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红(出书版) 作者:林苡安(蜀地女子的爱情博弈)-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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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高级餐厅吃饭是死撑面子,一个富人去路边摊吃饭便是有情趣了。她用茶水帮他洗筷子,若不是和他在一起,她是绝不会洗的,她有时候比男人还不讲究,掉在桌上的饭菜她总会捡起来吃了,从小就被教育浪费粮食最最可耻,看见那些吃东西要挑葱花挑蒜挑香菜的人她都想走上去揍他们一顿,觉得他们是不单浪费,还装腔作势。她说:“我妈妈以前开过馆子,从来都没有好好洗过碗筷,脏着呢。”吊扇在头上转,转得太慢,犹如一头垂死的老牛还在敬业地耕着地,尽它最后的一点责。他们都胆战心惊地望着它,不约而同地幻想着它掉下来绞到他们的头发,不禁叹道:“这顿饭吃得真危险。”因吊扇的风力不够,一顿饭吃得他们汗流浃背,有些狼狈。梁景成看她,大叫道:“呀,你的眼睛怎么了?你哭了?”锦绣用手一抹,才知道是睫毛膏被汗水弄花了。不是说防水的?但真要洗的时候又怎么洗不掉了呢?她好纳闷,决定再也不要买这个牌子的睫毛膏,害她在他的面前出了洋相。她镇定地用手指腹去擦下眼睑,说:“没事,睫毛膏花了。”他像研究她一般,手抚着下巴,说:“咦,你这样子,好眼熟!”莫非他看出来她长得像明星?从前就有人说她长得像明星。也不知那人是不是在恭维她。一个人看久了,总会有点明星相,因为各种各样的明星都有,不一定都漂亮。但凡巴着一点明星的边,说出来都很得意的,哪怕是个丑星。她叹口气,假装很无奈地说:“也有人说我很眼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真是长了一张大众脸,一点特色都没有。”他拍手叫道:“呀,对,你好像一只‘功夫熊猫’。”锦绣听了差点没有气晕过去——是指她的眼圈够黑?还是指她够胖?只怕是两层意思吧。梁景成伸过手来,替她擦了一下眼角,说:“好了,好多了。”她对他突然的亲密感到意外,怔怔地一笑,说:“谢谢。”
他送她回寝室的路上,他背着手,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得了一种病,是不治之症。”
“啊?什么病?”锦绣立即联想到了韩剧。那些赚足她眼泪的狗血的情节,难道就要发生在她的身上?上天要不要这样厚待她,让她也同那些漂亮的女主角一样经历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不,”她简直想抱着他痛哭,“你不会有事的。”
“我总是记不住别人的电话号码,”他有模有样地说,“哪怕别人打给我了,我也会忘记存,医生说,这叫选择性失忆症,没法治。”
“哦?所以呢?”锦绣在心里打下了三个惊叹号,这是唱的哪出?
“所以你再给我一个你的电话号码,我这就存上。”
“选择性失忆,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是患者想要刻意地逃避某一段令他痛苦的往事或者某一个令他痛苦的人,所以选择把它从大脑中抹去,”她表情温和,訚訚地说,“那么,你为什么要选择逃避我呢?”
梁景成把手抄进裤袋里,耸耸肩,说:“我敢说你的马克思唯物主义辩证法一定学得很好。”
“但愿你是在夸我。”
“我就是在夸你。”
两人就这样揶揄着走了一路,谁都不肯在口头上输给对方。她觉得因为有了这样一段充满智慧的对话,他一定会对她另眼相待。至少她从此较别的女人不一样了吧。
蜀红 八(4)
可她简直忘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后来梁景成经常来上课,也不晓得为什么。但她宁愿相信他是因为想要见她。她就越发打扮得漂亮,一天一套新衣服,生怕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从来都拣她后面的座位坐,上课时用笔戳戳她的后背,她转过去问:“怎么了?”他说:“无聊啊。”锦绣只是报以理解地笑,安慰道:“坚持住,快下课了。”梁景成说:“那老师好像在不停地对我说,‘睡吧,睡吧。’我真的快熬不住了。”“那你干吗来上课,在家睡觉多好?”她甜蜜地想,难道真是为了见我?“我旷课旷得太多,班主任给我妈打电话了。”“哦。”锦绣失望极了。想,别自作多情了。但不一会儿又想,说不定他在撒谎,他就是为了见我。
反正她就是找各种借口去喜欢他,还以为是两情相悦。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是她期待的事情一件也没发生。她忧悒得像已经失恋,神采不再,一双眼暗淡下去,像两口干涸了的井,望进去很深,阴森森的,是鬼故事里半夜会唱歌的井,又期待着会招人来听。苏九久说:“你既然这样想他,你就主动跟他联系吧。”锦绣问:“可以么?主动联系他,会不会太不淡定了?”苏九久说:“找个借口啊,找个借口还不容易。”“什么借口?”苏九久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地跟她嘀咕了几句。锦绣听得皱起了眉,好嫌弃的表情,“太假了啦,我才不要。”
可还是照做了。
锦绣打电话给梁景成,苏九久凑在旁边听。梁锦成说:“咦?学校又有什么事?”还以为她又要来通知他什么。锦绣捋了捋思绪,一字一句照搬苏九久教她的话,说:“这周末是我的生日,想叫你一起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
“真的?”梁景成好意外,问,“很多同学都要去么?”
“当然不是,我只叫了几个和我玩得好的,你也算一个。”
“哦?你这么看得起我,行,那我一定来。”
锦绣说:“嗯,到时见。”挂上电话后,她郑重地对苏九久点点头,说:“他来。”苏九久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下就看你的了。”
锦绣是二月出生的人。现在才十月。提前了四个月过生日,要是被她妈妈知道了,肯定会悲恸欲绝地拍着胸口说要折寿。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可以见到他,就是叫她去死,她也在所不辞。当然,在学校里见面不算,一群人围着,他们只是普通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周末那天,她精心地打扮一翻,苏九久借给她一条水蓝色棉布连衣裙,胸口两条带子长长的,系成蝴蝶结,走得太快会往后飘,是张开了的一双翅膀,像“哥伦比亚”电影公司片头那缓缓升起的女神。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两侧留了几根下来,风一吹,爬上脸,是“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的美学境界。室友还借给她一根蒙奇奇的手链,和一只浪琴的手表,配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是曼妙的交响乐,伴随着他们叩响黑夜的脚步声。隔壁寝室的也发来贺电,并附赠上一包薄荷味的口香糖,万一接吻要用(基本上是用不上的),吻得一嘴余香。她感激涕零,无以回报,并着三根手指指着天,发誓道:“哪怕是‘霸王硬上弓’,今晚我也一定把他拿下。”同学们都重重地拍她的背,给她力量,说:“干!干!干!”差点没把她的肺给拍出来。她咳嗽着说:“一群女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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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在小通巷的咖啡馆见面,文艺女青年钟爱的地方,时常看见有打扮类似于苏九久之流的人出没。关键字是:棉布气质白宽大衬衫、棉麻暗花长袍、砂洗苎麻过膝裙、亚麻面料吊裆裤,是远看似乞丐、近看似三毛。锦绣对此品味可不敢苟同。但又羡慕可以把它们穿出档次来的人。那就是苏九久。苏九久是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姿态来做着“风花雪月”“纸醉金迷”的勾当。人人见了她,都以为她是从徐志摩诗里走出来的女子,带着民国时期的砚墨味与宣纸香;又像是从安妮宝贝书里走出来的女子,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和严重的自杀倾向。其实她再普通不过,九年义务制教育,她比谁都读得起劲,大学还靠奖学金,占尽了社会的便宜。
锦绣等梁景成左等右等老等不来,忍不住打电话过去催。他说:“哎呀哎呀,我忘了,不好意思。”“我上午还发短信提醒过你的不是吗?”锦绣说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得了选择性失忆症么?好多事情老记不住。”“你是单选我的事情记不住。”“喂,说话别这么酸溜溜的嘛,我现在马上过来好不好?你们先玩着,最多十分钟我就到。”锦绣浑身冰凉,心是一颗坠子坠到了海底,上面的水钻还在闪闪发亮。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梁景成才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锦绣面前。锦绣憋着委屈,说:“你又迟到了,不是说十分钟?”梁景成理亏,借口亦是枉然,便怂头怂脑地在锦绣对面的位子坐下,说:“其他人呢?不是还有其他的同学么?”锦绣没按照苏九久教她的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听说你要来,突然都不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乱想了我们的关系”,以此来试探他未来与她在一起的可能性。她把这绝好计策弃之不用,自作聪明地临场发挥,结合了下实际情况,气恼地说:“等了你这么久你都没来,他们都走了。”“等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主角?”“你已经反客为主了,”锦绣申饬道,“大家还以为你是看不起他们,所以才迟迟不来的。”把梁景成说得一愣一愣,简直不晓得怎么反驳,求饶道:“唉,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耍大牌。待会儿买个礼物送你,当是赔礼道歉,好不好?”她下巴一仰眼一白,说:“谁稀罕呀。”
又坐了会儿,两人都若无其事地呷着茶,实在不晓得说什么。梁景成建议道:“我们走吧,出去走走,给你选个礼物。”锦绣点点头,同他一起走了出来。时间已经不早,小巷里就只有一家小店还开着。梁景成进去挑了一张明信片,绿色的硬纸,上面有钢笔勾出的一棵树。他说:“这张你喜欢么?我选不好。”锦绣说:“都好,我随意,但你得在上面写点什么,不然不诚心。”梁景成便向老板借了一支笔,在上面写话。他捂着,不让锦绣看,要她背对着他,说:“你看着我我写不出来。”锦绣便转身去看店里其他的小玩意。一爿地不大,不但卖明信片,还卖一些玻璃小瓶子、植物笔记本、书签和纽扣样式的耳环,她东摸摸,西搞搞,样样都爱不释手,最后给自己挑了十张一套的印着风景的明信片。梁景成说:“买这么多干什么?”锦绣说:“送给我喜欢的人。就好像,我们曾经一起在那里旅行。”梁景成说:“那你喜欢的人有点多哦。”锦绣扑哧一笑,开玩笑地说:“水瓶座啊,既专一,又博爱。”“水瓶座?你怎么会是水瓶座呢?你应该是天秤座才对啊。”锦绣在心里“哎呀”一声,装傻道:“真的么?原来我是天秤座,我一直都不知道呢。”梁景成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说:“哇靠,你不是吧?”“幸好你今天告诉了我真相,不然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天秤座水瓶座,都有一个‘ping’的发音,弄混啦。”还好她的反应快,不然被拆穿,以后再没脸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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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景成把写好的明信片给她,说:“回了寝室才能看,现在不行。”“为什么?我现在就好想看。”“不行,我不好意思。”锦绣心一惊,想,不会是写喜欢我之类的吧?他送她回学校,一路上两个人都少言,一会你走在前,我在后。一会我走在前,你在后。她问:“你平时话也这么少么?”
“还好。只是有点累。”
“我也是。”
“这样不好么?”
“怎么?”
“就是不说话,会觉得无聊么?”
“都好。”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全句应该是:和你在一起怎样都好。
到了学校门口,梁景成说:“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就在此别过吧。”锦绣咬着嘴唇,拽着包带,想,快啊,告诉他你喜欢他。但直到他坐进出租车里走了,她还一句话没说出来。她骂自己,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她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拿出梁景成送她的明信片,就着昏黄的路灯看,上面写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天哪!”锦绣叫道,“这是啥呀!”
锦绣觉得再不可以这样坐以待毙。再晚,这货指不定就被别人给抢走了。正所谓“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一声吼”,一分钟也不可以等,提起笔来就给梁景成写明信片。她要把今天买的明信片一张一张地全寄给他,是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心都交给他。光是想想,就快乐得快要晕倒过去。哪怕他还没有回应她,她都感到快乐。爱与被爱都应该快乐。她一笔一画地写道:“梁景成同学,你身上有股好闻的柠檬的味道,我断定那是汰渍洗衣粉的味道。所以,我也开始用汰渍洗衣粉洗衣服,就好像,随时随地和你在一起一般。”写完,用笔一下一下戳自己的胸口,仰天大叹:“太矫情了。”赶紧把它藏进抽屉里,重新拿张来写:“梁景成同学,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风采;你向东海奔去,惊涛是你的气概。”锦绣想,不对不对,应该是要夸他很高很帅才对。但直接写他很高很帅未免也太俗了。好像她就是喜欢他很高很帅一样。不过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啊。人年轻些的时候,谁不是“外貌协会”的呢?她绞尽脑汁、苦思积虑,想了整整一夜,终于想到了最适合的表达,那就是:“梁景成,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苏九久看了这张明信片,久久不说话,凝思着什么,锦绣以为她也是被这句话打动了,摸着她的手安抚道:“很浪漫对不对?我从网上看来的,这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不是说‘我爱你’,而是说‘在一起’。”苏九久转过脸来,说:“我怎么听见的不是这样呢?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不是说‘我爱你’,也不是说‘在一起’,而是说‘我——养——你’。”锦绣愤怒极了,用食指指着她说:“功利!你这女人实在太功利。功利得我都有点看不下去。简直是在污辱我心中神圣的爱情!”说完,当晚,就把QQ签名从“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不是说‘我爱你’,而是说‘在一起’。”改成了“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不是说‘我爱你’,也不是说‘在一起’,而是说‘我养你’。”改完好几日,也不见有人出来冒泡泡。以往改了签名,还会有几个仰慕者出来留言。现在是一个仰慕者也没有了。见了她,都唯恐避之不及,好像是写给他们看,在给他们下马威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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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钱,总不那么亲热了。
给梁景成寄完明信片,锦绣好几天都提心吊胆的。她后悔得不得了,怪自己太草率,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把明信片寄给他,万一被他笑话、被他嫌弃、被他看不起,那可要怎么办?她一想到这里,就羞得用手捂住脸,简直要哭了。但又有种小小的期待,期待他会回应。告诉她,他也喜欢她。这样的概率也不是没有。她又不是长得不漂亮。有好些追求她的人都称赞她是美女,不晓得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的美,是要用别样的眼光去欣赏。一般来说,理论之外的美,都要用别样的眼光去欣赏。得先了解她的人,才能了解她的美。却也是有些悲哀。灵魂是生在身体里的,又不是生在身体外的。不可能在脸上写两个字:好人。她在后悔寄给他明信片之余,又把剩下的七张明信片一同寄给了他。一不做,二不休!要做就要做得惊天动地、气壮山河。死也要像烈士一般地死,有尊严地死。
差不多等了一个礼拜,梁景成才出现。她在走廊里碰见他,竟有些认不出来,是想得太久,反而想不起他的模样。他低着头与她擦肩而过,速速地奔到校长办公室。锦绣跟着他,在外面等,想等个答案。无非是拒绝。她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她的爱,是一颗石头扔进水里,“扑通”一声过后,就没了声音。她听见里面说:“哎呀,你这个很难办啊。”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过了一会儿,梁景成才兴高采烈地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