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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苍壁书 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晋江非v高积分2015-05-24完结)-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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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伊话语深长道:“你不仰头,如何能知天之深广?”上前一步,微笑,“譬如你眼前的我,不近前看一看,如何能知盛德日新、从无断绝的道理。”
  阮靳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道:“盛德日新,果然是名不虚传。”
  “过奖。”沈伊坦然接道,又目光犀利地盯了眼汀畔悠闲散步的白鹤,“这老家伙这些年都是你养着的么?”
  听他口吻不善,阮靳抿了抿唇,微笑不语。
  “你给它吃了些什么?”沈伊鄙夷道,“如此丰姿,亏它还能飞得动!”
  “我喂他的不多,常就两样,”阮靳道,“酒和蟹。鹤老最贪此二物。有蟹横行,不分尊卑;有酒发狂,疯疯癫癫。”横眸睨着沈伊,笑了笑,“闲暇时我为它作了一首诗,你要不要听听?”
  彼时沈伊正解下腰间的青玉酒葫,烈酒倒入口中,滑过咽喉,火辣辣直烧入肠。还未来得及吐出话语来,已听阮靳长声念道:“左擎蟹螯黄,右执酒杯青,拍浮酒池中,了此慰一生。”言罢,拂袖转身,大笑踏上轻舟。
  “阮义垣!”岸上,空留沈伊勃然大怒的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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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烽烟弥漫,古亭中,凭栏而立的两人对着眼前浃渫扬波的湖色,却是良久无声。直到听闻沈伊的怒喝声,商之方掉转目光看了眼岸边,微微笑了笑:“有这两人陪你南下,一路不愁寂寞了。”
  “是。”郗彦轻轻扬唇,亦是微笑。
  商之道:“阿伊何时从柔然回来的?”
  “是随长靖公主一起南下的,”郗彦顿了顿,说道,“鲜卑的盟书,我已交给她了。”
  商之点了点头:“如此也不会让华伯父太过为难了。依柬叔那天南传的信函看,华伯父与柔然女帝曾有那样难解的恩怨,如今此举,只怕也并非是全无余地的狠下心肠。”
  郗彦不置是否,缓缓说道:“不过夭绍为了从长靖手中夺回长孙伦超的女儿,却受了伤。”
  商之怔了一怔,负在身后的双臂慢慢落下来。俊美的面容映在初阳东升的璀璨光华中,有些倦累,有些苍白,却不见什么波澜。“伤得很重?”半晌,他很是疲惫地透出口气,“不然依她的性格,绝不会独留洛都。”
  郗彦并不回答,只道:“她要留在洛都养伤,这段日子……劳你照顾。”
  商之终于转过头看着他,无奈地笑了一笑:“阿彦,你和她的事,为什么总要扯上我?”
  “你说什么?”郗彦颤声道。他注视着商之的眼眸,这才发现那深邃的眸底此刻是那样沉静的黑暗,不见风动,不见心动,毫无留恋的冰冷,一如当初在云中战场时的取舍。
  “当初为什么要将月出琴让给我?”商之冷冷清清地道,“很多事其实早就注定了,不可相让,不能相让。”
  “你知道……”郗彦雪白的面容瞬间惨淡,“谁告诉你的?”
  “谁说的又有什么关系?”商之苦笑,“你早应该明白,即便是没有月出琴,没有婚约,她依然依恋你,心甘情愿陪着你。你又为何还要伤她的心?” 
  “依恋?”郗彦轻轻笑出声,“还能依恋多久?一年?不对……是九个月。”
  商之低声道:“即便是只有九天,她也是开心的。何况――”他望着郗彦,慢慢道,“待天再暖一些,这寒毒或许会有转机……”
  郗彦摇了摇头,此刻并不想听他说那些劝慰的话。“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他阖上双眸,筋疲力尽道。湖上晨风寒冷,拂面而来,早让他有些承受不住,此刻抵在胸口的一口气松散开来,更是忍不住地咳嗽。商之看他手指哆嗦着从袖中拿出药瓶,忙上前接过,帮他倒出一粒药丸。
  郗彦吞下药,平缓了气息,垂眸瞥着商之腰侧的宋玉笛,唇边缓缓浮出一丝笑意,轻道:“她想必是爱极了这支笛子。上次在燕然山遭遇雪崩,她不顾腿骨断裂、积雪压身,即便昏迷着,也将这支笛子紧紧护在胸前,不愿让它受半点损伤。尚,你说她这样傻不傻?”抬起头,望着商之早已失去血色的面容,他无声微笑,转过身,慢步走出亭外。
  商之僵立亭中,只得这般静静望着他远去。阳光将岸边桃色照出万般妖娆,但当那袭黑绫斗篷包裹下的瘦削身躯走过时,落花纷纷,孤寂横生,世间万物,仿佛都在瞬间黯淡下来。
  既然是这样地舍不得,又为何不自私一些?商之长叹一声,取下宋玉笛,横在唇边,吹出离别的曲调。
  婉转的笛声入耳,依稀有些耳熟。待终于记得那是年少时她最喜欢的曲子,郗彦已走上了舟头,身影微微一滞,却未再回头,也没有必要再回头。径入舱中,对偃真道:“启程罢。”
  白帆竖起,晨风催发。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沈伊早已仰卧在舱中榻上,沉睡之际轻舟颠簸,不耐烦地转了个身。恍然一梦,轻舟已过数重山。
  待帆影隐入湖色,渐渐不见,商之这才收了笛音。石勒拾掇好马匹行李,入亭道:“主公,我们也该回洛都了,子野小王爷的飞鹰急信方才又送达一封,接二连三地催促,却不知是什么要紧事。”
  商之走下石阶,牵过马匹,望着北方晨雾萦飞的迭迭山脉,隔着那片并不明朗的天际,却似陷入沉思般地,扶辔踟蹰。
  硝烟战火、刀枪剑林中,从未有过的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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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骑卷风,暮晚时分到达洛都。赶在宫门尚未闭合之前,商之入宫见过北帝,亲自禀述了永宁诸事。司马豫早已备好嘉奖勉励的说辞,君臣互以委蛇一番,这才发现已找不到当初推心置腹的亲密和默契,不可抑制的一丝失望之下各有微妙的感触,未免气氛继续尴尬沉寂下去,遂在最适当的时候,客客气气分了手。
  商之出宫时天色已暗,宫城墙外华灯初燃,新上任的禁军统领、当朝长公主的驸马慕容子野手扶佩剑正等在宫门口,银甲红氅,灯火下璀璨无限,又恢复了以往的张扬惹眼。
  “尚!”眼见商之的身影,慕容子野急急上前,将他拉入宫城墙下阴暗处。
  商之皱眉:“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又盯着慕容子野,“你一路急信让我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阿彦的事。”昏暗的光线下,慕容子野的容色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慢吞吞将一卷书简递给商之,“你看看这个。”
  商之不解他的用意,走到光亮处打开书简,目光掠过上前的字迹,见是柔然古字,先是一怔,接着看下去,却是脸色一冷,忍着怒火转过身,问道:“什么时候找到的?”
  “竺深大师圆寂那日,夭绍托我找的。”
  “她知道了?”
  “不知道,”慕容子野道,“她知道也没什么办法,必然是求你帮忙。可这是血苍玉,关乎你和裴萦的婚事,若她开口求你……” 
  商之蓦地一声冷笑,慕容子野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商之侧过面庞,目光沉浸在暗夜深处,缓缓出声道:“她不会。”
  “不会?”慕容子野却是难以相信,望着华灯下那张冰寒的面庞,愣了片刻,也没有心思反驳他,接着低声说下去,“我当日原本就想告诉你的,不料竺深大师突然仙去,你那样的心情下,诸事烦忧,我也不想再给你负担。又想着我和晋阳将要大婚,而且晋阳曾说这血苍玉还在宫中,于是便自作主张,让晋阳去向裴太后求赐,只不过……”
  他突然不再言语,商之却十分明白,看了他一眼,道:“那日晋阳被罚就是因为这个?”
  “是,”慕容子野露出羞惭的神色,“而且裴太后还将血苍玉赐给了裴萦。裴府高手如云,对我们而言,怕是比禁宫还要难行,如今想要取回这血苍玉,却要更费周折了。”
  商之抿唇,望着眼前无尽的夜色,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却只是道:“我知道了。”
  他的面色永远是这样地平稳冷静,慕容子野看不明白其间的深刻,懊恼起来,咬着牙道:“这事是我一手弄砸的,若阿彦有什么万一,我罪责难恕。只要能拿回血苍玉,赴汤蹈火……”
  “不会那样艰险,”商之终于被他逼出话来,声音寒澈似冰,慢慢道,“我有办法。”
  慕容子野追着问:“什么办法?”
  商之淡淡横了他一眼:“你放心,反正断不会如某人一般,尽出下策。”飘然转身,黑衣在华彩宫灯下一掠而过,落上烈焰坐骑,“我先走一步了,首领大人。”
  慕容子野茫茫然望着他远去,好不容易从迷雾中恍过神来,顿时恼得血冲头颅、气短不已:“你说谁尽出下策?!”
  那人却不再能听到,黑衣策行夜下,直奔云阁庄园。
  .
  昏睡了一夜一日,当晚间寒风吹入阁楼之际,夭绍才沉沉醒来。梦中的凄惑留存心底,纵只是浅浅一缕,却也宛若无形的游丝捆缚了她全部的心神,沉惫疲乏,异常艰难地才睁开双眸。她环顾空寂的楼阁,还未理得清脑中纷乱的思绪,目光却停留在榻侧翡翠台上,怔怔移转不得--
  红色晶石置放依旧,室中烛火早已燃亮,将它耀得流光夺目。
  雪魂花。
  夭绍惶惑之下,猛地坐起身。撑着胳膊时,又觉手臂上触感不对,捋开衣袖,方发觉那道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伤痕,此刻却被纱布重重包裹着。
  她呆了片刻,指尖抚过纱布,又抬眸望着雪魂花。望得久了,视线便慢慢模糊起来――红光在眼底沉淀,渐渐化作那夜浓稠不化的血迹――心底的疼痛刹那如沉渊渚,夭绍垂落眼眸,许久,轻轻苦笑,喃喃自言道:“原来如此啊。”眸中的湿润在烛火的光晕下慢慢凝结,阖上眼眸,泪水沿着脸颊悄然淌落。
  寂静中,耳边清晰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寒冽的香气在晚风下淡淡送来,触动她心头的伤口,不禁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他却并未走近,只站在窗旁,隔着重重帷幔望着她。
  “你何时回来的?”夭绍抬手擦干泪痕,轻声问道。
  “一个时辰前,”商之斟酌了一下措词,说道,“今晨在庐池城外送别阿彦,他们取水道往东南,想必此刻已到了官渡,不出五日,便可抵达江州。”
  “嗯。”夭绍微微颔首,默默倚回榻上,望着翡翠台上的雪魂花,怔自出神。
  “这花并未死绝。”商之慢慢出声道。
  “什么?”夭绍似未听清般,睁大了眼眸。
  商之在窗旁静立片刻,终于撩开帷幔走入内室,将手中的书简递给她:“这是子野那日和你在白马寺藏经阁找到的柔然古书。”
  “是,”夭绍迷茫接过,“可是子野说并无记述救活雪魂花的方法。”
  “他骗了你,”商之微微一笑,烛火温和,照入他澄清的黑眸,里面都无纤翳,宛若是明月下的深渊,沉沉无底,却又透出了难见的柔暖之意,“这书上写明了方法。”
  夭绍竭力遏住心中不可避免流溢而出的欣喜,沉着气,小心翼翼地确定:“什么方法?”
  商之道:“以血苍玉熔于南海沉香木,以血玉之液浇灌雪魂花,便可救活。”
  “血苍玉?”夭绍念着这三个字,思绪一闪,脸色微白。握着书卷的手指轻轻颤了颤,仿佛是被寒风侵体一般,忍不住朝软榻里面侧了侧身子,思索了片刻,这才浅浅扬起唇角,仰头看着商之,目色明亮干净、不存杂色,微笑道,“我明白了,多谢你来告知。”
  商之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你有办法?”
  见夭绍连忙点着头,商之一笑,亦不在此话题上多说,只转眸看着四周,道:“我方才路过采衣楼,听管事说,南蜀来了商旅经过洛都,明日将要来云阁拜见他们的少主。阿彦这次南下行动隐秘,且正是为了南蜀兵动的事去江州,殷桓那边也是提防重重,因此难保这支商旅中不会有存心不轨之徒骤生异变,所以……”
  他话还未说完,夭绍已道:“我随你回独孤王府。”她看着他,神色坦然,笑了笑:“想必这也是阿彦嘱咐的。如今丑奴也在这里,我一人照看着,他肯定不会放心。”
  商之抿唇,烛光下徐然轻笑的容颜冰清璧润,未再言语,伸出手,扶着她缓缓下了榻。
作者有话要说:  

  ☆、孰能投鞭飞渡

  
  东朝永贞十三年,三月二十一。
  江州,彭蠡泽。
  正逢拂晓,昼夜交替的深晦沉寂中,日色未出,疏雨绵绵,万顷烟波横枕幕阜山脉,水天浩渺恍如鸿蒙初辟。浔阳城外的渡头,浪卷轻雾,一叶轻舟破出迷津舸舰,帆影飘似流云,乘风投入苍茫波色。
  舟入深流,水潮渐缓,不复先前逐浪的颠簸,白帆济渡,这时倒颇有几分闲逸的惬意。
  “虽也是山清水秀,雨色蒙蒙,却到底不如我们东山的明罗湖。”谢粲掀起竹帘,眺望着孤山远景,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转过头看着书案后静静浏览书卷的男子,笑道:“姐夫,等战打完了,你和阿姐会在东山成亲么?”
  成亲?握着书卷的手指僵了僵。
  天色尚暗,舱里明烛轻燃,柔和的烛色照入男子寒澈的双眸,未起一丝温暖之意。沉默片刻,萧少卿卷起书简,眼角微挑,目光落在懒懒散散靠着舱壁的紫袍少年身上,淡淡道:“说过多少次,我不是你的姐夫。不可再胡言乱语。”
  “迟早便是!”谢粲眨眨眼,笑得飞扬快意。
  正在甲板上掌帆的恪成飞速瞥了谢粲一眼,十七八岁的少年纵是湘东王府的侍卫右领,却也心情纯真得很,因此插话道:“小侯爷,您话说错了。我家郡王若娶郡主,那便是天下的头等大事,怎么会在东山成亲?不是在邺都的宫中,便在我们江州浔阳的王府,所谓出嫁从夫……”
  “恪成!”萧少卿揉着额,低声斥道。
  “是。”恪成抿了嘴,与谢粲交换了眼色,两人偷偷忍笑,俱不再多言。
  舱中一霎倒是陷入了奇异的安静,耳边只闻水波汩动、哗哗有声。任那两小子舱里舱外不住挤眉弄眼,萧少卿却仿佛从未受到影响的沉静,提笔蘸墨,在雪白的藤纸上仔细勾画着什么。
  谢粲望了一会湖色,想起记忆中的东山景色,愈发觉出索然的意味,转过身凑到书案边,看着萧少卿笔下的成图,“咦”了一声:“这可是襄陵城周遭的地形图?”
  萧少卿闻言略感诧异:“你竟认得是襄陵?”
  “图上的山脉不是标明是灵壁么?”谢粲努努唇,浑然不觉其中利害,言道,“之前曾听沐三叔讲过,说襄陵是南塞重镇,西连南蜀,南通交越,城外三百里更有险山灵壁,灵壁山下便是我东朝与南蜀划界相隔的岷江。岷江天险,两岸皆是峭岩陡坡,唯孟津有处浅滩,为我朝天险防线的漏洞,据三叔说,那里也是镇守边关军队屯营的地方。”
  萧少卿眯起了眼:“三叔对岷江形势倒是了解深透。”
  “那是自然。”谢粲毫无心机地笑道,“去年东朝与南蜀大战,姐夫你……呃,少卿大哥你在岷江大胜之前,三叔和五叔曾为阿公的旧病去南蜀境内找寻过草药。”
  萧少卿声色不动,放下笔,指尖轻击书案,慢慢道:“当时战火纷飞,两岸军队戒备森严。我驻守在孟津,来往行舟皆有士兵核查,为何不曾听说三叔经过岷江西去南蜀?”
  “三叔倒是对我提过,说少卿大哥当时在殷桓手下为先锋,处事本已不易,私行南蜀的事若被殷桓得知,定会给你另添烦恼,所以并未经过孟津。”
  萧少卿道:“除了孟津,我却不知道灵壁山下原来另有泊舟的浅滩。”
  谢粲扬眉笑道:“少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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