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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且尽眼中欢-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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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止,抬起脸看向习善,眉间浅笑盈盈。

“是这样没错,对不对?”

 习善沈默无言。这样的问题,无论说是说否,都不聪明。
 
 於是清慕便只当那是默认。他耸耸肩,满脸无所谓的样子,轻轻说:“你也不必露出这样遗憾可惜的表情。也许,我本来就是那样子的人,也说不定呢。”

 习善听到这里终於忍不住叹了口气,劝道:“清慕公子,是习善刚刚说错话了。您实在不必如此鄙薄自己。毕竟比起那些人,您还是要好得太多了。”

“是吗?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安慰了,”清慕微微一笑,停顿片刻,又道,“对了,你把东西收拾好就下去吧,别再端药来了,我不会喝的。”

 他说的语气算是轻柔,只是这仍然改变不了,那其中的坚持,与强硬。

 只可惜习善也不是一个娇弱无能的小丫头。听见清慕的话,她连表情都没变一分一毫,托住木盘仍是那一句不变的老话:“这还要请清慕公子恕罪了。主子的吩咐,奴婢不得不听的。”

 清慕闻言笑了笑,冷淡开口:“好啊,那你尽管听好了,我又没拦著你。只不过,他可不是我主子,我没必要听他的话,更没必要听你的话吧。”

 习善沈默了一阵,忽然苦笑:“……是啊,您可以不听他的话,因为就算这样,他也依然舍不得动您;可是像我们这样贱命的小丫头,又哪里能和您相比呢。”

 清慕一愣,立马皱著眉冷笑:“舍不得?你这是在说什麽胡话!是在讥讽我吗?他舍不得……他舍不得动我?哈!是啊,他是舍不得动我,他是舍不得动我……”

清慕咬牙顿了顿,眼神中除了愤恨羞耻,似乎还带著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伤痕。他闭了闭眼,切齿恨道:“他舍不得动我,所以……他让别人来动我!”

 即便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然而清慕至今想来,仍然感到心有余悸,凄寒彻骨。他夜夜都难以入寐,生怕下一刻猛然睁眼,看见的,就是比上一次更加可怕的画面。

 他开始变得怯懦多疑,哪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够让他胆战心惊。他已经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夜晚,屋外狂风呼啸,电闪雷鸣,而他一个人睡在阴森漆黑的房间,蜷成一团颤抖地缩在床角,将被子从脚趾到头顶全都紧紧裹好,即便在其中被闷得胸口发疼,头昏脑胀,却仍然不敢掀开,哪怕只是一条小小的细缝。

 他不信世间有鬼,他怕的,是人。

毫无疑问那是一段极其难熬的时光。然而从炎热的盛夏,再到萧索的深秋,再到如今这苦寒的冬日,他一个人,就在那样狭窄密闭,见不得光的黑暗里,熬过来了。

却不知,还要再煎熬多久。
 
 而如今,无论结果如何,清慕只希望那个人,能够让他快点解脱。

“你回去跟你的主子说,让他……嗯?……你、你这是在做什麽?!”

 清慕略显惊愕地望著眼前,缓缓俯身往下跪倒的习善,刚才的怨愤怒意,忽然就变成不知所措。

“你……”

 习善深深埋下头,沙哑著嗓音,低声道:“清慕公子……那件事情……并不是主子做的……”

“不是……不是主子叫人来伤害你,羞辱你的……”

“……呵,他怎麽舍得呢?他怎麽舍得这样做呢?他……他那麽疼你……那麽重视你……那麽……喜欢你……”

 习善一向冷冷冰冰,然而此时此刻,她竟然满脸泪痕,喉咙间,完全压抑不住哽咽的抽泣。

“……清慕公子,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习真,救救习真吧!”

清慕听到这里只觉胸口猛然一窒,其间的闷涨感差点儿让他喘不过气。他现在脑子里很乱,很乱,头晕欲厥,有一种被重物狠狠砸中的疼痛,和清醒。
 
 他愣了许久许久,眨眨眼睛,满脸的茫然:“你……你说什麽?”

 习善拼命摇著头,噙著泪恳切道:“清慕公子……您那麽聪明,怎麽可能还没猜到呢?您……您是不肯相信我吗?我没骗您,我没骗您啊!习真,习真她……已经被主子关了好几个月了!”

 她说到这里终於再也顾不上颜面,匍匐著扑上去,死死抱住了清慕的裤脚,语无伦次地大哭道:“清慕公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我只有习真那一个妹妹,只有那一个妹妹啊!嗯……我知道,我也承认,这件事……她当初的确是做错了,而且是做得大错特错……可是……可是……那也只是因为她太爱主子了而已啊!”

清慕听到此处,眉间一动,似乎终於有点反应过来。他垂下眼,怔怔盯著习善,轻轻开口:“她爱你们主子……这我也看得出来。可是……那关我什麽事呢。”

他声音滞涩,艰难道;“……她为什麽,要叫人来那样对我?”

此言一出,终於轮到习善发愣了。她不敢置信地仰起头,满脸吃惊地望向清慕,半晌过去,忽然声嘶力竭地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清慕公子,您这是在跟我装糊涂吗?!吃醋这麽简单的事情,您难道看不出来吗!?”

 清慕猛地往後跌了半步,惨白著脸,模样很是不信──但不知是不愿信,还是不敢信。他拼命摇著头,神色间仓皇得厉害:语气恍惚:“不……这不可能……这怎麽可能……这怎麽可能呢……”

 习善又哭又笑,凄厉地尖声道:“哈哈……怎麽,您莫非还要用这种方式在我面前炫耀您的受宠吗!?我和习真从小就服侍主子,那麽多年……那麽那麽多年……什麽时候见到过,他对一个人像对您这样上心了!?”

“每天……都要问好几遍您今天吃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睡觉,最近在看什麽书,身体怎麽样了,还需要什麽东西……”

“天热的时候吩咐我们给您多做解暑汤,给您的房间多放冰块,天冷以後吩咐我们给您加被子,添衣裳,置火炉……哈!我们服侍了主子一辈子,还从没见他这麽不厌其烦地罗嗦过呢。”

 清慕听得简直惊呆了。这些事情,他根本不敢想象……也根本从未去想。

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恨他。是的,那个人,是该恨他的。

 可是……那习善现在说的这些,又要怎麽去解释呢?难道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吗?!

 清慕越想越觉得有很多事情他都想不明白,然而他十分清晰地感觉到,在他的内心深处,确实隐隐有所期待。

 习善喘著气渐渐平静下来,嘶哑著嗓子,眼里泪里声音里,满满的全是绝望:“……妹妹她只是不甘心,她……她就是不甘心啊!她辛辛苦苦服侍了主子那麽多年,尽管她从未奢望过什麽名分地位……可是……可是……你让她怎麽接受,她最後输给的竟然不是皇亲国戚大家闺秀,而只是一个半路插进来的妓院小倌呢!”

 若是以前,清慕听见这种话一定会又羞又怒,大发雷霆。可是现在他只觉脑子里晕乎乎的,浆糊一片,什麽都来不及反应。他张张嘴,口干舌燥地结巴道:“我……不……我……”

 
 这时大门处忽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沈稳男声,替清慕解了围,可同时,也给习善判了死刑。
 
“不愧是姐妹俩。习善,你的胆子,可真不比习真小啊。”

 两人同时惊愕。

 清慕眼前一黑,身形一晃猛地抓住扶栏,首先反应了过来。他努力吞咽一口,连眼睛都不敢往上抬一下,就先著急地敛去眉目间的惊慌失措。

 他有段日子没再见到这人,可是这段日子一过,他的心境,早已经是天翻地覆。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是,在刚刚听完习善那一番话之後,仍然冷静如常地面对他。

 清慕手掌紧握,轻轻垂下眼眶。第一次,他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选择了逃脱。

 封易辰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身姿笔挺长身修立,逆著斜阳晚光,看来有如一尊雕像。他目色如炬冷冷望著屋内,更准确地说,是在随意扫过清慕一眼之後,便将视线始终停留在了,匍匐於清慕脚边的习善身上。

习善初闻声音之时便已抬起头来,这麽多年,她第一次毫无畏惧地对上封易辰的目光。然後渐渐地,脸色惨白面如纸灰,终於,满眼都浸透了绝望。

她死死抠著地面,手背指节凸出青筋暴跳,好像在极力忍耐著什麽。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她终於认命般地放弃了对峙,缓缓伏低身子,深深、深深地埋下头去,一开口,就是止也止不住的狼狈哽咽。

“公子……习善求您……求您饶了习真吧!您已经关了她这麽久……这麽久了啊!奴婢是最了解她的,习真她……她又倔又强,嘴巴又毒,在牢里一定早已吃够了苦头……就算她再怎麽能扛,她也只是一个姑娘家啊……公子……习善求您……看在我姐妹俩从小服侍您的份儿上,看在习真她……她这麽景仰……爱慕您的份儿上……您就……您就饶了她吧!”

她说到後来其实已经说不太出别的什麽话,只能胡乱地大喊著“求您”和,“饶了她吧”。语气既惊恐又哀切,再加又是这样一幅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美人模样,任谁看来,都应该是又怜又惜,无论她有什麽要求,都应该立马答应。

然而很可惜的是,她现在求的人,是封易辰。

封易辰不动声色地听完习善这一番苦苦哀求,什麽话也没说,只是缓步踱进屋内,姿态冷清神色冷漠,一副半点儿没被打动的样子。

绝情得彻底。

房间就这麽大,最後封易辰连眉头都没皱半下,直接跨过习善软软摊在地面的手肘,来到了清慕的身旁。

接近的那一瞬间,清慕只觉呼吸一窒,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背脊。

他不是在怕封易辰,他是在怕,是一种来自久远,却已然经年未见的微妙心情。

封易辰低头看了看地面的药汁残渣,皱眉道:“你没喝药?”

清慕恍惚了很久才意识到对方这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很低,却十分执拗地道:“……我又没病,喝什麽药。”

封易辰闻言顿了顿,脸上没什麽表情,却是高深莫测地眯起了眼睛。

而後两人各自沈默了一会儿,最後终是清慕先忍不住,犹豫著轻声问道:“……刚刚习善说的……都是真的吗?”

封易辰静静望著眼前的人,目光又黑又深,有如静夜幽湖。很久过去,他终於缓缓开口,漫不经心地反问:“她说了那麽多,你问的是哪一个?”

……诶?清慕眨眨眼,猝不及防,给问得堵了一下。

他一直自己跟自己说,他其实是想问,你真的把习真关起来了吗?那麽……那件事,也真的不是你做的吗?

可正是因为这突如其来被堵的一下,又让清慕惊醒般地意识到,或许他心底真正想问的,又并不是这个。

他想他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他承认,他其实就是想问眼前的人,习善刚刚说的那一大段,关於你有多照顾我,关心我,疼爱我,甚至是……宠溺我的那些事情,全部全部,都是真的,真的吗。
 
 封易辰不知何时抬手覆上了清慕的脑袋,在他柔软的发丝里轻轻摩挲几下,语气很淡,可是也很轻缓:“……不管你想问什麽。”

“……都是真的。”

 清慕闻言一怔。头顶忽然笼罩的那大一片温暖,好像得足了阳光雨水的春草一般,绵延疯长,蔓生无边。

“你……”清慕仰起头呆呆望著封易辰,觉得他实在是,熟悉得太过陌生。和几个月之前的他不像,和更久更久以前的他,更加不像。

 清慕顿时觉得自己更加茫然了。原来就算是得到了当事人的亲口答案,有很多事情,他也依然想不明白。

 或者就算是好不容易想明白了,他也不敢去相信什麽。

 他毕竟,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无知懵懂的清慕了。

 这时被忽略很久的习善,终於支撑著桌脚慢慢站起了身来。她摇晃几下勉强站稳,苦涩地大笑道:“呵……呵呵……哈哈哈!你看……你看……清慕公子,我没骗你……我没骗你吧……”她高高仰头望向顶梁,神情凄楚,脸颊一抽一抽的,似乎是想努力,将眼泪倒流回眼眶,“……只是可怜了习真……可怜了我那妹妹啊……她……她对您那麽……那麽……”

 封易辰冷冷打断习善的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习善滞了片刻,眼神茫茫若空,其间半分光彩也无,似乎已不再像个活人。

“……是啊,是啊……”她慢慢垂下眼,脸色灰败如纸,语气里再没了活气。大概,是真的被封易辰的绝情无义,刺伤到了极致。

“哈哈,没错,习真是可恨……就因为她动了清慕公子,动了不该动的人,动了您的人……”

 清慕听到这里不由皱眉,脸色微微一红:“什麽……他的人?你别乱说。”

 习善落著泪嘴角一勾,似乎是在讥讽。

 她不理会清慕,抬起头怔怔望著封易辰,神情专注得像是要将这个男人,这个她和妹妹服侍了将近大半辈子,同时也获得了她们的全部忠诚,甚至爱慕的男人,牢牢刻进心底。

“……公子,习善最後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封易辰对此未作任何示意,然而多年的服侍经验告诉习善,那就是他默认的表示。

 习善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这麽多年,您一直没喜欢过什麽人。可是为什麽……当清慕公子一出现,您就变了呢?”

 清慕同样等待著答案。

 封易辰沈默了片刻,轻声道:“我没变。而他,也很早就出现了。”

 习善对於这个回答感到非常茫然,也自然是非常不满的。可是她能看出,封易辰眼中,那份浓重的逐客意味。

 当她拖著脚步缓慢挪到门口的时候,封易辰忽然扔出一句:“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习真,做出这种事,她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今晚,你就把她带出去吧。该给的惩罚也都给了,以後,就别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习善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思量这句话的意思。最後,她扶著门框含泪跪下,重重往地磕了三个响头。以她对封易辰的了解,她自是知道,这已经是主子极大的仁慈了。可是她更加知道的是,对於妹妹习真来说,再也见不到封易辰,那才是她,此生最大的惩罚。

 习善说不清是感激涕零,还是伤心欲绝地走了。或许都有吧。毕竟,一个是血缘亲情的妹妹,一个是服侍半生的主人。而如今,她为了前者不得不永远离开後者,如此诀别,怎可能不难过。

 
 习善离开後,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安静中,清慕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一下一下,全都沈重得有若雷鸣。而与他相比起来,封易辰站在身边,既无声又无息,简直安静得不像一个活物。

只有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始终不曾改色,锐利犹如寒光,死死胶著在他的身上。

清慕不知该说些什麽。

 封易辰顿了顿,覆在清慕头顶的手掌渐渐往下滑,落在对方瘦削的肩骨,有意无意往下一按。力道虽然算不上大──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然而清慕心里比谁都清楚,他若是想要扳开逃脱,那根本就是痴心做梦。

封易辰问:“你为什麽不喝药?”

清慕摇摇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又没病,喝什麽药,”他说完停了一会儿,抬起眼直直望向封易辰,声音轻轻的,“……对了,我最近在练字,你要瞧瞧吗。”

 封易辰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可是很快就放下手,往後退了一步。

 清慕会心一笑。他径自起身走回桌边,熟练地铺纸研磨,而後拿起笔来。雪白的宣纸上,慢慢浮出墨迹。

“……这几个月来,我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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