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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冰心小说集合-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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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柔呆站在堤边说:“我看见一个人坐在这边,又站起来徘徊了半天,一声水响,便不见了。要是别人,也许是走了。要是维因……他刚才和我的谈话,着实不稳呵!”叔远俯着看水说:“水里没有动静,你先别急,我上山看一看去。”说着便又回身跑了。

  这时林青月黑——他已经收束了他自己了,悲伤着急,他又何曾理会。世人呵,你真也痴绝! 
 
 



 
                   
爱的实现
 
  诗人静伯到这里来消夏,已经是好几次了。这起伏不断的远山,和澄蓝的海水,是最幽雅不过的。他每年夏日带了一年中的积蓄的资料来,在此完成他的杰作。

  现在他所要开始著作的一篇长文,题目是《爱的实现》。他每日早起,坐在藤萝垂拂的廊子上,握着笔,伸着纸。浓荫之下,不时的有嗡嗡的蜜蜂和花瓣,落到纸上,他从沉思里微笑着用笔尖挑开去。矮墙外起伏不定的漾着微波。骄阳下的蝉声,一阵阵的叫着。这些声音,都缓缓的引出他的思潮,催他慢慢的往下写。

  沙地上索索的脚步声音,无意中使他抬起头来。只见矮墙边一堆浓黑的头发,系着粉红色的绫结儿,走着跳着就过去了。后面跟着的却只听见笑声,看不见人影。

  他又低下头,去写他的字,笔尖儿移动得很快。他似乎觉得思想加倍的活泼,文字也加倍的有力,能以表现出自己心里无限的爱的意思——

  一段写完了,还只管沉默的微笑的想。——海波中,微风里,漾着隐现的浓黑的发儿,欢笑的人影。

  金色的夕阳,照得山头一片的深紫,沙上却仍盖着矗立的山影。潮水下去了,石子还是润明的。诗人从屋里出来,拂了拂桌子,又要做他下午的功课。

  笑声又来了,诗人拿着笔站了起来。墙外走着两个孩子;那女孩子挽着她弟弟的头儿,两个人的头发和腮颊,一般的浓黑绯红,笑窝儿也一般的深浅。脚步细碎的走着。走得远了,还看得见那女孩子雪白的臂儿,和她弟弟背在颈后的帽子,从白石道上斜刺里穿到树荫中去了。

  诗人又坐下,很轻快的写下去,他写了一段笔歌墨舞的《爱的实现》。

  晚风里,天色模糊了。诗人卷起纸来,走下廊子,站在墙儿外。沙上还留着余热。石道尽处的树荫中,似乎还隐现着雪白的臂儿和飘扬的帽带。

  他天天清早和黄昏,必要看见这两个孩子。他们走到这里,也不停留,只跳着走着的过去。诗人也不叫唤他,只寂默的望着他们,来了,过去了,再低下头去, 蕴含着无限的活泼欢欣,去写他的《爱的实现》。

  时候将到了,他就不知不觉的倾耳等候那细碎的足音,活泼的笑声。从偶然到了愿望——热烈的愿望。

  四五天过去了,他觉得若没有这两个孩子,他的文思便迟滞了,有时竟写不下去。

  他们是海潮般的进退。永恒的,按时的,在他们不知不觉之中,指引了这作家的思路。

  这篇著作要脱稿了,只剩下末尾的一段收束。

  早晨是微阴的天,阳光从云隙里漏将出来。他今天不想写了,只坐在廊下休息。渐渐的天又开了。两个孩子举着伞,从墙外过去。

  傍晚忽然黑云堆积起来,风起了。一闪一闪的电光穿透浓云。接着雷声隆隆的在空中鼓荡。海波儿小山般彼此推拥着,白沫几乎侵到阑边来。他便进到屋里去,关上门,捻亮了灯。无聊中打开了稿纸,从头看了看,便坐下,要在今晚完成这篇《爱的实现》。——一刹那顷忽然想起了那两个活泼玲珑的孩子。

  他站起来了,皱着眉在屋里走来走去。又扶着椅背站着,“早晨他们是过去了,难道这风雨的晚上,还看得见他们回来么?他们和《爱的实现》有什么……难道终竟写不下去?”他转过去,果决的坐下,伸好了纸,拿起笔来——他只用笔微微的敲着墨盒出神。

  窗外的雨声,越发的大了。檐上好似走马一般。雨珠儿繁杂的打着窗上的玻璃,风吹着湿透的树枝儿,带着密叶,横扫廊外的栏杆,簌簌乱响。他迟疑着看一看表,时候还没有到,他觉得似乎还有一线的希望。便站起来,披上雨衣,开了门,走将出去。

  雨点迎面打来,风脚迎面吹来,门也关不上了。他低下头,便走入风雨里,湿软的泥泞,没过了他的脚面,他一直走去,靠着墙儿站着。从沉黑中望着他们的去路。风是冷的,雨是凉的,然而他心中热烈的愿望,竟能抵抗一切,使他坚凝的立在风雨之下。

  一匝的大雨过去了,树儿也稳定了。那电光还不住的在漆黑的天空中,画出光明的符咒,一闪一闪的映得树叶儿上新绿照眼。——忽然听得后面笑声来了,回过头来,电光里,矮矮的一团黑影,转过墙隅来。再看时又隐过去了。他依旧背着风站着。

  第二匝大雨来了,海波汹涌,他手足淋得冰冷,不能再等候了,只得绕进墙儿,跳上台阶来,拭干了脸上的水珠儿。——只见自己的门开着,门外张着一把湿透的伞。

  往里看时,灯光之下,书桌对面的摇椅上,睡着两个梦里微笑的孩子。女孩儿雪白的左臂,垂在椅外,右臂却作了弟弟的枕头,散拂的发儿,也罩在弟弟的脸上,绫花已经落在椅边。她弟弟斜靠着她的肩,短衣下露出肥白的小腿。在这惊风暴雨的声中,安稳的睡着。屋里一切如故。只是桌上那一卷稿纸,却被风吹得散乱着落在地下。

  他迷惘失神里,一声儿不响。脱下了雨衣,擦了擦鞋,蹑着脚走进来。拾起地上的稿纸,卷着握在手里,背着臂儿,凝注着这两个梦里微笑的孩子。

  这时他思潮重复奔涌,略不迟疑的回到桌上,捡出最后的那一张纸来,笔不停挥的写下去。

  雨声又渐渐的住了,灯影下两个孩子欠伸着醒了过来。满屋的书,一个写字的人,怎么到这里来了?避着雨怎样就睡着了?惺忪的星眼对看着怔了一会,慢慢的下了椅子,走出门外。拿起伞来从滴沥的雨声中,并肩走了。

  外边却是泥泞黑暗,凉气逼人。——诗人看着他们自来自去,却依旧一声儿不响。只无意识的在已经完成的稿子后面,纵横着写了无数的《爱的实现》。 
 
 



 
                   
最后的使者
 
  诗人俯伏在众神之王的脚下,祷告说:“神呵!你赋与我以绝特的天才,使我的诗思横溢,使我笔下惊动了万千的读者。不过我细细的观察,他们从我的诗中所得去的,只是忧愁,烦闷和悲伤。于人类于世界,只是些灰心绝望的影响。神呵,这难道是我唯一的使命么?若这是你的旨意,我又何敢妄求?只是还求你为无量数的青年人着想,为将来的世界着想。”

  光明的雾中,神飘扬着冰绡之衣,扶着银杖,低眉听他祷告——神悠然深思,微微的笑道:“从世界之始,至世界之终,这一端是空虚黑暗,那一端是缥缈混沌。人类的生命,只激箭般从这边飞到那边,来去都不分明。因此悲伤是分内的,快乐是反常的。一个人能有多少日月,悲伤是他的颖悟,何必不使他心胸清明呢?起来去罢!”

  诗人依旧跪在冰冷的石上,说:“神呵,你也说了,一个人能有多少日月,可怜他来去都不分明,何必不使他痴狂,使他沉醉,使他忘却这分内的悲伤呢?倘若蒙你扶助我,我便死心塌地的要担当这个使命呵。”

  神悠然深思,慢慢地举起银杖,指着诗人的心窍,清清楚楚的说:“现在,我更赐你无限的智慧,好和我这些缟翼珠缨的使者,在心灵中有深密的接触,我使你泄尽了宇宙的神秘,写尽了人类的深思,看看能否遮蔽却人生的烦闷。好了,起来去罢!”

  这时节无数羽衣蹁跹的使者,从光明中转将出来,拉着手,绕着圈儿,唱着别神的曲。最后便扬起翅来,从神光中飞散了,下隐在尘寰里。——诗人眼看着他们去了,便心满意足的祷告说:“神呵,求你永远扶助我。”

  诗人坐在树下浓荫中,雨点打到他心上来,他笔不停挥的成了一节很长的诗。他携带了这诗,先送给一个青年人。

  青年人看了,默默的呜咽赞叹,说:“你这诗好极了;泄尽了宇宙的神秘,写尽了人类的深思。只是怎的增加了我无边的烦闷?”

  诗人接过诗来,忧忧愁愁的回去。他开始诅咒雨的使者。

  雨的使者显现在他面前,说:“诗人呵,你不要责备我。我本是生命树上的一滴露珠,洒到地上来,变成了点点同情的眼泪,要使千万人伤心的。”

  于是这使者飞去了。

  诗人夜阑起坐,星月的光射到他心上来。诗人又成了一首诗,立刻寄给他一个老朋友。

  回信来了说:“你这诗好极了。可知人生如梦,来去都不分明,黑夜来到了,快乐又在哪里?”

  诗人将诗扯得粉碎,诅咒夜的使者。

  夜的使者低着头说:“我只会用万条烦恼丝儿,穿起星儿,结就漫开的蛛网,来笼络住全世界的死和失望的,我只会悬起反映悲欢的月镜,表现出古往今来无边的慷慨抑郁,来触动人类的悲伤的。”

  夜的使者也飞去了。

  诗人走到水边坐下,从水里看见了对岸的花。花和水反映到心上来。诗人才思奋发,成了一首长歌,顺手便递给水边一个浣衣的女儿。

  她读了几遍,泪落下来了。说:“先生,你写的这就是诗么?这就是我心中常有的话,怎么就说不出来?可是你替我说出来了,我心里却为何又这般的感动?我明白了,原来……”诗人不等她说完,便连忙回身走了。

  诗人默默的背倚窗户站着。

  水的使者荡荡漾漾的显现了,说:“诗人呵,这又算什么呢?我本是昼夜里流着,输送了人类的年华和兴亡的事迹,来归入那茫茫的大海的。”

  花的使者很明媚的笑着说:“诗人呵,你错用了我了。我只是发泄宇宙的灵气,幻作千红万紫;从地里出来,要点穿世人的灵窍的。”

  两个使者携着手飞去了。

  诗人诅咒遍了下凡的使者。——最后便惭愧忧伤的到了众神的王那里,那些飞回的使者,正围着神座站立着。

  神庄严地说:“我知道你的来意了!我原是说与你的,宇宙的神秘,和人类的深思,本不能遮蔽人生的烦闷。我的这些使者,何尝不是随时随地辅助你,又何尝不是愈辅助愈受你的诅咒呢?”

  诗人俯伏流泪说:“神呵,你可怜见他们激箭般的年月,也为着完成了我的使命,又何妨使他们暂时痴狂沉醉?我原知世上到头都是空虚,但也何妨使他们暂时蒙蔽?”

  神微微地笑道:“也罢,我赐给你最后的使者,他原未曾长成,只养育在鸿NFEDB的国里。如今你试带他到凡间一走,或者可以完成了你的志愿。只有他能使山穷水尽变为柳暗花明。可是这也不是真的,世间一切都要模糊了!”

  诗人稽首说:“我只要世界模糊,人间酣醉;我原只要……”

  天外,翩翩地飞来双翅雪白的婴儿,挟着金斧,前面回翔着,欢唱道:“诗人呵!我便是希望的使者,现在入世了。诗人呵,跟着我来!”

  万千的使者,围绕着大神,在颂赞的歌声中,一齐隐过去了。

  到如今只有这枝金斧,劈开了黑暗,摧倒了忧伤,领着少年人希望着前途,老年人希望着再世;模糊了过去,拒绝了现在,闪烁着将来;欢乐沉酣的向前走——向着渺茫无际的尽头走。 
 
 



 
                   
离家的一年
 
  他和他的小姊姊对坐在石阶上。小姊姊只低着头织绒袜子。他左手握着绒球,右手抽着线儿,呆呆的坐着。恋家惜别的心绪,也和这绒线般,牵挽不断的抽出来,又深深密密的织入这袜子里。

  十三岁的年纪,就要离家远去,自然是要难受的。然而他是个要强的孩子,抵死也不肯说恋家不去的话。只因他不肯说出,他的眼泪只往心里流,加倍的刺伤他的心。

  当他去投考大学附中的时候,你父亲不过是带他去试一试罢了,不想到竟取上,名次又列得很高,他自己非常的喜欢。母亲说他太小,取上也罢了,不去也使得;离家太远了,自己也难受,家里也不放心。父亲也是这么说。他自己却坚执要去,说男儿志在四方,岂可坐失机会!他小姊姊也说是去好。两个小孩子,一吹一唱,高兴的了不得。他父亲和朋友们谈起,他们都着实夸奖他;又说那大学的进学考,限制的很严,难得取上了,不去很可惜。——商量的结果,还是定了要去。

  他母亲忙着替他收拾这个,预备那个。小姊姊也不和他打架了,成日里两个人厮守着,又将自己最爱的一管自来水笔,也送给他——他们为这一管笔曾拌了一回嘴,至终被他小姊姊得去了,现在又无条件的送给他,他倒觉得不好意思。

  ——小姊姊只比他大一岁,所以在他们的称呼上,都加上个“小”字。——

  离着动身的日子,只有三天了。他渐渐的觉得难受起来,小姊姊也是如此,只是他们都不说出。小姊姊要替他织一双绒袜子,织了三天才成了一只。

  这时父亲和一位年轻的朋友,从外院进来。小姊姊只管低着头,他也装做没有看见。等他们一齐进入客堂,小姊姊和他同时抬起头来,笑了一笑。

  父亲在客室里唤他。他连忙放下线球,走了进去。父亲说:“这是大学教授周先生,后天你便跟他一块儿走,周先生好照应你。”他便鞠了一躬。周先生看着他,和他谈几句话。他站了一会,搭讪着又走出来。

  小姊姊悄声问:“叫你进去作什么?”他说:“叫我去见周先生,后天和他一块去。”小姊姊说:“是大学的周先生么?他的夫人我认得,是个很好看的……”

  父亲同客人又出来了。他便站起来。小姊姊只得也鞠了一躬。

  吃饭的时候,母亲笑着说:“你要走了,叫你父亲带你和小姊姊出去玩一玩罢。”他摇一摇头说:“我不去,只在家里便好,出去又烦得慌。”小姊姊说:“我那袜子还没织完呢。”父亲说:“等你织完,他也毕业回来了。”母亲不觉笑起来。

  他在家里也忙了两天。有些东西,小姊姊一定要他带去玩,他一定要留在家里。母亲看了笑说:“有现在的相让,当初又何苦为这些东西生气?”他们都笑着,一面只管忙忙的,丢下这个,拾起那个。

  这一天晚上,母亲叫他到屋里去,打开箱子叫他看,说:“这边是夹衣服,这边是棉衣服,天气一冷,千万记着换上;这底下是被单……”他只管点头答应着。父亲站在一边笑着说:“你不必吩咐,他哪里记得这许多?横竖冷了,也一般的知道穿。”这时小姊姊从自己屋里进来,说:“好容易赶完这双袜子了,放在这边角里,你可记着。”放下了袜子,又说:“这是信封,都贴上邮票了。”他接过来说:“我已有了不少的信封了,做什么又给我?”一看那十二个信封面上都已写好了,都是他小姊姊的名字,他随手也放入箱子里。

  仆人进来,将几件行李都捆好了。母亲和父亲又嘱咐他好些话。他这时真是伤心了,几乎撑不住,心想不如小姊姊也和我打架,家里的人都不理我,我去倒觉得无有牵挂,这样真是太叫人难受。父亲看出来了,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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