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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英雄志-第3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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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两人一个中,一个西,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儿。
  眼看张贩子苦苦哀求,吴安正看在眼里,自是暗暗摇头。天下即将大乱,世间凡夫俗子却只知蝇虫小事,分毫不知大祸临头,吴安正此行过来嵩山,实受故人之托,前来少林传信,哪知竟给这些闲人缠上了。吴安正给那人连番滋扰,也是耐不住缠,登即道:“好好好,算便算,别这般大呼小叫的。”他叹了口气,伸指便往那人左腕搭去。
  那张贩子大喜欲狂,却又心惊胆战,双目紧紧盯着吴安正,颤声道:“大师,小人……小人什么时候要发啊……”
  吴安正眯着眼,忽然双眉一挺,似乎看到了什么要紧物事,挥手便道:“等会儿。”张贩子吞了口唾沫,怔怔便道:“等会儿?好……我……我等……”
  过了半晌,吴安正仍是不见动静,只自行翻阅经书,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张贩子慌道:“大师,我等了好久,怎么没下文了?”
  吴安正笑道:“真是笨啊,我是说你等会儿便能发。不是要你等。”张贩子跳了起来,大喜道:“真……真的么?”吴安正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这件事有些奚窍,你这回虽是交上大富运,只是千万记得,万万贪不得,人心不足蛇吞象,无论有多少金银珠宝,取足了便走。倘若贪了,八成会有……”他顿了顿,迳把下半截话说了出口:“麻烦。”
  哪知“麻烦”两字说出,却没听到惊诧之声,吴安正抬起头来,眼前风声潇潇,对座早已空无一人。看这张贩子好急,一听自己要发,居然一溜烟走了,连银两也没付清。吴安正摇了摇头,这等市侩人等,他可是见识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
  吴安正缓缓起身,自行走到街口,抬头眺望远处的嵩山。此时朝廷大军封锁道路,纵然再想知道局面变化,却也苦无门路。吴安正眉心深锁,想起那日见到的魔火降世,又想到那双九纹丹凤眼,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说起张贩子,这人倒也没范麻子那般倒楣。此人自小身强体健,平日里做些小买卖过活,整座少室山的白米白菜全是他送的。少林寺两千名和尚,照外人看,大师傅们耕地不足,食粮外买,张贩子自是招财进宝,财源广进,其实张贩子经手生意多年,深知这桩买卖仅仅面子皮好看,里子里全是一蹋糊涂。先看和尚小气,香积房火头刻薄,整车白菜上去,东挑西捡之后,倒有半车退回?每十日辛苫押上一车,利头却不足三两银子,虽不算舍本生意,但也沦得一穷二白、两袖清风,三月不知肉味,四壁一片萧然。再看前日更是倒足大楣,赶着官兵封锁道路前上山,哪知才到香积房,还没来得及下货,火头硬说什么怒苍大魔头上山,今日无暇收货,便将他轰出门去。听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贩子给人赶出山门,下山不足半里路,偏又遇上官军退却三十里,骡车财物硬生生给人扣了下来。
  一股霉气冲天,直上九重云霄,怕连嫦娥都闻到了。张贩子平日本就辛苦,现下少了骡车生财,日子恐怕更难熬,他本想找个安静地方上吊自尽,哪知绝处逢春,无意间竟然听了要发,心头暗暗生出希望,寻思道:“大发是不敢想了,先能把骡子拿回来,那便是上上之喜啦。”他鼓足勇气,一路朝山脚行去,走不半里,便见前方营寨鳞次栉比,层峦叠嶂,正是朝廷大军驻扎之地。
  此时贼匪与官军前锋正自激战,杀声震天,自远而近,不绝传来,听来自是惊心动魄。张贩子手脚发软,一路念佛疾走。他这人自幼日子辛苦,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心,白米油盐酱醋茶,件件都努力,纵然天下大乱,只要火没烧到自己头上,哪管什么怒苍、朝廷?他—路想着自己的生计,不知不觉间,便已来到营寨大门。心思恍惚间,猛听一声暴喝:“来人是谁?怎敢擅闯军营?难道不知正在打仗么?”
  张贩子见了门口守卒,心中只是害怕,登想掉头逃走,但想起吴安正的预言,却又生出无限勇气,他做足了苦脸,低声下气道:“这位大哥,小人是做买卖的,先前骡车给军爷们扣在营里,我想……我想取回来……”他大著胆子说出这几句话,低头缩手间,只等挨几个耳光,哪知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声响,张贩子咦了一声,斜目一看,那守卒竟已中箭死了。张贩子又惊又怕,又慌又疑,吞了两口唾沫,左右瞧瞧无人,便鬼头鬼脑地往军营里走了。
  才入营中,便听远处震天价响,潮水般的杀声中夹杂着朝廷人马的喊叫:“来人!贼匪要劫粮了,大家死守栅门!”张贩子见大批兵卒全数往营寨后方奔去,偌大的营地竟是空无一人,他没料到竟有这等好事儿,一时喜出望外,忖道:“照这局势看,说不定老天赏脸,真能把骡子拿回来。”他搓着手、低着头,心头怦怦跳着,自在营中四处探询。
  正察看间,猛听一人喝道:“你是干什么的?”张贩子回过头去,心中叫苦连天,只见一名军官横眉竖目,手提大刀,正自恶狠狠地瞅着自己,张贩子低头缩手,苦着脸道:“爷……小……小人来拿骡……骡……”那军官见他来历不明,连句话也说不明白,登时怒吼道:“怒苍贼匪!”二话不说,大踏步地走来,便要朝张贩子砍落。
  张贩子吓得屁滚尿流,跪倒在地,口中哭道:“不是啊!小人不是匪啊!”
  泪眼汪汪中,心中千百遍地咒骂吴安正:“什么算命仙,纯是骗人的,哪里要发?难不成是发纸钱么?”那军官哪来理他,刀光闪动,便要将张贩子就地正法,张贩子大哭道:“我不要死啊!饶命啊!”
  便在此时,轰隆隆地声响冒出,眼前窜出大批马蹄,那军官钢刀不及斩落,身子便已飞上半空,已然身首异处。听得四下喊声大作,到处冒出火头延烧,有人喊道:“大家别急着杀人,赶紧去烧粮草!”张贩子目瞪口呆,只是跪在地下,不敢动弹,忽然间一匹白马朝自己奔来,马蹄狂震,便要踩到自己头上,张贩子吓了一跳,慌忙中急急闪躲,脑袋碰地一下,不知撞上了什么硬物,登时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贩子终于醒转,他眼望四下,只见营寨全给焚毁,也没见到半个步卒,不知人都上哪儿去了。张贩子摸着头上的肿包疙疽,哎哎叫疼,心道:“给算命仙骗了,哪来发财?不过头顶发个大肿包而已,唉……我可倒楣了。”此时已是午后,看这模样,营里大概没什么财物剩下,自己的骡车八成也给毁了,张贩子苦着一张脸,自在营中穿梭,寻找出路离开。
  正走间,忽然背后挨了一记闷腿,张贩子扑地倒了,他没料到有人隐伏在侧,慌忙便喊:“饶命啊!大爷饶命啊!”还没哭得两声,便听背后传来咕噜噜地叫声,似是什么畜生所发,张贩子惊疑不定,撇眼看去,只见背后一只骡子又瘦又干,撇着一双眼珠瞪着自己,看那狂傲模样,背后还拖着一辆板车,赫然便是自己养的那只死硬东西。
  张贩子放声大哭,抱住那骡子,喊道:“老天有眼,咱爷俩终于团聚啦!哈哈!哈哈!”此刻营中残破,好似随时都会冒出军官杀人,张贩子也不敢多哭,便急急驾车走了。
  连着赶出三里路,已然逃离战地,张贩子自也慢慢松懈下来。忽见天边乌云阴霾,竟是下起雨来了。张贩子苦着睑,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起来。这趟载了满满一车米粮出门,却又载了满满一车回家,这趟生意算是白做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那雨下得好大,张贩子心中着慌,就怕白菜淋雨腐烂,赶忙加催缰绳,便要赶回丹阳镇去。
  连着催了几下缰绳,那骡子却是懒得理会,反而走得更慢了。这骡子吃得多,睡得多,睥气又凶又拗,张贩子每日里跟这畜生斗气,早已恨之入骨。一看这家伙又来发威,登把先前喜相逢的心情扔到天边去了,心里暗暗着恼:“那吴半仙说我一会儿要发,却哪里是发财了?原来不过是发火而已。”他这人最大的心愿,便是要将骡车换成马车,早些把这死硬骡子踢出家门,只是马儿一匹五十两银子,自己每月不过挣个三两白银,看来这个美梦还有得熬。
  淋了满身雨,苦苦支撑着走,忽然骡子脚步一颠,直把张贩子震下地来,张贩子摔得满身烂泥,实在气愤不过,爬起身来,指着骡子怒骂道:“混蛋东西!今晚不给你吃饭了!”那骡子打了个饱嗝,斜目看了张贩子一眼,好似不太希罕,想来是在军营里吃得饱了。张贩子神疲力乏,连咒骂的气力也没了,待见车上米包翻落下地,只得冒着大雨,将米包抱回车上。
  白米好生沉重,却换不到几文银子,张贩子愁眉苦脸,使着干瘪肌肉,将米包扛上了肩,一一往车上送去,忙了半晌,正要反身驾车,忽然间,眼睛一眨,见到地下黄澄澄地,滚着几只东西。
  世上黄澄澄的东西可多了,那骡子边走边拉,一天少说掉个三五斤臭屎下来,张贩子每日捡回家做柴火烧,自是看惯了,只是此刻的黄澄澄玩意儿却不是烂泥般的臭屎,而是两边棱角的金元宝!
  张贩子慌乱间狂叫一声,飞身扑地去捡,他将小小金元宝捧在手里,大哭道:“发了!真发了!”当时金贵银贱,一只金元宝值得二十来两银子,看地下足足躺着三只,少说能换上六七十两龙银,这下非但买马的钱有了,恐怕连房子修缮的钱也有着落。
  张贩子又喜又悲,伸脚便朝骡子踢去,骂道:“死东西!看我今晚什么不吃,偏吃骡肉!”
  那骡子挨了一脚,鼻中冷气—喷,后足倒踢过来,直直蹬上了板车。张贩子拿起鞭子,骂道:“死家伙,脾气好大啊!看老子今日怎么教训你!”
  正想提起鞭子乱抽乱打,忽然后头传来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张贩子心头忽起异感,慌忙间转了回去,猛见地下滚了十来只金元宝,黄澄澄的满地都是。
  张贩子大喜欲狂,当下再次飞扑过去,不顾满地烂泥,将金元宝全数抱入怀里,看这黄金足有十来只,足足值得百两银子,有了这笔钱,非但买马修房的钱有了,怕还能讨房媳妇度日。想起邻村阿花饱满丰腴的身材,张贩子自是乐不可支,只在地下打滚。他凑嘴过去亲吻元宝,赫然之间,只见元宝上打着印记,上书:“武英通宝。”
  张贩子满头雾水,不知武英这两个字是何意思。他眨了眨眼,想道:“对了,这金元宝是哪里来的?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我可得查上一查。”他茫然摇头,伸手翻动米包,上下搬动一阵,便见下头压着一只布袋,看袋子破了个角,不太像是自己的东西,张贩子就着破孔,凑头看去,猛然间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里头堆满了金元宝,足有数百只之多!张贩子大哭大笑,叫道:“有了!全有了!盖祖祠、当员外的本全有了!老天爷!我真发了啊!”
  他哭了一阵,慢慢静下心来,却也把事情看得明白:“看这模样,敢情是官军爷爷放错了东西,却把军饷扔到我车上来。今天可发了一笔横财。”他把东西抱了出来,看这包黄金五十来斤,勉强扛得动,他怕后头军士追来,便想解下板车套锁,骑着骡子急急奔逃。
  脚步方动,他回头望着满满一车货物,贪念陡生:“我可傻了,既然军爷们弄错了,搞不好车上还有别的宝贝,我可别错过了。”好容易入得宝山,岂能这般离去。张贩子顾不得手上的宝贝,便掀开油布,爬到车上翻看。蓦然间,见到了一只大木箱。
  看这木箱好生巨大,足足可以放上几千只元宝,张贩子惊喜不定,料来里头必有奇珍异宝,那非但可以当个员外,恐伯还能富可敌国、雄霸一方了。他深深吸了口气,伸手将木箱打开,凝神去看,这回不见满心喜乐,反而是悚然一惊。
  里头坐着一名五六十岁的男子,睁着一双凤眼,只在望着自己。
  张贩子愣住了,只见那男子一张俊脸苍白无血,眸子却隐隐生光,张贩子惊道:“你……你是谁?”那人闭上了眼,低头叹了口气,道:“你又是谁?”
  张贩子咦了一声,他细细打量那男子,只见这人身穿僧袍,左手拿着只饭团,右手提着水壶,不知在自己车上藏了多久。他咳了两声,问道:“那些金银珠宝是你的?”
  那人幽幽地道:“率土之滨,尽为王土。天下万民万物,皆为朕所有。”
  这人说话语气活脱是个大富翁,想当然尔,元宝必是人家的东西。张贩子心里凉了大半截,想起到手的钱财便要凭空飞去,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虽不是坏人,但富贵之路已在眼前,挺而走险的念头不由得窜了出来。寻思道:“看这人模样,八成是金银珠宝的正主儿。我今日若要一刀杀了他,四下兵荒马乱的,谁会知道是我下的手?”
  心中恶念渐生,嘴角冷冷上扬,正要去抽车上的柴刀,心下忽地一醒,又想道:“我这是干什么?姓张的打小不偷不抢,日子虽然辛苦,却也不到饿死的地步。何必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儿?”
  想到今日是七月一日鬼门开,倘若真的下手杀人,日后不免被厉鬼纠缠,冷汗直流之下,便将柴刀松开了。
  箱子里的那人见他忽尔呆立不语,忽尔泪眼汪汪,忍不住皱眉道:“你是宁掌门的人,还是天绝大师的人,怎地见了皇上还不知叩拜?他们是怎么教你的?”
  张贩子望着地下的金元宝,伸手挥了挥,当作再见,跟着恶狠狠地撇了那人一眼:“操你妈的宁掌门!老子要回家了,你快快给我滚下车!”
  箱里那人愣住了,道:“你说什么?”张贩子怒道:“说什么?要你滚下车啊!老子平白无故载你这瘟神一程,真他妈的发霉了!操!”说着将元宝踢开,伸手揪住那人的衣领,便要将他扔下车去。
  便在此时,背后传来—阵掌声,好似有人在鼓掌拍手,此地荒郊野外,怎会忽然冒出人来?张贩子愣住了,慌忙回头过去,霎时心下惨然,已是软倒在地,惨叫道:“天啊!”
  眼前现出一柄晶亮亮的长剑,止自指向喉头。
  张贩子吓得双腿发软,大哭道:“坏人啊!歹徒啊!救命啊!杀人啊!”
  那长剑缓缓移开,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你不必害伯。看了你适才的作为,我无意杀你。”张贩子偷眼去看,只见来人模样俊秀,只是衣衫上沾了鲜血,看来有些怕人。张贩子面皮颤抖,慌声便道:“你……你是谁?”
  那人微微一笑,道:“财神爷。”
  张贩子又惊又疑,他打量那人几眼,摇头便道:“你少来胡说。人家赵公明有胡子,关老爷使大刀,文武财神都不长你这模样。”那人淡淡笑道:“小老头儿,我没工夫陪你闲扯。这里有个好差使给你,只要做了这桩事情,那些元宝全归你。”
  张贩子听了真个要发,一时心惊窃喜,颤声道:“有这么好的事?不是骗我的吧?”那公子爷淡淡笑道:“我有事托你,又何必骗你,在下要劳你的驴车,送箱里的爷抬去一个地方。事成之后,金元宝归你使唤。”
  张贩子大喜过望,忍不住跳将起来,大哭道:“发了!真发了!”他抹去泪水,慌道:“快说、快说,你要我去什么地方?上刀山、下油锅,哪里都行!”
  正哭闹间,忽见那公子眼角有些异样,心中又怕了起来,—时嘴角发僵,软声道:“算了,算了,你别哄我了……老兄是要我去鬼门关,渡那奈何桥吧?这桩生意我不做。”
  那公子爷噗嗤一笑,正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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