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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9章

古龙合集-第1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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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衣侯微微一笑,道:“你们相随于我已有多年,来日我若不幸身死,怎忍你们飘泊无依?箱中戋戋之数,已够你们一生衣食无虑,但愿你们各能自寻归宿,也不枉与我多年相聚……”

  话未说完,少女们已有人惶然泪下,齐声道:“侯爷春秋正盛,怎的平白说出此等话来?”

  紫衣侯微笑道:“强敌当前,这一战实是生死难知,我若不先为你们作个安排,怎能安心一战?”

  他虽然谈笑生死,但笑中也不禁有些黯然之意。

  少女们一齐拜伏在地,欲语无言,小公主忽然痛哭着道:“爹爹,你若没有把握战胜他,何必没来由地与他厮杀?”

  紫衣侯面色一沉,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这一战我纵是明知必死,也是势在必战,绝无选择!何况这一战胜负之数,他与我正是各占其半……你生为我的女儿,便该切切记着‘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八个字,正是我辈武人之本色!”小公主不敢再说,哭声却再也不能停止。

  方宝儿听得“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八个字,心中忽觉一阵热血直冲而起,奔腾汹涌,不可断绝。

  转眼望去,厅中无一人不是热泪盈眶,有的已痛哭失声,就连水天姬亦是泪眼模糊,不敢去瞧这悲壮的景象。

  紫衣侯仰视窗外,默然半晌,缓缓道:“铃儿、珠儿,我本当还你等自由之身,怎奈……”微微一叹,手指小公主,接着道:“怎奈她实是年龄小,必须有人照顾,你俩与她相处时日最久,如今我便将她以及这艘帆船与船上剩下的物件,全都交付给你们。我实不忍令你们的青春虚度而终老海上,但……”

  铃儿、珠儿满面泪痕,伏地痛哭道:“侯爷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侯爷就是要咱们去死,咱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少女们更多已是泣不成声,纷纷道:“我们情愿跟着铃儿、珠儿姐姐一齐去死,也不愿离开这里。”

  紫衣侯沉声道:“事到临头,谁也勉强不得,何况你等正值青春年华,怎能轻言死字?”

  他面色虽也十分沉重,但神情仍是镇静无比。

  方宝儿呆呆地瞧着这满厅痛哭着的少女,呆呆地瞧着这镇静从容、气度恢宏的紫衣侯,心里不觉泛起一种奇异的滋味,暗叹忖道:“一个人面临生死关头,若还能保持紫衣侯这般气度,此人若不是生性凉薄的冷血之人,便必是提得起放得下的真正大英雄……”

  忽然间岸上隐隐传来一阵阵骚动与惊呼,愀乎群豪俱在纷纷呼喝着道:“来了……来了……”

  方宝儿心神不知不觉间也为之一震,转首自窗口瞧了出去,只见一艘轻舟自岸边破浪而来,两条精赤着上身的大汉齐力摇桨,一条黑衣劲装大汉双腿微分,泰山般卓立在船头,远在十余丈外,便引吭大呼道:“回禀侯爷,那白衣剑客此刻已来了。”

  满厅之人,俱都耸然动容,就是这“白衣剑客”简简单单四个字中,便似已含有不知多少神奇的魔力,足令风云激荡,山河变色!

  紫衣侯苍白而镇静的面容也焕发起一种奇异的光采,使他那有如上古神话人物一般的面容更平添几分奇异的魅力。

  方宝儿手指不住颤抖。他虽然不喜武功,但眼见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近在眼前,那兴奋与激动之情也是难以自制,只觉水天姬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掌,春葱般的手指也变得木石般冰冷。岸上群豪之兴奋激动,更远在方宝儿与水天姬之上,只因他们已亲眼瞧见了白衣人,瞧见了这近日已在江湖中造成了神迹的人物——白衣人与胡不愁已并肩来到了这似已沸腾的海岸边,呼声与骚动,已将那震耳的怒涛声完全掩没。

  但这轰雷般的呼声也无法令白衣人冷漠的面容有丝毫改变,他目光凝望着那五色锦帆,动也不动。

  “紫髯龙”寿天齐闻得动静,率领手下四大头目赶来迎宾,但四大头目中一条虬髯扳肋的大汉一眼见了白衣人,面色竟突然惨变,如见鬼魅一般,双足再也无法移动,只是簌簌地发抖。

  白衣人也瞧见了他,目中神光一闪,突然改变方向,笔直走到“紫髯龙”寿天齐等五人面前。

  那虬髯大汉神色更是惊震。寿天齐与另三人瞧见白衣人冰冷的目光,心头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却不知白衣人以如此目光瞧着那大汉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只听虬髯大汉颤声道:“……你还未死?”

  白衣人冷冰冰的目光中泛起一阵轻蔑之意,一字字道:“你还不配我出手!”转过身子,笔直走向海岸。

  那虬髯大汉松了口气,扑地跌倒在地,满头冷汗涔涔而落,他却未伸手去擦,似是连手也吓得软了。

  寿天齐更是惊诧,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虬髯大汉道:“此……此人自……自东瀛一带乘船而来,在崂山被属下的弟兄们发现,见他船上所载货物份量不轻,仿佛金银一类,便下水凿沉了他的船只,眼见此人沉人海中,那沉船之地距离海岸至少还有一里,

  兄弟们只当他必定不能活了,哪知……他竟未死!”

  他自不知这白衣人内功已至炉火纯青之境,竟可闭气半个时辰,沉船后竟以千斤坠身法直下海底,再自海底直走上岸,是以他未见这白衣人浮上海面,便当他必已葬身海底,再也未想到群豪等待着的白衣剑客便是此人。寿天齐沉声道:“他船上共有几人?”

  虬髯大汉垂首道:“只……只有一人!那时属下见他孤身一人,飘洋过海,已知此人不凡,是以未曾过去交手,却不知此人目光竟是如此敏锐,

  远远瞧了一眼,到如今还记得属下容貌,更不知那船上所载竟非珍宝,而是千百斤用来镇压风浪的铜铁。”

  寿天齐面上隐现怒容,道:“他此刻却饶过了你!”

  虬髯大汉道:“他居然不来报仇,亦是大出属下意料。”

  寿天齐怒喝道:“他饶过了你,我却饶不过你!你竟不顾海上道义,向孤身客旅行劫,所犯何罪,你也该知道!”

  虬髯大汉面无人色,颤声道:“属下知罪。”

  寿天齐厉声道:“你既知罪,便该自寻了断!”再也不瞧他一眼,放开脚步,向白衣人追了过去。

  那虬髯大汉仰天惨笑一声,道:“天命……天命……”突向三条大汉翻身跪下,惨然道:“盼三位兄长念在昔日之情,为小弟照顾妻小。”

  三条大汉面色黯然,齐声道:“你只管……”三人一齐转过头去,似是不忍再去瞧他一眼。

  虬髯大汉伏地再拜,道:“多谢大恩……”反手自靴筒中拔出一柄匕首,当胸插了下去,一声惨号,鲜血四溅,身子缓缓倒下,立时气绝而死。

  另三条大汉俯身抬起了他尸体,亦同向白衣人走去。

  群豪见到这一群海上豪雄帮规竟是如此森严,都不禁为之肃然,骚动的海岸又变得死一般静寂。

  白衣人听得惨呼,回首而望,寿天齐已追到他身后,抱拳沉声道:“寿某属下行事不当,但湖海之上却有公道……”

  他似乎早已知道那虬髯大汉必定不敢偷生,更知道别人已将尸身抬来,头也不回,轻叱道:“抬过来!”

  三条大汉将尸身抬到白衣人面前,寿天齐双臂高举,厉声喝道:“不仁者死!不义者亡!海上道义,坚如精钢!”

  分散在四处接待贵客的海上弟兄,一齐轰然喝应,当真是声震天地,白衣人目光中光芒闪动,道:“好——”

  寿天齐道:“罪者虽已伏法,但寿某仍需负毁船之责,半个时辰中,便有一艘崭新海船驶来,以作赔偿!”

  ‘

  白衣人凝目瞧了他两眼,再不说话,大步走向海边。风浪已息,海涛拍打沙滩,卷去了方才凌乱的足印。

  只听一阵语声白海上帆船中传了过来,道:“阁下剑术无双,号称无双剑客,可愿与在下海上一战?”

  语声祥和平柔,但一个字一个字传人耳中,却是清清楚楚,听来有如在你耳边说话一般。

  群豪不禁耸然动容,暗道:“好深厚的内力!”

  白衣人却仍冷漠如昔,缓缓道:“为何要战于海上?”语声亦是平平稳稳,冲破海风,直传到五色帆船上。

  船上的水天姬、方宝儿以及那些少女听得这语声,也不禁吃了一惊,暗中更是为紫衣侯担心。

  紫衣侯道:“阁下可是定要听这解释?”

  白衣人微一沉吟,道:“不听也罢。”

  紫衣侯道:“你我同时登舟,会于海上,如何?”

  白衣人道:“好!”

  两人相隔虽有数十丈,却如对面交谈。两人虽明知这一战生死胜负难以预卜,但语声却仍从容不迫。但岸上、船上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子百人听得这一番话,心头宛如突加巨石,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寿天齐手掌一挥,已有条轻舟划了过来。白衣人望了胡不愁一眼,道:“你可愿为我操舟?”

  胡不愁肃然道:“自当效命。”

  舟上大汉跃下,胡不愁掠上。白衣人身形一闪,已到了船头。胡不愁划起双桨,轻舟破浪而出。

  那边紫衣侯亦自出舱,含笑向操舟前来报讯的大汉道:“此战想必有些凶险,不知你可愿为我操舟?”

  那大汉如蒙殊恩,受宠若惊,满面俱是兴奋之情,道:“小……小人荣幸之……之至!”但觉热血冲上喉头,几乎语不成声。

  紫衣侯回首一笑,道:“多自珍重……”瞧了小公主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是一言未发,飘然掠上轻舟。

  五色帆船上之人,人人俱是热泪盈眶,欲说无语。小公主紧咬着嘴唇,泪珠在一双大眼睛中转来转去,小小的嘴唇竟被咬出血来,却还是忍耐不住,眼泪终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连串落了下来。

  方宝儿喃喃道:“傻孩子,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突然转过头去,只因他自己眼泪也落了下来。

  千百双眼睛都瞬也不瞬望着海上。骄阳将落未落,海上万丈金波,两叶轻舟越来越近。

  紫衣侯双手抱剑,道:“请!”

  白衣人单手握剑,道:“请!”

  突听呛然两声龙吟,万丈金波上已多了两道剑气,落日、金波与剑气相映,直似七宝莲池大放光明!

  群豪只觉目眩神迷,竟是不敢逼视。

  胡不愁双手操桨,更觉掌心满是冷汗,抬头望去,只见卓立在船头的白衣人身子似枪一般直,剑尖斜斜下垂,对面船头的紫衣侯剑身平举,轻舟虽在不停晃动,他剑尖却始终不离一点固定的位置。

  轻舟相距更近,两人目光凝注着对方,莫说麋鹿关于道左,便是泰山崩于他两人身旁,他两人目光也绝不会为之一瞬!紫衣侯面色更是苍白,

  白衣人一双眼神兴奋之情也越来越是狂热!

  忽然,两舟交错而过,紫衣侯平平一剑削出!

  这一剑剑势绝无丝毫诡奇之变化,但剑尖寒芒颤动,眨眼间已急震二十余次,将白衣人前胸、双胁、下腹、喉头上下三四十处大穴俱都笼罩在这一剑攻势之下,但剑势却绝不击出,明是攻式,其实却乃世上最妙之守着。

  白衣人手腕转动,掌中长剑连变数十个方位,却仍不敢在紫衣侯此一招下运剑反击。

  一个浪头打来,两舟突然分开。

  紫衣侯、白衣人交换一招后,身形又自恢复原来形态,四下豪杰无论瞧不瞧得清楚,都觉心神一阵紧张,直到此刻才能喘气。

  胡不愁得天独厚,更是瞧得目眩神迷。他乍看只觉紫衣侯这一招乃是点苍派镇山剑法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中第一着“春风初动”,再一看又觉此招与青城剑派“青云赤霞剑”中一招“云霞幻生”有些相似,仔细一看,却又暗觉此招竟是河南洛阳李家庄不传之剑“天龙秘剑”中一招“龙舞九天”蜕变而出,瞬息间觉此招实是与武林“两仪剑法”中一招“太极初生”一般无异。

  这四招俱是攻势中最最凌厉之着,紫衣侯一剑中能包含这四招之精髓,已足可令人惊悚。

  但胡不愁立刻便又觉紫衣侯那一招与这四招虽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却是截然不同,他立刻便觉出此招并非攻势,而乃守势。

  “清平剑客”白三空武功老练沉稳,将普天下各门各派剑法中的守势俱都研究得十分精到。

  胡不愁乃是清平门下高足,于此道自也颇有功候,这一念转过,但觉紫衣侯这一招中赫然竟似包含了灌江口二郎庙“杨二郎神剑”中一招“河清海宴”、华山七莺流传下之“七莺剑阵”中一招“风雨不透”、昆仑“龙风大九式”中一招“龙围凤守”、长白山长白剑派“长白剑”中一招“玄冰如铁”以及清平剑客本门剑法中一招“八方风雨”这五招中之精萃。

  这五招无一不是天下剑法中守势最最严密之着,紫衣侯此一剑中竟将这五招之精萃包括无遗,试问还有谁能在这一招下乘隙反攻?

  更何况这一招虽是守势,却又将攻势含蕴在其中,虽稳健不失凌厉,虽细密却不柔弱。

  胡不愁越想越觉这普普通通之一招中实是妙用无穷,就只这一招,已够普通人学上一生。他自己虽瞧得出这其中奥妙,却也实在想不出紫衣侯怎能将这许多种不同剑法中之精萃融在一招之中。

  又是一个浪头打来,两舟交错。

  紫衣侯曲肘侧身,掌中剑斜斜而举,动也不动。

  这一招看来自是守势,但白衣人神色却比方才更是凝重,长剑曲旋,高举过顶,将自己全身上下俱都置于长剑包护之下,只因他深知紫衣侯这一招看来虽是守势,其实却蕴藏无数后着。

  海风呼啸,舟身摇荡,白衣人竟是丝毫不敢动弹,只因他剑势若是露出丝毫破绽,便休想再避出紫衣侯这一剑之下。

  两人身形石像般木立在动荡之轻舟上,只瞧得胡不愁紧张得再也透不过气来,满头大汗涔涔而落。

  他再也无法支持,操桨之双手一松,轻舟自急浪中退开,紫衣侯与白衣人的身形立刻分开数丈。

  但这两招攻过,胡不愁觉今日之战紫衣侯已占了七分胜算,只因他的剑法确是炉火纯青,无懈可击,若说世上还有种剑法战得过他,当真是令人万万难以相信之事。

  胡不愁心里暗暗放心,却又暗觉惨然。白衣人虽是今日武林群豪之公敌,但此人风标奇特,却令人不得不对他生出一种英雄崇拜之心。

  心念转动,他手下已忘了操桨。紫衣侯舟上的大汉更是已变得痴了,不再动弹,几个浪涛打过,双舟越隔越远。

  紫衣侯与白衣人仍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胡不愁真愿意这两只轻舟就此荡开,飘流出海,永不复返,好叫紫衣侯与白衣人这一战永远也不要分出胜负,只因无论谁胜谁负,对他都是个重大的打击。

  但忽然间,他耳中只听得“叭”的一响,轻舟忽然一阵急震,竟生生分为两半,白衣人所立之船头竟与舟身分开。

  原来白衣人不耐久候,竟暗中用了内力,将轻舟震断,紫衣侯正也与他抱着同样心思,足下轻舟也生生一折为二!

  胡不愁与那大汉再也保持不住舟身之平稳,一个浪头打进来,便将他两人一齐打人海中。

  四下群豪,看得又是一阵骚动。

  这时情势已更是紧张。紫衣侯与白衣人各自踏着一截船头,立在海浪之上,相隔又是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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