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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高山下的花环-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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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在我们头顶上。泥土、石块、敌人丢弃的枪支,合着炮弹片的尖叫声,狂飞乱迸
……
    每当炮击过后,敌人便从三面发起冲锋。
    由于我们取得了立足点,敌人的头两次反扑被我们压下去了。但是,连里已有
八名同志牺性,十一名同志负了伤。
    敌人又一次极为疯狂地炮击之后,第三次反扑开始了。
    我和靳开来每人抱着—轻轻机枪,带领—排扼守在阵地西侧。这时,三十余名
敌人在他们的火力掩护下,喊着、叫着,分梯次向我们扑来。
    我们向敌猛烈扫射。因敌三次反扑的时间相隔太短,不大会,我们的枪管都打
红了,不能继续射击了。
    “快,拿手榴弹来! 多,要多!靳开来把帽子一丢,亮出了光头。
    幸好,敌人丢弃的阵地上,到处是成箱的弹药和横七竖八的枪枝,而且全是中
国制造。我忙搬过一箱手榴弹,递给靳开来几枚。
    “拧开盖,全给我拧开盖!”靳开来吼叫着,顺手便甩出了几枚手榴弹,“换
枪,都快换枪!”
    眼前有靳开来这样的勇士,懦夫也会壮起胆来!是的,越怕死越不灵,与其窝
窝囊囊地死,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拚! 我把手榴弹盖一个个拧开,靳开来两手左右开
弓,把手榴弹“嗖嗖”甩向敌群。战土们抓紧时机换了枪……
    敌人射来的子弹暴雨般在我们面前倾泻,蝗虫般在我们身边乱跳。有几个战士
又倒在堑壕边牺性了。每分钟内,我们都承受着上百次中弹的危险!
    ……战争,这就是战争!它把人生的经历如此紧张而剧烈地压缩在一起了:胜
利与失败、希望与失望、亢奋与悲恸,瞬间的生与死……这一切,有人兴许活上十
年、五十年。不见得全部经历到,而战争中的几天、甚至几小时、几分钟之内,士
兵们便将这些全部体味了!
    阵地前又留下一片横倒竖歪的敌尸,敌人的第三次反扑,又被我们打退了。
    主峰上的敌人已停止炮击,战场沉寂下来。
    我和靳开来走至堑壕中间地段,碰上了梁三喜,见他左臂上缠着绷带,便知他
在刚才打退敌人反扑时挂花了。我和靳开来忙察看他的伤口,他抬起左臂摇了摇:
“还不碍事,子弹从肉上划了一下,没伤着骨头。”
    战士们把烈士遗体一个个安放在堑壕里。初步统计,全连伤亡已接近三分之一
……
    没有人再流泪了。是的,当看惯了战友流血时,血不能动人了!当看惯了生命
突然离开战友时,活下来的人便没有悲伤了!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这时,梁三喜见三班战士段雨国倚在三班长怀中,便问:“怎么,小段也负伤
了?”
    “没有。”三班长说,“他晕过去了,渴的。嗨,小段也算不简单,拂晓进攻
时,他只身炸了一个敌碉堡。”
    “看不出这小子也算有种!”靳开来不无夸奖地说。
    我们坐了下来。梁三喜把他的半壶水送给三班长:“快,全给他喝下去。”
    三班长不接,梁三喜火了:“战场上,少给我婆婆妈妈的! ”
    三班长把水壶里的水慢慢流进段雨国的嘴里。过了会,段雨国苏醒了。
    三班长对小段说:“这是连长的水,全连就他这半壶水了!”
    段雨国慢慢睁开眼,望着梁三喜。他的嘴蠕动着,泪水顺着脸上淌下来……
    我们尝到了上甘岭上的那种滋味。
    在敌人反扑的间隙,梁三喜已两次派出战土在这无名高地周围到处找水,找吃
的。别处均没发现有水,就敌人营房旁边有口并,但是,经过卫生员化验,井中已
放上毒了。敌人已撤离的营房里,大米倒不少,一麻袋一麻袋的,麻袋上全印着
“中国粮”的字样。可没有水,要大米有啥用啊!
    时已中午,赤日当头,烤得我们连喘气都感到困难了。
    三班长望了望我和梁三喜,嗫嚅地说:“山脚下……有一片甘蔗地……”
    靳开来象是没听见三班长的话,朝我伸出手:“指导还有烟吗?娘的,我的烟
昨天穿插时跑丢了!”
    我摇了摇头。出发前我带着两条烟,穿插时被我扔掉了。
    梁三喜掏出他的“红塔山”,一看,还剩两支。他递给靳开来一支,将另一支
折一半给了我。
    靳开来点起烟,贪婪地吸了两口:“指导员,是否让我去搞点‘战斗力’回来?”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战斗力”是什么,便站起来说:“让我带几个战土去吧,
搞它一大捆来!”
    靳开来站起来把我按下:“还用你去!你当指导员的能有这个话,我就高兴! 
这犯错误的事,我哪能让你们当正职的去干!反正我靳开来没有政治头脑已经出名
了,如果不死在这战场上,回国后宁愿背个处分回老家!”
    战前,上级曾严厉地三令五申:进入越南后,要象在国内那样,坚决执行三大
纪律八项注意,不准动越南老乡的一针一线。违者,要加倍严肃处理。
    靳开来又牢骚开了:“自己的老百姓勒紧了裤腰带,却白白送给人家二百个亿!
今天,奶奶的,我不信二百个亿就换不了一捆干蔗。”说罢,他转脸对三班长,
“带上三班,跟我走!”
    靳开来跃出堑壕,带三班走了。
    我和梁三喜有气无力地在堑壕里走着,察看各班、各排的情况。全连又有三个
伤号,因流血过多和缺水牺牲了。活下来的同志们个个口干舌燥,偎依在烈日下的
堑壕里,连说话的劲都没有了……
    渴得要命。水,在这种情况下,不也可以说是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吗?!
    梁三喜也坚持不住了,他和我坐下来。他倚在堑壕边上,长吁了口气。
    猛然间,从高地右下方传来‘轰”的一声响,我和梁三喜认为是主峰上的敌人
又要进行炮击前的试射,忙一下站起来,让战士们进入射击位置,做好击退敌人反
扑的准备。可等了会,却不见一点动静。
    这时,三班长扛着一大捆甘蔗,跑进堑壕:“不,不好了!我们回来的路上,
副连长踩响了地雷!他……他干啥事部非得他走在前头不行,他……”三班长放声
哭了。
    不大会,三班的战土们把靳开来抬到堑壕边沿,我和梁三喜忙上前把勒开来接
进堑壕里。
    他躺在地上,左脚被炸掉了,浑身到处是伤。我们忙为他包扎。
    他极度痛苦地翻了下身,把我们推开:“不,不用包扎了……我,不行了。让
……让大家吃……甘蔗吧……”
    “副连长,你……”梁三喜一头扑在靳开来身上,抽泣起来。
    靳开来用手抓摸着粱三喜的肩:“连长,你……多保重!我……死了也没事,
还有他们弟兄三个……”
    “副连长……”我呜咽着。
    靳开来侧脸望着我:“指导员,我……是个粗人,说话冲,你……多原谅……”
    “副连长……”我哭出声来了。
    他吃力地用手指了指他左胸的上衣口袋:“指导员,帮我拿……拿出来,不是
什么豪言壮语,是……是全家福……”
    我脑中倏地闪过他跟高干事说过的话,忙将手伸进他的口袋,拿出一看,是一
张照片。照片上有他、他的妻子和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
    我含泪忙把照片拿到他眼前,他用颤抖的手接过照片:“我……要去了,让我
最后再……再看一眼……”
    赵蒙生哽咽着,讲不下去了。
    过了会,他擦了擦泪对我说:“副连长靳开来就是这样牺牲的。现在想起他来,
使我揪心难过的并不全在于他的死。”
    段雨国插话:“回国后评功评模,指导员多次向团里为副连长请功。但是,副
连长连个三等功也没能立上! ”
    赵蒙生接上说:“如果按个人取得的战果评的活,我们副连长绝对可以评为战
斗英雄!如果他口袋里果真有一小本豪言壮语,那就更能宣扬出去! 可当我们如实
把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写成材料报到团里,团里有人说:‘靳开来此人,思想境
界一贯不高,是个牢骚大王。战前提他当副连长,他说让他去送死!再说,他是为
一捆甘蔗死的,严重地破坏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且不说,死得不值得吆!’”
    “值得,他死得完全值得!”段雨国嚷起来,“是人都会有缺点,他发牢骚也
不是没缘由的!不管别人怎么说,副连长在我们九连的心目中,永远是大义凛然的
英雄!没有他搞来的那捆甘蔗,我们当时都渴晕了,我们能攻上364 高地主峰吗?!” 
  我们仨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大阵子,赵蒙生长叹了口气,接下去讲述这场未完的战斗。



 
  
                 九
    战斗愈来愈残酷了。
    当我们每人分到的两根甘蔗刚刚嚼完,主峰上的敌人居高临下,又一次向我们
实施炮击。这次炮击比前几次更疯狂,更凶狠,炮击持续了长达半小时之久。无名
高地上,我们作为依托和立足点的堑壕,前后左右,到处弹坑累累。扑面的硝烟使
我们睁不开眼,浓重的梯恩梯味儿呛得我们喘不出气。
    炮击刚停,主峰山半腰的两个敌堡,用平射的高射机枪、轻重机枪,向我们这
无名高地扫射……
    显然,敌人是要从南面反扑了!
    “三排,压制敌火力! ”梁三喜大声喊道。
    我们刚从堑壕里探出头,便见一群敌人已爬上堑壕前的陡崖,离我们只有十几
米了! “打!”梁三喜边喊边端起轻机枪,对着敌群猛扫!全速奋起向偷袭过来的
敌群开火,瞬间,阵地前的敌人便被我们打得如同王八偷西瓜,滚的滚,爬的爬…

    这群敌人是从主峰上下来的。他们趁炮击时我们无法观察,便越过主峰和无名
高地间的凹部,偷袭到我们的阵地前沿。真险啊,如果我们稍迟几秒钟发现他们,
他们就扑进我们的堑壕里来了!
    当敌人的反扑又被我们打退后,敌戏双方又平静下来。
    这时,报务员跑到粱三喜跟前,说营长在报话机中呼叫九连。
    梁三喜极其简要地向营长报告了我们攻下无名高地的经过。营长在报话机中告
诉我们:营指挥所和营所属另外三个连队,离我们这无名高地直线距离还有十公里
左右。预定的穿插计划因战局发展被打乱,他们已不能按预定方案按时到达预定位
置了。眼下,三个连队正分头扼守山口要道,阻截从第一线溃逃下来的敌兵,保证
大部队全歼逃敌。因此,他们一时腾不出兵力来支援我们。营长还收回了他昨天对
我们的批评,并传达了师、团首长对我们九连的嘉奖今,说我们昨天的穿插速度是
相当惊人的!……
    是的,当他们也在我们昨天的穿插路上走一走时,他们便会晓得我们九连为啥
误了122 分钟!
    “困难,你们有啥困难吗?”营长问。
    “伤亡已超过三分之一,断粮断水!”梁三喜喊道,“水,主要是缺水! ”
    “坚持,你们想办法坚持!要坚持到明天头午,我们才能上去! ”少停,营长
减道,“团首长指示,如果攻下主峰有困难,你们就坚守在无名高地上,等我们上
去再说!”
    “不行,我们不能在这无名高地上坚持!要死,也只有到主峰上去死!”
    “怎么?你是梁三喜还是靳开来,牢骚不轻呀! ”
    “报告营长,靳开来已经牺牲,我是梁三喜!”梁三喜脸色铁青,“主峰上有
敌人的追击炮炮阵地,一个点地朝我们头上打炮如果在这无名高地上坚持到明天头
午,九连必将全连覆没! ”
    …………
    跟营长通罢电话,梁三喜对我说:“指导员,召开个党员会吧。”
    我忙通知党员开会。这时,一些不是党员的战士,也纷纷把他们早写好的火线
入党申请书递到我手上,问我可不可以列席参加党员会。我眼里一热,忙说:“可
以,绝对可以!”
    此时要求入党,绝不是去领取一张谋取私利的通行证,而是准备向党献出一腔
热血!
    梁三喜对围拢过来的党员、非党员说:“我们不能再被动挨炮了,要主动出击!
我提议组成党员突击队,去拿下面前的主峰,去占领敌炮阵地!”
    战士“北京”接上说:“连长的话极有道理。看来主峰上敌兵力并不多,他们
主要是靠炮来杀伤我们。只有我们站在敌炮阵地上,我们九连才能有点安全感。”
    梁三喜望了望众人,宣布了两道命令,任命战前刚经升的炮排长为代理副连长,
任命战士“北京”为代理炮排长。
    说罢、他问我:“来不及碰头商量了。指导员,你看怎样?”
    我连连点头同意。眼下让谁升官,既不需升官者为自己“走后门”,更不需有
人为升官者当说客,说文了叫“受命于危难之际“,说白了便是靳开来的话,给你
个带头去死的差事!
    战士“北京”对梁三喜说:“连长,这种时候我是不会说虚的。说实话,让我
指挥一个炮排,我还是颇能胜任的。不过,我用‘八二无’去炸敌碉堡还有点绝招,
因此,我觉得让我作为一名炮手去行动,更能见成效。”
    梁三喜一听有理,点头同意了“北京”的要求。
    以党、团员为主的突击队组成了。
    梁三喜当即决定:由新任命的代理副连长和他带队,分头从主峰左右侧去攻占
主蜂。他让我和三排留下扼守无名高地,掩护他们出击……
    “连长,你的胳臂已负过伤了!”我吼了起来,“如果你觉得我赵蒙生还有种,
这突击队由我来带!”
    “少废话!你有没有种,战场上大家不都看见到了吗!”粱三喜的眼里射出不
容分说的光,“可讲指挥能力,你还不过关!行了,趁敌还未炮击,要分秒必争!”
他转脸对战士“北京”一挥手,“带足炮弹,你和弹药手们先是顺坡滑下去,速度
越快越好!”
    无名高地和主峰间是个“U ”形,我阵地面前的坡崖坡陡七十多度,而坡崖又
完全暴露在主峰之敌的射界下。当战土“北京”抱着“八二无”炮身,和弹药手们
急速从坡崖上滑下去时,主峰山半腰的两个敌碉堡,便开始不停地封锁扫射……
    “三排,压制吸引敌火力!”梁三喜命令。
    三排对准敌碉堡开火,但狡猾的敌人并不理会,仍不时地朝我面前的坡崖实施
拦阻扫射……
    要通过这完全暴露在敌射界之下的坡崖,谈何容易啊!
    梁三喜皱起眉头。稍停,他对突击队员们大声减道:“看着点!都按我的样子
办!”
    说罢,只见他把一挺轻机枪抱在怀中,趁敌射击间隙,飞身跃出堑壕,猛地朝
山下滚进,滚进……
    我惊呆了!一个基层指挥员在战斗最紧要的关头,他把忠诚、勇敢和智慧所包
涵的全部内容变为沉着,继而从沉着中又产生出这果断而不惜赴汤蹈火的行动!
    他成功了。
    突击队员们学着他的样子,瞅准敌射击间隙,一个个先后“噌噌”跃出堑壕,
滚进,急速朝坡崖下滚进……
    过了会,敌人停止扫射。无名高地上安静无事,我心中越发不安。我问自己:
“你不是立誓要血洗自己的耻辱吗?那你为啥不象梁三喜那样去冲锋?!”
    敌人又开始拦阻扫射了。我抓过冲锋枪抱在怀中,对三排喊道:“你们坚守,
我过去! ”
    我大步跨出堑壕,横身倒在坡崖上,拼命往山下滚进……
    我当时想的是:都是爹娘生的,连长梁三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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