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烟雨过江湖-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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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启出了书房，却没有进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唐烨住过的旧宅。
　　因为有唐轩每天亲自细心的打扫，因此虽然两年没有住过人，院子里却还是干干净净，摆设也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唐启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觉得心口隐隐发疼。
　　
　　两年的时间里，自己几乎找遍了每一个唐烨可能去的地方，从西北大漠到东南海岛，甚至连极北的雪山都去过，可是却始终没有找到他。
　　时间每过去一天，唐启的心里的绝望就加深一分。
　　
　　不敢想，要是沉梦毒发，小烨要怎么办。
　　不敢想，要是小烨出事，自己要怎么办。
　　
　　直到晚上，唐启还坐在院子里发愣，连唐轩什么时候进的门都不知道。
　　“哥。”唐轩小心翼翼的叫他。
　　“……小六。”唐启回神，笑着冲他伸手，“过来给哥看看，长胖了没。”
　　唐轩蹲在唐启身边，有些心疼的看着他。
　　
　　短短两年，自己的大哥怎么会沧桑成这样？
　　
　　“哥，回去休息吧。”唐轩劝道。
　　“你先去吧，我今晚在这。”唐启摸摸唐轩的脑袋，“谢谢你一直把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大哥，三哥他一定没事的。”唐轩有些不忍看唐启现在的样子。
　　“两年了，他就真舍得一点消息都不给我。”唐启笑容苦涩，“明知道我会担心，明知道我在找他，就硬是不肯出来见我。”
　　
　　“我们不是也旁敲侧击的问过爹爹了么，爹说沉梦的解药只有一颗，就在岳威手里，他一定会给三哥的，你不要担心啊。”唐轩继续劝，“夜深了有露水，大哥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今晚在小烨这里睡。”唐启站起来笑笑，“小轩乖，回去吧。”
　　“……嗯，那你早点睡。”唐轩在心里叹气，自己出了院子。
　　
　　唐启关上大门，转身进了唐烨之前的卧房。
　　
　　被褥里被唐轩细心的家了防潮的草药和避尘珠，因此依旧是松软干净。
　　以前的每一夜，小烨都会躺在被子里等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太贪心，总是抱着他要一次又一次，总觉得怎么都不够。
　　两年的分离，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敢奢望其他，只想着远远的看他一眼，更或者，哪怕只是收他一封书信，只要知道他还好好的，就已经足够。
　　可是他却连这个机会都不舍得给自己。
　　
　　小烨，你当真这么狠心么？
　　唐烨苦笑，熄了烛火，和衣靠在床上。
　　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是餐风露宿，现在好不容易回了家，却是一点都不想睡。
　　脑海里闪过的，都是自己和他之前在一起的画面。
　　
　　想他小时候刚来家里时的样子，瘦瘦的弱弱的，连坐着都会累。自己费了多少工夫，才把他养成健健康康的样子，会跟在自己后面叫哥哥，会跟自己分一块枣泥糕，会在练武时耍赖不认输。
　　那时候的小烨，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不开心，天天都笑的眼睛快消眯成一条线。
　　十几年的暧昧，自己好不容易才和他彻底挑明，那段日子，是自己这辈子最开心的岁月。
　　
　　只是这段开心的日子，却没能延续多久。
　　
　　自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小烨似乎就连笑都很少笑，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唯一轻松的一次，就是那日去后山的时候。
　　自己抱着他，晒着暖暖的阳光，说小时候调皮捣蛋，说小时候捡回来的小狗，说小狗丢掉……
　　
　　唐启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水塘……那天的小烨好像强调了很多次水塘。
　　当时只是觉得莫名其妙，现在……会不会还有别的意思？
　　
　　唐启猛地冲出门，箭一般的冲向后山。
　　
　　按着唐烨之前说过的路线，唐启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水塘。
　　不大，安安静静的，在月光下波澜不惊。
　　
　　在四周看了看，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唐启刚想跳进去看看，眼角却扫到一旁枯树的树洞，里面似乎有东西。
　　按捺住心头的激动，唐启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包袱，手几乎开始颤抖，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打开后里面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密密匝匝的。
　　最里面的小盒子里，是一块白色的布帛，上面用血迹草草写成的三个字已经变成了暗褐色。
　　
　　云梦城。
　　
　　云梦城，柳云熙。
　　唐启心里像是卸下了千斤的巨石。
　　
　　第二天一早，唐家的大大小小在饭厅里等了许久，也没见唐启来吃朝食。
　　“我去找大哥！”赶在唐傲天发火之前，唐小轩自告奋勇，站起来一溜烟跑去唐烨的院子。
　　
　　推门之后，却是空空如也。
　　桌上留了一封书信，光看那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大字，就能想到他走的到底有多着急。
　　唐轩把信拿给唐傲天，意料之中的看到爹气得几乎掀翻桌子。
　　全家的人都战战兢兢，唐小轩心里却暗自高兴。
　　大哥走的这么突然，肯的是三哥有了消息。
　　
　　云梦城在南面，唐启一路昼夜不停的往过赶，终于在十天后到了城门口。
　　进城后连客栈也来不及找，直接就骑着马去了城中柳宅。
　　
　　千琅国的铸刀名匠柳云熙，是唐烨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
　　
　　开门的小厮收了名帖进去通报，唐启很快就被请到了中厅。
　　
　　“唐兄。“从门外进来一个青衣男子，挥拳冲他打招呼。
　　“小烨呢？”唐启没有任何心情和他客套。
　　“不在我这。”柳云熙挑眉。
　　唐启眼神一暗，拳头捏的嘎巴响。
　　
　　“两年才找来，还敢摆脸色给我看？”柳云熙冷冷一笑，“真不知道小烨看上你什么。”
　　“他在哪？”唐启咬牙切齿。
　　“他不想见你。”柳云熙下巴一扬轻蔑道。
　　“不可能。”唐启没有一丝的犹豫。
　　
　　“你让他苦等了两年，就这么有把握他不恨你？”柳云熙打量了一眼唐启，“你可知他这两年里受了多少苦？”
　　“我——”
　　“主子，公子他，他又吐血了。”有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打断了唐启的话。
　　“什么？”柳云熙一惊，也顾不上再和唐启纠缠，拽着他就往后院跑。
　　
　　清静的小院子里，撑着一把大大的躺椅，上面躺着的，是唐启这辈子也不想放手的人。
　　身形单薄，面容苍白，腰间挂着的，是自己送他的血玉玉佩。
　　
　　想了太久，这会见了，反而不敢上前，生怕又像梦里一样，一伸手，就什么都没了。



第五十六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烨。”柳云熙蹲在他身边，“难不难受？”
　　“没事，就是刚才心口有些堵。”唐烨摇摇头，撑着身子刚想坐起来，却被兀的拥进了一个怀抱。
　　太过熟悉的感觉，不管隔多少年也不会忘。
　　唐烨僵着身子，不敢回头也不敢动。
　　
　　“抱那么紧干什么！”柳云熙不满的插嘴，“抱坏了怎么办！”
　　“……哥。”唐烨的声音微微颤抖。
　　唐启不肯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捏过他的下巴，凑过去狠狠吻住。
　　“喂我说你们！”柳云熙无语，转身出了院子。
　　
　　最终，他还是找到你了。
　　年轻的铸刀师笑着摇摇头，强压下心里的酸涩。
　　这么一来，他应该再也不会丢下你了吧。
　　
　　小院里，唐启抱着唐烨，伸手蹭掉他眼角的水光。
　　“哥。”唐烨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为什么要跑掉？”唐启声音沙哑，“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多辛苦。”
　　“……我爹受伤太重，他执意要回东南老家，我就带着他趁夜色易容出了城。”唐烨靠在唐启怀里，“太匆忙，我也没办法和你联系，只好写了信放在树洞里。”
　　“若是我没找到呢？”唐启看着唐烨，“当初走就走了，那后来呢？两年的时间，你就连托人带个口信给我的时间都没有？”
　　“……”唐烨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
　　“没关系。”唐启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纠结其他，只是伸手抱紧他，“什么原因都没关系，从今天起乖乖待在我身边，待一辈子。”
　　唐烨闻言一怔，良久，才轻轻的应了一声。
　　
　　“你的毒——”
　　“累了。”唐烨打断唐启，懒懒的在他怀里蹭蹭。
　　“……哥抱你进屋去睡。”唐启弯腰把唐烨抱起来，心里却是狠狠一疼。
　　怀里的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轻的不能再轻。
　　
　　“睡吧。”唐启把唐烨放在床上，“哥陪着你。”
　　“嗯。”唐烨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
　　
　　一炷香的功夫后，唐烨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
　　唐启伸手，轻轻帮他揉揉睡穴。
　　半晌，唐烨终于睡着。
　　
　　堂屋里，柳云熙正在看书，就见唐启进了屋子。
　　“我让你进来了？”柳云熙翻白眼。
　　“小烨他到底怎么了？岳威呢？”唐启眸色阴冷。
　　
　　刚才自己替他检查了一下，小烨的脉象虚弱的几乎快要停止，沉梦之毒，根本就没有解。
　　
　　“岳威半年前就死了，至于小烨身上的毒……你当他为什么没来找你？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救了。”柳云熙冷冷道，“房子都被烧了，你觉得解药还会在？”
　　
　　“你是说……”
　　唐启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作响。
　　岳威离开唐门的第二天，唐傲天就下令一把火烧掉了他之前居住的院落。
　　
　　“小烨的爹又没毛病，难道还会把解药一直带在身上？”柳云熙满眼的怒意：“当初你就在唐家，烧屋子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自己在干什么，自己在屋子里心乱如麻，连外面人来人往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再出门的时候，岳威之前的院子已经被夷为了平地。
　　可笑，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点。
　　
　　“我真不知道，小烨到底看上你什么。”柳云熙狠狠的看着眼前这个失神的男人，“你要他，却又不能护着他，他在雨夜无家可归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他身无分文来找我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他每个月圆之夜毒发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就凭你这样，也配说爱他？”
　　
　　“那他现在的毒要怎么办？”唐启心如刀绞。
　　“三个月。”柳云熙抓着唐启的衣领，“我只能保他三个月，三个月后他若是出事，我宰了你。”
　　“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他？”唐启心里乱成一片。
　　
　　“我若是知道，还会让他病成这样？”柳云熙冷冷开口。
　　“……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他有事的。”唐启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身回了唐烨屋中。
　　
　　看着那张昏睡的小脸，唐启低头，轻轻在他额角印上一个吻。
　　这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溜走。
　　
　　第二天一大早，唐启就去买了一辆大马车。
　　“我们去哪？”唐烨疑惑。
　　“西川。”唐启帮他系好扣子，“我们去找天下第一的神医诸葛先生，他现在在西川王宫，那里还有冷公子，你一定会没事的。”
　　“现在走？”唐烨轻声问。
　　“嗯。”唐启扶着他站起来，“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我……”唐烨有些犹豫。
　　“我知道，我带你去找柳云熙告别。”唐启笑笑。
　　“你不讨厌他？”唐烨有些意外。
　　
　　十六岁的时候，柳云熙曾经来过家里玩，打打闹闹间不小心双双摔倒，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双唇就蹭过了自己的侧脸。
　　唐启看到后气得差点晕过去，要不是自己拉着，说不定真就和柳云熙打了起来。
　　自那以后，唐启一提起柳云熙就吹胡子瞪眼，自己为了讨他喜欢，也就渐渐疏远了柳云熙。
　　知道是自己负他，可两年前，自己带着重伤的爹爹，实在是无处可去。
　　
　　认识的人很多，可都是唐门的朋友，不是自己的朋友。
　　只有他，不会在乎自己的身份。
　　
　　是他收留了自己，让自己不至于流落街头。
　　是他帮爹爹看伤，让爹能多陪了自己一年。
　　
　　犹记得爹爹走的那天早上，漫天都是大雪，是他一直在劝自己。
　　他说对不起，没能治好爹爹的病。
　　可是自己知道，爹的剑伤其实没有大碍，真正有事的，是心里的伤。
　　
　　自从爹爹知道唐门的旧宅被唐傲天下令烧掉之后，一夜之间便白了头。
　　“烨儿，是爹对不起你。”岳威老泪纵横。
　　“没事的爹。”唐烨笑着喂他喝药，“我没事，说不定过两年就自己好了呢。”
　　嘴上说的轻松，可是父子两心里都清楚，若这么轻易就能化解，那也便不叫奇毒了。
　　
　　爹爹走之后，自己的身子也终于再也装不下去，结结实实的病了一场。
　　若非是有柳云熙拼了命的救自己，自己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这辈子，欠的最多的，便是他。
　　
　　到了柳云熙的书房，唐启扭头冲唐烨笑笑：“你去跟他告别，我在外面等你。”
　　“嗯。”唐烨点点头，推门进了屋子。
　　
　　书桌前，一个人正怔怔的坐着。
　　“云熙。”唐烨轻声唤他。
　　“……小烨？”柳云熙回神，赶紧走到他身边，“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唐烨轻声道，“我要走了。”
　　“这么快就要带你走？”柳云熙愤愤的翻白眼，“我就知道！真不枉我讨厌他十多年！”
　　
　　“云熙。”唐烨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柳云熙摆摆手，“我没本事，救不好你，他带你走也是应该的。”
　　“不是的。”唐烨打断他，“你很好，我这辈子，最感谢的就是你。”
　　“……”柳云熙闻言笑笑，伸手把唐烨抱在怀里。
　　
　　认识数十载，这是两个人第二次的拥抱。
　　
　　第一次，便是儿时的那场打闹，在摔倒的一刹那，柳云熙猛地转身，让自己垫在了唐烨身下。
　　
　　“好好保护自己。”柳云熙在他耳边道，“今年过年，我们再一起喝酒。”
　　“好。”唐烨点头。
　　“好了，去吧。”柳云熙放开唐烨，“他该等急了。”
　　“保重。”唐烨笑笑，终是转身出了门。
　　
　　柳云熙落寞一笑，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就见唐启又推门走了进来。
　　“娘的，进来之前先敲门！”柳云熙拍桌子。
　　真会坏老子忧伤的心情！
　　
　　“谢谢你。”唐启并没有理会柳云熙恶劣的态度。
　　“谢个毛，老子救的又不是你！”柳云熙越看唐启越不顺眼。
　　娘的，哪里比老子好了？
　　
　　“之前多有得罪，他日等到小烨伤好之后，我再登门请罪。”唐启冲柳云熙抱拳道。
　　“……呃，老子才不稀罕你请罪。”柳云熙指着唐启，“要是照顾不好小烨，老子阉你八百次！”
　　这个人真是讨厌！
　　
　　当天下午，唐启便和唐烨出了城。
　　马车很大，里面垫了柔软的被褥，躺上去挺舒服。
　　
　　“累不累？累的话就休息。”唐启捏捏他的鼻子。
　　“小轩他好不好？”唐烨开口道，“我之前听到小厮说，苏玉现在是西南首富？”
　　“就算不是第一，那也差不多了吧，当年真没看出来，那胖子还真是经商的料。”唐启笑笑。
　　“我想见见小轩。”唐烨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