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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冰心小说集合-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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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小说的结局
 
  明媚的夕阳,返照在一所缘满藤萝的楼舍上。一阵一阵的凉风,吹着那绿叶子,好似波浪一般的动摇。凭窗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窗台上放着一卷的稿纸,她手里拿着一支笔,微微的笑着,看着楼下的繁花细草,听着树底的鸟声,她沉静的目光里,似乎思索什么事情一般。

  这位如女士,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女学生。这一天她下课以后,回到宿舍,放下了书,走到窗前,对着这满含着诗情画意的景光,她便凝立了一会,好像她的心灵,完全的濡浸在这优美洁静的世界里。霎时间她的心中充满了美感,觉得十分快乐,无意中回头走到桌边,拿了纸笔,拉过一张椅子,便坐在窗前。

  她拿起笔来,本来想做一篇很快乐的小说,思索了一会,抬起头来,对着壁上的镜子,掠了一掠鬓发,忽然自己笑道,“有了!从少女想到老媪,从春光想到秋色,向着对面下笔,倒也有趣呵!”这时她略不迟疑,只凭着她的感想的驱使飕飕的写下去:

  几株枯秃的老树,和遍地的黄叶,围住了一间很矮小的屋子,那纸窗被秋风吹得呜呜的响着。屋子里生了一炉微微的火,却十分的和暖,桌上排着许多盘碗,满盛着肴菜,都用碗盖盖着。一个老太太坐在炉边,那枯皱的脸上,充满了喜气,眼睛不住的向四下里看着;有时便站了起来,这里桌子又抹一抹,那里的花瓶呵钟呵又挪一挪,左右的看了好几次,便微微的笑着,点了一点头,又走到桌边用手去试那酒和肴菜还热不热。自己微叹道:“涛儿在军中,哪里吃得着这样又热又香的酒菜呵!”说着又坐下,望了望窗外,看一看钟,便从衣袋里拿出一封破裂不堪的信来。戴上眼镜,移过椅子,挨近窗户,便将这信打开看着。这封信在这老太太的衣袋里,存了有半年多了,也念了几百遍了,几乎颠倒着也背得过来……

  如女士写到这里,不禁笑了,便又往下写道:

  这时老太太笑容满面,那战兢的手,拿着这封信喃喃的念道——

  “亲爱的母亲呵!我以前写的几封信,已经收到了吗?我现在已经到了前敌了,枪声呵,炮火呵,也都看惯听惯了。并没有一毫的惧怕,杀人的事也做惯了,不觉得是怎样残忍的事。有好几次我也几乎被人家杀了,罢战回来的时候,一一的追忆,好像做梦一般。但是有两件事,我心中永远不至于模糊的,就是我爱我的祖国,我爱我的母亲,母亲呵!世界为什么要有战争?我们要爱国,为什么就要战争就要杀人呢?母亲呵!喇叭响了,我又要上阵去了!

  “希和表兄现在也拨到我们队上来了,他常和我在一处,他也问你老人家好。你的儿子梦涛二月十八日”

  老太太念完信,那眼泪却滴在她的笑脸上。自己说道,“涛儿呵!到底杀人是个残忍的事情呵!”忽然又疑惑起来说,“为什么从这封信以后总没有信来?莫非……”她不敢想,她心里有一点战栗。

  这时那钟当当的响了五下,老太太惊醒过来,又转了笑容道,“他们那一队不是四点半的快车回来么?现在他快到家了。”接着听见门开了,又听见皮靴和腰刀的声音一阵响着。老太太心里一跳,便放下信,站了起来。

  这时候如女士觉得写的乏了,便放下笔,向椅背上靠着,心中还是不住的思索,一会儿晚餐铃响了,她便收拾了纸笔,下了楼去。

  以后一天——两天——三天,她总没得工夫,再接着去做。

  第四天的下午,她又坐在窗前,窗外却很是昏暗,那雨点滴在藤萝叶上,响个不住。满园的花都垂了头,笼在那漠漠的淡烟里。一群的雀鸟都栖在树叶深处,抖刷它的翎毛。如女士看着这凄黯可怜的景色,觉得有些愁闷,忽然想起那篇小说来,便又将那卷稿纸拿了来,放在窗台上,慢慢的又往下写……

  屋门开了,老太太呆了一呆。原来进来的不是梦涛,却是希和。老太太急着问说,“希和!涛儿呢?”希和也不作声,只走近一步,恳挚的看着老太太说,“姑姑!涛弟还有……”到这里便不说了,老太太看着希和吞吐的言辞,凄惶的神色,心里都明白了,只觉得眼前一阵昏黑。

  一会儿老太太醒了,睁开眼看见希和跪在她膝前。老太太也不言语,便挣扎着从桌上拿过那封信来,用力的看着,只觉那……“枪声”……“炮火”……“战争”……“杀人”……这几个字,都渐渐的浮到纸面上来,又渐渐的大了,好似恶魔一般,在空中跳舞,又似乎耳中也听得他们欢喜狞笑的声音。

  如女士写完了,便从头看了一遍,看到末后一段,不禁惊的站起来说,“我不是要写他们母子团聚的乐境么?为什么成了这样的结局?”便立刻将这张稿纸撕了,换了一张纸,拿起笔来要再做。但是,她再也写不下去,只手里拿着笔,呆呆的看着窗台上一堆碎纸。

  世界上有的是快乐……光明

  “这样纷乱的国家,这样黑暗的社会,这样委靡的人心,难道青年除了自杀之外,还有别的路可走么?”凌瑜说这句话的时候,颤动的声音里,满含着抑郁悲惨的感情。

  他的年纪,不过十九岁,是一个很恬淡超脱的青年,自小十分颖悟,最喜欢看内典一类的书,对于世上的一切事物,都看得像行云流水一般,与自己毫无干涉。但这几年来,他看着国家的大势,不禁使他常常的想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一句话,便暂时的把“独善其身”的志趣抛弃了,要想做一番事业,拯救这苦恼的众生。他改了志向以后,便鼓足了热心勇气,往前进行。

  自从山东问题发生了之后,国内人士,大动义愤,什么学生联合会呵,各界联合会呵,风起云涌的发生出来,民气的发达,似乎有“一日千里”的趋势。凌瑜更是非常的高兴,竭力的想怎样的唤起国魂,怎样的抵御外侮,心力交瘁的奔走运动。他以为像这样张旺的民气,中国前途,很可以有点希望了。不想几个月以后,社会上兴奋激烈的热情,渐渐不知不觉的淡了下去,又因为种种的爱国运动,不能得十分完满的结果,受了种种的压迫以后,都寒了心,慢慢的就涣散了。他看着这种半死不活的现象,着急的了不得,但是这“狂澜既倒”的人心,是难以勉强挽回的。自己单独进行呢,可做的事业太多了,不知从何处下手;而且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能持久的,是不能得巨大的效果的;待要不做罢,眼看着国事一天糟过一天,外侮一天逼似一天,实在不能袖手旁观的!总而言之,他既已投身入了这个旋涡,接触了这些愤激苦恼的事情,他心中的万根烦恼丝,无论如何是斩不断的,决不能再回到从前那种冷静寂灭的天性了。

  他烦闷悲苦,到了极处的时候,忽然起了一个自杀的念头。他想既是进退无路,活着也无意味,并且反要饱受许多的苦痛,不如一瞑不视,倒觉得干净,或者还可以激励别人。他下了决心以后,不到两个钟头,便悄悄的自己一个人,出了学校,径到海边。

  这时对着他的,只有蔚蓝的海;背着他的,只有青翠的山,他独自站在礁石上。一阵一阵的浪花,卷到他脚下,又一阵一阵的退去。三三两两的水鸟,掠水翻飞。天边绛色的晚霞,映着深绿色的海水,极其明媚可爱。水平线边,岛上的灯塔,衬在这霞光水色里,恍如仙山楼阁一般。这时正是初夏天气,骀荡的海风,缓缓吹来,拂在他脸上。他虽然已认定了投海自杀的这条路,却因着目前的一幅好景,使死在顷刻的凌瑜,冰冷的心肠里,又生出一种美感来。他两手交互着握得很紧,沉寂的眼光里含着珠泪,呆立了片晌,忽然自己说道,“时候到了,不必留恋了!这千顷的清波,我凌瑜葬身此中,也算死得其所了,夕阳呵,晚霞呵,我现在和你们告别了……”

  “此情此景如何,空系愁怀不可,各各把事业做!”这娇软悠扬的歌声,使凌瑜猛然的回过头来。数步以外,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对坐在沙滩上。年纪都不过有十岁左右,雏发覆额,眉目如画。两个人笑嘻嘻的捧着沙,堆起一座小城,又在城楼上插着一杆小国旗。他们一边玩耍,一边齐声的唱歌。凌瑜默默的看着这两个孩子,将自己的事都忘却了。过一会儿,听那小女孩唤道,“小岚,那崖石旁边有许多的野花,你去采了来,我们也插在城楼上。”小岚便转身向着礁石走来,但是中间却隔着几尺阔的水,他走不过去,便站住了,只笑着望着凌瑜。凌瑜笑道,“你要采野花么?我替你采,好不好?”说着便采了花,跳到沙滩上,递给小岚。小岚笑着接了,仰着头看着凌瑜,表出他的感激。凌瑜觉得他可爱不过,便拉着他的手,一同走到小城旁边,一面帮着他们,将野花插上了。小岚忽然道,“先生,你刚才站在礁石上半天作什么?是不是……”这时凌瑜猛然又记起方才的决心来,神经完全的错乱了,以下的话,也没有听见。住了半天,忽然答道,“我要走一条黑暗悲惨的道路!”他们听见了,似乎十分奇怪,睁着漆黑的眼睛,看着凌瑜。凌瑜也不往下说了,只流下泪来。他们不知所以,都没了主意,默默的站起来,携着手就走。凌瑜呆呆的出了半天的神,忽然惊醒过来,他们已经走出数步以外,还不住的回头看着。凌瑜微微的笑着,对他们点头,他们也笑着说,“再见。”便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一同站住了,回过头来,唤道,“先生!世界上有的是光明,有的是快乐,请你自己去找罢!不要走那一条黑暗悲惨的道路。”这银钟般清朗的声音,穿入凌瑜的耳中,心里忽然的放了一线的光明,长了满腔的热气!看着他们缟白如雪的衣裳,温柔圣善的笑脸,金赤的夕阳,照在他们头上,如同天使顶上的圆光,朗耀晶明,不可逼视,这时凌瑜几乎要合掌膜拜。

  天使的影子,渐渐的远了;天色渐渐的黑暗下来,历历落落的明星,渐渐的露出云端。海面上起了凉风,涛声澎湃,水影深黑。灯塔上的灯光,乍明乍灭。凌瑜呆呆的站在这孤寂的海岸上,耳边还听见说,“先生,世界上有的是光明,有的是快乐,请你自己去找罢,不要走那黑暗悲惨的道路!”这声音好似云端天乐一般,来回的唱了几遍,凌瑜眼前的光晕,忽然渐渐的放大了,一片的光明灿烂,几乎要冲破夜色。他心中所有的阴翳,都拨散了,却起了一种不可思议、庄严华美的感情,一缕缕的流出脑海,随着潮声,在空中来回的荡漾。他这时不禁泪流满面,屈膝跪在沙滩上,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轻轻的说道,“我知道了,世界上充满了光和爱,等着青年自己去找,不要走那黑暗悲惨的道路!” 
 
 



 
                   
最后的安息
 
  惠姑在城里整整住了十二年,便是自从她有生以来,没有领略过野外的景色。这一年夏天,她父亲的别墅刚刚盖好,他们便搬到城外来消夏。惠姑喜欢得什么似的,有时她独自一人坐在门口的大树底下,静静的听着农夫唱着秧歌;野花上的蝴蝶,栩栩的飞过她的头上。万绿丛中的土屋,栉比鳞次的排列着。远远的又看见驴背上坐着绿衣红裳的妇女,在小路上慢慢的走。她觉得这些光景,十分的新鲜有趣,好像是另换了一个世界。

  这一天的下午,她午梦初回,自己走下楼来,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的声息。在廊子上徘徊了片晌,忽然想起她的自行车来,好些日子没有骑坐了,今天闲着没事,她想拿出来玩一玩,便进去将自行车扶到门外,骑了上去,顺着那条小路慢慢的走着。转过了坡,只见有一道小溪,夹岸都是桃柳树,风景极其幽雅,一面赏玩,不知不觉的走了好远。不想溪水尽处,地势欹斜了许多,她的车便滑了下去,不住的飞走。惠姑害了怕,急忙想挽转回来,已来不及了,只觉得两旁树木,飞也似的往两边退去,眼看着便要落在水里,吓得惠姑只管喊叫。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后面拉着,那车便往旁倒了,惠姑也跌在地下。起来看时,却是一个乡下女子,在后面攀着轮子。惠姑定了神,拂去身上的尘土,回头向她道谢,只见她也只有十三四岁光景,脸色很黑,衣服也极其褴褛,但是另有一种朴厚可爱的态度。她笑嘻嘻的说:“姑娘!刚才差一点没有滑下去,掉在水里,可不是玩的!”惠姑也笑说:“可不是么,只为我路径不熟,幸亏你在后面拉着,要不然,就滚下去了。”她看了惠姑一会儿说:“姑娘想是在山后那座洋楼上住着罢?”惠姑笑说:“你怎么知道?”她道:“前些日子听见人说山后洋楼的主人搬来了。我看姑娘不是我们乡下的打扮,所以我想,……”惠姑点头笑道:“是了,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谁?”她说:“我名叫翠儿,家里有我妈,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我自从四岁上我爹妈死去以后,就上这边来的。”惠姑说:“你这个妈,是你的大妈还是婶娘?”翠儿摇头道:“都不是。”惠姑迟疑了一会,忽然想她一定是一个童养媳了,便道:“你妈待你好不好?”翠儿不言语,眼圈红了。抬头看了一看日影说:“天不早了,我要走了,要是回去的晚,我妈又要……”说着便用力提着水桶要走,惠姑看那水桶很高,内里盛着满满的水,便说:“你一个人哪里搬得动,等我来帮助你抬罢。”翠儿说:“不用了,姑娘更搬不动,回头把衣服弄湿了,等我自己来罢。”一面又挣扎着提起水桶,一步一步的挪着,径自去了。

  惠姑凝立在溪岸上,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看她那种委屈的样子,不知她妈是怎样的苦待她呢!可怜她也只比我略大两岁,难为她成天里作这些苦工。上天生人也有轻重厚薄呵!”这时只听得何妈在后面叫道:“姑娘原来在这里,叫我好找!”惠姑回头笑了,便扶着自行车,慢慢的转回去。何妈接过自行车,便说:“姑娘几时出来的,也不叫我跟着。刚才太太下楼,找不见姑娘,急得什么似的。以后千万不要独自出来,要是……”惠姑笑着说:“得了,我偶然出来一次,就招出你两车的话来。”何妈也笑了,一边拉着惠姑的手,一同走回家去。道上惠姑就告诉何妈说她自己遇见翠儿的事情,只把自行车几乎失险的事瞒过了。何妈叹口气说:“我也听见那村里的大嫂们说了,她婆婆真是厉害,待她极其不好。因为她过来不到两个月,公公就病死了,她婆婆成天里咒骂她,说她命硬,把公公克死了,就百般的凌虐她,挨冻挨饿,是免不了的事情。听说那孩子倒是温柔和气,很得人心的。 ”这时已经到家。她父亲母亲都倚在楼头栏杆上,看见惠姑回来了,虽是喜欢,也不免说了几句,惠姑只陪笑答应着,心里却不住的想到翠儿所处的景况,替她可怜。

  第二天早晨,惠姑又到溪边去找翠儿,却没有遇见,自己站了一会儿。又想这个时候或者翠儿不得出来,要多等一等,又恐怕母亲惦着,只得闷闷的回来。

  下午的时候,惠姑就下楼告诉何妈说:“我出去一会儿,太太要找我的话,你说我在山前玩耍就是了。”何妈答应了,她便慢慢的走到山前,远远的就看见翠儿低着头在溪边洗衣服,惠姑过去唤声“翠儿!”她抬起头来,惠姑看见她眼睛红肿,脸上也有一缕一缕的爪痕,不禁吃了一惊,走近前来问道:“翠儿!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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