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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广州故事 by幸福的苹果树-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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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原的表现很让他十分吃惊。在季扬的印象里,柏原一向都是八面玲珑的。他可以灵活地在一秒钟内换上一种新的表情,每一种表情都让对面的人舒服受用。今天这个暴怒柏原,让季扬几乎认不出来了。按柏原的习惯,如果不是极度愤怒,也不会这么失常。这个想法让季扬有一阵失神,他知道自己激怒了柏原,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歉意。他觉得自己感觉到了柏原身体里强烈的痛楚,那种痛楚很清晰地传递到他的心里,让他又后悔又自责。
也许,我真的还不太了解柏原。季扬在回家的公车上想了很久,车几乎到家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他还没顾得上告诉柏原小春已经出院的事情。 

纯情 53 柏原

本不应再怨
但偏要怨
还在计较那亏损
其实各有各的打算
可惜关系未断还断(《纯情》)

其实柏原比谁都了解季扬,他知道季扬不会在背后打他的小报告,但是感情上的挫折感,让他变得别扭而任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借着这些小理由发脾气,就可以把他压在心头的怒火发泄出来一样。对于小春出院的事情,柏原也很内疚。他不是不知道小春爷爷找他是为什么,故意不听小春爷爷电话,是因为实在心乱如麻,不想听这件会让他更心烦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是他和季扬一起策划的,他不理会,季扬就一定得来找他商量对策,所以柏原像等待别人来哄的孩子一样等着季扬先做出反应。
谁想到小春爷爷就这样把孩子带走了。他到小春一家住的地方看过,那儿已经变得很冷清了,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赶回家过年了,小春家的房子里,也空空如也。不但看上去现在无人,而且似乎是住在这里的人已经决定长期离开,不再回来了。
柏原并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人。他想这件事既然名义上是他挑头做的,就要尽最大的努力不让它半途而废。他想请个假到河南去把小春一家接回来,继续接受治疗。他慎重地仔细想过,觉得即使没人别人的支持,他自己也能做得到。
可是接着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件。因为湖南一带遭受百年未遇的大雪灾,京广线上的电缆倒塌,整个铁路运输中断,几十万等待归家的外来务工人员被滞留在火车站,广州站面临着空前混乱的局面。电台接到紧急的任务,要对这一事件进行追踪报道,柏原的小组接了这个任务。他和季扬分别带两个小组,分别在火车站及候车人员暂避的流花路旧交易会里做多方的现场采访报道。
一直都温暖得不像冬季的广州,也突然变得寒冷起来。凄厉的北风,夹杂着连绵不绝的寒雨,让整个广州被笼罩在寒意之中。这场寒冷不但来得凶猛,而且让人猝不及防,数十万等候的人们被突然地暴露在寒雨中,没吃没喝地坚持没有希望的等待。
柏原是第一次去火车站采访,他被眼前海潮一般的人流吓住了,也被意想不到的寒冷给击倒了。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只不过几分钟,就已经完全打湿,湿气毫无遮挡地渗透好几层衣物,直达骨髓深处,冷得透心透肺。柏原是南方人,对抵御寒冷也没有太多的经验,脚上只穿着一双皮鞋,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水鞋,两只脚丫像踩在冰水里一样。脚趾头先是冷得僵硬住了,像被冻成了冰,然后是麻,像木头一样什么也感觉不到,再后是痛,刺心地痛。
当时柏原在人流的旁边,看潮水一样的人流一浪又一浪地被送进火车站,一边做着现场的解说和录音。突然,他看到了小春的爷爷奶奶。
两个老人正相互提携着,正困难地随着人流往站里挤。小春被爷爷抱在怀里,似乎是睡着了,小脑袋一动不动软软地搭在爷爷的肩头,安静得让柏原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冲过去想叫住小春爷爷,可是人流巨大的推力把他狠狠地推倒在湿透了地上,最贴近他的人被后面的人群被动地推搡着,眼看就要踩到他的身上,他却无能为力,根本不可能爬起来或者避开。
他被吓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突然身后有人用力地拖住了他的身体,把他拉到了安全线后面。等他狼狈地爬起身来,抹掉眼前的雨水,才看清楚,拉他的人,竟然是杨宁。
杨宁脸上有压抑不住的怒气。他恶狠狠地对柏原喊:“你发疯了吗?你怎么能逆着人流往里挤?你知不知道,刚才只要差半秒钟,你就会被人群踩扁!你他妈的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你知道吗?”
柏原镇静了好一会儿,才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他面如死灰地看着杨宁,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杨……杨大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杨宁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杯子里有滚烫的热水。柏原用双手捧着杯子,杯子上的暖意迅速让他的身体和情绪都缓和下来。定睛看看周围,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排看着像个摆卖摊子的棚子里,坐在权当柜台的长条桌子后面,身边堆满意了各种巨大的容器,还有大包大包的未拆封的一次性饭盒。柏原不禁抬起头,狐疑地看着杨宁。
杨宁稍稍把脚边的东西移开了点,坐到柏原身边,摸了摸他湿透了的衣服说:“快喝吧,喝完了赶紧回家,把衣服换下来。这种寒天,湿衣服穿在身上最伤身,很容易生病。”
柏原小口小口啜着热水,看了看周围的物件,说:“你们这是干嘛啊?”
“铁路运输中断以后,火车站的情况比较混乱。好多人都等了好几天了,又冷又淋雨,食物和饮水也供应不上。有些商贩甚至趁火打劫,前两天一个碗仔面甚至要卖到五十块钱。市政府要招募几个企业来进行救助活动,我就来了。已经进来两天了。”
“卖盒饭吗?”柏原看着周围的杂物问道,又喝了一口水。
“对,我们集团旗下有酒楼、有食品厂,离火车站又近,卫生许可证什么的也都是现成的,所以就来了。”
“赚钱吗?”柏原嘴上这样问,心里想的是,这样就算能赚钱,也不值得杨总亲自来啊,卖盒饭能赚多少钱?
“半卖半送吧。五块钱一个盒饭,我们的成本是八块。在火车站呆着的人多半是穷人,好多人饿了几天也不舍得吃个盒饭,我们也送。辛苦了一年,就指着这一点点钱回家过年,还遇上这种事,可怜啊!”杨宁边说边抬起眼来看了看不远处的人流,皱着眉头摸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支点着。
烟雾让坐在旁边的柏原用力地咳嗽起来,杨宁赶紧掐灭了烟头,用手划拉了几下,把残留的烟雾赶散。再回头看看柏原,已经停止了咳嗽,正拍着胸口喘气。他把柏原拉起来,很强硬地拉着他从执行公务人员的专用通道挤了出去。他的车子就停在火车站广场的边上。这块地方早就不准进车了,所以那儿就他的车子和几辆警车停在那儿,特别牛气。
出了人群,柏原告诉杨宁,由于火车站附近的路面全线封闭,他们的采访车停在挺远的地方,他得走过去,然后还得回台里把采访内容剪辑好,才能回家。杨宁想了半天,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让柏原先回家换衣服,就从自己的车里拿了一件大衣出来,硬要让柏原把外面湿透的羽绒服换下来。柏原没办法,只好听从他的安排,心里想着,反正里面也湿透了,换不换也没什么大区别。
两人分手,各自走开。走了几步,杨宁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柏原走远。 

眼泪的死亡 54 季扬
  
  流浪在世间一场
  并不是为了遗忘 
  是隐藏 还是释放
  是自强 还是勉强(《眼泪的死亡》) 
 
  季扬的采访车比柏原回来得更早一些。流花路旧交易会展览馆离火车站有一段距离,秩序比火车站那边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采访车可以一直开进展馆里面,而且因为是室内,基本也没淋到什么雨。
  看到浑身湿透的柏原,他迎上前去接过他背在背上的采访箱。接触到柏原的手掌,冰冷的温度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自从开始采访春运动态,他俩的关系已经基本恢复原状了。事态紧急,大家都顾不上再闹什么别扭了。两人的关系,突然的就一下子正常起来,盘旋了好些天的低气压宣告结束。于是虽然阴雨绵绵,可是整个组的成员都觉得阳光灿烂。
  整班人马一直忙到半夜,才把工作做完。季扬看看手表,已经夜里两点多了。他抬起头,看到柏原的脸色非常疲惫,就倒了杯热水,递到他面前。柏原接过杯子的时候,手指碰到季扬,依然是冰冷冰冷的。季扬趁柏原低头喝水的工夫,帮他把桌面都收拾了,拿着东西等他喝完,就拉他催他回家。
  两个人都累得要命,都有点糊涂了。季扬也上了柏原的车,两人一起回到了柏原家,胡乱洗了洗,各自摸到平时自己睡觉的地方躺下就睡了。
  第二天季扬先醒来了。他怕吵醒柏原,蹑手蹑脚地摸起来,想看看时间。谁知道他一有动静,柏原就醒了。还没睁开眼,就觉得自己不对劲,全身像被剥掉了骨头一样,无力、发软,稍动一动就天旋地转的。柏原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季扬心里一紧,想起柏原昨晚穿着湿透了的衣服坚持到半夜,又是这种百年难遇的寒冬,很难不生病。季扬凑过去试了试,柏原的额头烫得很,估计怎么着也在三十九度以上。
  季扬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拉柏原起来去医院。可是刚把他扶起来,就看到他脸色突然转青,双手用力抓着季扬的衣服,头也无力地靠在季扬的胸前了。季扬连忙把他放平,连连问:“怎么了?怎么了?”
  柏原靠在枕上喘了一阵,才把气息喘平稳了。他不敢睁开眼睛,只能闭着眼睛安慰季扬:“别担心,我没事儿,就是头晕得厉害。”
  见季扬没答腔,他又闭着眼睛问:“几点了?我们还得回去把晚上的节目准备一下……”话没说完,胸口就有一阵恶心涌上来,他只好停了口,痛苦地皱了皱眉。
  “你今天给我乖乖在家休息,节目的事儿我一人能搞得定。”季扬见他难受,心里头也难受起来。柏原一向娇生惯养的,就连出柜,父母也没舍得骂他一句,更别说动他一个手指头了。他一向身体不错,遇上点小病小痛时会撒娇装难受,像眼前病到这份儿上,真难受的时候,倒强作镇定了。季扬心疼地压低声音,用哄骗小孩子的声音说:“柏原,你烧得太厉害了,我们上医院去吧。这样不行,万一再高,会有危险的。”
  柏原哼了一声,把头侧到另一边,用被子埋了一半,避开了季扬的脸。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季扬,别折腾我了。你看看外面这冷的劲,折腾出去再回来,小病也得添上三分,别活要了我的命。”
  季扬犯愁地看看了窗外的寒雨,不用出去,就感觉到那种冰冷了。他摸了摸柏原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手脚。额头是滚烫的,手脚却是冰冷的。他想想也是,这样的天气把柏原弄到医院,再弄回来,病人太受罪了。于是季扬到柏原装药的抽屉里找了几片退热的药,服侍他吃下去。
  等药性上来,热度降了下来,柏原的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季扬逼着他吃了几口粥,安抚他躺下休息。
  柏原上午一直在睡,此时不那么难受了,倒清醒起来,睡不着的样子。季扬就有一搭没一搭逗他说话,想帮他忘掉难受:“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看看我们谁也没想到要装冷暖的空调,这冷得……真快扛不住了。”
  “谁能想到呢?广州也有这么冷的时候,还这么长时间。”柏原半闭着眼,心不在焉地答到。
  “当然。等你明年换了冷暖空调,可能又十年都开不了一次。”季扬说,“要不这两天真的换一台暖气空调去?不然好不容易过个年,还给冷得不清不楚的……”
  “季扬。我昨晚在火车站看到小春的爷爷奶奶了。”柏原还是半闭着眼,懒懒地说:“他们没看见我。我看见他们了。我本来想上去拉住他们不让他们走,可是差点被人流踩死。那么冷的天气,他们在火车站等了这么多天……”
  “柏原……别担心,他们会没事儿的。”季扬心里也觉得冷冷的,他想起那一家老小三口,刚刚得到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还不如没有得到希望。比如他对张达,就此绝望了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这样也好……也省得天天挂念着,守着那一丝一点的希望,吊着一口气死不去又活不回来。也许,过一段日子,等天气好了,春天到了,温度也不那么低了,自己会发现,和柏原在一起,也许也不错。
  可是,这个念头为什么让我充满了犯罪感?
 季扬正在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柏原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看向柏原,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苍白的脸就在自己眼前。柏原眼睛里有一股激|情,在病中憔悴的脸上闪出奇异的光彩来。
  “季扬,”柏原脸上突然泛出了点笑容,“我去一趟吧。其实,人活一辈子也用不着管那么多了。他们那点希望,又不是天大的困难,我们也不是没能力帮助他们。我下午就去,你帮我请假吧,就说我病了。还有几天才过年,把他们接回广州来过年吧。不为别的,就为我们想做好这件事儿。”
  “你疯了!还生着病呢。”季扬瞪了柏原一眼,推他躺下,帮他拉好被子,“等过两天放了假,我俩一块去吧。你说得对,人这一辈子,用不着考虑那么多,能随心就好。实现一点愿望太不容易了,我们就帮帮他们,当作帮自己实现愿望好了。”
 季扬摸摸柏原的手脚,还是冷,额头倒没那么烫了。他帮柏原装了一个热水袋,塞到柏原的脚底下,又掖好被子,叮嘱他好好休息。自己就出门去上班了。
  晚上,季扬特意提前下班,绕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甜品店,为柏原买了一份姜撞奶。那是柏原最喜欢甜品。他也为自己买了一份双皮奶,自己最喜爱的甜品。他想起张达从前常为自己做这个东西,一股惆怅缓缓地堵上心头。
  可是,他这股惆怅很快就被焦急代替。回到柏原家里,他发现里里外外都不见人。他里外走了几圈,才发现柏原给他留下的字条,那个任性的家伙,真的去河南了。 

天跌下来 55 柏原

  天谁没有叹息
  压抑 压迫
  用眼泪来卸力 
  不理会天色
  存在这一刻 
  有声 有色
  自有做人价值(《天跌下来》)

  季扬走了以后,柏原又百无聊赖地躺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清醒,越来越兴奋,刚出现的那个念头似乎挺疯狂的,但仔细一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自从发生了林海那件事,他就发现生活并不像以往那样顺当和满足。他陡然发现生活里其实无法实现的东西挺多的,无奈也挺多的。
  柏原并不是一个多情的或者有多高尚的人。看到电视台上说某人患了白血病,急需得到大伙的支持,他也并不见得就急着冲上去表达爱心。可是小春实在和他太熟悉了,那种熟悉已经不能让他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了。每次他去医院,小春都会热情地叫他叔叔,软软的身体腻在他身上,有时候都会让他产生错觉,觉得小春是自己的孩子。
  小春和季扬并不太亲密,也许是因为季扬本身就是一个不太感情外露的人,他明显觉得小春和柏叔叔的亲近,远胜于季叔叔。他一直用这个来调侃季扬,说他根本就缺乏爱心。这样想下去,柏原越发地觉得睡不着觉,小春的笑脸和脆生生叫叔叔的声音老萦绕不去。激动中,柏原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完全可以承受长途旅行了。
  他出门的时候,看到昨天杨宁送的大衣躺在沙发上。羽绒服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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