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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月满西楼_第四部分-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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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芙蓉一番话,岳凌楼一阵后怕。先是嫣姨疯了,关在流云阁里三年不出,后来雪姨也疯了,这个耿家,到处都是疯子。 
思及此,岳凌楼一声轻叹,突然问道:「蓉姨,那么雪姨她到底姓什么?」 
芙蓉一振,低眉偏头,好一会儿,才说道:「她姓的……的确是『慕容』。」 
闻言,岳凌楼到抽一口凉气。 
芙蓉叹一口气,又补充道:「她姓的虽是慕容,不过跟你娘没有关系。她的命也不好,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卖到青楼去了。开始的时候,只给那些红小姐当丫鬟使,伺候起居,端茶送水。后来慢慢大了,出落得也越来越漂亮。对她动手动脚的客人也越来越多,鸨母觉得有利可图,就叫她去接客。但她性子太烈,不好管教,经常挨打。后来老爷遇上了被踢到街上来的她,心生同情,买了下来。无意中问了一句她的姓名,才知道姓的是『慕容』。也许是勾起了什么回忆吧……或者是不忍心看到慕容家的人受苦……老爷把她带进了耿家……这一住,五年时间就过去了……」 
岳凌楼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其实每个人的背后,都有故事。 
见岳凌楼想得出神,芙蓉轻轻推了他一下,问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雪姨的事?」 
岳凌楼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犹豫了一会儿,抿抿下唇,小声道:「蓉姨,我……我……我想回来跟你住……」 
蓉姨愣了一下,偏头望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眼波流转了几下,竟低头看向脚尖,好像很难做出回答。好一会儿,才抬头问:「怎么?夫人她打你了?」 
岳凌楼摇摇头。他来这里不是向芙蓉告状的。即使长夫人真的会打他,但他忍得住,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搬回芙蓉庭。 
他怕的心中那种不安,和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总觉得暴风雨就要来临了,自己的一切都会被打乱。只有在蓉姨身边,他才能稍稍安心,把心中的那种不安压抑下来。 
「蓉姨……」 
岳凌楼还想央求几句,芙蓉却止住了他,为难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我做不了主,你去和老爷说吧。不过,你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老爷一定会以为是长夫人刁难你,会怪罪下去的。」 
「老爷会为了我怪罪夫人?」岳凌楼不敢相信。 
芙蓉沉沉地叹出一口气,双眉紧锁,摇头道:「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慕容情对老爷来说,是怎样一个存在……就连我,也很难知道……没有人知道老爷心里在想什么……但我想现在,老爷他最爱的人,应该是你……」 
岳凌楼不说话了,明亮的眼瞳注进了满满的惊诧。一直以来,他只以为自己是一个寄生在耿家的人,所以这里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当他是多余的。但现在,蓉姨却告诉他,他是老爷最爱的人?! 
芙蓉续道:「因为老爷喜欢你,所以这耿家上下,就没人可以伤害你。你不要怕,夫人她不敢把你怎么样……夫人的脾气的确有点怪,喜欢乱发脾气,你就忍着她一点,顺着她一点。她发一会脾气,气消了,自己就好了……」 
芙蓉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叫岳凌楼打消来芙蓉庭的打算,回慈兰轩去。 
岳凌楼年龄虽小,但却听得明白,不再谈这件事情,只跟芙蓉闲话了一阵后,独自离开。 
目送岳凌楼离去的背影,芙蓉低头按住了心口,她的心很痛很痛,不明缘由。她闭上了眼,轻声自语:「这个耿家,没有人可以伤你,如果有,也只有一人,就是老爷——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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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回到慈兰轩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刚一踏进轩前的院子,他就感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空气非常沉闷,压抑得很。刚走了几步,便听仆人们大叫道:「回来了,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手臂就被冲出来的长夫人一把揪住,连拉带扯的带进了中堂。边拉还边埋怨着:「小混蛋,你到处乱跑,是不是想害死我?」 
岳凌楼还来不及答话,就被丢进中堂,抬头一看,竟发现耿原修站在那里,顿时惊得连请安都忘了。耿原修直直地盯着他,冲上前几步,一把抱在怀里,抱得好紧。岳凌楼下意识地想去推他,但身体却僵硬得不能动弹。 
耿原修的额头抵在岳凌楼的肩窝里,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听羊先生说你没去上课,我就急坏了……」抚摸着岳凌楼的脸,问道,「到底怎么了?」 
岳凌楼依然呆呆的,愣了好几秒,才摇了摇头作为回答。 
后来耿原修又问了好多话,比如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吃过饭没有。岳凌楼都一五一十地作了回答。 
以前耿奕也三头两头的缺课,也不见耿原修这么着急。 
也许,真的就像蓉姨说的那样,老爷他非常看重自己。 
至少,比看重耿奕,更看重自己…… 
这是岳凌楼第一次隐隐意识到自己在耿原修心中的位置,他为之欣喜过。因为有人念着他,关心着他,在这个耿家,他并不是多余的。他的心因此而宽慰,那个时候的岳凌楼是敬爱着耿原修的,如果不是那个男人,无依无靠的他也许早就冻死路边了。 
但是,不久以后,岳凌楼渐渐意识到: 
耿原修关心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自己,而是一条萦绕在自己身体中的魂魄。那冤魂的名字,叫做慕容情,她勾住了耿原修的心魔,把所有人都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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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耿原修还是会布置给他和耿奕一些抄书的任务,不过几乎全部书卷,都是岳凌楼一人誊写的。抄得多了,渐渐对书中的东西也有了了解。那些书卷都很古,并且记载的都是上古的神话和传说。关于各种各样的神兽、图腾、咒术,还有奈何、黄泉、彼岸花…… 
耿原修做的是药材生意,为什么会对这些东西这么执着和着迷? 
这个问题在岳凌楼脑袋里逗留了很久,但他却一直没有勇气问出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回去耿原修的书房,把刚刚誊写好的书稿工整地放到他的书案上,然后一语不发的退出来。每当这个时候,耿原修都会轻轻抬头,把视线从古籍上拉起,对岳凌楼点头微笑,表示赞许。 
而岳凌楼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这个赞许而已。他希望被人肯定,希望自己能够帮上耿原修的忙,这样可以让他找到自己的价值,才有资格继续在耿家生活下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很平静,直到有一天,耿原修突然叫住了他。 
「灯快灭了,帮我挑一下。」他这么轻轻地吩咐了一句,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 
岳凌楼应了一声,慢慢靠近,没想到刚一拨灯芯,耿原修却蓦然抬头,盯着他看。 
以为自己做错事的岳凌楼匆匆低下了脑袋,一声不吭,表情甚是恐慌,充满虔诚的悔意。气氛一时变得很僵硬,空气好像已经停止了流通。压抑的感觉令岳凌楼渐渐有点喘不过气,突然,只觉手腕被人拉住,身子一斜,便倒入耿原修的怀里。 
被吓坏的岳凌楼不敢说话,但耿原修却抓住了他的手,放到鼻下嗅了嗅。 
「你身上有什么?」他严肃地发问,松开了岳凌楼的手,把他的身子抚正。 
身上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岳凌楼不明白耿原修话里的意思,只把自己的胳膊抬起,嗅了嗅,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见状,耿原修叹道:「算了,你闻不到的,因为体香只有别人才能嗅到。」 
「体香?」岳凌楼愣了愣,他的确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有体香。 
「你的香味……和你娘,是一样的……」说这句话时,耿原修的眼神有些恍惚,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晦暗的影子遮去了他的大半张脸孔。岳凌楼只觉得心中很寒,一股深重的寒意泛上了心口。 
耿原修挥挥手,示意他离开。那一天晚上,岳凌楼又听到了书房里传来的摔砸物品的声音,比第一次更大声,更可怕,更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耿家有鬼怪,要不要请人做做法事?」 
第二天,耿家上下都在议论着这件事。他们都说听到晚上有鬼在哭叫,声嘶力竭的吼叫,声音凄厉得就像妖魔。只有岳凌楼知道,他们议论的那只妖魔,不是别人,正是耿家的老爷——耿原修。他在那间书房里,不断地砸东西,不断地嘶叫,一直闹到黎明…… 
那天晚上,岳凌楼逃一样地离开了耿原修的书房。他没有睡觉,而是打了很大一盆凉水,把自己泡在浴盆里,从头泡到脚。一直泡到头昏脑胀,失去知觉,一直泡到身体开始发白,嘴唇开始变乌,仍旧没有起来的打算。 
那种味道,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味道?他不想要,不想要那种味道跟随自己…… 
一个声音在脑子里不断对自己这样说,他把头沉得更深,一直沉到凉水没过了头顶,一直沉到无法呼吸,甚至连思考也不能。 
直到第二天早上,小丫鬟清儿敲开了岳凌楼的房门,一见泡在澡盆里昏迷不醒的岳凌楼,惊得大叫。一时间,慈兰轩又乱作了一团,找大夫的找大夫,急救的急救。七手八脚的,总算是把岳凌楼弄醒了。 
但因为泡了一晚上冷水,他一直高烧不退,躺在床上,厚被子盖了一层又一层。两颊就像火烧似的红彤彤一片,连睁眼睛看人,好像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长夫人急得团团转,一边骂着岳凌楼这个劳什子,一边又尖声利气地叫大夫无论如何要治好他,出不得一点岔子。 
那天耿原修并没有过来看望岳凌楼,听人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内,一关就是三天三夜。 
虽然耿原修没来,但是雪姨和蓉姨都来了,她们坐在岳凌楼的床边,用手背试着他额头的温度,都难过地颦起了秀眉,不断叹气。和岳凌楼关系较为亲密的蓉姨,轻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要洗澡,还差点把自己淹死?」 
岳凌楼摇摇头,嘴唇翕张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他长长的睫毛沾满了水珠,眼泪止不住得涌了出来。蓉姨一看着急了,忙用手绢去拭,但岳凌楼扭过了头,依旧哭个不停。 
这时候,只听雪姨高声朝长夫人叫道:「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长夫人一听也火了,吵道:「什么是我!我哪有把他怎么样!你不要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我胡说八道……」雪姨一时激动,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突然身子一腾,朝长夫人扑了过去。长夫人哪里料到她会突然使出这招,避之不急,被雪姨按到在地,要不是众人拉着,只怕已经被雪姨掴了几个耳光了。 
「小贱人,你好大的胆子!不要以为我治不了你!」 
长夫人咬牙放出狠话,一甩衣袖,扭头走了。 
雪姨也气得不轻,重新拉好松垮下来的衣领,深吸几口气,重新坐回床边,想摸摸岳凌楼的脸颊,没想到手刚伸到半空,却被芙蓉给截住了。 
雪姨瞪她一眼,抽回了手,怨恨地起身离开。 
这会儿,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芙蓉和几个小丫头。 
被褥里的岳凌楼动了动,拉住了芙蓉的手,哭得红红肿肿的眼睛眨了几下,把泪水眨干,艰难地说道:「……我不想……我……我不想要我身上的味道……蓉姨,我不想……你帮我……」 
顿时,芙蓉全都明白了。她俯身抱住小凌楼的头,竟也哭了起来,「凌楼……你怪蓉姨,蓉姨帮不了你……没有人可以帮你……没有人可以帮你……」 
哽咽的声音越说到后面,就越难听清楚。岳凌楼虽然不知道蓉姨在说什么,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芙蓉的无奈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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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雪姨离开以后,并没有回到她的『冰雪楼』,而是来到了『芙蓉庭』,在那里等着芙蓉回来。 
后来,在芙蓉庭的一间小阁子里,芙蓉告诉慕容雪:「只有发情期的雄性才能嗅到雌性身体上散发出来的体香……快了,真的快了……」 
闻言,雪姨低头不语,呆滞好半天,才弯下腰,把脸埋在掌心,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那声音闻者皱眉,听着伤心。 
此时此刻,她们都清楚地知道,一场噩梦——即将降临。 
第四章 
岳凌楼病着的时候,耿原修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直到岳凌楼的高烧退了,他还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不吃也不喝。只是偶尔可以听到一些乒乒乓乓的声音,才让人放心他没有饿死。没有人敢去劝他出来,这个书房,长夫人来过,雪姨来过,蓉姨也来过,但都没有人敢抬手敲门。 
一直到第三天傍晚,芙蓉才把岳凌楼带到了这里。 
「只有你才能把老爷叫出来,如果老爷再不出来,他的身子会撑不住的……」蓉姨这样说着,把岳凌楼牵到了门边。岳凌楼不安地抬头望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是一只无依无靠的鸟雀。芙蓉低下了头,不敢和岳凌楼的目光相接,「只有你可以……」留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那个时候,有飞鸟扑棱展翅的声音传到耳边,还有那些轻捷翱翔云端的影子划过眼际。 
金丝翼……它叫金丝翼…… 
第一次看见它的影子,是在杭州城喧嚣市集的上空。但那是一种永远无法耿家的飞鸟,它的笼子很大,大到漫无边际,大到可以网罗它的生生世世,还有世世代代。 
暮色苍凉,倦鸟知还。 
是否真的到了,该回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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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他鼓起勇气,想抬手敲门的时候,那门扉却从里面被推开了。 
看到站在门口的岳凌楼,耿原修并没有露出太多吃惊,他垂手抚摸着岳凌楼的后脑,好像是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用这种动作告诉他,让他走。 
岳凌楼抬头望着耿原修,那个高大的男人,和三天前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简直是判若两人。颧骨高高凸起,眼眶深深陷下,满面都是苦难深重的不展愁容,嘴唇紧紧抿住,牙关咬得使力,隐约可见嘴角的肌肉,都在一阵阵的抽搐。 
总觉得这耿家诺大的院子里,每个人都活得好痛苦…… 
岳凌楼的身体抖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芙蓉让他把老爷叫出来,现在老爷自己出来了,他该干什么呢?岳凌楼正在发呆,突然觉得抚在后脑上的热度突然消失了,扭头一看,这才发现耿原修已经蹲在自己身边。 
耿原修没有笑,冷淡的表情好像敷上了一层冰霜,他平视着岳凌楼的双眼,他问他:「从前有一只我很喜欢的鸟,她说她想飞,我就让她飞了出去。但是现在,她又飞了回来……飞回来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 
岳凌楼一直没有应答,只是耿原修一个人在喋喋不休:「只有这里,才是她应该呆的地方,也只有这里,才是她的最终归宿。她是后悔了,然后回来了……她的心里,是否还有那么一点,是念着我的?即使只是那么一点……也是一次机会,重来的机会……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一切都重新开始……我不会再放她飞走,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后悔,她会回来……我不能让她后悔,所以……不能放她飞走……」 
耿原修轻轻抱住了岳凌楼僵硬的身体,抱入自己怀中。他把头埋在岳凌楼的颈窝,舌尖碰触着紧紧绷起的细嫩皮肤。深深吮吸着他的味道,很甜美的味道,清淡的馨香。在那个地方,他可以闻到慕容情的香味,一种可以勾起他很多本能的味道。 
突然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时空倒退,一个一个黑色的漩涡裹住了他的身体,把他拉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记忆里,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女孩永远在对着他笑。然后是满树的桃花红了,艳了,粉色的花瓣飘零了满天。他轻轻朝她靠去,她也朝他微笑,然后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她也回亲了他的。 
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真的已经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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