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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池莉文集-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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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光星 男 二十四岁
  吕伟 男 二十一岁
  赵罗娜 女 二十岁
  秋伟宜 女 二十岁
  容小多 女 十九岁
  ——五个,好,来吧!
  1
  半个多月的工夫,不仅田整出来了,房子,不是一间,而是一栋(拐着弯的一栋)也盖好了。朱仲贤让劳力们统统回湾子,独自一个人完成刷墙壁的任务——他要消磨时间。还来不了,这帮散兵游勇。
  “你以为他们和你一样急?人家在县城里过得正舒服哩,看电影,逛商店;——他们的春节起码有三个月。”朱仲贤提着石灰水进进出出,自己给自己消火气。
  又过了一个星期。
  朱仲贤一拳擂在桌子上。这世界上简直没有方和圆了!等着吧,非把你们剋得头昏眼花不可!外加扣工分!要是在部队,他朱排长完全可以给你们记大过处分。这季节不等人哪,眼看就要春播了。水田就这么巴掌大的几亩,可以不育早秧,到时候便去大队扯点秧苗来;可这十来亩棉田得靠自己做营养钵①才是啊!朱仲贤急得咬牙切齿,只好一个人一趟趟从湾子里往柴湖林子拖渣肥。coc1①营养钵:是播棉籽的一种方式。coc2
  这天下午,朱仲贤爬土坡时,板车骤然轻松。上了坡,五个新鲜得跟刚出塘的鲤鱼一样的知青来到他跟前。两男三女,不错!你们来了!
  “大伯,”一个水灵灵的姑娘,露出两颗稚气的虎牙问他:“请问您老,柴湖林子在哪儿?知青的房子您老知道不?”
  成了“大伯”,朱仲贤不好发脾气。可别多望她,这丫头的脸蛋像熟透了的桃子一样诱人。
  “你脚下就是柴湖林子。往前,上那个坡,就看见房子了。”
  “嘀,好嗓门!”
  漂亮丫头朝她的伙伴们做了个鬼脸,挽起另外两个姑娘的胳膊往前奔。
  “等等,喂,我说等等,别拉,……哎呀,我的鞋子掉了。”一个细瘦的姑娘,掉了一只棉鞋,穿着花尼龙袜子的脚在地上乱踮;她的声音好听得跟小鸟唱歌一样。
  男孩子们到底稳一些,和朱仲贤并排走着。
  “您别见怪,她们天生就是这种样子。”其中一个帮朱仲贤拉着车把,对他说。朱仲贤看见了和自己一般高的年轻人淡黄的胡茬子;另一个穿着一件到处绽露着棉絮的毛领短大衣,衣襟上一颗扣子也没有。他两手一直插在斜口袋里,小胡须下的嘴唇撮着,吹着口哨,一双小绿豆眼四处逛荡。朱仲贤不满意地观察着自己的队伍,盘算怎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的经验是:头炮很重要。
  三个姑娘蹦蹦跳跳爬上了土坡,站住了;几条胳膊乱舞着,指指点点。又是那丫头,回过头来叫道:“快来呀,你们,欧光星,这儿真美,美极了!哦唷,像一幅国画。”
  朱仲贤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么,这个吹口哨的小胡子就是欧光星了。他不屑地耸了耸肩,对身边的伙伴说: “瞧,吕炜,倒是记得我。”吕炜烦躁地扯开棉衣领子,显得心事重重。
  板车顺着树林里的一条斜道滑下去,轻轻松松小跑一阵子,正好停在禾场的一头。
  这里确实是个妙不可言的地方。本来是有些荒凉,可是经人的手一指点就变了,你看,房子前面是比篮球场还大的禾场,是朱仲贤用一车车黄土掺沙土拍平的;禾场前面慢慢溜下去,接上一片草滩,草滩上几株小垂柳;再往前就是婶婶湖了。别以为婶婶湖只不过是一个大水洼串几个小水洼洼,正如书上说的那样:它别有风味。远处是田,是一望无边的仿佛熨斗烫过的平展展的江汉平原。房子后面有条小路,穿过一片杉树林和一座半塌的砖窑,十分钟左右就上了汉沙公路。
  朱仲贤不止一次地坐在土坡上看这片地方,就像它是他刚刚生下来的胖娃娃。
  五个知青在禾场上乱窜。
  “嘿,我们的房子这么大?”
  “……一个四方框框,活像个小小的机关单位。”
  “可……这么多房间,妈呀,我们加个队长也只有六个人。”
  “队长就没有老婆孩子?爹呀娘的?说不定还有老叔子啊二姑婶啦……农村人就是亲戚多。”
  “倒也是,不过我们还是可以一人一间,帅!”
  这些毫不顾忌的大声议论刺痛了朱仲贤的心。他没有孩子,老婆死得太早了。是的,是他要求大队修这种房子的,只要他往院子大门口一站,每一扇房门和窗户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他留出了大大的仓库、工具房,他要让这里出粮食和棉花。这是朱仲贤对大队书记提出的理由,也是他能够公开的理由;不能公开的呢?朱仲贤心里打算:知青迟早总会走的,留下这房子,办个农科所,自己蹲它一辈子。
  一个姑娘注意朱仲贤了。这是个宣传画上画的知识青年的典型模样:齐耳短发,圆脸盘,大眼睛,一身洗白了的军装,军用球鞋系得利索精神。她说:“吕炜,书记不是说队长在这儿吗?”
  朱仲贤放下铁锹,摘掉了头上扣的“狗钻洞”①,搔了搔平头,整整旧军衣领上的风纪扣——其实风钩早没了,阔
  248步走到禾场中央,大声说:“集合!”coc1①狗钻洞:一种纱织的直筒帽子的俗称。coc2
  还兴集什么合,知青们一愣。不过到底都当过学生,尽管愣了一刻,还是走过来自动排成了一横排,只有欧光星一个人弯着腿斜站着,毫不掩饰他嘲弄的笑,看样子,他们都想笑,都使劲憋着。朱仲贤恼羞成怒。很明显,他们笑他是个乡巴佬还喊什么口令。等着瞧吧!
  “我就是你们的队长——朱仲贤,你们的春节可真长啊!谁叫赵罗娜?”
  看吧,一个个马上收敛了。
  “我。”漂亮丫头左右瞧瞧,迟疑地出了队列。
  朱仲贤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厚厚的信封扔给她。
  “好哇,人还没来,信就到了。”
  “还有什么?”
  “有什么?在我这里,不许干过分的事!”朱仲贤就抓住了这个靶子。他说:“对不起,我当了十年兵。对纪律、作风是绝不含糊的。你们既然来接受再教育,就应该想到要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磨炼,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锤炼成真正的接班人。”朱仲贤停了停,观察反应。没反应,老兵,油条了。他想,说多了反而不好。来点儿实际的。
  “你们的行李都在大队部吗?”朱仲贤转了一个活题。“是的。”马上得到了回答。
  “我们这就去拖回来,顺便领回油、盐、菜、米等等。现在先进屋去,我熟悉一下每个人的姓名。干事没头不成,大家抓紧时间先选出队委,再讨论一下还需要哪些东西;然后队委分派人,出去的出去,分房的分房,厨房点起火,准备做饭。有意见吗?”
  “可以哪。”
  “就这样吧。”
  “挺好的。”
  反响热烈。
  乱哄哄了一阵子,队委选出来了:吕炜是副队长;秋伟宜,那个朴素的圆脸姑娘是妇女队长;赵罗娜是宣传兼生活委员;欧光星是会计;掉鞋子的那一位——容小多是记工员;——人人都是官。有什么办法,机构必须健全。
  下一个问题是还差什么东西。
  “哎哎,”欧光星的手总算从斜口袋里抽出来了,“搞条狗来怎么样?”
  “狗?不不,不要!狗咬人!”容小多夸张地尖叫;赵罗娜表示赞同:“对了。狗有狂犬病,据说咬了人,人就会死亡,而且没法治疗。”
  “娇得冒腥气!”欧光星叭地点燃一支香烟。
  吕炜拿出了当家人的姿态说:“我看可以喂条狗,这里只有我们一家——”
  “就是不要!”赵罗娜挑衅地冲着吕炜说。吕炜的脸上显出难以掩饰的痛苦和茫然;秋伟宜飞快地扫了这两人一眼,说:“这是干啥?有事大家商量着办。我提议喂只猫,我们倒是要防老鼠。”
  意见得到了统一。
  “要一只雪白的,朱队长。”容小多紧跟在赵罗娜后面说:“要叫得响亮的。”
  欧光星怪笑了一声,容小多横他一眼,说:“免得我们寂寞嘛。另外,给我买一副鞋带,黑色的,不是那种最长的,是中等长短的;……还有,替我买一对勾勾,裤子上的。——”
  “荒唐!行了,小多!”秋伟宜蹙起了眉头。
  2
  都三月中旬了。婶婶湖边垂柳枝条上正舒展着鹅黄色的嫩叶儿。可是,寒流来了。真利索,收音机里话音一落,田野里的风就呜呜吼了起来,气温表上的水银柱刷地掉下好几格。
  秋伟宜又到禾场上张望了半天,猜不透为什么田里的伙伴们还不回来,他们的衣服都穿得不多,莫非这朱队长真是石头做的?
  老套套,轮流烧饭,秋伟宜是第一个。事情总是开头难。灶台、厨柜、水缸,把她都转昏了。现在总算把厨房收拾得样样俱全,井井有条。当伙伴们吃上可口的饭菜时,个个都说爱她;惹得朱队长也抽了抽嘴角——模样挺像笑。秋伟宜只觉得累,倒没觉得难。她是吃食堂长大的,从没亲手做过饭菜,但是四年前,一群姑娘站在乡下的大锅大灶前畏首畏脚时,她过去操起了锅铲、菜刀,点燃了灶膛;一会儿,饭香菜美。她觉得这都是自然会做的事呀,她只有一桩难事:写诗。
  秋伟宜的小木箱里锁着一大迭稿纸,上面画满了长短句,删节号和惊叹号,可是全不能确切地表现她所要表现的情感:宗旨即做一个高尚纯粹的人,——做家务比起做诗来算得了什么!
  天上没有云朵,是一整块毫无光泽的灰布,灰布低得好像就晾在树梢上。风还在刮。伙伴们还没有回来。秋伟宜估计要下雨,说不定雨后还会有冰冻。她想得多挑点水蓄着。
  朱仲贤果然像石头一块,在气候骤然变冷的情况下纹丝不动。他给每个人下达了做五百个营养钵的任务。简直把瘦得柳条儿似的容小多也当壮劳力使了。
  冷风穿透一层层衣服,收干了皮肤上的热汗,接着就侵入肌肤,刺向骨子。欧光星的忍耐到了顶点,他拣了根草绳,把破大衣拦腰系紧,又竖起只有几根毛的毛领,缩得只剩下鼻尖翘在外面。吕炜把他的手从袖筒里拉出来,等朱仲贤一走开,他又筒起手,用胳膊时和脚歪歪扭扭地搬动营养钵的铁模子,做出来的不到一分钟便成了一盘散沙。
  一颗水珠滴落在朱仲贤前面的细土上,他这才慢腾腾抬头望天,顺势也望了望他的队委们。赵罗娜的手脚都不灵便了,脸蛋发紫;嘴唇不知是在哆嗦还是在抱怨;哪里是在下雨,是容小多走过这里洒下的;她冻成一团,跪在地上和土,一面叭嗒叭嗒地掉泪;吕炜在帮她赶任务。朱仲贤知道考验应该到此为止了。说实话,他们没有抗议——比他估计的要好,虽然照理说,在农村干了三、四甚至六年的人不应该这么窝囊。朱仲贤宣布收工,并说不留下工具,下午休息;田野里立刻响起了轻轻的欢呼声。
  大家都在跑。吕炜赶上赵罗娜,把自己的上衣塞了过去。赵罗娜站住了,娇憨而又傲慢,说:
  “谁要你的嘛!”
  “罗娜,别任性,我有什么不对么?”
  “哦,这么说是我不对罗?”赵罗娜冷得牙齿磕磕作响,愤愤地说:“我说,我们也该结束了!”赵罗娜旋风一样跑了。伤脑筋啊,这恋爱,都说出了这样的话!吕炜闭上了眼睛。
  赵罗娜追上了躲在欧光星身旁的容小多,可欧光星块头也不大,和赵罗娜一样高:一米六十六公分。容小多有一米七十呢,所以她的头发在空中无遮无挡地飞舞。赵罗娜发现吕炜的上衣还抱在自己怀里,顺手就披到容小多头上了。容小多立刻在下巴那儿拽紧了衣服。
  “好……多了。谁的?”
  “……少废话……舌头冻坏……了。”
  三个人一起冲进厨房,差点儿撞垮了门。什么都不顾了,都往灶肚子上贴。等缓过一口气来了,容小多沮丧地说:“妈呀,有点儿热的喝吗?人呢,烧饭的师傅呢?”
  “干嘛去了?妇女队长——”赵罗娜叫起来。
  欧光星揭开锅盖,热气一扑,“姜汤!……小丫头们,别发神经,秋伟宜熬了姜汤。来,喝哟。”
  这时的秋伟宜正蜷缩在棉被里发抖。她挑第三担水时,风把她从跳板上刮倒了。幸亏婶婶湖岸边都是浅滩,要不,秋伟宜可能就难得回来了。
  天纷扬了一阵小雨,竟然下起雪来。
  晚饭后,吕炜抄起扁担去挑水,他一看,水缸都是满的。
  “你挑的水?”吕炜问坐在灶台上吃锅巴的欧光星。欧光星说:“我?这对宝贝水桶比我还重呢。”
  “是我。”秋伟宜推开欧光星,扫着灶台。
  “你疯了!”吕炜吃惊地打量秋伟宜。
  秋伟宜是三个姑娘中最矮的,虽不像容小多那么瘦,可也远不如赵罗娜丰满结实;除了脸是圆形,其它全是扁的,像条比目鱼。
  “以后再也不许你动水桶了,这是我的事。”吕炜说,“你照顾好赵……她们就行了。”
  秋伟宜抬起大眼睛上帽檐一样的黑睫毛,若有所思地望着吕炜点了点头。欧光星走过来,慢吞吞地说:“如果……吕炜不在,叫我一声就行了。我这个人发现不了问题,反应迟钝,我小时候得过脑膜炎,……不,大脑炎。”
  吕炜居高临下把欧光星的帽子撸到了鼻梁上。
  晚饭一过,天就昏黑了。小雪花在柴湖林子飘洒。知青队每间房子的每扇窗户下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总像有人要推门而入,总像要发生什么事情。秋伟宜怀着这种预感,披着军大衣坐在灶前。水烧热了,只等伙伴们舀去洗。
  秋伟宜用火钳在灶膛里扒拉,把通红的棉梗堆在当中,用两边的灰往上盖:这样,明天的灶膛扒开还是热的,好烧多了。一只毛色漆黑的小猫偎在秋伟宜腿弯边,恬静地打着盹。它叫“非洲人”,是秋伟宜起的名字;她反感什么“丽丽”、“花花”之类花里胡哨的名字,而赵罗娜却喜欢,硬说生活需要浪漫的情调。她们为此争持不下,最后各执己见。当然,还是“非洲人”赢了。因为大家都愿意叫这个名副其实的名字。
  门吱地一响,赵罗娜侧身挤了进来,提着一只塑料小桶;容小多胸前抱只脸盆,影子一样跟在后面。本来是一个人住一间房的,容小多却搬到赵罗娜房里去了。
  “来,‘非洲人’,咱们和好吧。”赵罗娜亲呢地唤着“非洲人”。她认输倒快。她所说的“和好”的意思是指朱队长带来一只黑猫而偏偏不是白猫时,她踢过它一脚。那是气朱队长故意和她别扭。赵罗娜一想起当初的那一声“大伯”,后悔得舌尖直冒凉水。至于对“非洲人”本身,赵罗娜倒没什么恶意。
  容小多说:“你看,它理都懒理我们。”
  “我这里有糖,逗逗它。酥心糖呢,我们先吃了再说,给——”赵罗娜送了一颗到容小多的嘴巴,又对秋伟宜说:“给你——”
  “别扔,”秋伟宜说出口,糖已到了怀里。她平时不爱吃糖,就说:“我不想吃糖,给,罗娜,别浪费了。”
  “我不要了。你不吃扔到灶里去吧。”赵罗娜一边说一边抱过“非洲人”,把一颗糖往它口里塞,“吃嘛,别这么不知好歹!”
  秋伟宜猛地站起来,但她没吭声。从某种角度来说,秋伟宜很喜欢也很善于争论。但指桑骂槐她不会。她觉得这是一种低级的做法。她拉了拉大衣就出去了。
  从哪个时候起?高中?——大概就是。秋伟宜从那时起就看不惯同年级的女同学赵罗娜。
  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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