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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9章

雪中悍刀行-第5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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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凤年没有计较于清灵的那点小心思,一边悠哉游哉喝茶,一边随口跟宋夫人聊着雪莲城的风土人情,而且跟拓拔菩萨纠缠了大半个月来,每时每刻都处于生死一线间,他也需要从雪荷楼这边获知凉莽大战的动态和天下大势的风云变幻。只不过雪荷楼位于西南边陲的塞外小城,地理位置无法跟西蜀南诏境内的八房相提并论,雪荷楼在拂水房内外七十二房中也仅位于中游位置,只是宋夫人身份特殊,连褚禄山都刮目相看,加上徐凤年和拓拔菩萨一路从西域北部打到南方,拂水房就稍多传递了一些额外谍报给雪荷楼,为的就是徐凤年一旦进入雪莲城,能够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但是徐凤年也只能得知刘寄奴的虎头城依旧力保不失,凉州北那座规模犹胜虎头城的巨大新城马上就要动工,在流州青苍城一带,龙象军和柳珪大军有过一场试探性的厮杀,双方损伤都在承受范围内。再就是,继葫芦口内卧弓鸾鹤两城被北莽先锋大将种檀攻破后,霞光城也在北莽不计代价的攻势中沦陷,那个经由自己这个北凉王亲笔批红首肯、然后以北凉都护府名义和褚禄山亲自下达军令去名的虎扑营,这个曾经功勋显著的幽州步卒老营,从主将荀淑,到二十三名都尉和四十七名副尉,再到所有士卒,全营两千七百二十六人,全部战死。于清灵不知道为何,当她听着这些简明扼要的话语从宋夫人嘴中说出后,好似听到了巨大的战鼓声厮杀声,狼烟遍地,横尸遍野,一张张鲜血模糊的脸孔,一把把出鞘的北凉刀……而当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却看到那个靠在椅背上喝茶的年轻藩王,面无表情,根本就是无动于衷的神色,于清灵这个好不容易才跻身拂水房二等房的卑微棋子,突然就情不自禁地愤怒起来,她蓦然间胆气雄壮,直直盯着这个能够在某些时候正大光明身披蟒袍的年轻人,她的眼中充满了质疑和愤懑,边关将士在为你为你徐家慷慨赴死,你难道就不能稍稍流露出一点悲戚吗?难道他们因为是北凉三十万铁骑之一,就要死得天经地义?甚至让懒得让你皱一下眉头?!
  宋夫人轻声道:“幽凉两州发生在关外的战役,从开战以来,北凉边军至今为止没有一人投降。”
  徐凤年点头道:“在北莽大军入关之前,哪怕我们有人愿意投降,北莽也不会受降。”
  于清灵本该要给他倒茶续杯,她撒气一般重重放下茶壶,然后惨然一笑,怀着死即死的心态,就要大逆不道质问这个年轻藩王到底有没有心肝。
  只是不等于清灵开口,察言观色何其老辣的宋夫人就厉色道:“闭嘴!于清灵,你滚出去!”
  于清灵魂不守舍地起身,失魂落魄地离开雅室。
  宋夫人苦笑道:“王爷,于清灵只是个孩子,这辈子都活在没什么大风大雨的雪莲城里,她什么都不懂,还请不要怪罪。”
  徐凤年弯腰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上茶,也给宋夫人倒了一杯,摇了摇头,“无妨。”
  宋夫人轻声道:“雪荷楼是两栋楼由一座空中廊桥连接的鸳鸯楼,‘空中阁楼’的美誉也因此而来,前楼主要是用以酒宴茶饮,客人一般都是夜来晨走,后楼下榻住宿,多是雪荷楼熟悉底细的回头客才能入内。只是奴婢不知王爷是想住在后楼,还是在附近找一栋安静宅子休息,不远,只需要走上半盏茶功夫。”
  徐凤年笑道:“不用太麻烦,我就住在后楼好了。”
  宋夫人有些犹豫,后楼倒是有装饰不输王侯家的上等房,只不过雪荷楼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多有一掷千金的各地豪客在此温柔乡逗留,往往一住就是十天半月,乌烟瘴气的腌臜事常有发生,宋夫人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年轻藩王能够拣选一处闹中取静的院落,否则堂堂北凉王与那些男人同住一楼,成何体统。不过既然他发话了,宋夫人也不去画蛇添足,领着徐凤年下到六楼,走入那座别具匠心的廊桥,来到后楼,宋夫人没有安排雪荷楼女子去准备那些他洗浴后需要更换的衣物,一切事务皆是她亲历亲为,甚至连为房内浴桶倒水也是她一手包办,至于自荐枕席之事,宋夫人不敢奢望,也不会作此想。天下青楼中,任你再姿色出众,任你有再多裙下之臣,还不都是庸脂俗粉,残花败柳?出淤泥而不染?真当自己是坐在莲花台上的女菩萨了不成?
  衣衫褴褛的徐凤年把宋夫人送到门口后,摘下那柄凉刀,洗浴更衣,刮胡子剪指甲,总算神清气爽了。然后坐在桌前,心思微动,当年邓太阿赠送的飞剑残余,一一出袖浮现在桌上一尺处,玄甲青梅竹马朝露春水桃花,蛾眉朱雀黄桐蚍蜉金缕太阿,最初总计十二柄飞剑,蕴藏十二种剑势,剑势已经了然于心,只是数次大战后,飞剑却只剩下四把了,青梅竹马,黄桐蚍蜉。世人常言物是人非,在徐凤年这边,反倒是人依旧物渐无。徐凤年没有收起四柄相依为命的飞剑,让它们安静停在桌面上,闭上眼睛,开始吐纳。道教之所以精通吐纳术,并且推崇返朴归真,有个说法,初生婴儿的呱呱坠地,是一口吐出前生浊气,幼龄稚童经常哭泣,在于“腹有浊气不去藏”,属于不知吐纳养生之术却真气天然长存,所以契合“天真”二字。一个人成年以后,虽说学会了逢事隐忍,喜欢用喜色不露形来称赞某人的成熟,但是在道家看来,反而是有悖天性的。
  徐凤年半睡半醒,恍恍惚惚。
  吐纳一呼一吸,心神一收一放。这一刻,耳中听到有许多雪荷楼内外的动静声响,下一刻,便像是世间万籁寂静。
  徐凤年想起了鱼鼓营那个瞎子老卒许涌关,赴京驿路上的六百声恭送。
  想起了从蓟北一直战至葫芦口外的幽州骑卒。
  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
  不知过了多久,徐凤年被门外一阵细碎脚步声惊醒,猛然发觉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徐凤年收起飞剑,走到窗口,怔怔出神。
  经此一战,徐凤年有信心能不需要多久,就能够拓拔菩萨真正打成平手,也有跟四大宗师中杀力最强的邓太阿一较高低,至于寻常人看来名声最大但是在四大宗师中只算“敬陪末座”的曹长卿,毕竟拓拔菩萨是公认只输给王仙芝的万年老二,邓太阿在李淳罡借剑和出海访仙后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徐凤年借着一举战胜王仙芝的东风,在江湖上的声势正值如日中天,唯独曹长卿多年来不曾跟同等修为的大宗师交手,哪怕在太安城带着姜泥昙花一现,终究没有大打出手,只是跟顾剑棠柳蒿师几人稍稍过招,没有真正的生死大战,所以比起徐凤年邓太阿拓拔菩萨三人,难免就会被看低许多。但是徐凤年心知肚明,儒圣曹长卿改弦易辙后,四人中,其实这位大官子不但境界最高,也已经是战力最强的那一个,这个时候的曹长卿,恐怕比起自己天人体魄犹在的巅峰时候,毫不逊色了。
  房外,宋夫人带着那个徐凤年至今还不知道姓名的拂水房精锐死士,她轻轻叩门。得到允许后,宋夫人推门而入,说道:“刘怀玺孤身一人登门拜访雪荷楼。奴婢不敢自作主张,所以不得不打扰王爷的休息。”
  徐凤年笑道:“一起去见一见好了,我也很好奇这位称雄一方的传奇人物。宋夫人你到时候就说我是雪荷楼新近接纳的护院。”
  宋夫人似笑非笑,忍着。徐凤年打趣道:“嗯,确实,就算雪荷楼财大气粗,好像也雇不起我这样的打手啊。”
  三人一起走在铺有西蜀华美丝绸织就的地衣廊中,拐角后途径一间房,正巧有客人开门,一行人鱼贯而出,四男一女,女子身穿紫衣,腰间左右佩紫鞘长剑和一只精致紫竹笛子,女子姿色不俗,脸色冷清,拒人千里。其余三个年轻人风姿迥异,为首一人性子跳脱,面容清秀,“他”是蹦出门槛的,双手交错负后,正对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剑眉男子笑着说话,另外一人有世家贵公子风度,面如冠玉,锦衣豪奢,他在跟一位两鬓斑白的背剑老人窃窃私语。两拨人对撞在一起,其实一方各退一步,也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擦肩而过了,只是为徐凤年和宋夫人领路的拂水房死士没有停步的意思,而那个最早出门的“公子哥”,大概是在家中被长辈宠溺惯了,就没有那份出门在外事事礼让的好脾气,挡在廊道中央,摇晃肩膀,眯眼嬉笑着。宋夫人微微皱眉,徐凤年不动声色地摇头,宋夫人心领神会,对本想横冲直撞过去的雪荷楼的头号高手淡然道:“蒙离,算了。”
  听到蒙离这个名字,一行人中只有负剑老人眼皮一抖,除了他这个老江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进入雪莲城,虽然身边的晚辈都不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良子弟,但是紫衣女子和那双姐弟各自所在的宗门和门庭,在西南州郡内出类拔萃,至于那个没有根基的高大年轻人,也是难得一见的草莽后起之秀,他们打心底还是瞧不上这座边境小城的。只是老人却听说过蒙离这个人,在雪莲城极少出手,但据说跟刘怀玺麾下的几大高手有过一次人数悬殊的死战,后者大多人从此消失在江湖上,而刘怀玺是公认的二品小宗师,既然蒙离至今还活得好好的,说明要么是雪荷楼不好惹,要么是蒙离有跟刘怀玺叫板的身手。老人自认剑道登堂入室,对此人哪怕没有太多忌惮,可在别人家门口对上这种地头蛇,也不得不谨慎对待,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就在老人打算主动退让一步息事宁人的时候,那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女子已经啧啧道:“算了?好大的口气,你们谁啊?不算了,难道还想要咋的?”
  早于同伴先到雪莲城的紫衣女子轻轻叹气,跟那个与少女面容几分相似的贵家子弟说道:“那位妇人便是雪荷楼的大当家,雪莲城都称呼她为宋夫人。”
  这位世家子嗯了一声,出身郡望高门,不缺养气功夫,没有什么惹事的心思,对那个语气冲天的女孩笑道:“死丫头,回来。”
  少女不情不愿,但好歹也不再气势汹汹。只是很快就又有人火上浇油,那满身草莽气的高大青年眼神炙热起来,死死盯着风韵犹存肌肤宛如少女的宋夫人,“你就是雪莲城的宋夫人,那个早年让西蜀益州副将也没讨到好的女人?”
  他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夫人,我叫张武侯,就是那个在南诏赵家郡王府前撒尿的那个家伙,我对你仰慕已久了!”
  宋夫人没有因为年轻男子的轻薄言语而恼羞成怒,笑了笑,“知道了。”
  少女对身边男子的见异思迁显然十分不满,冷哼一声,望向宋夫人的眼色更加挑衅,“张武侯,你仰慕个什么,她的岁数都能当你娘了!”
  出道以来便凭着行事猖狂名动离阳西南的张武侯,笑眯眯道:“宋夫人的好,小丫头不懂。”
  负剑老人忧心忡忡,那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子也是无可奈何,只是要说害怕因此惹恼了整座雪莲城,那也是个天大笑话。
  徐凤年实在没料到这些人胆子架子大到这个境界,也不愿意让这些家伙继续侮辱宋夫人,笑道:“出门在外,好好说话,最不济也要说人话。”
  然后徐凤年转头望向宋夫人,“难道如今行走江湖,都是恨不得在脸上刻上‘来打我啊’四个字?我当年就没这份气魄。”
  宋夫人微笑道:“大概这几位要么是王仙芝曹长卿的高徒,要么是离阳藩王郡王的儿女,所以胆识大些。”
  徐凤年哈哈笑道:“就算是这样,也照样说不过去啊。”
  好像在跟徐凤年打哑谜的宋夫人点点头,故意一脸恍然道:“对哦,还是说不过去。”
  少女给气坏了,怒道:“不要脸的狗男女!今天你们别想从这里走过去!我管你是什么宋夫人,不一样是个妓女,还是年老色衰的妓女!”
  宋夫人根本无动于衷,她用短短十二年时间就让雪荷楼成为西域南部最大的青楼,势力盘根交错,连刘怀玺都不得不容忍这卧榻之侧的眼中钉,哪里会被一个小姑娘三言两语就打破金身。如果不是北凉王就在身侧,若是让她放开手脚展开言辞交锋,宋夫人能轻轻松松让那小姑娘一辈子都留下心理阴影。作为拂水房培养出来的死士,蒙离最重规矩,只要宋夫人不发话,他就算起了浓重杀心,也不会有所动作,但是已经浮现几分狰狞笑意。
  徐凤年笑道:“差不多就行了啊。”
  那少女冷笑道:“老女人养的小白脸,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张武侯本就是胆大包天的货色,暗中又有可谓惊人的凭仗,嘿嘿笑道:“不服气?要不咱俩练练手?你要是赢了,我们让路。输了嘛,宋夫人归我,如何?”
  徐凤年笑了笑,“练练手,行啊”,说完后他缓缓前行。蒙离迅速主动后撤,腾出位置,他的眼神绽放出近乎癫狂炽热,甚至手脚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天下四大宗师之一啊,几个人能亲眼看到他们四人出手?眨眼过后,那个少女都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身后就传来一声震天响声,然后她就发现身边的张武侯变成了那个模样皮囊还“凑合”、笑起来最可恶的年轻人。
  原来张武侯被徐凤年轻轻一掌按在额头,推了出去,一路倒撞,撞开墙壁,穿过房间,又破开墙壁,就那么从雪荷楼的八楼摔出去。
  一行人中,负剑老人武道修为最高,但他也完全没有看清楚这个气势平平的年轻人是如何出手的,老人只是本能就要伸手绕后去拔出长剑。
  徐凤年只是站在年轻女人身侧,看着那先后两个略显扎眼的窟窿,耐心等了半天,这才转头,望向那个满脸惊骇的西南剑道宗师,笑问道:“怎么,连剑都拔不出来了?”
  这时候所有人才发现他们心中高不可攀的剑道宗师,伸手握住背后的剑柄,重不过几斤的长剑好像沉如山岳一般,无论如何使劲都难以撼动分毫。
  这一幕,实在是太荒唐滑稽了。
  这场偶然的风波,看似寻常的寻衅和意气之争,其实一行人中各有心机,不说那个已经摔出雪荷楼的可怜虫,紫衣女子是要为自己在西南江湖上借势扬名,女侠走江湖,赢得仙子的名号不过是第一步,还需要五花八门的手腕去经营,攀附参天大木以便狐假虎威,跟前辈名宿交好,悉心笼络有银子有家世的年轻公子,等等,样样都少不了。在西蜀道上威风八面的世家子是因为眼尖,看到了徐凤年腰间那柄旧式凉刀,他所在家族当初吃足了徐家虎狼之师的苦头,对北凉徐家那是恨不得剥皮抽筋,对于喜好佩凉刀的西蜀纨绔子弟,迁怒之下,这么多年来他亲手玩死玩残了不少。在雪莲城碰上一位,除了不顺眼,更多是希望投石问路,试图一场闹剧,把雪荷楼的老底子掀开一些,如果真是跟北凉有染,那他就有一桩唾手可得的功劳了。至于那个恼怒张武侯见异思迁的女子,自己何尝不是眼前一亮了?她的心思最简单不过,在感兴趣的陌生男子面前,她就想着要让他的视线都留在自己身上。
  徐凤年望向那个难堪至极的拔剑老人,和颜悦色道:“慢慢来,我不急。”
  片刻后,成名已久的老人百般挣扎都是徒劳,已经彻底绝望,就要低头服软认输的时候,突然鞘中长剑被他拔出大半,连老人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
  使劲盯着老人的两女一男都如释重负。
  结果,接下来老人手中的长剑又自行归鞘。
  出鞘,再入鞘。
  如此反复。
  老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宋夫人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她十多年从没有这般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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