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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8章

古龙合集-第1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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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了摇头,叹息住口。

  金不畏道:“无论如何,咱们总该要他们向天下人说个明白,宝玉虽不该如此走了,但他绝非懦夫、骗子。”

  万子良喃喃道:“咱们真该去么?去了又……”

  石不为突然截口道:“该!去!”

  这短短两个字却似乎有比别人两百、两千个字更大的力量,莫不屈、金祖林、魏不贪、西门不弱立时纷纷振衣而起。

  杨不怒道:“去,咱们此刻就走!”

  但他们还是未曾想到,吕云、鱼传甲、英铁翎……这些曾经与宝玉交战的武林高手竟都已离家多日了。

  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连他们家人都不知道,只因他们每一人都走得甚是匆忙,也甚是神秘。

  他们的去处未必相同,他们离家的日子也不一样。

  但他们却有一件事是完全相同的——他们都是接得一封书信后便匆匆赶去,连行装都未及治理。

  没有人看过那封神秘书信的内容,更没有人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万子良等人奔波数日,竟是一无所获。

  方宝玉跌坐在床上,身子却仍未倒下去。

  他正以无比坚忍的意志与信心,与那蒙胧的黑暗挣扎奋斗!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眼帘阖起。

  虽然,他眼皮此刻已似乎有千斤之重,但他仍咬紧牙关,决不肯松懈那一份挣扎的意志,更不肯放弃那奋斗的决心。

  只因他深知自己此刻只要眼帘阖起来,便立刻要被那无边的黑暗吞没,便要永远沉沦于黑暗之中,万劫不复。

  然而,以人的意志与药力相抗,这又是一场多么艰苦的奋斗!他的心若非已久炼成钢,怎经得起如此折磨?

  突然,一条人影在他面前出现了。

  他双目虽然睁得大大的,但却有一种视而不见的感觉。

  他只是朦胧瞧见这人影缓缓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至于这人影是男是女,穿的衣服是黑是白,生得又是何模样,他全都瞧不见了。

  只听这人缓缓道:“你已累了,极需要安静地休息,知道么?你还是好好睡吧!你还是好好睡吧!”

  听来是男子的声音。

  但语声却是那么甜蜜,那么温柔,方宝玉从来梦想不到,世上竟会有如此柔美语声的男子。

  那语声又道:“好孩子,听话,睡吧!一场安静而舒适的睡眠,可以使你身子立刻充满活力,可以使你的生命立刻美丽起来。”

  温柔的语声,有如催眠的乐曲一般,纵然未被药力所迷之人也会抵受不住这奇异的催眠魔力。

  宝玉眼帘忍不住渐渐垂下了……



  第二十七回 火魔炼心剑

  方宝玉耳听温柔的语声有如催眠的乐曲一般,再也抵受不住这奇异的催眠魔力,终于眼帘忍不住渐渐垂下了。

  但这并非睡与不睡的问题,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争战——宝玉此刻的敌人,要的并非是他的性命,只是要他意志崩溃。这一场争战,从头至尾都是在考验着宝玉的勇气、意志与信心。

  这一场争战,与宝玉以往半生与今后半生所曾经历的大大小小千百场争战俱都不同。

  这一场争战看来虽平和,其实它的艰苦与凶险却最甚,只因此战无疑将要影响宝玉的一生。

  薄薄的两片眼皮,此刻却有如千斤巨闸,宝玉集中了全身每一分精神与力量,方能支持着不让它完全落下。

  可怕的是,他精神已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已几乎无法集中——他身子已开始有了些摇晃。

  那语声缓缓又道:“睡吧……睡吧……莫要挣扎了。多一分挣扎,多一分痛苦,此刻唯有睡眠能令你得到欢乐。”

  语声更温柔,宝玉身子也更是摇晃。

  那语声道:“睡吧……睡吧……那药力是无法抵抗的。只要你睡下,醒来后你就会觉得自己仿佛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快乐无比。”

  宝玉心头一跳,有如被人抽了一鞭,陀螺般旋转起来。“变成另一个人……我怎能变成另一个人……小公主是否已变成另一个人?我不能睡!不能睡……”

  他拼命集中精神,告诉自己:“我不会睡,决不会睡的……我此刻方似从一场舒适的睡眠中醒来,我的精神旺盛已极!我从未喝下过任何迷药,我此刻要的只是活动……活动…………”

  他眼帘本已眯成一线,此刻竟缓缓睁开了。

  他身子本摇晃得如同风中残叶,此刻摇晃也已停止。

  这是一种奇异的争战,这是精神、意志与信心的精粹结晶,这也就是“心”的伟大神力!

  人心力量的神奇与伟大,有时的确不可思议;只要信心坚定,它的力量是无所不能、无所不至的。

  方宝玉多年来昼夜不停地磨练,就只是磨练着这一颗心。他肉体纵然还与常人一样脆弱,但“心”已坚逾精钢。

  他肉体纵然还与常人一样多垢,但“心”已皎如明镜!他肉体的力量虽然有限,但心力却已无限无极!

  这力量可令河流改道,山峦移形!

  这力量终于战胜了黑暗——笼罩着方宝玉的朦胧黑暗,已渐渐消失——他眼前的视界已渐渐清晰。

  他终于瞧见了他的仇敌。

  端坐在对面的人,浑身都散发着慑人的妖异之气——就连他身上的长袍,都是妖异而慑人的鲜红颜色。

  他目光自然更是妖异、更是慑人,眼球竟是一种近似火焰般的深紫色。深紫色的眼球几乎占据了眼眶的十之八九,别人几乎瞧不见他的眼白,是以他目光转动时,别人也能觉察他眼球仿佛已凝结在眼眶之中,当他凝目瞪视着别人时,便似有一股火焰焚烧着你的身心,这几乎已非任何人所能忍受。

  更令人不能忍受的是他的面容。

  他整个一颗头颅竟仿佛被人投入洪炉被烈火焚烧过,满面俱是丑恶、妖异、令人作呕、更令人胆寒的疤痕。

  然而他一双手掌却是出奇的光滑、细嫩,十指纤纤,指甲修洁,整个一双手掌绝无一丝瑕疵。

  他指尖轻抚着面上的疤痕,绝丑的脸,绝美的手,两相对照之下,更给这人平添了几分慑人心魄的魔力。

  宝玉凝目瞧了他几眼,只觉一丝寒意自背脊升起,直透头顶,正如被响尾蛇那冰凉而颤动的蛇尾划过一般。

  他简直不像是人,而是造物主以魔鬼的妖异、冰雪的寒冷、火焰的灼热、毒蛇的黏湿、奸猾与恶毒所混合成的怪物。

  然而这魔兽般的怪物语声却温柔如水、甜美如蜜。

  他目光中已露出一丝惊异的变化——自是在惊奇于方宝玉非但未曾睡倒,神智反而清醒。

  他缓缓道:“感谢上苍,感谢火之真神,你果然有骆驼般的坚忍、兀鹰般的勇猛、狐狸般的智慧。你竟醒了?”

  宝玉尽量使自己心神与语声保持平静。

  他也缓缓道:“你如此歌颂仇敌,确实令人惊异。你本该埋怨你的神灵,只因他们并未降福于你,反而降福于你的仇敌。”

  红袍人道:“仇敌?谁是本宫的仇敌?”

  他突然笑了,笑声也是那么温柔,接着道:“本宫的仇敌,都早已死了,你若是本宫仇敌,焉能活到此时?”

  方宝玉道:“我若非你的仇敌,你为何要如此害我?五行魔宫的火魔神,对朋友难道也是如此怀有恶意?”

  红袍老人又笑了,道:“呀!你已猜出了本宫是谁?”

  方宝玉道:“不错,我不但已猜出了伯;是谁,也猜出了你的心意。我早已知道你如此对我为的是什么。”

  火魔神道:“为的是什么?你且说来听听。”

  宝玉道:“第一,你不愿泰山之会被我拦阻,只因你一心只想江湖中流血争杀旦夕不已,等到武林元气大伤,江湖好手伤亡殆尽,你便可在其间坐收渔利,以新生雷霆之势横扫天下,君临武林。”

  火魔神道:“好!猜得好,还有呢?”

  方宝玉道:“你千方百计来打击我,想使我在武林中无法立足——也是为了不愿我与那东海白衣人作决胜之一战,好叫白衣人那王霸之剑血洗武林。武林中元气越是伤损,你成功便越是容易。”

  火魔神微微一笑,道:“此点你却有些猜错了。”

  方宝玉道:“当然,你如此做法还另有用意,我无法见容于天下武林英雄,便只有投身五行魔宫之中……”

  他顿住语声,但这次火魔神却未答话,似已默认。

  宝玉接道:“但你还是不知道我究竟有何能力,是以你便以各种方法来考验我的武功、智慧与定力,我若经不起你的考验,死在你的手下,与你并无损失,只因我经不起你的考验,便根本没有被你利用之价值。”

  火魔神道:“好,说得好。”

  宝玉道:“你的考验若是难不倒我,我的一切条件必定都已符合了你的要求,你必定会要我去做一件事。”

  火魔神道:“本宫会要你做什么事?”

  宝玉道:“你要我做的那件事,必定十分艰险,十分困难,甚至除了我之外,别人都无法做到,是以你才肯花费如许心力对待于我。”

  火魔神目光忽然自宝玉面上移开,移注到远角某一虚空之处,出了会儿神,方自缓缓道:“不错,以此刻情况看来,这件事确实唯有你能做。”

  宝玉冷笑道:“但你又怎知我会为你做此事?”

  火魔神目光闪电般收回,箭一般投注到宝玉脸上,道:“你虽有超人的意志,但意志仅能控制你的神智,却无法控制你的肌肉。你此刻神智虽未崩溃,但四肢仍无法动弹,本宫仍可随时取你性命!”

  宝玉微微一笑,道:“你瞧我可是会屈服于你威胁之下的人?生死之事,在你我眼中本都算不了什么,你想必也该承认!”

  火魔神默然半晌,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宝玉一时还摸不透他忽然问这句不相干的话究竟有何用意,亦自默然了半晌,终于答道:“二十左右。”

  火魔神柔声道:“死亡在二十岁的人眼中看来,的确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少年人还不能完全了解生之可贵与死之痛苦。但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便知道世上惟一最可留恋的便是生命,生命中还有许多美好的事你都未曾享受,你此刻死了,你怎对得住你自己?”

  宝玉微笑道:“你可是在引诱我?”

  火魔神道:“本宫并未引诱你,却要告诉你,只要你肯为本宫做了此事,本宫便可供给你世上绝大部分人所梦想不到的享受,名誉、地位、美人、财富……无论你要什么,你都可得到。你童年若是也有过缥缈虚幻的梦想,本宫也可使你这些梦境全都变成真实。”

  宝玉喃喃道:“我要什么,便有什么?”

  火魔神道:“不错!”

  宝玉缓缓道:“在我生平所听过的话中,的确没有任何话再比你的话更富于诱惑,更能打动人心,但……”

  他突又笑了,接道:“但,我又岂是会迷惑于你的引诱之下的人?”

  此时此刻,他这种淡淡的笑容,的确要比各种愤怒的言词都能表示他的决心。

  火魔神又自默然,又过了半晌,方自说道:“但你莫要忘记,你此刻什么都没有了,江湖中已没有一个人再看得起你,你已被天下人所唾弃,那么,还有什么值得你自尊自重、拼命维护的?你为什么还不肯服从本宫的命令?”

  宝玉一字字缓缓道:“我纵已——无所有,但我却还有死亡的权利!这便是值得我自尊自重、值得我拼命维护的。”

  火魔神道:“你可知道,引刀一死并非勇者的行径,而是懦夫所为?只因引刀一死,要远比挣扎求生容易得多。你若真是男子汉大丈夫,便该不顾一切奋斗求生,否则你便只不过是匹夫之勇,只不过是披着勇气虚荣羽毛的懦夫。”

  宝玉又笑了,道:“好高明的激将之计,只可惜我也不是会被任何激将之计激得热血冲动、完全丧失理智的人。”

  火魔神静静凝注着他,足足有盏茶功夫之久,似乎恨不得要将自己的目光化为利剑直刺人宝玉心底。

  然后,他沉声道:“本宫要如何才能打动你的心?”

  宝玉微笑道:“无论任何人要我为他做事,只有求我。”

  火魔神目中火焰更觉炽热,而语声仍是温柔冷静。

  他缓缓道:“求你?本宫又岂是会求人的?”

  宝玉道:“你本不会求人,但此刻我已从你目光中瞧出了你的惶恐与急切,我已猜到只要我肯为你做这件事,你便不惜一切牺牲,甚至不惜出你平生未曾做过的事,甚至不惜求我……是么?”

  火魔神默然端坐,久久不语。

  方才两人的言语俱是优美、动人而锋利的,正如装饰着七色彩羽、雕刻着十锦浮图的毒箭一般,虽美丽却可致人死命。

  两人都在考验着自己的决心,也在探测着对方的意志——这不但是一场言语的战争,也同样是一场意志与智慧的战争——这样的战争,显然又比刀枪的血战更为艰苦,更能激动人心。

  只因两人中无论是谁若要战胜,不但得有动人的词藻,坚强的决心,还得要能自对方心底深处探测出他的弱点,加以击破,这正如两人动手时都在找寻着对方招式间的破绽空门一般,只不过平时动手用的是锋利的刀剑,而此战中用的却是锋利的言语,而人们对自己心底的弱点防守得总比武功上的空门严密得多。

  在这一场战争中,火魔神竟又落了下风。

  他日中已现出矛盾痛苦之色,锋利的言语也已无法出口,方才唇枪舌剑的战场,如今竟寂如坟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长身而起,一言不发,飘然而去,红袍飘飘,仿佛火焰闪动,转瞬间便失去踪迹。

  他走得甚是突然,似乎要另施诡计。

  但宝玉却毫不担心,只因他深信自己已抓住了火魔神的弱点。他深信火魔神要他去做的事,不但与火魔神有关,而且与所有五行魔宫中人都有着极大的关系,火魔神迟早终是要向他请求的。

  他手中已掌握了胜负的关键,从此刻起,他已完全居于主动的地位——他自然已一无所惧。

  邻室卧榻上倒卧着一个老人。

  他身覆重被,面向墙壁,既瞧不见他的身子,更瞧不见他的容貌,所能瞧见的,只不过是他一头乱草般的灰白头发而已。

  小公主垂首坐在卧榻边,身子虽未动弹,但眼波流转,面上的表情更是千变万化,使她全身都充满了一种不可捉摸的机变而灵巧的气质——她虽然坐着不动,但看来却又有如云中飞翔起舞似的,若说五行魔宫真能控制她的身心,那真是件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火魔神飘然而人,重重地坐在床头矮几上,长叹道:“不想世上竟真有心如钢铁之人,那方……”

  卧榻上的老人截口道:“你不必说了,你两人在隔壁所说的话,我全已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觉得有趣得很。”

  他语声虽缓慢而嘶哑,却有种奇异的力量。这种抽之不绝、砍之不断的力量,正是长久以来终日在痛苦折磨下挣扎着的人所独有的。

  火魔神道:“有趣?那方宝玉装傻时如呆子,奸猾时如毒蛇,打又倒不了,抓也抓不着,你我有这样的对手,还有趣么?”

  老人道:“若非这样的人,又怎能办那件事?”

  火魔神道:“话虽不错,但……但我等所有手段已无所不用其极,他仍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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