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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琉璃世界短篇小说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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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性孤立自己,少听许多闲言闲语,任性地过她认为值得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妻说:“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来了。”

  我心恻然。

  “明天她嫁个百万富翁,你就不会有这么难看的表情了。”妻笑;“也难怪她一天到晚要出人头地,这些年来,无论谁说起她都要皱眉头,她气苦。”

  “你看人家谁谁谁情况其实跟她差不多,但是人家值得尊敬,她不。”

  “因为你同老瑞太熟了,熟稔带来轻蔑,那是一定的。”

  “她也看不起我。”

  “算了算了,别老说她,她要打喷嚏的。”

  我说:“从此不说她。”

  后来也渐渐淡忘这件事。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很久很久之后(感觉上像已是很久很久),开信箱跌出一张帖子来,是老瑞的结婚请帖!

  哇!我叫起来。

  那男人叫什么?我连忙盯着看:叫张文新。

  “我们订于九月十五日在香港大会堂注册处登记结婚。”

  我奔上楼去给妻者。

  “真的结婚了,真的结婚了。”我叫。

  妻接过帖子,喃喃的说:“真的结婚了。”

  “伟大伟大,无论如何,结婚总是好的。”我说。

  “那人是谁?干哪一行?出色不出色?能不能为她出口气?”妻一连串问。

  “不知道。”

  “她怎么不把他带来给我们瞧瞧?”

  “这次她实行守秘。”我说。

  “可不是。”妻埋怨,“都是你。”

  “算了,朋友也有缘份,缘份尽的时候,多说无益,能收到帖子,已经算很不错了。

  我茫然若失。

  结婚了。

  从此以后,我们都没有与她联络上。

  谁知道,也许她恨我们。也许她真正要显点颜色的,就是我们两夫妻。

  她没有给我们新电话地址。

  我们一直不知道她的对象是个怎样的人。

  不过我心中暗想:也许婚姻一触礁,她又会出现在我们家──那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姐妹俩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琉璃世界》

  家里其实很简单,三个女人。姐姐、母亲与我。

  父亲早已去世,剩下一点点钱与一幢小房子。支持历年来的学费及生活费,待我们成年,已没有剩下多少,生活非常节俭,童年的生活沉闷而悲观,过得相当乏味。

  母亲并不是振作坚强的女人,自父亲去世之后,终年以眼泪洗脸,现在虽然把悲伤收敛,但成日都板着一张脸,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所以我与她的关系一直很暧昧。

  姐姐常常与她吵架,而我则较为迁就她。

  生了姐姐后十年才生我,父母一心一意要添个儿子,结果又是瓦不是璋,母亲失望之至,但爹却是疼我的。

  我与姐姐性情完全不一样,姐似妈妈,而我似爹爹。芝麻绿豆的事,对于姐姐来说,都是一项刺激,而我,我似一个泼皮,天落下来也只不过能催我走快两步。

  为了这种嘻嘻哈哈的性格,近年来母亲对我也越来越好感。

  我性格中的妙处,像爹。

  在临终前,他犹自说笑,对妈妈说:“总要发生在一些人身上的,人谁不会死呢?再舍不得也只好撒手。对小妹好些,迟些你会知道,这女儿比儿子还强呢。至于你,就委屈寂寞一点了,都四十五岁,看样子你是没有再嫁的机会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年我十四岁。

  姐姐立刻狠狠的瞪我一眼,事后说:“小妹完全没有良知。”这句话,立刻在亲戚间轰烈的传开,至今他们认为我是个十三点。

  妈妈的唯一反应是哭得死去活来。

  其实十年后的今天,我还认为爹说得对,死亡是生命的应有正常现象,当然,可爱的亲友去世,我们都哀痛伤心,但稍后应当拾回力量。

  母亲没有。

  姐也没有。

  她们一贯地做了寡妇孤儿,挟孤以自重。

  而我,我仍然坚持地振作地活下去,与她们形成一个强烈的对照。

  啊。

  我有没有说,姐至今还没有对象?三十四岁,没有约会,没有朋友,成日守在家中。

  她的嗜好是同母亲吵架与同我作对。我无论效什么,她都要置评。我越是迁就她,她越是得寸进尺,为只为了误会我可怜她。

  其实没有这种事。凭什么可怜她?人生难得二十,快过三十,时间过得快,谁没有三十岁呢,除非廿九岁死了。

  况且现代女人的青春期这么长,三十四岁正当盛年,就算三十七八也还根漂亮,人到这个岁数才是真正成熟期。

  只有姐一个人才以为自己行将就木。

  她这个观念荒谬得不值得同情。

  而我,我发誓即使到四十、五十,我还是会尽力把自己修饰得最美观。

  我们并不睡一间房间,她说无法与我同住,所以我搬入储物室,一间小得只六乘六面积的杂物间。放了一张床之后,其余空间,只好用来挂衣服,做功课,我坐地上,伏床上写。

  姐的睡房很宽,足有十乘十四。

  独个儿住是寂寞,所以她时常走过来,靠在我的门框上,与我说话。

  她的口气像那种三十年前广东片中的老姑婆。

  我所做的任何事,她都看不入眼。我都退让她三分,但是有一次真忍不住了。

  那是一个暑假,我在写一份报告。

  那日天气醣热,我们家如非必要,不开冷气,我穿一件男人的白色汗衫,一条内裤,埋头苦干。

  被她看见了,就借题发挥起来。

  开头还说得温和:“你老是这样衣冠不整,什么意思?”

  “家里三个女人,又是一家子,有什么关系?”我头也没抬。

  “浪荡惯了,出去失礼于人。”

  我觉得她过火,便说:“现在不兴诛九族的了,我不会连累你。”

  这句话说得唐突,勾动了她的心事,立刻使她斜看眼冷笑一声,“可是谁都知道我有个热辣辣的十三点的妹妹。”

  我叹口气,知道把话说过份了,不去意她。

  她又说:“妈,你不管她,将来被人退货,可怨不得。”

  妈妈慢条斯理的吸口烟,“我管不看她,退货也没得怨,反正她可以养活她自己。”

  我忍不住噗味一声笑出来。

  姐更生气,咬定母亲帮着我。

  妈妈又说:“大妹,我看你的口气,比我的还要古老,就快要你妹妹证实她是否处女了。”

  我觉得老妈这句话有莫大的幽默感,心头一宽,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

  姐忽然恼羞成怒,指着我骂,“神经病,浪得那个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滥?你同小朱的鬼祟事我不知道?”

  我愕然:“知道又如何中.你不是打算写成一篇文章,投稿到秘闻杂志吧?我有图片,”我作状一阵乱翻,“可权充插图,有张穿泳衣的不错──”

  谁料她会扑上来给我一巴掌,我还不知道发生了啥子事体,面孔已着了一记,火辣辣的痛起来。

  我也动了真火,本能还击,也给她一个耳掴子。

  我身高五尺六寸多,重一百廿磅,出手犹如轻量级拳手,她蹬蹬蹬退后三步,然后放声大哭起来,奔进房中,关上了门,两日没有出来。

  自从那次之后,我们的感情就淡了。

  一年之后,我自文学系毕业,很快找到了工作。

  我仍然同小朱走,我们的事,当然每个人都知道,因为老姐不会忘记替我宣传。

  她恨我。

  为什么?

  小朱说“因为你有的,她没有。”很讨好我。

  我膛目。“我有什么?肉?别开玩笑了,就算是青春,也已近末期。人不靠青春,人靠的是知识与品格。况且谁没有青春过,上主是很公平的。唯一可以说的,就是我比她开朗,这也不见得是本钱。”

  “可是人们都愿意接近你。”

  “那当然,跟我在一起,不用动脑筋。”

  我已经一年多没同姐姐说话了。

  工作时间长,周末又到处跑,很少逗留在家中。

  这一阵子小朱游说我搬出来住。我沉吟许久还作不出答案。

  第一,收入不是那么好。第二,有了自己的地方,男朋友来来去去势必方便,很容易过界限。

  我当然不是老古董。但对小朱,尚想留个余地,他并不是可以托终身的那类人。做为玩伴,他是出色的,但他过了今天没有明天,年纪大了,便觉得他不可靠。

  近日我正想疏远地,他看出来,便更要抓紧我。

  我也为这件事头痛。

  走了五年,不是说脱身便可走的。

  小朱这人,一向有些流气,以前小时候,也正是看中他这一点,做事以后,越发觉得他幼稚,许多地方,格格不入,仿佛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样子。

  本来倒是想找一层小小的公寓,现在为了他的缘故,觉得住在家里,反而有安全感。

  我一直支吾,他看穿我的心意。

  像今日,吃完饭,说好由我付贩,本来高高兴兴的,说到这个问题,他又同我争执。

  “为什么硬要我搬出来?”我耐心问。

  “我不喜欢你母亲,还有你姐姐,咦──”他作一个嫌弃的表情。

  我忍不住说:“那么你搬出来好了,我很乐意到你的小世界里来陪你,我可以帮你策划这个小天地。”

  他一呆,“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

  “我怎么令你不好过,你倒说说看。”

  “你明知我经济能力不够。”他不高兴。

  “你我收入是一样的。”我提醒他。

  “但我是长子,我要把部份收入拿回家去。”

  “我也得照顾家里呀,”我不悦,“为什么你觉得我可以义无反顾的离开她们?”

  “算了,说来说去,你不肯为我牺牲。”

  我觉得多说无益,“朱,你不能为我做的事,就不要希企我为你做。”

  “斤斤计较的小女人。”

  我更觉察到他的自私,不想再争论下去,便陪个笑,“我累了,明天还要上班,我们走吧。”

  “我知道,他们都说你同刘振元来往。”

  我一怔。刘振元是我的老板。

  我并不分辩。叫侍者来结账。

  “你姐姐告诉我的,”小朱说下去,“说那个姓刘的送你回家,已经不止几次了,是不是?他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开一辆丹姆拉,”小朱越说越气,“他比我有钱,他有的我没有,但他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你应付得来吗?你们俩相差二十岁,会有幸福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站起来。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伸过来放在我的脖子上,“小妹,你若有胆子离开我──”

  他的手渐渐收紧。

  我心平气和的问他:“那又怎么样?”

  他逼不得已的说:“我杀了你。”

  “你不会的。”我淡淡格开他的手。五年来往,我太清楚地的为人。

  “不会?”

  “当然不会,你是长子,杀人犯就不能照顾父母兄弟了,况且,我对你很好,我不欠你什么,你不会那么做,再见。”我取过手袋,立刻走了。

  姐姐告诉他的。

  我的老姐快要疯了。

  她想怎么样,逼我离开这个家?

  很容易的,不需要逼,地方这样小,我迟早要出来找公寓住,我不打算在这所老房子内终老。

  她真的恨我,我现在知道了。如果可能的话,扼死我的会是她,而不是小朱。

  第二天情绪不佳,刘振元马上发觉了。

  他笑,“昨天与小朱相聚,不甚愉快?”

  我立刻发牢骚,“这个人自私、自大、愚蠢,兼夹神经质。”

  “可是以前你却是爱他的。”他笑意更浓。

  我用手撑着下巴。“少女对异性的眼光真有问题。”

  刘振元笑,“幸亏那时候没有人提醒你的眼光差,否则你早嫁给他了。”

  我苦笑,“是呀。嫁给他,替他赚钱管家生孩子,被他利用,然后在牺牲殆尽时离开,还被他骂贪慕虚荣。”

  “现在打算怎么样?”

  “我不想再见他。”

  “他恐怕没有这样容易罢手。”

  我笑,“他说要杀我哩。”他说的时候咬牙切齿,唾沫星子自牙齿缝中溅出来。

  我很惭愧。我怎么会挑了那样的一个人做男朋友。我抱住手臂,下意识的摸了摸皮肤,玷污了,我想:古人说的玷污就是这个意思,很不好受。

  我讪讪的籍词说:“我可不怕他。”

  “总得当心点,”振元说:“好聚好散,别激怒他。”

  “是。”

  振元对我,多少有点像父亲对女儿,自幼丧父的我特别珍惜这样的关注。

  我说:“我想同你回去见见母亲。”

  “我最怕这一关,”他烦恼,“我保证我同伯母的年纪差不多。”

  “胡说,”我微笑,“你才四十七。”

  “年近半百了。”振元握住我的手。

  “开头她是一定抗拒的,”我说:“慢慢就会觉得你好,不过不要紧,同你走的是我,不是她。”

  “开头,你看中我什么呢?”振元看到我眼睛里去。

  我握紧双手,“啊,你的丹姆拉,你的房子,你的地位,你的礼物。”我说得非常夸张。

  “别瞎说,我会相信的。”

  我正颜说:“因为你的体贴。虽然说施比受有福,但是闻中接受一下恩惠,是非常窝心的一回事。同小朱这种年轻的男人在一起,渐渐觉得吃不消,十多岁时钻戏院,在郊外散步吃西北风颇有风味,数年后体力不支,他又需索无穷,我便变心了。”

  振元聆听,他那全神贯注的样子又勾起我的淘气。

  我又说:“还有。你那么英俊,成熟的风度使我着迷。”

  谁知他挺挺胸说:“是真的呢,不少女人喜欢我。”

  那个周末,我郑重地叫母亲做几个菜,因为有个朋友会来吃饭。

  母亲很有兴趣!“哦,是新‘朋友’?”

  “是的,你会喜欢他,他很有资格。”

  老姐竖起了耳朵,面孔一沉,眼神中全是嫉妒,像是不置信这种事会得发生似的。

  “是的,”我看看她说:“他很有钱,他已经近五十岁,他并不如你想像,纯粹为玩弄我,而且信不信由你,这与我的虚荣无关,我们非常了解对方。你可以用第一时间把我说过的话告诉小朱。”

  她面孔上一阵青一阵白,霍地站起,回房间去了。

  母亲数口气,“小妹,得饶人处且饶人,穷追猛打的决非英雄。”

  “我气她。”

  “近年来她比我都更像个小老太婆,嘴巴碎,器量小。我很担心她。”

  我不出声。

  “我也担心你哪,怎么跟小朱闹翻了?况且这个男人已经五十岁?怎么回事?”

  当她见到振元,又高兴起来。振元一点不老,且人品稳重,谈吐幽默。她放心了。

  姐藉故外出,拖无可拖才回来,还是在门口遇见我们,她下死劲盯了振元几眼,才上楼。

  “是令姐?”

  “唔。”

  “姐姐总是姐姐,对她好一默。”振元说。

  “她说不要人可怜她,她并不可怜,像我这种什么都唯利是图的人才痛苦,痛苦会腐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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