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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语:投降吧,龙太子-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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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责任,我已经想得很明白。   
我随明月回了归梦廊,归梦廊的名字这样传奇,就好像是所有人梦想的归宿,但其实,不过是长安郊区一处极平常的庄园,有石狮守门,当我们走近的时候,两只石狮子都激动地跳起胡旋舞,左边那只旋了三百六十一圈,右边那只旋了三百六十七圈,然后右边石狮子哼哧哼哧地趴在地上,左边的石狮子哼哧哼哧跑去开门。   
有这转圈的功夫,门早开了半天了。   
园子里有很多面容清秀的青衣小婢,她们打扫庭院,她们端茶送水,她们 全都是傀儡。有这么多的傀儡守着,庄园里仍然生出一股破败的气息,也许是因为,这些傀儡徒有躯壳。   
可能是因为没有灵魂,所以傀儡都很笨,明月告诉我说,每个傀儡都有自己的名字,你只要喊出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会被定住,再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笑。所以这些傀儡,平日里都是叫代号的,比如阿大,阿二,阿三 一直到阿三十五。   
省事倒是真省事,这说明傀儡师其实是个懒人,懒得天下无敌。   
明月说真实名姓是傀儡的死穴,也是傀儡师的死穴,所以,傀儡师是不能泄露自己的名姓的。   
“那么,明月是你的真名吗?”我问她。   
“假的。”明月的反应很淡定。   
靠,我亏了。   
我开始修习傀儡术。   
最先学习的是认木,白檀黑檀紫檀,影木红木胡桃木,最重的沉香木,最轻的轻木,最香的,最怪的,最硬的,最软的,最直的,最弯的,最纹路天然的,最年轮清晰的 种种种种,用眼睛认,用鼻子认,再蒙了眼睛和鼻子用手指认。三个月后,只要有一点影子,我就能准确无误地叫出树的名字,产地,硬度,年轮深浅和其他各种特征。   
这样的修习一度让我误会,以为自己是一条狗,直到明月丢了几根骨头才唤醒我的自我认识。   
然后是砍柴。   
明月领我到一处幽静庭院,院中别无他物,只凌乱放着一地的树,她交给我一把长不盈尺的匕首,说:“你要学会劈柴。”   
劈柴?   
这么小的匕首,剔牙还差不多,劈柴?还不如用咬的。   
抗议无效。   
明月说,这把匕首是我的工具,是我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东西,就如同我的爪子,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我于是日复一日地做着苦力,砍、砍、砍 把满院子的树砍成柴,然后把满院子的柴切成方方正正,又从方方正正削成滚圆,再从滚圆切成方形,从方形又削成圆的 半年下来,我终于忍不住问:“到底要削成什么模样呢?”   
明月笑眯眯地回答我:“削成绣花针就成了。”   
我仰天长啸:“明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后来这个故事传到海里,就是“龙太子木杵磨成针”的典故。   
好不容易把满院子的苍天大树修成绣花针,接着就学习制作花鸟虫鱼,但是在这一关上,我遇到了很严重的麻烦:我做一朵菊花,每个人都认为是含羞草;我做一只鸡,它居然会“汪汪”地叫;我做一只王八,人家嗖地一下就蹿到树上去了;我做一对鸳鸯吧,它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其实是鸭子;最后我的结业功课是做一只凤凰,可是人家死活觉得自己是一只猫,老凑到园子里那些傀儡身边蹭啊蹭的,时不时喵上一声,到后来浴火重生的时候,好几个傀儡的衣裳都被烧了个干净,之后半个月内归梦廊的傀儡基本都处于精神崩溃状态。   
最后才开始学习做傀儡人。 
【十一】决战(1)  后来。   
后来过去了很多年,很多很多年,人们把我留在人间的造型变成胡琴上的一条小龙,没有人记得当初的囚牛是怎样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一代纨绔,没有人记得我总在月黑风高的长安城里吹一些美妙的曲子,也没有人记得我曾在梨园大显身手,连天子都击节而叹。   
都没人记得了。   
其实我并没改行弹琴,只是这胡琴,是明月亲手所制,我蹲在琴上的时候,就仿佛看到她音容宛在。   
是的她死了。   
她死了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夜里,下了茫茫的雪,满地都是雪白的,月亮却又出来了,冷硬着一张脸,不知道是嫦娥输了牌还是谁欠她账没还,我在傀儡室里,给最后一个傀儡画上浓丽的眉毛,然后就听见敲门声。   
窗纸上一抹淡淡的影子,不用看也知道是明月,我略提高了声音道:“门没锁。”   
然后明月就走了进来,她披了厚厚的披风,怀中抱一具胡琴 我学做傀儡人开始,她就开始做这具胡琴,用她的刀一点一点磨,一点一点刻,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用心地做一样东西,她也这么说,她还说,上一次她这样用心,是在做贵妃的时候。   
提到“贵妃”两个字,我们都沉默了。   
她已经死了很久了,我和明月回到马嵬,将她的躯体挖出来,竟然有一种奇异的香萦绕许久,然后缓缓散去,明月说,那是贵妃的灵魂。   
一具傀儡,木质的躯壳,也会生出心,生出灵魂。会生出灵魂,是做傀儡的人投注了太多心血,还是说,这人世间的情感过于诱人?   
我不能够回答,明月也不能够。   
明月走到窗前,推开窗,一阵冷风就卷了进来,她背对着我说:“阿牛,你的傀儡已经做得很好了。”   
“嗯?”太久没听到她夸我,我掏了掏耳朵,又晃了晃角,有些得意。   
她却低眉了,像是看窗外的雪月,也像在看自己的双手:“我这具胡琴也做成了,我弹一曲给你听,好不好?”   
呃 原来是绕着弯子炫耀啊。   
我很大度地点头说好。   
明月席地而坐,纤手一拨,琴曲渐起,慢慢充斥了斗室。   
我教她乐理,也有些时日了,应该说,明月的资质不算好,起码没她的刀工这样神奇,但是在凡人中,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闭了眼睛,听她曲中之意,像是高山上一抹微云,深谷中一掬弱水,宁静得就好像亘古以来荒凉的时光,没有波澜,没有悲喜,就好像没有风的湖面,太过平静了,反让我从心里生出不安来。   
明月的确是个从容的女子,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天塌下来她肯定会推一个人上去顶着,但是她从来也没有这样平静的。   
这样的平静,让我觉得不安,非常不安,就好像风雨欲来 而我一点法子都没有。   
一盏茶的工夫,琴曲终了,我竟然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浑身都轻松了,明月却对我刚做的傀儡人道:“你 先下去吧。”   
傀儡行过礼,退了下去,顺便露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出门就把门给带上了 我怎么记得我做她的时候没塞什么邪恶的想法进去啊,我摸摸头。   
而明月已经坐到我面前来,仍低着头,这样我就看不到她的眼睛,看不到她有没有笑容。她低声道:“阿牛,你的傀儡术已经学成啦,以后,就不用我再教你了,该怎么做,那就靠你自己的悟性了,能不能胜过我师兄,也不是我能够左右得了的。”   
“啊?”我惊讶地看住她,“你是要出远门吗?”   
明月唇边含笑:“归梦廊是我的家呀,我还能到哪里去呢?”   
我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是你的师兄来找你了吗?”   
“当然不是,”明月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住我,“阿牛,过去了好多年啊,你怎么就一点都没有老呢?”   
这句话跟我们刚才讨论的问题有关系吗?我满心疑惑,说:“我是龙啊,寿命当然比人要长,估计再过个几百年,我也不会变老。”   
“是这样啊,”这一次她没有驳斥我说胡说,而是露出深思的模样,道,“这样说来,你一定会比我活得长了?”   
“那倒不一定,”我坦然应道,“这寿命的事,谁说得清呢,喝个水能噎死,吃     
 个饭能撑死,平白无故走出去,搞不好一个跟头摔死,还有撞墙撞死的,睡觉睡死的,吓死的笨死的多了去了 ”   
明月听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个死字,怫然不悦:“你这是在咒我呢还是咒我自己?”   
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怎么这人不忌讳自己说死,倒不喜欢我说呢?我双手绞着衣裳下摆,原谅了一个凡人的浅薄。   
“阿牛 ”   
“嗯 ”   
“如果你比我活得长,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不要难过。”   
“啊?”我张大嘴,“你这是在教猪上树,还是逼哑巴开口?”   
“都不是。”明月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如果你死了,我也会让自己好好过下去,不哭,不难过。”   
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我甚至觉得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暗地里看着我们窃笑,不由提刀而起,大声道:“是有人要害你么?”   
“自然不是,”明月也站起身来,“而是 我归梦廊的规矩,弟子艺成之日,必与师父兵刃相对,当日我师父就是这样,死在我与师兄的刀下,所以 你我今日,只能有一个人走出这傀儡室!”“室”字才落了音,我就看见刀光,我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绮丽的刀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伤心的刀锋,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往无前的刀势,那样凛冽,那样锋锐,直奔我的脖子而来。   
她是要杀我?   
为这个理由杀我?   
难道是被什么妖精鬼怪附身?   
我呆了一刻,马上想到这不是吵架的好时候,转身就跑,但就这么小一间傀儡室,能跑到哪里去?门又被锁紧,没跑几圈就被明月追上,素白的一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刀光映到我面上来,我恍惚想起,第一次动心时候,映在她面上的刀光。那一次,她做了一朵花给我看,后来,一直放在我的枕头下,每晚都会闻到花的清香 也有可能是卤味的香。   
那样艰苦的岁月都已经过去。   
却要白刃相向?   
我心里难过起来,难过到眼看着刀比到我的脖子上,仍一动也不动,我想就这样吧,如果她一定要杀我   
可是我又担心,如果她杀了我之后醒过来,看到我已经活不过来了,知道是自己下的手,该会有多伤心,多难过?   
但是她也说了,如果我死了,她会好好过下去,不哭,不难过。她这样说,我却觉得她是在说谎。   
她一定会哭的。   
虽然她说她从来没有哭过。   
明月手上用力,刀锋推进,有血腥的味道开始弥漫,我被汹涌涌上来的悲哀吞没,忍不住大喊一声:“明月!”   
明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在斗室里回荡,而明月的刀忽然失去了光辉,倒折回去,插在她自己的心里。   
明月说,真实名姓是傀儡师的死穴,“那么明月是你的真名吗?”那时候我这样问,那时候她淡定地回答:“假的。”   
但是囚牛是我的真名。   
如果傀儡师的真实名姓能够破去傀儡师所有的法术,那么她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我呆呆站着,呆呆扶住她倒下去的身躯,鲜血欢快地流了出来,染红了我的手,染红了我的袖,也染红了只有黑白两色的傀儡室,染得我眼睛里都是红的,那样悲怆的红色,我轻声问她为什么?   
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她说:“愿赌服输,我输了赌局,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活下去了。”   
“可是你说 ”   
“骗你的,”她微微笑了一下,我发誓,这个笑容是我见过的,最恶毒的笑容,“你说要救我,那是一定不成的,但是你心意这样坚决,我就只能教你傀儡术,因为学了傀儡术,你就可以为我报仇 ”   
那也许是一个傀儡师最后的骄傲,原来明月是这样骄傲的女子,我忽然明白,我是救不了她的,就如同我救不了贵妃。   
“可是我不想你死啊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面上,她仰首看了我许久,嘴唇微动,却是再说不出一个字,但是有一滴眼泪,慢慢充满了她的眼眶,又慢慢流了出来。   
我袖中的横笛铿然落地,里面跳出一条小龙来,在地上一弹一弹的,流着泪,很像是我的样子 我想也许其实她一直都相信我的话,相信我的每一句话 
 相信我其实 是一条龙。   
只是这样的信任,也没能让她相信我能守护她一世。   
然后我听到一声叹息,从头顶慢慢坠落。   
我抬起头来,就看见两张邪恶的面孔 你猜对了,正是白帝陛下和我亲爱的父亲大人。   
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爹是这样说的,白帝陛下生性风流,他有很多老婆,也就有很多儿子,但是只有一个女儿,自然就将女儿看得和眼睛一样珍贵。他们父女感情甚好,明月除了对自己要叫多个女人做“娘”深为不满之外,也没有什么不快活的事。   
但是后来白帝的一个爱妾(当然不是明月的生母)死了,白帝厚葬了她,还请了很多人来哭灵,他的那一堆儿子自然也要来哭,偏只有明月,不但一滴眼泪都没有,还嬉笑如常,白帝就怒了:“有本事你一辈子不哭!”   
明月也是好样的,当即回嘴道:“我就一辈子不哭,你死了我也不哭!”   
就这样被暴走中的白帝一脚踢了下去,将她的灵魂塞进一只傀儡 是的,明月也是一只傀儡,一只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动、不生不死的傀儡。   
但是没过多久,白帝就开始后悔 到底流着自己的血不是? 他偷偷下凡探望,谁知道明月下凡日久,三魂六魄虽然被困在木头里没有散,一点灵光却渐渐暗淡,连自己是谁都已经记不起来,更别说这个当爹的了。这时候白帝就急了,思来想去,便将世间早已失传的偃师的手艺教给一个凡人,让他建起归梦廊,一代一代,等明月苏醒。   
也是为了这样神奇的技艺只能在小范围内流传,白帝定下了规矩,归梦廊绝不能有两个傀儡师同时存在。   
后来 过了很多年,明月倒是醒了,但是前尘往事都已经不复记忆,比如说,她就一直没想起,她是一只傀儡,不是人。   
而白帝当初的谶语还在,明月没有眼泪,就永远不能挣脱她的躯壳,永远不能重生。   
说起来,她在世间已经飘荡了很多年   
老爹叹息一声:“做爹的怎么能这样狠心啊。”   
“那我是怎么下的凡呢?”我抬头看住老爹,老爹一拍大腿,起身道:“哎哟不得了,今日青州有雨,我得去干活了。”   
明明三弟已经把雨下完了,连云都收了。   
这一招老爹起码用过上千次,鬼都不信,怎么他还没有觉悟呢?   
我无语地僵立在原地。但是白帝陛下的说法不一样,他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啊,做爹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比如说你爹,为了调教你,花了多少功夫啊。”他说我爹为了让我明白一个帝王的责任,不是吹那些让神仙们痛不欲生的曲子,而是兢兢业业,守护一方平安,为此,特意将我放到人间去历练,结果   
他耸耸肩:“谁也没料到这个结果。”   
好吧,让我来说这个结果,结果就是我认为:第一,我喜欢吹笛子,这是我喜欢的,我坚持的,我没法子改变也不打算改变的。第二,我是我爹的长子,这个我也没有法子,谁叫我投胎跑得快呢?急性子害死龙啊。第三,我还不是龙王。   
所以我辞去储君一职,并大力推荐老三,我家老三实在,耐性好,婆妈,爱好不多,又成天蹲海里不到处乱跑,最适合龙王一职,老爹无可奈何地 允了。   
为什么我觉得他在偷笑呢?   
这一定是错觉!   
不过在白帝面前,我只是很天真无邪地问他:“那么,明月妹妹到底是什么缘故下凡去的呢,是陛下为了我而特意安排的吗?”   
“咳、咳,那是巧合、巧合 ”白帝摸摸胡子,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忽又暴喝道,“有在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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