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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苍壁书 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晋江非v高积分2015-05-24完结)-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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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彦,对不起。”煎熬至这一刻,夭绍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你对不起什么?郗彦茫然。
  终究还是要回去吗?他在这一刻竟屈服于心底最深处的不舍,无声地叹息,伸手触摸她的眉眼。
  她已长大,少时清秀可人的面容如今更是出尘的静美。他指尖流连,不想舍弃。她的泪水顺着他的指间簌簌落下,温热湿润,浸沉入他的血脉。
  他懵然感受着,直到那双美目中泪雾落尽,将她的眼神如此明明白白地映入他的眸中——那是一如既往温柔,却又自然而然地多出了几分毅然的执着和坚定。
  一想到这样的目光下将选择的道路,郗彦心凉彻底,抚摸在她面颊上的手亦慢慢僵冷。
  既无将来,何苦牵绊。无论她是为了愧疚还是其他,今日的自己空留一身病体,剩余的生命里唯见漫漫黑夜、满途荆棘,如今的苦,将来的痛,自己独自承受本已足够。
  念及此处,郗彦目光愈见冰凉冷硬。他侧过身,手在衣袖下轻轻握紧,那掌心所沾的寒凉湿润,尽是她的泪。
  浮生命运非得要逼迫两人至此,相守不能,相忘不能,狠心的退却抑或试探的前行,原来都是不堪忍受的撕心裂肺。
  淡凉的月光下,郗彦静伫不动的身影僵似石化,夭绍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下所触冰冷一片,毫无活人的温度。她心惊心凉,这才知道,眼前的人对她而言,虽是触手可碰,却已是生死之隔也难以匹及的遥远。她如今能做的,或许只默默地凝望,静静地守候。
  郗彦慢慢转过身,挣脱开她的手指,关上窗扇,重新燃起了烛光。
  “你有话问我?”夭绍轻声问。
  郗彦颔首,面色已如常淡然。他在书案后坐下,提笔蘸墨,刚要落字,夭绍却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她坐去他身旁,自袖中拿出昨夜在行宫收到的神秘卷帛:“有人给我密信,因为这个,我才认定你是阿彦的。”
  郗彦看着帛书上的字,眉梢淡淡一扬,目中微起欣慰之色。
  “少卿才是憬哥哥,”夭绍道,“当初我中了雪魂之毒昏迷多日,世事不知,醒来之后别人告诉我说郗家少公子郗彦逃出天牢,湘东王萧璋奉旨追捕,至怒江之畔时将其就地正法……如今想来,当年萧璋追杀的应该是憬哥哥,对吗?”
  郗彦苦涩一笑,轻轻点头。
  “原来我竟是一直误会了大舅父,他该是把憬哥哥当作你救下的,”夭绍心中涩然,想起萧少卿方才醉酒的颓唐,又道,“憬哥哥不知何故失了八年前的记忆,一时怕是不能接受这般离奇的事,我们不要太过于逼着他。”
  郗彦不置可否,默然片刻,将手中帛书凑近灯火,对着那龙飞凤舞般的潦草字迹研究半晌,微微皱眉。
  夭绍忍不住问:“我未看清送信之人的模样,你有头绪么?”
  郗彦摇了摇头,卷起帛书,放在一旁。
  一时两人又是沉默,夭绍迟疑了许久,艰难出声道:“阿彦,当初……是因我之过让你我二人都中了雪魂之毒。可宫中藏有的唯一一朵雪魂花却被婆婆用来救我的命,你如今又找不到解毒之药,不知道我的血可不可以……”
  如此荒唐!郗彦闻言恼火不已,横眸冷冷盯着她。
  夭绍被他深厉的目光看得瑟瑟一颤,轻抿了唇角,低声道:“我只是想救你。”
  郗彦满心无奈,既感她的痴,又不忍她这份近乎怯怕的担忧,伸出手臂,想要如年少时一般,将不安慌乱的她轻轻抱入怀中。然而手臂刚抬,却又止住。
  夭绍望着他慢慢垂落的衣袖,愣了一瞬,怔怔流下泪来。
  夜过子时,洛都万籁俱寂。
  城北的宫阙灯火暗淡,广袤的殿宇沉寂在浓浓夜间,如同被黑色浪潮覆没。昭庆殿暖阁里,舜华写就回禀沈太后的密信,不顾身心疲倦,起身再一次去夭绍的寝殿探望,岂料入目仍是一殿空寂,不见人影。
  这丫头怎么如此不知分寸?舜华蹙眉,心中又恼又忧。
  掩了殿门转身之际,见一旁萧少卿的殿阁里灯烛依然高照,想了想,移步走过去。推门入殿,扑面而闻一股浓烈薰人的酒气。
  舜华双眉蹙得更深,转眸只见殿侧窗扇大开,萧少卿站在窗旁,如此寒冷的冬夜,他却未着狐裘,一袭银色长袍,衣襟微微敞开,面色潮红异样。
  舜华忙出殿唤来侍女去煮醒酒茶,又将榻上的狐裘披在萧少卿肩上,关上窗扇,责道:“怎么一个人喝这么多酒?夭绍呢?”
  “想必是去了采衣楼吧。”萧少卿话语淡淡,唇边笑意微寒苦意。
  采衣楼?舜华有些了悟,望了他一会,不动声色道:“说起采衣楼我倒想起一事,剡郡云氏族长的夫人是我的旧识,她极善医道,许对你的失忆之症有痊愈的办法。”
  萧少卿转过头,双眸透澈深远,一霎竟不带丝毫酒意。
  舜华微笑道:“过几日云濛和他夫人会来洛都,你若有意,我可以为你引见。”
  萧少卿阖起双眸,揉按着额角,半晌轻轻一笑:“见见也好,有劳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  

  ☆、月华沉香

  
  豫征元年十月初八,帝婚盛日。晨曦初逸之际,宫阙北隅钟鼓声嗡嗡荡起,已忙碌一夜未歇的宫侍们提着灯盏匆匆行走于长长的甬道上,白雾稀薄,但见盈闪的宫灯流成一线,斑斓横空。
  卯时,天光渐白,帝后舆驾自含元殿而出,于宫城前换换乘驷马金鹍车。自宫城至明庆门的御道上,红锦迤逦,流幛如水,飞津桥下,公侯高冠,命妇深衣,赪丹班次各按品章侯立,恭送帝后舆驾离宫。
  辰时,金鹍车驶至明庆门外的宗庙,在此等候的赵王司马徽忙纵马迎上。
  明妤甫下车舆,一抬目,便见绯红的霞晖间,跨驰白马而来的男子玉甲金衣,身姿英挺。她微微怔忡,一瞬间竟以为自己又沉入了不知多少个深夜痴留徘徊的梦境。
  “明妤。”沉稳的呼唤自耳畔传来,明妤这才自恍惚中回过神。素手出袖,交给身旁的司马豫。
  司马豫握住她颤抖的指尖,目光流连在她的眉梢眼底,黑亮的双眸在晨光下愈见深幽难测。
  明妤被他看得心中发虚,却又不得不努力着从容微笑。
  十丈外,司马徽翻身下马,叩首行礼,将二人引至宗庙正殿。
  焚香九叩,祷告祝语,待告祖礼毕,巳时已过。出了宗堂,旭日高升,明妤登车时无意回眸一瞥,正见参天古树旁,司马徽牵着白马对她微微而笑。
  鸾锡铜铃在风中飘出一缕婉转的悠扬,日光下两人目光凝对片刻,既而各自掉头,再不回首。
  回宫途中,车驾驶过街市,洛都民众轰动,纵是数万禁军将整座都城环卫森严,也抵不住百姓们匍匐参拜的泱泱潮海。一时道侧两旁拦起的锦幛流霞般波动,洛都子民趋望舆驾,欢呼声惊天动地,直震云霄。
  金鹍车里,明绸帷帐不时被风卷飞,百姓的喜悦之情偶尔落入眼帘,司马豫少年继位,早已见惯此等场面,端坐安然,转身看一眼明妤,笑问:“累不累?”
  明妤摇头:“不累。”
  司马豫扬眉一笑:“是真的不累,还是不敢说累?” 
  明妤有些赧然,只得如实道:“臣妾的确是不敢觉得累。今日万般礼节才过一二,若现在就累,余下的行程又该如何是好?”
  “别担心,朕会一直陪着你。”司马豫微笑道,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明妤心弦一颤,依靠着他温柔的怀抱,刹那竟分不清是酸涩无奈还是不知觉间沉陷的懊恼。
  司马豫下颚低垂,轻轻抵上明妤光洁清凉的额角,清浅悠长的气息一缕一缕扑上她的鬓发,直似要扑入她心尖的柔和。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想什么?”
  明妤笑了笑,并不作声,闭上双目,强迫着自己将双手绕去他的背后,缓缓环住他的身躯。
  这便是命,径自排斥只余悲伤,不仅对于她,也是对他――那在霞光下驰马而来的玉甲金衣仍在心中荡漾,荡漾久了,却渐渐不再是能让她无措激动的滚滚潮浪,而是细致平静的波澜,点滴浸沉,慢慢封留心底。
  舆驾返至宫廷,午时行迎亲礼,未时于含元殿举行册封大典,诸臣云集,贵妇侍立,笙鼓钟瑟齐鸣的礼乐宏大隆盛,娇贵美丽的东朝公主在众目瞻仰之下与北帝共坐龙榻,从此母仪天下。
  册封大典后,诸人退出含元殿,望见天边落日飘霞,才知时已黄昏。
  萧少卿和夭绍随着帝后一日奔波劳累,趁夜宴未至的空隙,两人回到昭庆殿略做歇息。
  明妤已搬去中宫紫辰殿,舜华亦去陪伴,昭庆殿里此刻满是冷清,相比今日殿外的繁华热闹,竟隐隐透着些萧条的意味。
  暖阁里,两人隔阂未除,相对无语。霞光映着窗纱铺射入室,暖暖怡人,夭绍枕着双臂伏在案上,双目微阖,一脸困倦之色。萧少卿坐在一旁凝望她半晌,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将她落于颊侧的一缕长发轻轻捋开。
  夭绍忙睁开双眸,一瞳秋水明净含笑,望向他:“你肯理我了?”
  萧少卿有些不自在:“我何时不曾理过你?”
  “没有过么?”夭绍抿唇而笑,望着他眸间温和的神采,说道,“你今日心情很好?”
  萧少卿不以为然:“怎么看得出来?”
  夭绍抿起唇,嫣然一笑:“其实看北帝对阿姐那般好,我也很是开心。”
  萧少卿微微笑起,理了理丝袍,将懒洋洋趴在案上的夭绍拉起身:“戌时在瑶光殿有晚宴,我们是时候去北苑了。”
  夭绍扶着额,虽疲累得不行,闻言却只得回寝殿换了装束,随萧少卿去往北苑。
  晚霞渐渐淡却,月如玉钩,悬于宫阙勾檐上。
  自紫辰宫前往北苑的宫道盛载雪梅,夜色下落花簌簌,景色纷娆。道上宾客来往不绝,北朝贵胄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衣携鞙珮,钩膺和鸣,笑谈声里满是喜庆之意。
  萧少卿与夭绍初来乍道,与诸人不熟,一路无须驻足寒暄,仅颔首微笑而过,未几便至北苑清池之畔。
  北苑的清池占地广袤,澄澄流波引自宫外洛水,此刻正在四面璀璨的华灯下潋滟生光。将举夜宴的瑶光殿位在清池之中,玉台高筑,鎏金成壁,玳瑁翡翠镶嵌殿角,烛火通明,帷幔缥缈,恰若九霄之上的瑶台。
  离夜宴尚有时间,萧少卿与夭绍倚着栏杆望着月下池色,一时也颇觉兴致浓浓。正轻声细语说得高兴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闹。
  夭绍回头去看,只见在梅林之侧的秋千架旁,慕容子野正将北帝之妹晋阳公主满满抱在怀中。围在他们身旁的公子贵女喧哗一片,纷纷取笑着两人。唯有晋阳身侧的侍女拍着胸口一脸侥幸之意,对着慕容子野连连致谢:“好在小王爷及时赶到,不然公主怕要摔在地上了。”
  “不都是你疯的,推那么大力!”晋阳嗔责道,转而又瞥着慕容子野,眼波曼妙,俏脸飞霞,“子野,还不将我放下?” 
  慕容子野这才醒觉,怔怔将双臂松开。
  围观诸人见他抱着软香温玉竟失魂至此,不由又是一阵窃笑。
  素来狂放不羁的慕容子野难得地尴尬起来,一时颊染绯红,灯火辉映之下,使他本就绝色的容颜愈发妖冶夺目。
  夭绍看得有趣,萧少卿却是一脸深恶痛绝的鄙夷。夭绍竭力忍住笑,小心翼翼对他道:“少卿,其实……以前的你和子野关系是极好的。” 
  “和他这种人?”萧少卿嗤然不屑,甚觉无聊地收回目光,朝远处望去。
  岂料视线这一转移,竟望见清池对岸一紫衣修长的身影,萧少卿顿时愣住,皱眉道:“是他!”
  “谁啊?”夭绍回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恍悟,“你是说那夜送帛书的人?”
  萧少卿点头,不及细想,转身便要去对岸,谁知夭绍却突然紧紧拉住他的衣袖,语词不清:“少卿,是、是……是他。”她的声音十分慌乱,可神色间流露出的,却分明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欢喜。
  萧少卿心中疑惑,再次转眸望过去时,方见那男子已微微侧过身,半边面庞映在明亮的烛火下,俊美的五官间依稀透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
  “谢澈?”萧少卿讶异不已。
  五年前谢澈未离开邺都时,他们曾在一处听师讲学,自不陌生。
  “你也觉得是大哥?”夭绍无措,喃喃道,“他怎么会在洛都?他怎么会入得北朝宫廷?他又怎会知道你和阿彦的事?”
  这些问题也正是萧少卿心里的困惑,自然无法解答,他仔细观望着远处那人的一举一动,思道:若那人真是谢澈,此刻便绝非带夭绍上前相认的时候。
  夭绍虽不知里间玄机,却也明白其中利害,只能停于原地,隔岸相望。
  过得片刻,静伫在对面池畔的紫衣男子忽然转身,朝通往前朝宣政宫的御道上走去。茂密的松柏挡住了这边岸上的视线,夭绍心急欲追,萧少卿却伸臂将她拦住:“别急,他不过是去迎人。”
  夭绍将信将疑,停住脚步。
  萧少卿所言倒非虚,片刻后再见谢澈时,他正和一身着宝蓝长袍、相貌极是儒雅的中年男子走在一处,两人言笑正欢。
  “苻景略?”萧少卿微笑道,“早听说苻景略身旁的长史车邪才堪大器,身手不凡,原来就是你大哥。”
  “车邪?”夭绍愣了愣,随即明了。
  车邪,谢澈,南北轮回,原来皆是一人。
  萧少卿握住夭绍的手,安慰道:“放心吧,不论谢澈是为什么目的来到北朝,至少暂时处境甚是安全,无须我们的顾虑。”
  夭绍轻轻颔首,目送对岸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迷离灯火中,心中一阵惘然。
  宫门外,前来赴宴的车驾络绎而至,一辆皂缯盖车悠悠停于宫墙一侧,毫不起眼。
  “少主,到了。”驾车的青衣老者道。
  车门啪地打开,一道白影飘然而出,年轻公子对着眼前巍峨高耸的朱色宫墙深深吸了口气,闭目感叹:“宫酿赤雪醇果然名不虚传,百里飘香。”
  过往行人闻言纷纷侧目,驾车的青衣老者甚觉丢脸,横了白衣公子一眼,既而又忧心忡忡地对刚下马车的青衣公子道:“少主,当真不要我随去宫里?”
  “何必?”沈伊一拽郗彦的胳膊,言词铮铮道,“此乃婚宴,非鸿门宴。”
  郗彦微微皱眉,拂开沈伊的手,转而朝钟晔淡然颔首。
  “那我亥时再来接少主。”钟晔寒着脸,瞪了瞪意气风发的沈伊,驾车离开。
  钟晔一走,沈伊反倒沉稳了几分,与郗彦并肩走去宫门,递上请柬。
  有内侍迎上,领着二人入宫,沿汉玉甬道行走半日,绕过前朝诺大的宣政宫,这才步上一条由卵石铺就的小道。风中隐约可闻飞扬的欢乐声,内侍止步,指着前方道:“两位公子沿此道前行,片刻便至北苑清池。”
  沈伊揖手道:“有劳。”
  “不敢,奴告退。”内侍一笑,转身离开。
  前方石道的两侧遍植松柏,虽是初冬,这些树木依旧繁盛青郁,每十步有灯盏相接,盈盈闪闪的光火点缀着幽谧的夜色,别有意境。道上行人毗连,一个个器宇轩昂,贵气逼人。郗彦和沈伊与这些北朝的贵族自是不熟,只管踏着夜色赏望景致,一路信步闲走,直到迎面望见慕容虔与一位锦袍华裘的清俊男子联袂走来,两人才停步候于道侧。
  “见过大司马。”沈伊与郗彦垂首行礼。
  慕容虔扶起二人道:“无须多礼。”
  “这位可是云澜辰?”华裘男子清淡的言词间透着几分雅致的悠远,一双黑眸温润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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