风尘骄子下-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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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也是一样，等安风抢上时，他已经进了卧室。卧室里，被施了催眠术的何昔，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地处在深睡状态之中，突如其来的那一通爆炸声以及随后交织成一片的枪声，意想不到地，并没有把他惊醒，只是，情形却似乎比被惊醒还要糟──安风进来时，正看到他一脸惊赫地在床上扭动挣扎，仿佛陷入了走不出来的梦魇之中。
不待萧篱发话，安风几步抢上坐到床边，把他抱起来半倚进自己怀里，然后象哄孩子似的在他耳边轻轻呢喃：“不怕阿昔，哥在这儿，我们一起把坏人打走，不怕……”。
萧篱听得微微一怔，立即道：“继续说，不要停。”
话尚未说完，他左手已经抚上何昔脉搏，右手把何昔项上那串极其普通的白金项链取下，挂在指间。随着他手指的轻动，项链象个钟摆一样，在紧闭着双眼的何昔脸前极有节奏韵律十足的左右摆动起来。与此同时，一串串音符自他的双唇轻轻溢出。
萧篱吟唱的词句，精通五国语言的安风，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觉得听上去象是一首古老的歌谣，歌谣听在耳里，给人的感觉得奇怪，不是优美，而是带了层宗教面纱的庄穆安祥沉静和幽深，还有隐隐约约却又无处不在的……力量。
只是此时，安风无暇注意萧篱，他怀里的何昔，一直在不停地挣扎，挣扎幅度不大，但奇怪的是，他浑身都在冒着冷汗，脸上的神情，也由最初的惊赫变成了痛苦。无计可施的安风，此时此刻，唯有在他耳边一遍遍的轻声慰籍：“阿昔，哥在这儿，阿昔，你和哥在一起，不怕，我们一起把坏蛋打跑，不怕，阿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窗外，响成一片的枪声中不时夹杂进一两声炮击和爆炸，无边的黑暗，早已被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火光点燃，沉沉夜色，更是消失在了四下里紧张不已的跑动呼喊哭叫声之中……可以想象，外面是怎样一种恐惧和混乱。仅仅一窗之隔，两个人对越来越近的枪声充耳不闻，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何昔身上，想要把由这场意外带来的伤害降低到最低点。如果此时有人自门前经过，只怕会误以为这是一个藏在乱世的世外桃源。
在安风的喃喃呢咛和萧四的神秘吟唱声中，全身已被汗水浸透的何昔，终于安静下来，虽然外面枪声震天，他却再次沉入深睡状态。
走出卧室，萧篱对着安风苦笑一声，道：“现在就是这个岛子被炸沉了，阿昔也不会受惊。”
与他一样，安风也唯有一声苦笑：“照这种打法，半个小时后，这个岛子只怕就真的要沉了。”
萧篱默然半响，突然叹出一口气，幽幽道：“阿宋出事了，我感觉得到。”

出事的，又岂止宋玉。
就在安风萧篱听着回到童年的何昔讲起往事的时候，凤越接到一条重要情报──种种迹象表明，行驶在150海哩外挂着巴拿马旗帜的一条不起眼的10万吨位商船，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锦绣园”海上临时基地。事出紧急，眼看着商船便要驶离控制范围，凤越和阮三决定赌上一把──机会难得，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就此溜走！
莫十七暂时驻守北方基地，安风萧四又正忙着何昔的事，于是阮三和宋玉带了人出海。谁知二人离开后两个小时不到，作为指挥分部的情岛，突然遇袭。人手不足的情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十来分钟时间，留守岛上的人员已经死伤过半，大半个岛子也已经到了敌方手中，而最先响起的那几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就是“锦绣园”炸毁了他们自北方基地运来、准备交给莫家的一船军火。

“是我犯的错。商船的情报，极就可能是个骗局……锦绣园不但炸沉了军火，还抢走了快艇，我们只能背水一战。而且……美人和三郎那边，只怕已经身陷险境。”面对安风和萧四，凤越的神情，有些萧索有些气愤有些不甘，却非常镇定。
“我们还能坚持多久？”安风轻轻拥住凤越。y
凤越把头倚在他肩头，不过只倚了几秒钟，就挣扎开来，回过头看着他，目光中有歉意却没有怯意，轻轻咬咬下唇，道：“最多10分钟。”
安风不再说话──身为指挥者的凤越，需要的，不是他的肩头，而是他的行动。他从地上抓了把枪，正要出门，却听旁边萧四徐徐说道：“10分钟够足了。”
象是看到了二人困惑的表情，他解释道：“既然在第一时间有向莫天求救，以他的作风，20分钟内，救兵必到。再说这一次，‘锦绣园’抢了远不及军火值钱的快艇，却把价值不菲的军火干干脆脆地炸掉，可见他们不但不准备拼死拿下情岛，就连军火，也没有能够带走的把握，所以他们此来，绝对不是为了夺岛……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的主力已经撤离。你们听，现在枪声已经比刚才稀疏了不少……”
──潜台词，锦绣园的目标只是打击而非抢占，偷袭成功见好就收，真正有危险的，是远在海上的阮三和宋玉。

萧篱说得不错，莫天的动作，真的很快，而且快到不可思议，快到连萧篱都大吃了一惊──他们这边正说着话，不远处的海里，先是接连两声爆炸，紧接着是一片混乱。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两百来人同时发出的惊叫呼喊落水声，以及时不时响过的一两声枪声，还是借着海风隐隐送了过来。连忙拿起望远镜，却见距岛不远的近海里，“锦绣园”的一艘快艇先后中了两弹，船上人员于慌忙中纷纷跳水求生，而快艇本身，火焰四起，变成了一只美丽非凡的“火船”，呈半竖立状态，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大海深处沉去……
接下去，两艘快艇出现在望远镜里，借着“火船”的光亮，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悬挂在船头的莫家鹰旗。快艇来势极快，片刻之间，下锚靠岸，从艇上下来的指挥官，竟然是18岁的英吉！
下面的战斗，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了，几分钟里，全歼来敌。可惜的是，被萧篱再次言中，在此之前，“锦绣园”的主力已经撤离，他们歼灭的，不过是少量垫后人员。
这一次，牌桌上所向披靡的秦凤眠，在战场上又一次背运──凤越发出求救讯号之时，英吉正在返回莫家大本营的途中，距情岛不远，莫天立即下令他全速赶来营救，这才有了援军的提早出现，并因此打掉“锦绣园”一艘快艇。
情岛的燃眉之急解了，与阮三宋玉却一直联系不上，最大的可能，是敌人干扰了他们的讯号。原因不难猜出，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岛上各种设备在刚才的交火中损坏严重，想要反干扰，此时此刻，不在他们能力之内。
好在英吉到来不久，莫天的座机连同两架护航战机出人意料地先后着陆，而除开他本人之外，最大的意外，是坐在轮椅上的曾增！
安风已经听说了曾增受伤的经过，万不料，短短一周时间，伤势颇重的他，竟然已经可以坐起，还不顾死活地跟了莫天前来情岛，也不知是该夸他骠悍，还是该骂他愚蠢。
──由己及人，如果是阿昔出了事，只怕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吧？一念至此，也就释然了。

莫天带来了设备，也带来了专业人员，四十多分钟之后，通讯重新建立。果不其然，商船根本是个骗局，阮三他们的快艇还未靠近目标就遇到了围击，幸亏二人见机，在合围形成之前，冲了出来。只是他们已经在海上兜了无数个圈子，一直没能甩掉尾巴，想要返回情岛，却每次都被堵住，现在燃料快要用尽，若无救援，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因为阮三正在舱外忙碌，讲这番话的，是宋玉。
通话结束，电话挂断，屋子里一片沉寂──不合时宜的沉寂，多数情况下，事出有因。

“大家怎么看？”莫天从进房间开始就一直背负着双手笔直地站在房间中央，看着挂在墙上的大屏幕和屏幕上的海图。他人虽然高大，但与巨人两字间的差距，也不是一点两点，但奇怪的是，偌大一个房间，自他站到中央之后，突然间好似变小了不少。问话的时候，他一双眼睛仍旧盯着墙上屏幕，但房间里每个人都觉得他那双锐利的鹰眼似乎正盯在自己脑门上，压迫感强烈到匪夷所思。
最先回答的是安风：“美人的语调不对。”具体哪里不对，他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刚刚与他通话的，不是那个他认识了将近20年的美人宋玉。
“我们是不是应该小心一点？‘锦绣园’精心设下的局，三郎他们如此轻易地逃离，是不是太幸运了？”凤越第二个说话。对宋玉，她并不算熟悉，但作为一个指挥者，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至命，不可不谨慎。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大慨就是这个意思吧？
“重放一遍通话录音。”这次是萧四。直到萧四开口，莫天才把目光从屏幕上收回。
房间里，再次回响起宋玉与安风的通话声。

“……三郎在甲板上……”
“……幸亏见机得早，赶在他们合围前，冲了出来……”
“……现在燃料就要耗尽，尾巴怎么也甩不掉，想回情岛，几次都被半路堵了回来……”
“……再不来援军的话，这次就真的回不去了……”

宋玉讲的每个字，都没有问题，安风却突然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宋玉太认真了！一向任性贪玩的宋玉，极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沉默着的萧四，这时突然闭上了他那双原本就看不见的眼睛，再睁开时，异常肯定地对着屋子正中央的莫天说道：“他们已经被抓了。”

──“三郎在甲板上”。以宋玉和阮三两人的脾性，哪个会坐在舱中指挥，而哪一个才会坐不住，跑到甲板上添乱？
──“幸亏见机得早，赶在合围前，冲了出来”。既然还未合围，是不是应该说“逃”更准确？何况，既无黑道也无海战经验的两人，怎会如此“见机”？
──“尾巴甩不掉，几次都被堵了回来”。既然是尾巴，如何跑到前面去“堵”他们？
──“再不来援军，真的回不去了”。再不来援军，不是被抓就是血溅当场，“回不去”三个字是不是绕得太远？还是，原本就另有所指？

如果疑点只有一两处，还可以解释为向来不用脑子的宋玉口误，但如此紧要关头，以如此认真口吻讲话的宋玉，会出现如此多的“口误”，让人、至少是让萧篱，无法一笑带过。

大家正在听着萧篱的疑问，屏幕上一阵骚动，蓝色的海面上，出现了三个跳动的红点──干扰完全排除，雷达探到了阮三和追兵的位置。
七家中的任何一家，都有与一流强国一较短长的实力，他们拥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也拥有最先进的一流技术和最出色的一流人员，说句大话，就算搞几颗核弹，也不是完全办不到。只是说到底，这是个贪恋权利与财富的群体，而不是整日做着白日梦想要征服世界的疯子狂人，那种可以摧毁地球的玩意儿，拿来作甚？何况，他们无法征兵征税，即使有最先进的武器，也不可能拥有一只真正意义上的军队，岂有自找麻烦、与作为国家机器的各国政府正面冲突的道理？正因为如此，短程导弹这种东西，不是没有，但他们却不会象正规军队一样，一声令下，导弹出击──强大杀伤力的武器，绝对不能使用，以免引起各国政府的愤怒和戒心，一直以来，这是各家自觉遵守的“暗黑规则”之一。

所以，莫天只扫了海图一眼，然后眼风掠过众人，最后在安风脸上静止不动：“我们在这儿坐上一天，也‘坐’不出结论，需要一个人去摸清情况。”
──这个岛上，安风现在是最合适的人选：熟知阮三和宋玉，熟知“锦绣园”，足够世故精于谈判，加上无病无伤，走这一趟的人选，非他莫属。
如此情形，安风如何看不清楚，虽然何昔病情不明，但大局当前，由不得他。安风站起身，向莫天道：“我需要一条快艇，50个人，另外，得带上柳无霜，在海上的时候，一切由我决断。”
“好。船就用英吉那艘，那条船由军用汽冀快艇改装而成，速度够快，还带着鱼雷和反潜装置，足够自卫。英吉也随你前往，黑道上的事，他在行，其它一切事情由你作主。”
话一说完，莫天大步出门──房中几人交情匪浅，有他在，他们就连几句“临别赠言”，也说不痛快。

莫天和他的近卫一出房门，凤越立即犹豫着向安风道：“50个人，太少了吧？”
“他们可能有三艘船，真交上火，500个人才有一战的可能。”安风淡淡一笑，直言相告。现在的凤越，是一名指挥者，并不需要谎言，那怕是作为安慰剂的善意谎言。
而实情就是：既然现在拿不出那么多人，带200人与带50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萧四走到安风身边，握住他的手：“只是探探情况，不可求之事不要强求。阿昔那边我会尽心，你记得回来。”
安风欲言又止，最后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只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向大门而去，门边，还有曾增的轮椅在静静地等着他。
两个如兄弟般一起长大的男人，深深对望了一眼，相顾无言。安风经过曾增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头，那是个无声的承诺。
然后，总是带着风的气息、若风般不羁又若风般潇洒的那个人，步履如常地匆匆而去。

安风的快艇起锚离开的时候，站在岸上相送的凤越，仿佛感觉到了一股清风掠过面颊，她突然抓紧旁边的安：“他一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夜色正浓，好在第一缕霞光，正在冲破黎明前的沉沉黑暗，出现在远处的海平面上。

（六十一）抉择

清晨的大海，安静，辽阔，初升的朝阳照在湛蓝的海面，泛起层层波光，美丽夺目一如往常。但艇上近百个枪手和水手，每个人都实实在在地承受着漂浮在水雾和空气之中的那份压抑，就连照在身上的温暖阳光和天边绚丽似火的朝霞，都无法让人稍感轻松。
安风手握望远镜站在甲板上，眼前是一望无际无风无浪的大海，耳畔是英吉一个接着一个的命令。他们与敌方快艇遥遥相望，英吉正指挥着快艇使之与敌方保持适当距离──既在对方的射程之外，又可以观察到对方的一举一动。好在莫家四百年海盗家族，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下完命令，英吉走到安风身边，有些闷闷不乐的道：“风哥，其实你用不着把自己也搭进去，用柳无霜交换阮三哥就行了，反正美人有大祭司撑腰，秦凤眠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安风摇摇头，兄长般地指点起年轻气盛的大男孩：“英吉，黑道上你长劲不少，风哥不是你的对手。但说到谈判，风哥还得敲打你。谈判成功与否，关键在于把握对方的心理和底线。秦凤眠花了这么多心血布下的这个局，收获却远远低于他的预期，他现在的心理，四个字：不甘、愤怒！这个时候，对于柳无霜那种好大喜功的败军之将，恐怕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单想以他换回三郎，柳无霜没有那个份量。”
“那……加上个你，他心里就‘甘’啦？”
英吉这话有点斗气的成分，没想到安风神色认真地点点头，道：“不错，至少比抓到三郎和美人更好过一些，因为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他现在恨不得把我凌迟处死。”
“何况，用我来挟持你越越姐和阿昔，比用三郎要管用十倍。至于美人，你也知道那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萧四那个‘迦逻大祭司’的头衔，还是很能唬人的。”看英吉仍旧在生气，安风搂住他的肩头，笑着又道，“放心，我对他还有用，他暂时不会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受点皮肉之苦。”
小小年纪的英吉，这时竟叹出一口气，忧心忡忡的道：“风哥，你没在黑道上混过，根本不知道所谓皮肉之苦，可以苦到什么程度。”

二人正讲着话，水手长走到三米之外的地方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