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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珠帘不卷夜来霜之沅沅曲-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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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难道不想问我为何会讲这个故事?”杜子珏的声音幽长而清冷,似是蕴藉着淡渺得无法触及的忧伤。杜沅沅微微点头,并未回答杜子珏的话,却道:“可否让我猜一下那几人的姓氏?”说罢,也不待杜子珏答应,站起身来,一面沉吟一面道:“那大弟子姓沈,二弟子姓齐,三弟子姓宫,倒是小师妹,我却猜不出了。”话音未落,杜子珏苦笑,“我早知道,以你之能慧,必然能猜出其中原委。那几个弟子的名字分别为沈如信,齐阗瀼,宫挽戈,燕秋水。”忽然又睁大了双眼,“以坐拥天下,猜二弟子姓氏为齐;以你在密室中发现,猜三弟子姓氏为宫,都还说得通。但你怎会知道知道大弟子的姓氏?”

  杜沅沅也有些吃惊,“大弟子果真是姓沈的?这世间之事,实在是太过巧合了。”说罢,又解释道:“一直随在我身边的沈毓,你也见过的。今日我孤身进入隐斋,沈毓将他的佩剑交于我防身。我无意间闯入了密室,竟发现他的佩剑与密室内条案上的佩剑如出一辙。那佩剑名为‘湛锷’,想来,就是你故事中灵枢老人为弟子准备的其中一柄了。回南玉馆后,我问过沈毓,他说那柄剑是他先祖传下来。由此我便猜到,大弟子是姓沈的。没想到竟然猜中了。”杜子珏面上有惊喜的神色,喃喃自语,“想不到他们的后人,竟在数百年后得以重逢。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你是否就是宫挽戈的后代?”杜沅沅忽然问道。杜子珏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注视在杜沅沅的面上。他的眉心一点点皱起,渐渐凝聚成感伤的神色,这份感伤似是挟带着百年的怨气与不平,呼啸而来。杜沅沅心蓦然沉了下去,干涩道:“原来你真是姓宫的。那,那昊祯是不是,是不是齐阗瀼的后代。”这句话虽短,却仿佛拼尽了她的力气。

  杜子珏接着杜沅沅的语声,斩钉截铁道:“是,你猜得全部都没有错。当今大齐的开国之君便是那个阴险狡诈、背信弃义的齐阗瀼。而我,便是被他害得惨死的宫挽戈的后人,我本就是姓宫的。”杜沅沅随着杜子珏那铿锵的语声不由自主地跌坐了下去,脑中轰然作响,她的爱人和亲人竟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而且,这份仇怨还是一笔解不开的世仇。

  杜子珏继续道:“我们宫家,身负这样的血仇,从来都没有放弃。每一代子孙,自出生起便要受下复仇的任务。但齐阗瀼的后代坐拥天下,富阔四海。我们除了显帝时险些得手,其余却从未成功过。因此,到了这一朝,我们便改变了策略,利用大齐与笛羌的矛盾,与笛羌国缔结了盟约。”他看向杜沅沅,目光坦然,话语间丝毫不予保留,“就是你在暗柜中看到的一切。”

  杜沅沅几乎无法思考,只是一旁呆坐。杜子珏的神色忽然转为了怜惜,上前将她扶起,柔声道:“将你牵涉在内,只是一个意外。那年笛羌派来特使,却被你撞见,也连带知道了一些内情。爹为了保住秘密,竟支使人杀你。我顾念兄妹之情,冒险将你救下。天可怜见,你竟因落水而失忆,如此性命才得以保全。”

  杜沅沅怔怔道:“大哥!”杜子珏的面上已是郑重的神色,“沅沅,如今你已知道了一切,可曾想过要如何选择?”“要我选择?”杜沅沅艰难道。“是!齐氏与我宫氏恩怨纠结百年,你虽不是我宫家的女儿,却在这里长大。即便是爹待你不厚,但我是如何待你,你难道说与我们没有一点情份。但如今你却是大齐的贵妃,你心里还爱着齐昊祯。他日,我们定会兵戎相见。此时,你不做抉择,来日要如何自处?”

  杜沅沅听他说得咄咄逼人,毫不留情,每一字都象一根尖刺,牢牢地扎入她的心头。她不想听,不愿听,却又无处遁逃,慌乱之间,只得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猛然觉得脚下一凉,低头看时,穿着百樱锦绣鞋的一只脚已踏入了湖水之中。

  夏初的时节,湖水还带着凉意,虽不十分迫人,但一时之间,却也让杜沅沅的心底颤了一颤。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她的心却奇迹般地静了下来。

  “大哥,先不要逼我,可否听我说上几句?”杜沅沅的声音异常沉静,于静夜中听来,竟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安抚之意。杜子珏微有些讶异,却不由自主地住了口。

  杜沅沅不顾洇湿了大半的绣鞋,缓缓走上岸来。她的头脑从未象此刻一样笃定和冷静。从她有了真正杜沅沅的记忆开始,到查到了杜氏一门通敌的证据,到了解了背后的真相。她一直担心、忧虑、不安,她的出身、身份和感情使她在矛盾中不断挣扎和思索。但是,直到前一刻,她被杜子珏的言语逼得走投无路,踏入湖中的那一刹那,她的思绪反而清明了起来。

  除掉感情不谈,在这具身体之内的她,毕竟是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换言之,她原本就不属于任何一方。因此,她完全可以跳出身份的窠臼,更换立场,重新考虑齐氏与宫氏的恩怨。而在此之前,她顾虑重重,坐对愁城,反而先将自己困到一处,这样更加解决不了问题。

  杜沅沅脑中思绪如潮,她看着静立一隅的杜子珏,心中波平如镜。如今她已将自身立场换做第三方,对一切反而看得更加清楚了。

  杜子珏静静地看着杜沅沅,后者的神色愈发宁静,在月光的映照下,明润光洁,眉目之间隐隐有光华流转。这样的杜沅沅,竟让他感到有几分陌生。

  “大哥对‘义’有何看法?”杜沅沅的语声悠悠而来,杜子珏微微一怔,自然而然道:“公正合宜便为‘义’。”杜沅沅点头,又道:“那何谓‘大义’?何谓‘小义’?”杜子珏有些好笑,“你是在考我么?”杜沅沅神色不为所动,依旧道:“大哥可否为我释疑?”杜子珏见她不似玩笑,便端正了面色,“‘大义’自然是以大局为重。‘小义’则是顾念一己之私。”

  杜沅沅拊掌微笑,“大哥说得真是对极了。自春秋起,有孔、孟、墨子之学,孔子倡‘仁’,孟子倡‘义’,墨子则仁义兼重。世代倡然,直到今日,可谓深入人心。‘义’有‘大义’、‘小义’之分,‘大义’乃为国为民,‘小义’乃门第为限。古来二者便冲突不断,大凡有识之士,均取‘大义’而舍‘小义’。但能做到者,却寥寥可数,大多为理性上知晓‘大义’,但情感上难免要顾及‘小义’。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杜子珏听到这里,恍然明白了杜沅沅的用意,心中虽然知道她所说有理,面上却有了不悦之色,沉声道:“你是在为齐阗瀼一族开脱么?”杜沅沅言辞恳切,“我并没有为谁开脱,我的为人,你原本清楚。我只是不想你们再错下去。”“报仇难道有错?”杜子珏的语声中已有了怒气。

  杜沅沅没有退缩,坚定道:“既如此,我不妨直言。当年齐阗瀼害你祖先,是有错在先。但我也听闻,大齐开国君主在位时,一贯勤政爱民,因此才有了齐朝的百年繁盛,才有了今日的民生安乐。他于小处也许是个奸诈小人,但于大处,却不失为一个开明君主。如此一来,大可功过相抵。而作为你们宫氏,报仇本没有错。错就错在不该以‘报仇’为借口,勾结外族。大齐不是一家一姓的大齐,而是百姓万民的大齐。你们却为一己小义而失了民族大义。他日若是因此战火重燃,致使生灵涂炭,这样的悲剧,你如何能够承担!”

  杜子珏听着这番铿锵之语,宛如受了重重一击,面色大变,禁不住倒退了一步。杜沅沅知他已听了进去,语声转柔,继续道:“这中间的是非曲直,我一个女子尚且懂得,你又怎会不懂。再者,你们宫氏一族,这百多年来,心中只存‘报仇’一念。世世代代,可曾有一日安乐。若是宫老前辈在天有灵,也不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形。当年的小师妹身怀有孕,宫老前辈尚以腹中骨肉为先,劝她生下后再图打算,又何况他的后代子孙。”杜沅沅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即便是你们报了仇,那齐氏又怎会甘休,定是要再追讨回来,如此一来,循环往复,难道宫氏与齐氏要世世代代为敌下去。”

  杜子珏面若死灰,口中不断喃喃低语,“民族大义、一己小义,冤冤相报何时了……”显是困惑已极。杜沅沅知道他定是内心在激烈交战,也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立在一侧,抬首仰望,只见弯月如钩,银河迢迢,繁星如棋,忽然心有感触道:“这样的夜晚,不论在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始终如一。相比之下,尘世里已过了几番轮回。人,始终是如此渺小,而世界永远向前。”

  杜子珏浑身一震,直直看着杜沅沅,迟疑道:“你是说……”杜沅沅目光澄澈,迎接着杜子珏的目光,重重道:“是!我要你放手,不再复仇。”“放手?”杜子珏艰涩吐出这两个字,整个人似是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了下去。“我知道,要你放下宫氏一族坚持了数百年的信念很难,但为了天下的苍生,为了你宫氏一族的后代能够平安喜乐,唯有如此,才是最好的选择。”

  杜子珏似是已说不出话来,只是垂着头,坐在当地。良久才道:“不要逼我,让我想一想。”杜沅沅点头,“我不会逼你,没有人能够逼你,一切唯有靠你自己。”说罢,转身正要离去。忽然一个尖锐的语声插了进来,“好啊!杜子珏,你还是骗了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痴情男女

  这声音来得突兀,又充满了尖刻和愤愤之意,岸边的杜子珏和杜沅沅都是一惊。齐齐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衣女子站在当地,手握成拳,满脸怒不可遏。正是阿芜。

  杜子珏“腾”地站起身来,挡在杜沅沅身前,一脸戒备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来做什么?恐怕还要问你。”阿芜上前一步,面上怒火更炽,“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头,却都被你搪塞了过去。今夜若非我藏在南玉馆附近,看到她来了这里,只怕还要被你蒙在鼓里。”杜子珏一脸漠然,“原来你始终都没放下心来。”阿芜恨恨跺脚,“放心?我怎会对你放心。只要关涉到这个女人,你就会将一切抛诸脑后。现时她还劝你放手,你竟然听之任之。你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会将一切毁在她的手里。我,我,我绝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情形。”

  杜沅沅听得心头微凛,她终究是低估了阿芜,这个笛羌国的郡主竟也不是个等闲角色。如今阿芜已知道她获悉了全部秘密,她虽然相信杜子珏会护她周全,但是,今夜该如何收场,一时之间,她心中也没有个主意。

  正想间,忽然感到手心微痒,低头看时,竟是杜子珏偷偷在她手心里划了几划,又重重一握。杜沅沅仔细辨别,竟是写了个“走”字。显然是让她快走。杜沅沅虽不知杜子珏用意为何,却也不敢怠慢,乘阿芜说话之机悄悄向后退了几步。她刚与杜子珏错开身形,猛听得阿芜音调拔高,语声凄厉,叫道:“既如此,不如我杀了她,你就不必左右为难了。”

  杜沅沅心头一震,见阿芜竟抬手挥起一道闪光,注目看时,却是持着一柄长剑,飞快向她刺来。杜沅沅吓了一跳,待要躲避,但那来势实在太快,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劈开黑暗的闪电将要冲至她的眼前,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猛听“呀”的一声,紧接着是“扑”地一响,周遭突然静了下来,杜沅沅竟丝毫没有感到痛楚。她诧异睁开眼来,只见杜子珏正挡在她的身前,身形摇摇欲坠,似乎就要倒下。杜沅沅上前一步,急忙扶住他的手臂,这才发现,他的肩头正渗出殷红的颜色。而阿芜倒提着那柄长剑,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呆呆站在杜子珏的面前,她手中的那柄剑上,一滴鲜红的血珠正顺着剑刃缓缓滑落。

  杜沅沅忽然明白过来,定是阿芜刺来时,杜子珏为了救她,以身挡剑。一时之间,她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疼惜,眼见那鲜血越渗越多,渐渐湿了大半个肩头,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杜子珏勉强站稳身形,脸色发白,显是极为痛楚。杜沅沅哽咽道:“你,你不要命了么?”杜子珏见她眼中落泪,微有发慌,面上强拉出个微笑,道:“别哭,只是伤了皮肉,不妨的。”杜沅沅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眼泪落得更凶,顾不得擦拭,急忙取了怀中的帕子,轻轻按在那伤口之上。

  阿芜未料到杜子珏竟然以身挡剑,显然是为了杜沅沅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心中愈发酸苦。眼见二人互相安慰,竟是半分都未放她在眼内,心头怒火熊熊,直烧得理智全无,厉声向杜沅沅道:“都是你,你这个祸水,我今日绝不能留下你了。”一面说着,一面又挥舞着长剑,冲了上来。

  杜沅沅见她步履之间全无章法,双目红赤,竟宛如疯妇一般,担心再伤了杜子珏,脑中如电光火石,匆忙之中闪过一个念头,也不及细想,脱口便道:“青芜郡主!”话音未落,阿芜果真止了步子,面带诧异,怔怔道:“你,你怎会知晓?”

  杜沅沅笑意淡淡,“你想我叫你青芜郡主?还是叫你阿芜?”阿芜并不搭言,只是阴沉着脸色,眼神阴晴不定。杜沅沅忽然想起那些刚到这个时代的日子,心中有几分失落,几分动情,不由叹息,“当年我在南玉馆醒来,全心全意信赖于你,待你如同嫡亲姐妹一般。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你一直暗藏心机,若非我真的失忆,怕是早已死在你的手里。”

  阿芜心中一动,脑中浮出杜沅沅对她的诸般好来,面色不由有些讪讪。杜沅沅注视着阿芜,缓缓道:“我有件事问你,端敬太后逼宫那日,闯入宫中行刺的人,”她的目光蓦然变得凌厉,一字一顿道:“是不是你?”

  阿芜被那目光刺得心中一跳,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忍不住奇怪道:“你是如何知晓的?”杜沅沅苦笑,“我们朝夕相处那么久,你的一举一动,我又怎会不熟悉。只是,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弱女子,并不知道你身怀绝技。直到方才你握剑扑来,我才终于确定,那将剑架于我颈中的刺客,原来就是你。我,我心里真是失望。”话到后来,声音已渐渐低了下去,似乎真是遗憾之极。

  阿芜被那话所触,低下头去,半晌不语。耳听杜沅沅又道:“你是笛羌的探子,立场不同,对大齐心怀叵测本也无可厚非。但我心中一直不解,为何你对我敌意甚浓?难道是我亏欠了你。”说罢,一声叹息,那叹息声低柔婉转,听去极是幽怨。

  阿芜听到这里,心中早已是柔肠百转,冷不防抬起头来,刚要说“你从不曾亏欠于我”,忽见杜子珏与杜沅沅紧紧站在一起,一双眼睛只是关切地看在杜沅沅的面上,竟将她当成空气一般,心中极是气苦,禁不住又大声道:“是你,就是你亏欠的我。要不是杜子珏的眼里只有你一个,我又何尝到这样的境地。”

  杜沅沅此时方才明白,阿芜的心结原来就是杜子珏。她不由得看向身旁这个即便是受伤也不失逸雅的男子,心中翻来滚去。阿芜恨的是杜子珏的无情,而杜子珏的情意早已给了自己,但是自己却对杜子珏无情,因为自己的情意已经给了齐昊祯。这样的因果循环,又能说是谁的对,抑或是谁的错。感情的事,原本就怪不得谁。自己、阿芜、杜子珏,说到底,不过都是痴情人罢了。

  她正想得如神,忽听阿芜幽幽道:“只要有你,他便不会在意我,我还是除了你的好。”杜沅沅心中一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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