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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陆观澜 -向莎翁致敬-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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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因,到底还是隔了一层。
  停了半天,我又看看她:“那你呢,你和……”
  心头,还是有一丝丝微风掠过。
  她一副若有所思,略带忧郁的样子。
  她不回答我。
  片刻之后,她看着我,轻轻地:“林汐,你尝过不知道未来是什么,但仍然漫漫等待的滋味吗?”
  我的心蓦然一紧。
  我看向她,她也正在看向我。
  第一次,她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专注,惆怅,哀伤,还有……
  淡淡的,试探。
  
  突然间,门开了,秦子默进来了。
  他一言不发地,径直看向我。
  我低头,再低头。
  妙因笑着站起来:“你怎么进来了?”
  他转过眼去,看向妙因,淡淡地:“菜已经送到了。”
  原来,他们叫了一桌饭菜。
  还是那个饭店,观澜阁的饭菜。
  大家坐下。
  我仍然低头。
  
  大家开始吃饭。
  我终于抬头,举筷。
  桌上的菜中,仍然有盐锔虾,有栗子鸡,有蚂蚁上树,有鲜蘑菜心,还有……朝鲜凉菜。
  我眼中微湿。
  妙因发现了:“林汐,怎么不吃,菜不合胃口吗?”
  我勉强一笑:“不是……”
  唐少麟神色自若地接口了:“她早上零食吃多了,现在可能还不饿。”说着,微笑着,夹了一筷凉菜到我碗中。
  他也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想当初,他一看到我或沙沙紧张兮兮在那儿排队就取笑我们。
  然后,就陪我们站着,聊聊天,消磨时间。
  只是后来,他就不再出现了。
  妙因照例暧昧地冲我笑。
  大家吃饭。
  今天的秦子默很是沉默,他只是招呼了大家几声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
  几乎整个餐桌上,都是妙因笑意盈盈地劝大家多吃点,再多吃点。
  詹姆斯还是眼睛一直一直骨碌碌地,入神地盯着我。
  仿佛我是一个多么值得研究的珍稀动物一般,几乎忘了吃饭。
  我狠狠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再看我回去就把针灸次数从每日三次提高到五次,务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让你以后看到我不仅绕道走,而且求神拜佛从此不要再看见我。
  他可能真的被我吓坏了,连忙缩头,低眉敛目,嘴里不知道在嘟嘟囔囔着什么。
  到底是兄弟连心,雷尼尔发现了,他奇怪地看看我们俩:“你们,认识?”
  他用筷子指指我跟詹姆斯。
  经过快一年的磨练,他的筷子功明显进步匪浅。
  我飞快接口:“不认识。”绝对不认识,认识他就是飞来横祸。
  说完,又狠狠瞪他一眼。
  他有些委屈,又迫于我的淫威似的,嘟嘟囔囔地说:“不、认识……”
  死洋鬼子,还会玩我们中国人独创的文字游戏了!
  好在大家没有在意,这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
  
  吃完饭,从餐厅又移坐客厅。
  四个男人在那闲闲喝茶,聊天。
  妙因忙着收拾,我在一旁帮忙。
  其实,以我从小到大一向远庖厨的光荣历史,也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她做事很麻利,像敏捷的羚羊般在餐厅和厨房之间跳来跳去,不一会儿就整理好了。
  对于这样安宁的生活,她应该觉得很幸福吧。
  我的心中,又是微微一叹。
  
  一切忙妥当之后,妙因切好了餐后水果,我们一起端了过去。
  我们又坐在那个宽大的布艺沙发上。
  我们坐着,间或聊着天。
  我终于打量了一下秦子默,这个房子的男主人。
  他今天穿的是休闲的棕色套头毛衣,和深灰色休闲裤,很居家的感觉,看上去清爽而温润。
  而且,比起当年,更增添了一份成熟和优雅。
  我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唔,可能茶水太烫了,眼前一阵湿气。
  
  很快,我就发现,今天的秦子默有点反常。
  他很少说话,几乎不说话。
  他偶尔,也会淡淡回应其他人的闲谈,也会和着大家的话声微笑。
  但是,他从头到尾,都有点心不在焉。
  而且,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虽然稍显淡漠,但有礼有节的秦律师。
  因为,他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对詹姆斯光怪陆离的好奇发问完全置若罔闻。
  我想,大概大家都看出来了。
  因为,不光詹姆斯的眼睛就像胶在他脸上一样,连相对敦厚的雷尼尔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妙因,更是一言不发地,默默注视着他。
  只有唐少麟,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轻松自若地,微笑地闲聊着。
  我仍旧,又低下头去。
  一时寂静。
  
  突然,震天响的手机铃声,这次,是那个洋鬼子詹姆斯的。
  他对着电话叽里哇啦说了一通洋文,不一会儿,挂断了,然后,对着秦子默说:“Richard,Peter问,上次那个case的丁先生,他的名片你还有没有?他还有一些事情,要找他再谈谈――”
  秦子默只是略略思忖,便指着离詹姆斯很近的,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意兴阑珊地:“在我的钱夹里,可能会有,你自己找找看。”
  我看到妙因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一眼。
  詹姆斯兴冲冲地去翻他的口袋,找到那个钱夹。
  我猛然间一阵晕眩。
  那个黑色钱夹,我太太太熟悉了。
  他过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送他的礼物。
  算不得贵重,甚至,以现在的标准来看,也几乎没有什么款型可言。
  那是当年的我,下课后刨遍G大附近的特色小店,东挑西选之后,买下来送给他的。
  钱夹右下方还印着一个浅棕色的小狼头。
  没想到,他一直留着。
  但几乎是同时,我直觉不妙,非常不妙。
  但凡沾上这个叫詹姆斯的洋鬼子一丁点边,都会出事。
  他实在是比大富翁里的大衰神,还要衰得多得多。
  
  果然,他东翻西翻了一会儿,似乎无所收获,但是,他仍不死心,将钱夹又翻来覆去找了找,还不甘心地抖了抖。
  一张小小的照片轻轻地,滑了出来。
  我又是一阵晕眩。
  我清晰地看到,秦子默的脸色略略苍白。
  他朝我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眼中,仿佛燃烧着一簇火焰。
  灼热,而决绝。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镇定地,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去,想要拿回来。
  有人比他更快。
  詹姆斯把那张照片拣了起来,看了看,又看了看,终于忍不住了,迷惑不解地转过头来,对我说:“汐汐,你,到底,和Richard,在搞什么鬼?”他指指脸色苍白的秦子默,然后,把照片伸到我的面前,“明明是你,为什么,你,不承认,你是他的chinese doll?”
  他用下巴点点出奇镇定,一言不发的秦子默。
  我眼前一片模糊,但是,我清楚地知道,那是我的照片。
  我当年的照片。
  我当年的那张,笑得傻乎乎的照片。
  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
  
  但是,我仍然,下意识地,转过头,一个一个看过去。
  我看到了秦子默安静默然的脸。
  我看到了詹姆斯迷惑不解的脸。
  我看到了雷尼尔十分惊诧的脸。
  我看到了唐少麟冷峻异常的脸。
  最后,我看到了,妙因的,苍白的那张脸。
  她的唇,在微微颤动。
  
  我看到秦子默站起身来,朝妙因走了过去。
  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低沉,然而清晰:“对不起,妙因,”他看着她,缓缓地,“能不能,单独跟你……”
  但是,妙因恍若未闻。
  她慢慢地,有些摇晃地,向詹姆斯走过去,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拿过那张照片,看着,一直看着……
  她的手,一直微微颤抖着。
  长久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秦子默。
  她的脸上,有着深深的伤楚,还有着一丝丝,我分辨不出的宿命般的悲哀。
  “怪不得,怪不得……”过了一会儿,她苦涩的声音轻轻响起,“怪不得,你从来都不快乐,怪不得,你永远跟我保持距离,礼貌得近乎疏远,怪不得,你那阵子总是去学校接我,怪不得,你看林汐的眼神,总是跟别人不一样,怪不得,她会跟……那么像,我还一直以为是我的错觉……”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我爸爸会对我说出那样一番话。”
  她的声音,轻轻飘过来:“原来,自始至终,在你的心目中,我只是一个替代品,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没想到,我自以为找到的真情,包括友情,到头来,依然只是执着而愚蠢的一场虚空。”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是错的,错得离谱,错得可笑……”
  她手中的照片慢慢滑落。
  紧接着,她头也不回,转身向外拉开房门,飞奔而去。
  天若有情
  凝眸处
  从今更数
  几段新愁
  
  众人愣愣地,看着那扇被重重阖上的房门。
  须臾,唐少麟最先回过神来。
  他立刻起身来,看着秦子默,匆促而冷静地:“快点,快点去追,这样她会出事的――”
  几乎是在同时,秦子默即刻反应过来,他一言不发,外套也没穿,迅速地追了出去。
  唐少麟走过来,拍拍我的背,然后,轻轻地,牵起我的手。
  接着,他回头,对那个半天没说话的闯祸的詹姆斯,还有仍然状况外的雷尼尔交代了一声:“你们就在这儿等,有事我打电话找你们。”
  他几乎是半拉着已经有些发傻的我,快速地跑出去。
  在电梯里,他的脸色沉寂。
  他不看我,他也不说话。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盯着他。
  他还是不看我,他默默地,看向别处。
  半晌,电梯快到一楼的时候,他抬头看我,轻轻唤了一句:“林汐……”
  我一震,他的声音有点陌生,但是,仍旧带着我熟悉的那种安慰和支持,他看着我:“林汐,”片刻之后,他微微-笑,“不要想太多,你……”
  正在此时,电梯停下了,门也开了。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他后面说了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往外冲去。
  我的心里,充满了一种不祥的宿命般的预感。
  唐少麟一直紧紧跟着我,我们冲到了大厦门口。
  但是,子默和妙因已经不见踪迹。
  我们左顾右盼了一下,还是没有他们的任何影踪,但是,隐隐看到左首的那个拐角处,簇拥着一群人。
  而且,越聚越多。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唐少麟对视了一下,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我俩下意识地,立刻朝那个方向奔过去。
  唐少麟抢在我身前拨开嘈杂的人群,拉着我,奋力向前挤去。
  终于,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我亲眼目睹了,生命原来,可以这么脆弱。
  同样地,我清晰认识到了,什么叫作撕心裂肺。
  仅仅在一刻钟前,还温文微笑着,蹙眉沉思着的那个人,现在,正静静地躺在包围圈的中心,躺在血泊中。
  他身下的血,慢慢地,大片大片地,洇了开来。
  可是,那个眼神,虽然渐渐涣散,却仍然朝我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他微微曲起了左手的食指。
  他的动作,轻微得几乎无法辨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得十分十分清楚。
  一时间,我心中大恸。
  我的泪,一滴一滴地无声落下。
  当年,我们经常在一起上自修的时候,我要是偶尔因为什么事闷闷不乐,总会有一个微微曲着的手指,有时,还画着一个委委屈屈的人脸,耍宝地葡匐着,一路爬到我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脸色苍白,但他的眼神,竟然带着淡淡的满足的笑意。
  终而,越来越涣散,涣散……
  
  我完全不记得我是怎样和唐少麟一起,跟着救护车,一路到医院,再一路小跑,跟上三楼,然后,看到子默躺在担架上被推进了手术室,看到妙因躺在担架上,被医生带去检查……
  我整个人已经完全恍惚。
  我靠在墙边,无力地垂着头。
  但是,我仍然感觉到,有一支手臂一直在支撑着我。
  是唐少麟。
  办完了相关手续之后,他就一直镇定地站在我身边。
  长长的,一望无尽的走道里,就我们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那儿。
  触目皆是白色,和死一般的寂静,还有凄清。
  我一直垂着头。
  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抬起头,下意识看看窗外。
  天已经完全黑了,深秋的寒意一点一点,侵蚀着我的全身。
  可是,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我们一怔,接着,立刻跑上前。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十分冷静的一张脸,他看着我们,面色恒常而例行公事地:“病人破裂的脾脏已经摘除,也输了血,但是,他头部伤势严重,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进一步观察治疗。”
  他的脸上,除了疲惫之外,并没有太多表情。
  作为一名医生,这种场面,想必他已经见得太多。
  他又看了我们一眼,顿了片刻,缓缓地:“另外,他头部仍有淤血,可能会长时间昏迷不醒,也有可能……,所以,最好尽快通知他的父母家人,”他蹙了蹙眉,直截了当地,“而且,要有心理准备。”
  我怔住了。
  我看着他的唇一开一阖,但是,我几乎,抓不住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我的头,仿佛被重锤敲击般,痛得欲裂。
  片刻之后,我听到少麟的声音,冷静而模模糊糊地,说着些什么。
  我低着头,朦朦胧胧看到,一双脚,渐渐远去。
  一瞬间,我的心中,清晰地掠过那个青翠崖边的孤单背影,还有那轻轻的一句――
  他也许明天回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
  子默,子默,子默……
  你真的……也会这样吗?
  我的泪,终于崩溃。
  
  两个小时后,我们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
  我的左边,站着轻轻扶着我的唐少麟。
  我的右边,站着手臂上仍然包着纱布的妙因。
  透明的玻璃窗内,一个护士在病床前忙碌着。
  我默默地看着。
  我清楚地看到各种各样的仪器,围绕在病床前,指示灯不间断地闪烁着。
  但是,奇怪的是,无论我如何努力,我都看不清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那张脸。
  只要视线有一点点触及,我的眼前,立刻完全模糊。
  过了一会儿,少麟转向我们,他的声音,依旧沉稳而言简意赅:“站了这么久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我跟妙因对视了一眼,她的眼睛,完全红肿。
  我们三人默默地,在长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们就那样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夜,越来越深,寒意,也越来越重。
  不知过了多久,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人,略带蹒跚地,从我们面前走过。
  我清晰地听到她们的一声叹息,间杂着几句议论:“真可怜,进了重症监护室的人,很少有活着出来的……”
  我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我拼命地咬着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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