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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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着极好的根骨，仿佛那样的风采容貌是从哪一个传奇里生生抠下的。
他们的生活却与传奇毫无关系，只是忙碌过后，对坐饮茶。拌嘴笑闹。
于是遇见过他们的人才开始明白，有一种传说，只属于平淡。
只属于日日琐碎生活里，那一丝不绝的……情意。
知不知道，其实，那是爱最好的样子。
这是一个独特的夏季。
汴京城里的风雨依旧，湿漉漉的街道两边，紫薇花平静的开着。
久病成疴的顾惜朝终于有了起色，只是没了过往的记忆。什么也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戚少商想不起来晚晴想不起来腥风血雨的一千里。
“你可以告诉他。”无情如是说。
曾经的往事对今天的戚少商来说，呼之欲出，但，要说的是什么呢？
是他逃亡过的那一千里，还是他经历过的那些切肤之痛，抑或是君失晚晴我失红泪？当戚大当家变成了戚楼主，想起的不是挑灯看剑不是金戈铁马不是倚天仗剑不是弯弓射雕。
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竟还有一片别致幽深，延续着江南三月烟雨五月繁花。
尘随车马何时尽，情系人心早晚休。
半轮残月，一如秦时。
戚少商坐在留白轩里等顾惜朝回来，他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金风细雨楼的人都知道，顾公子不回来，楼主不会离开留白轩的。
半个时辰之前，杨无邪上来过一次，劝他回去休息。但戚少商只是笑笑，“他一定会回来的。”
“那要不要派人去六扇门接顾公子回来？”
“不用了。”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顾惜朝回来了。
“惜朝，我一直在等你。”戚少商心里一直绷着的弦微微松了。
“难道你不愿意等？”顾惜朝站在门口，抱肩挑眉。
有些话，戚少商只能听，不能辨。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去跟顾惜朝讲明白那些个道理。若是说了一句，顾惜朝就有他自己的十句等着他。那些谬论，说是谬论，可又句句都在情理之中。开始还劝他几句，后来也就索性任他去说了。但，他知道，不论对与不对，只要是顾惜朝说的，他就一定会听下去。
“当然不是。”
“哼！都是废话。”
“怎么样？今天又跟无情下棋？”戚少商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也不怎么样，开始是我赢了，后来是他赢了，再后来我们和了——”顾惜朝略一抬头，发现戚少商正偷眼看他，腾地站起，拉了门就要走。
戚少商连忙拉住他，“惜朝——”
顾惜朝一把甩开他的手，恨恨的笑，“你根本就没信过我。”
戚少商低了头，声音也低低的，“我没有……”
“不错！你没有！你只是关着我看着我！”
戚少商心里生出些无奈，轻轻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立在原地，呆呆的盯住顾惜朝不放。
“惜朝——”
“哼！”顾惜朝冷哼一声。
“——我从来就没有不信你，从一开始我就信你。是你不信我，也不信你自己。我只只想着哪一天你能信了我信了你自己。”
顾惜朝被他说得心里微微动了动。
看他神色缓和了，戚少商笑了笑，拉起他的手，把他拉到桌前坐下。
“哪里来的这些灯？”顾惜朝这才看到屋子里摆了七八盏颜色各异的花灯，样式别致。
“我拿过的，今天应该讲到草桥了。”
“草桥？你唬谁呀，那是张生。”
戚少商笑了笑，果然，随意说出来的地名，骗不了这个人。
“权当是草桥吧，我记不太清了。”
“切！”
“曾经有这样一个姑娘，她出身显贵，父亲是当朝丞相——”
“——戚少商，你烦不烦，这样的故事我随便写写都能写出本书来，无非是高门小姐跟究酸书生的故事，结局定是才了佳人花好月圆，无聊。”
戚少商笑着摇了摇头，“惜朝呀，你听我讲完。”
“曾经有这样一个姑娘，她出身显贵，父亲是当朝丞相。她爱了一个跟自己父亲对立的人，那个人告诉她，他不能娶她。她很伤心，她一心求死。然后，她遇到了那个书生。
书生就是书生，但他不只是个书生。他有着读书人那种特有的意气，他比读书人更有抱负，一心想飞扬天地。
他怀着抱国之志来到了京城，却没人欣赏他。枢密院昏聩无能，大理寺贪赃枉法，御史台党同伐异，京城之大，竟没他的容身之处。
报国不成，生存就成了问题。
凭着自己还有一些武艺，书生摆了一个场子，想挣些钱糊口——”
“——这是什么书生。”
戚少商还是微微一笑，继续说下去。
“那一天，已经是黄昏，书生还没有挣到钱，他以为自己这天一定饿肚子了。一再的请人下场，却没有一个人敢，毕竟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那一天，一个明艳无双的伤心人说，我！
她就那么走了过来，脸上是掩不住的伤心，她说，我！
六把飞刀，没有一把失手，书生没想到，小姐扯下蒙眼睛的纱巾，一个巴掌打了过来，你为什么不射死我？”
戚少商笑了笑，给自己倒了杯茶。
“后来，就是老生长谈了。书生爱上了小姐，小姐也爱上了书生。
但，身为丞相的的父亲不想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妓女的儿子，一个没有功名的白丁。于是，他让这书生去替他作一件事，一件能取得功名的事，有了功名，就能配上这小姐了。书生答应了。
他跟新婚的妻子说，他要去公干。那时候，他们成亲刚刚三天。
临走的那天夜里，他和她坐在院子里的天井里，看那一轮如雪如霜的明月。
人生得意须尽欢，但愿长醉不复醒。
那个时候，书生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回来，很快就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双宿双飞。
直到许久之后，那小姐也没等到自己的良人归来。她说服了父亲，她去寻他，路上吃了许多苦头，但终在草桥寻到了他。
那时候，书生还没有作成那件事，但他已经收不了手了，因为，他欠了太多的人情。
小姐一直不开心，她只盼着书生能跟她回去，整天郁郁寡欢。书生为了哄她开心，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小姐还是高兴不起来。
后来，书生给小姐挂了一树的灯。
那一天，有个侠客也看到了那一树的灯。
看到那一树灯的时候，侠客只在想，书生啊书生，明朝执剑生死，可不要再想起这清风皓月，可不要再想起这一树梨花……
那一天，小姐很开心，眼中唇边，尽是浅浅微笑。”
戚少商的手慢慢的抚过那些花灯的纸面，“你看这些灯，在草桥，书生给小姐挂了一树的灯。那一天，那个小姐很高兴。那一天，那个侠客看到那些挂了满树的灯的时候，都不敢相信，他居然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去挂这一树的灯……
后来，侠客总是想，他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思去挂那一树的灯。”
戚少商的声音缓慢且坚定，仿佛在诉说着一件很久的往事，没有情没有爱没恨没有痛，只是单纯的回忆，好像那些曾经让他彻夜难眠的伤痛，连眉毛都不必动一下，就已经痊愈。
脸上的笑容昭然若水，那些个款款道来的往事那些个离合事悲欢梦天地绝阴阳隔那些个思君明月仍乃绝那些个曾经摒弃和不屑的柔和，一刹间俱涌上心头，再慢慢散去，那段纵横捭阖意气风发的时光，都化为一场逝醉，模糊的消失在江湖岁月里。
汴京小巷里行走的再也不是当年长鞭一响就只剩背影的戚大当家了。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的如梭岁月退到了远处，只依稀有掠影浮光般的片段回忆隐约而来，慢慢抚慰他日渐如雪的寂寞。
顾惜朝听得有些迟疑，明明应该是个皆大欢喜花好月圆的故事，为什么戚少商说得如此悲戚。
“那她后来一直这样高兴么？”
“不。”
“为什么？”
因为你要杀我，戚少商张了张嘴，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因为那书生要去做一件大事，这小姐的父亲为了为难这书生，让他去做一件他根本不想作的事。”
“噢？什么事？”
“杀人。”
顾惜朝被他说得一愣，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他的确没看到哪本书上记着戚少商说的故事，但他能感觉得到，那个小姐，她在戚少商的诉说中缓缓出现，好像她一直站在他记忆里的幽深之处，以一种柔软的坚韧执着存在着，只为了，在这一刻，在戚少商的诉说里，与失掉记忆的他蓦然相逢。
人淡如菊，堪堪正好。
那是什么年月？
那个年月有着初入京城的意气书生，有着誓言破灭的伤心女子，有着半坠的夕阳和灰暗的天空。
正是黄昏时候，长街上，夕阳相迎，那位小姐一身华服，堪堪伤了心，却掩不住那样的明艳无双。
“——你为什么不射死我。”
“——疯子，还不快跑。”
“——晚晴。”
只是，这不是那个初初与书生相遇的小姐，不是戏文里唱得的那一场花田错。还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身边落花满把，那些时光仿佛被一指定住，让他顾惜朝能够看个清楚。
切肤之痛，纵时光也不能消磨。
夜。
寂如三秋晓月，寞似天涯芳草。
留白轩里，顾惜朝一个人怔怔的坐在灯下。听伤心人说伤心事，就算戚少商是个伤心人，他伤过心，可他也说过，他讲的只是一个故事。
他突然忆起炮打灯。
戚少商说，那是一喝下去就会满头烈火烟霞的酒。
“——那你为什么不喝？”
“——我在等一个人，等他回来了，我要与他快意击节，再浮一大白。”
“——那他要是回不来呢？”
“——他会回来的，只要我在，他就一定会回来的。”
“——他是什么人？”
“……”
“——他是我的仇人。”
为什么他会记得炮打灯的味道呢？
这个问题破空而来，让本来就迷惑的他，更加迷惑。
那个故事，戚少商终还是没有讲完。可他想知道，是花好月圆还是阴阳相隔，抑或是有情无意？
现在在某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位小姐？
是不是那位小姐也遇到了一个痴情的书生？
是不是那个书生也为了小姐挂了一树的灯？
是不是也是一树灯明一轮皓月一个书生一个侠客？
多情不似无情苦。
多情不似无情苦。
良人，所仰望而终身也。
良人执戟明光里。
良人多情。
戚少商来到留白轩的时候，已经天亮。
顾惜朝正在翻书，桌上地上床上，全都是书，看见他，连个头也没抬。杨无邪也埋在书堆里，看到戚少商进来，起身施礼。
“今天怎么没去无情那里下棋？”
顾惜朝还在翻，“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我总觉得很熟悉，我想找出来好好看看。”
戚少商打了半个呵欠，噎住了。
杨无邪看到楼主使来的眼色，心领神会的以楼里有事为理由离开。
杨无邪一走，顾惜朝随手就抛过来一本书，“你别站着，过来帮我找找。”
“惜朝。”戚少商把顾惜朝抛过来的书放在桌上，又抽走他手里的那本书。“其实故事本身并不重要。”
顾惜朝抬眼看他，看他那双澄明清亮的双眼，看他唇边微勾起的酒窝。
——其实故事本身并不重要。
那一瞬间，顾惜朝似乎很想问自己一个问题，但只一乎儿，他又不记得那是什么问题。
“君非芙蓉，独对逝水。”他只说了这一句。
戚少商微讶的眨了眨眼。
顾惜朝只是微微浅笑。
（完）
『今天，你失红泪，我失晚晴。』
细细的抚摸着那瓷杯，戚少商眼里有些迷离，那时候的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短短的一句话，里边却包含了太多的意思。
看了一眼自己身前的一桌菜肴，转头之间，便仿佛回到了那个昏暗不明的天牢，而自己身旁便坐着那个人，即使是那样的情况下。
“你这酒鬼，别再喝了，还不快给我去端菜！”平地的一把声音硬生生的将戚少商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回头便见那一抹青色缓缓地向他走来。
“是是是，我这就去。”
席间，美酒当配佳肴。
这不，浅浅的品尝了几杯。
不醉，却难免沾染了些许酒气。
不浓，却独留了一股绵甜清香。
拿起手中的酒杯于半空中细细的端详，顾惜朝悠悠的开口道，“之前你已讲了那么多个故事，今晚你又打算讲什么了？”
酒杯刚到唇边，动作却忽而停下，抬眼，有些促狭的望着对方，“怎么，听上瘾了？”
瞪了对方一眼，“哼，爱说不说！”说完便一饮而尽，只是喝得有些急了，止不住咳嗽了几声。
“别急，没人跟你抢。”好心的为对方顺了一顺气，却换来了一下瞪眼，仿佛在控诉着，这还不是你的错。
悻悻的缩回手，戚少商突然有些恍惚，此情此景，似乎曾经也发生过。
望着那装满酒水的瓷杯，戚少商突然想起之前忆起的话，“今晚我就给你讲一个有关女人的故事。”
“女人？”挑了挑眉，有些疑惑，稍微思量后却说，“也对，堂堂一代大侠身边又怎么会没有一个几个红颜知己呢。”
戚少商还没成为大侠之前，也曾拉过场子卖艺。
顾惜朝挑了挑眉，疑惑道，“也？”
“你别打岔！”
那时候戚少商才十八岁，人称小老么，三江四海的口诀背诵如流，口气比天大，还叫人下场子和他练手。
而就在那时，她便就这样出现了。
她像仙女一样的从天而降，围着场子看戏的人无不惊叹她的美貌，可她却二话不说对戚少商拔剑相向。
虽然戚少商是怜香惜玉的人，可剑都到他人跟前，他不会傻到乖乖的站在那让人砍。
最起码那时候的他不会。
这，便是他们的初次见面。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戚少商与那女子便这样认识了。
她说，她叫息红泪。
顾惜朝挑起一边的眉头，不经意的一丝酸酸的话语，“江湖第一美人息红泪？跟你倒是般配。”
“……”
只是戚少商并没有想到，她竟是自己兄弟的心上人。
他不能对兄弟不忠不义，可他却对自己的爱不忠不义了。
但戚少商给过承诺她，所以她愿意等。
只是，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都过去了。
足足五年，她等了他足足五年。
即使她爱他，却也恨他。
为了他，不惜建造一座浩大的城池，名为毁诺城。
也是为了他，不惜毁掉了五年来的心血。
还是为了他，不惜奔波千里，不辞劳累，只想伴在他身边。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女子换来的却是，再次的等待。
一直在听着的顾惜朝见对方突然不出声了，疑惑道，“怎么停了？”转过头来，细细的端详着戚少商那刚毅的侧脸，“想起一些人、一些事？”
本是讲着故事的人，却不料自己陷入了其内，控制不了那游移的思绪，像是走进了一迷雾般的森林，寻不到方向，却在抬眼间，遇到一丝光亮，思绪回笼，稍稍的移回了那迷离的视线，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唉～”
“怎么了？”回过神的戚少商听得对方一声叹气，不解道。
“我只是在想，那个女子，这一次，等的到底又是多久？三年？五年？抑或是十年？”
过去仿佛重现在眼前，是真实，却更像是幻觉。
戚少商在对方说着那话时，眼前不觉的便似回到过去。
『只要有一天你老到走不动了，记住，有一个人，永远在碎云渊的毁诺城等你。』
轻轻的，戚少商仿佛呢喃着说，“她不会等的。”
“嗯？”
眼帘微微的垂下，遮掩住了那份回忆，“因为戚少商已经给了答案她了。”
“对不起。”微微的低下头，戚少商是有愧于她，却也只能化成这三个字。
“我早该猜到的。”定定的望着面前的人，泪水就这般萦绕在眼眶里。息红泪她不想哭，也不能容忍自己哭，所以她纵容自己说出那些话，“从你遇到他的那一刻起，从我那两只小公羊死了之后，我就早该猜到的。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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