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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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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w Here 


  从紧闭的窗外传来像耳鸣一般的蝉叫声。福山智清醒后抱住了头。怀着总觉得必须做些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的焦躁心情,点燃了香烟。 
  被“吱——吱——”的噪音包围,福山凝视着一个头发有点花白的后脑勺。这再怎么年轻估计也不止四十岁了。但也不一定,少年白不也是常有的吗,不能就此断定他的年龄——这种想法,只是一种希望吧。 
  单从他人的后脑勺推测其年龄也是有理由的。凌乱的被褥,散落在枕边的保险套包装纸,下半身反常的爽快感……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是跟这个背向这边侧卧的男人上过床了。 
  上床本身是没有问题,但问题是自己对昨晚发生的一切忘记得一干二净。而且昨晚还好象没开冷气,现在像穿上了大衣一样捂得满身是汗。 
  把燃短了的香烟在烟灰缸中掐灭。即便绞尽了脑汁,想不起来的事就是想不起来。于是只能得出“没办法”这个结论。 
  稍稍深呼吸,福山战战兢兢地窥视男人的脸。由于男人是半俯卧的,有半张脸被枕头遮住了。在好不容易看到的右眼角处,即使没有笑也看出了浅浅的鱼尾纹。脸颊也是瘦削的,看上去毫无弹性。 
  “嗯。” 
  男人嘤咛了一声,晃动瘦削的肩膀。福山慌忙退开,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一直注视着男人,男人却只是翻了个身仰躺,并没有醒来。 
  看到了男人的全貌,福山不禁苦笑。这个人岂止四十岁,恐怕都快五十了。就是那样一个干瘪的老男人。皮肤很白,脸尚算平滑,但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特征。要是问起这是怎样的一张脸,除了“大叔”之外没有其他词能形容了。这种长相最让人困扰。 
  要是对方是跟自己同一个地方上班的话就会很麻烦,虽说是没见过的就好,但这人不是营业部的人,到底是谁?究竟是随便搭讪来的,还是自己喝醉了被捡回来吃干抹净?由于记忆缺失,可能性扩张得更加大。 
  正因为最近没有类似的失败,懊悔感才更强烈。年轻的时候,25岁之前在店里或路上看到不错的男人,经常是随便勾搭一下就上床了。通常只是一夜情,连对方的名字都不会知道。 
  “男同志真轻松呀。” 
  有个睡过几次的双性恋男人这样说过: 
  “我呀,和女人也有在交往,但那边有够麻烦的。即使看上了也不能马上开房。好不容易做过了,吃饭呀约会什么的也是既费时间又费钱。从这方面看还是跟男人轻松,只要有感觉马上就能做了,分手后也没有麻烦事。虽说这样是很现实,但男人毕竟也就是这样的动物吧。” 
  因为没跟女人交往过,前半部分无法评论,对后半部分却是完全同意。厌倦了就会很麻烦,想得太多又很无聊。性跟排泄一样是只要释放出来就行的生理现象,不值得在这上面费心。 
  也有人点名揶揄过他私生活混乱,但他对那不受欢迎的男人的偏见只是一笑而过。那段时间,曾经试过在店里被年轻的男性搭讪,说:“不想去酒店,到你去家吧。”为了不破坏气氛没有拒绝,结果第二天早上,那个男人带着他的现金、信用卡和其他物品像烟一样消失了。 
  有听说过上床后把现金偷走的贼,但觉得被害的都是找不到对象的老头和丑男之类的家伙,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被男人偷个精光的一天。 
  马上挂失了卡姑且保住了账户中的钱,但确实被吓得不轻。因为对方长相漂亮有风度,完全看不出来是会偷别人钱的人,床上功夫也是一流,所以才心里更加来气。 
  自从倒霉过这一次后,就不敢再把一夜情的对象带回自己家了。但昨晚好像已经神志不清到忘记自己原则的程度。总之烂醉倒连对方的脸也记不得了,自然也不能期待自己当时还持有到酒店去的理性。 
  模糊地回忆的福山,被在公寓下的道路穿行而过的救护车声唤醒。 
  要是在酒店,趁着对方还在睡就能溜走,可在自己家里想走也走不掉。为了消磨时间也能到外面走走,但让一个陌生人独自留在自己家里又觉得可怕。于是只能等着男人醒来。 
  无意中从嘴里流出的叹息声大得让自己也感到难受。昨晚只不过是喝多了两杯,就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上了这样一个自己完全不可能感兴趣的大叔。 
  盯视着这副整体松弛,像放在佛坛上装饰的印糕一样完全勾不起人的食欲的中年男人躯体时,视线被在被褥上微弯的指尖吸引。明明是男人却有双纤细白净的小手,粉色的指甲被修剪整齐,只看这里就觉得像女性一样。 
  总觉得这双手以前在哪儿见过。明明不记得这张脸却只记得这双手,这真是怪事。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福山双手环在胸前想。 
  在朦胧的脑海中,一张带着眼镜的男人的脸突然浮现。但即使视觉上的印象浮现而出,最重要的名字却记不起来。是个很怪的姓氏,感觉好像是用像热或冷、甜或辣那样的词组成…… 
  差不多能想起来了,却又还差那么一点点,就像是有根小小的鱼骨刺了在喉咙一样,浑身不畅快。福山挠着头发冥思苦想。 
  “仁贺奈。” 
  想起来了,是会计部的仁贺奈正敏。 
  但仁贺奈应该是戴眼镜的。环视床的周围,边桌上摆着一个银框眼镜。拿起来远远往躺着的男人脸上重叠。正是他。 
  仁贺奈是会计部的部长。醉倒不省人事的自己,把更醉的其他部门的上司“吃”了。这样一来,比起跟街上随便搭上的中年男人还要麻烦百倍。 
  脑海中的“糟糕”越来越具体化。以此为开端自己定会被迫陷入这种关系。虽然部门不同但这男人职位毕竟还是在自己之上。被降职裁员都无法反抗。明知道“难吃”却只能被迫着勉强继续“吃进去”…… 
  停止黑暗的妄想,悄悄的起了床,用微热的水清洗汗湿的身体。本想洗个澡转换心情,思绪却又纠结在“为什么偏偏是仁贺奈”这样的疑问中,只有多余的不快。 
  曾听说过仁贺奈跟社长一样大,所以应该是五十岁。一百年的一半,半个世纪。没来由的脱力感让他蹲在原地。自己喜欢的类型是二十岁左右的漂亮男孩,跟比自己年长的男人只睡过数得出的几次。五只手指都数得完的年长床伴里面,仁贺奈毫无疑问是遥遥领先的最高龄。连做他的父亲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的年龄。 
  谁都会犯错,但竟然上了一个父亲那辈的像活化石一样的老男人,自己也够迟钝的了。再联想到现状,真是双重的郁闷。 
  福山今年三十一。在二十五岁前,到店里面或走在路上都经常被搭讪,次数多得连开口拒绝都厌烦。基本上是想跟谁睡都能得手。 
  状况的改变从逼近25岁后开始。与自己厮混的男人逐渐疏远,被搭讪的次数也急剧减少,跟自己搭讪的男人质素也越来越低。新的年轻的雄性每年都会出现,深切感到了自己也慢慢被编入“老”的分类中。 
  情不自禁地把“变得不受欢迎了”这句真心话泄露出来时,常去的叫“Janis”的gay bar老板里维便笑了。 
  “只要够年轻就谁也会受欢迎的哟,越年轻肌肤越有弹性,‘那方面’也比较强嘛。”里维把指尖抵在下巴上说。 
  “不过我想符合年纪的性也是有的。年轻时那种热衷劲儿也不错啦,但随着年纪增长而逐渐沉淀变得温柔的做爱也很好哦。福山也差不多该像个大人一样认真谈恋爱了吧?” 
  即使是那样随性,换床伴就像每天吃不同种类午餐的福山,也不是没有过固定恋人的。但跟固定的对象大概做了一个月,做爱的模式就会因雷同而变得无聊,终于还是会去勾搭别的男人。最后因外遇的事败露了而分手,一直都只能形成这样的局面。 
  出了浴室的福山,在更衣间里认真细致地刷牙。看着洗脸台的镜子倒映出的自己的脸,苦闷地盘算着要是跟自己上过床的别的部门上司醒来后,该怎么样唬弄过去才好? 
  还有用保险套的闲心,证明肯定不是霸王硬上弓的。即使对方是烂醉的状态,也不可能在他全力抵抗的情况下还能用保险套。这样起码能肯定是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做的。 
  既然没反抗,那就表示不反感跟男人上床吧。仁贺奈也是同志这件事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福山相当的灵敏,即使对方伪装成普通人,他也能一眼看出是同类。但在仁贺奈身上他却感觉不到同类的气息。都已经活了半个世纪了。于是他擅自认为那是因为到了已经快要枯萎的年龄,同性恋的灵气也变得稀薄的缘故。 
  说不定是仁贺奈一直都颇喜欢自己,才把烂醉的自己当成上等美味一样享用。一想到被完全感觉不出是同性恋的男人虎视眈眈地看上了,就感觉一阵恶寒。 
  只穿着四角内裤,用毛巾擦着湿发走回房间,发现刚才还在熟睡的男人已经撑起了上半身坐在床上。 
  睡乱了的头发,发青的脸,空洞的视线和呆愣的表情。仁贺奈半眯着眼往这边注视,皱褶攀上了眉间。感觉到被注视着,条件反射似的摆正了姿态。 
  “啊,您早上……好。” 
  即使带着踌躇,还是首先开了腔。仁贺奈半眯着的眼眨了几次后,手向被褥周围摸索。 
  “知、知道我的眼镜放在哪儿了吗?”男人的声音略带嘶哑。 
  “在边桌上。” 
  嘴里嘟囔着“边桌……”,男人伸向床边的指尖不觉用力过猛,咔沙一声,被碰跌在地板上的眼镜滚到了福山的脚边。 
  “啊,唉呀?唉呀?” 
  仁贺奈从床上探出身子,窥视着地板。福山捡起眼镜,向坐在床上的男人靠近。 
  “来,给你。” 
  把眼镜递到他的脸前。伸过来接的手微微颤抖。 
  “谢谢您。”男人小声道谢,戴上了眼镜。会计部部长的脸组合出来了。 
  刚跟福山的视线接触又慌忙低下头,羞怯地把被褥拉上胸前。轻声咳嗽起来。 
  “喝点什么吗?” 
  “不、不劳您费心了。” 
  脚踏下床,刚想站起来的会计部长腰还没挺直,就突然摔倒在地板上。 
  “好、好痛。” 
  他捂着脸低声呻吟。那种脸朝下摔个狗吃屎的逊毙摔法,最近只有在漫画中看到过。 
  “没事吧。” 
  福山伸出的右手,仁贺奈却露骨地避开他的视线。 
  抓着床沿几次试着站起来,又再筋疲力尽地坐下。 
  “啊,咦?” 
  仁贺奈弓起背咚咚地捶腰。没有弹性的白色双丘在地板上摇晃。令人觉得这老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臀部是否贪恋着地板,不禁厌烦起来。无法若无其事地看着这一幕,还是伸出了手。 
  “抓住吧。” 
  “我想,大概没事的。” 
  仁贺奈颤抖着把散落在地板上的衣服拨到一起。说起来,把眼镜递给他时他的指尖也在颤抖。 
  “你要是觉得冷我可以把冷气关掉。” 
  “不、不是的。” 
  福山歪着脑袋。 
  “你在颤抖,我就以为你觉得冷了。” 
  “只、只是紧张时的小动作,请别在意。” 
  男人僵硬地穿衣的笨拙动作,虽然让手臂通过了一侧衣袖,但那衬衫却是里面朝外的。 
  “这可不行呀。” 
  男人抬起头说:“哎?” 
  “衬衫,翻过来了。” 
  脸和白皙的身体都在一瞬间变得通红。福山渐渐同情起这脱下了衬衣全身羞耻得通红的年长男人。 
  “不去洗个澡吗?” 
  男人抬起通红的脸看着福山。 
  “出了不少汗吧?昨晚我好像忘了开冷气。就那样把衣服穿上还不如先去洗个澡比较舒服。” 
  仁贺奈把凑集起来的衣服抱到胸前,低下了头,像石头似的一动也不动。福山歪起脑袋。 
  “是站不起来吗?” 
  “应、应该可以的。” 
  仁贺奈就像刚出生的牛犊一样,步履不稳地站了起来。 
  “一出这个房间转右就是浴室。” 
  即使告诉男人,他也只是应了一声,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全身赤裸,用衣服遮掩股间的姿势,无论用怎样偏爱的目光去看都只觉得愚蠢。不知道仁贺奈到底想干什么,福山越来越烦躁。 
  “你到底是要不要洗澡!” 
  即使明知道对方比自己年长,语气还是变得严厉了。 
  “对、对不起,给您添了麻烦。” 
  “别说麻不麻烦的了,你到底洗不洗?我认为比起你现在满身汗臭,还是去洗个澡比较好。” 
  听到这憋着怒气的劝告,仁贺奈吓得嗦嗦发抖。 
  “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男人拖着怯生生的脚步消失在浴室。在职场上即使别人反复对他说几十次“我家老爷子股关节痛,所以一直要用轮椅呀。”这样的话,他也能够笑着回应几十次“是吗?那请务必使用无障碍设施。”另一方面他在私底下却是极为急躁的人,非常不善于忍耐。对话的节拍跟不上是致命错误。再加上优柔寡断,就能把福山体内的阴暗面逼上最高峰。 
  没想过他是个这样烦人的男人。认是认得这张脸,但找会计部有事通常都只是为了让他们在文件或发票上盖个章,几乎没聊过天。对仁贺奈的印象从入职起到现在八年,一直都是“苍白老实的会计大叔”。 
  居然跟个这么麻烦的家伙睡过了,福山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穿上短裤和T恤,收拾起自己随便脱下扔在一旁的西装外套。 
  大概过了十分钟,仁贺奈回到房间。他穿着短袖白衬衫跟深蓝色长裤靠在房间门口的墙上,鞠了个躬。 
  “谢谢您把浴室借给我用。” 
  一直知道这是个很有礼貌的男人。以前把文件提交到会计部的时候,仁贺奈的态度也是比其它事务员更亲切。 
  “可以跟你谈谈么?” 
  听到福山的话,仁贺奈走进了房间。 
  “请坐。” 
  听到了催促,仁贺奈像崩塌了一样坐下,跪坐着不舒服,又把腿伸直了,脸上带着微妙的痛苦表情。 
  “要是觉得不舒服躺下也没关系,床单我已经换成干净的了。” 
  “不,没关系。” 
  虽然嘴上这么说了,但仁贺奈还是脸色发青,眉间的皱褶也没有消失。 
  “我都已经说了可以,你也别硬撑了。老实说,你要是一直对我摆着一张苦瓜脸的话,我看了都会觉得累。” 
  听到这样直截了当的话,仁贺奈低头说了句“礼节不当,十分抱歉。”,就那样在地板上躺下了。虽然觉得地板不是很硬么,但这样万事都为他费心又好像很无谓,终于没有说出口。 
  “老实说吧,昨晚的事我完全忘得一干二净,连是怎么回家的也不记得了。不好意思,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吗?” 
  男人的视线在彷徨游走。福山耐着性子等他开腔。但过了五分钟、十分钟,他却依然沉默。 
  “要是不告诉我的话我就没办法理解状况了,还是你不想说?” 
  “那也不是……” 
  虽然是忍住了“那就给我说出来!”这句怒吼,但头上的血管好像已经快要炸开一样。 
  “是你对烂醉的我出了手,然后好好享用了吧?” 
  听到这厌恶的话,仁贺奈睁大了双眼。 
  “不、不是那样!” 
  福山撇了撇嘴。 
  “仁贺奈先生不告诉我,是因为当中有对自己不利的隐情吧。” 
  不、不……他用微弱的声音辩解道。接触到福山疑惑的眼神,仁贺奈又蜷缩着遮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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