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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古龙合集-第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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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马空群,又说:“我双腿如能健步如飞的话,定然会来拜访马老板了。”

  马空群当然听得懂他话的意思,所以他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之后,马上笑了起来。

  “萧老弟既然已有怪罪之意,我怎么又能不闻弦而知雅意呢?该罚,该罚。”马空群笑着说:“今天就让我好好罚个够。”

  “讲罚我不敢。”萧别离笑了:“十年未曾好好喝过酒了,今天我俩就喝个够吧!”

  五

  踩着昨夜的露珠,想起今天清晨和苏明明的对话,叶开不由得笑了。

  “现在天已微微亮了,我们可以出发了。”苏明明对着叶开说。

  “请你用单数,不要用双数。”叶开笑着说。

  “单数?双数?”苏明明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是我,不是我们。”叶开说。

  “我?”苏明明总算懂了他的意思了:“你想一个人去?”

  “不是想,是肯定的。”叶开说:“这又不是去逛市集,人多热闹。”

  “就因为危险,所以才要两个人去,才好有个照应呀!”苏明明说:“况且金鱼昨夜说不定已去了‘猴园’,那我就更有责任去找她。”

  “那你就更不应该去。”

  “为什么?”

  “如果‘猴园’的人拿金鱼来威胁你,你怎么办?”叶开说。

  “我。。”

  “我就不同了。”叶开笑了:“我的心有时就跟铁做的一样,该硬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心软的。”

  “可是你一个人去,万一有什么危险呢?”苏明明关心地看着他。

  “不会有危险的。”叶开说:“因为我是登门拜访的。”

  “登门拜访?”

  “是的。”叶开说:“与其翻墙而入,不如堂堂皇皇地从大门进去。

  露水虽然已浸湿了叶开的鞋子,但是他却无所谓,因为从这里他已看见了“猴园”的大门了。

  天晴。

  叶开走到“猴园”的大门前,才发现围墙很高,大约有五六个人高,本来锁着的大门,现在却是开着的。

  从外面看进去,可以看到庭院里有一道九曲桥,桥下的流水迎着阳光在闪着金光。

  桥尽头外有个小小的八角亭,亭子里有两个人正在下棋。

  虽然远远地看不清楚这两个人的脸,可是从装扮上,叶开可以肯定这两个人是追风叟和月婆婆。

  月婆婆一只手支着额,另一只手捏着个棋子,迟迟未放下去,似乎正在苦思棋路。

  追风叟笑嘻嘻地看着她,面上带着得意之色,而且还夹带着“看你怎么下这步棋”的神情。

  看见这两个人,叶开的嘴角又露出了笑意,他大步地走入,走过大门,神情悠闲地走上九曲桥,走向那八角亭。

  风吹木叶,流水呜咽,花香飘飘,天地间一片安祥静寂。

  追风叟和月婆婆的神情也是那么悠闲自得,但叶开一走近他们身旁时,就突然感觉到一股凌厉逼人的锐气,就仿佛走近了两柄出鞘的利剑似的。

  ——神兵利器,必有锐气,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视人命如草芥的人身上也必定会带着这种锐气。

  月婆婆手里拈着个棋子,正沉吟未决,追风叟右手举杯,慢慢地啜着杯中酒,看他的神情,棋力显然比那月婆婆高出了许多。

  这杯酒喝完了,月婆婆的棋子还未落下,追风叟突然抬头瞧了瞧叶开,将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点了点石桌上一只形式奇怪的酒壶。

  ——这意思谁都不会不明白,他是要叶开为他斟酒。“我凭什么要替你倒酒?”

  若是换了别人,纵然不破口大骂,只怕也将掉头不顾而去,但叶开却不动声色,居然真的拿起了酒壶。

  壶虽已拿起,酒却未倒出。

  叶开慢慢地将壶嘴对着酒杯,他只要将酒壶再偏斜一分,酒就倾入杯中,但他却偏偏再也一动不动了。

  追风叟的手也停顿在空中,等着。

  叶开不动,他也不动。

  月婆婆手里拈着棋子,突然也不动了。

  这三个人就仿佛突然都被某种神秘的魔法定住,被魔法夺去了生命,变成了“死”的人一样。

  天地间也突然都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都变成了“死”的。



  第六章卖鸡蛋的老太婆

  一

  壶已斜,酒未倒出。

  杯在手,停顿空中。

  手拈棋,迟迟未落。

  二

  庭园深深,深几许?

  园中有松竹、花草、小桥、流水、假山、亭阁,花木间甚至还有黄犬白兔、仙鹤驯鹿。

  那些驯鹿、白兔虽是木石所塑,但也雕塑得栩栩如生,仿佛只要一招手,他们就会跑到你面前。

  树是青的,花是香的,“猴园”里的庭园竟然是如此的优美祥和,如此的令人心旷神怡,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但是却看不到一只猴子。

  大的、小的、老的、年轻的、公猴、母猴,不管什么样的猴子,叶开连一只也没有看到。

  在他还没有踏入大门时,他早就发觉这一点了,不但猴子没有看到,连猴子的“吱吱”叫声也没有听见了。

  “猴园”里没有猴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八角亭里地上的影子渐渐缩短,日已当中了。

  三个多时辰已过去了,叶开他们三个人都没有动,连指尖也没有动,每个人的手都稳如磐石。

  地上的影子又渐渐由短而长。

  日已偏西。

  叶开的手只要稍有颤抖,酒便倾出,但三个时辰又过去了,他的手还是如磐石般动也不动。

  追风叟的神情本来很安祥,目中本来还带着一丝讥诮之意,但现在却已渐渐有了变化,变得有些惊异,有些不耐。

  他自然不知道叶开的苦处。

  叶开只觉得手里的酒壶越来越重,似已变得重逾千斤,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得宛如被千万根针在刺着。

  他的头皮也犹如针刺,汗已湿透了衣裳,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忍耐着,尽力使自己心里不去想这件事。

  因为他知道现在绝不能动。

  他们全身虽然都没有任何动作,但却比用最锋利的刀剑搏斗还要险恶。

  壶中的酒若流出,叶开的血只怕也要流出来。

  这是一场内力、定力、体力和耐力的决斗。

  这是一场绝对静止的决斗,所以这也是一场空前未有的决斗。

  叶开虽然早就在万马堂的迎宾处和追风叟他们比过一次“无形的交手”,但那一战绝对比不上这一战。

  这一场决斗由上午开始,直到黄昏,已延续了将近六个时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走过来瞧一瞧。

  难道这么大的“猴园”只住了追风叟和月婆婆两个人而已?

  或是住在这里的人,只关心自己而已,别人无论在干什么,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会有人关心的。

  暮色四合。

  八角亭后的大厅中已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火,走廊上的宫纱灯笼也不知何时被何人点燃了。

  灯光自远处照过来,照在追风叟的脸上,他脸色苍白,眼角的肌肉已在轻微地跳动,但他的手还是稳如磐石。

  叶开几乎已气馁,几乎已要崩溃了,他的信心已开始动摇,手也将开始动摇,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再支持下去了。

  但就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月婆婆手里拈着的棋子突然射出,“当”

  的一声,酒壶的壶嘴如被刀削般落下、跌碎。

  壶嘴断,酒涌出,入酒杯。

  酒杯已满,追风叟手缩回,慢慢地啜着杯中酒,再也没有看叶开一眼。

  叶开慢慢地放下酒壶,慢慢地走出八角亭,走上曲桥,微微抬头,夜色苍茫。灯光已满院。

  他站在桥头,凝注着庭院深处的一盏纱灯,久久未举步,他从来也未发现,灯光竟是如此柔和,如此亲切。

  ——能活着,毕竟不是件坏事。

  只有经历过死亡恐惧的人,才知道生命之可贵。

  三

  叶开缓缓地回过头看向八角亭,亭里的追风叟和月婆婆已不知何时离去了,只留下了一盘残棋。

  整座庭园只剩下叶开一人,和那永远不断的流水声。

  今夕有星有月。

  月色朦胧,将叶开的身影投射在桥下的水面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水光中粼粼晃动着。

  这时他忽然发觉有人走上了曲桥,他一回过头就看见有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一个非常有规矩的人,走路的样子规规矩矩,穿的衣服规规矩矩,言语神态也规规矩矩,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让人觉得过份。

  ——名门世家中的仆役总管,历史悠久的酒楼店铺中的掌柜,通常都是这种人。

  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小厮学徒出身,从小就受到别人无法想象的严格训练,历尽艰苦才爬升到现在这种地位,所以他们绝不会做出任何一件逾越规矩的事,绝不会让任何人觉得讨厌。

  这么样的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向叶开走过来,向叶开微笑行礼。

  “小人赵刚。”他说:“赵钱孙李的赵,刚起床的刚。”

  赵刚的微笑和态度虽然恭谨有礼,却不会让人觉得有一点谄媚的感觉,他说:“王老爷特地要小人来迎候您的大驾。”

  “王老爷?”叶开说:“王老先生?”

  “是。”

  “你知道我要来?”叶开又问:“你知道我是谁?”

  “小人知道。”赵刚说:“大爷是叶开叶大侠。”

  他向叶开微微一笑,然后侧开身子,又说:“请,王老爷在大厅恭候。”

  大厅就在庭园最深处,也就是灯火最亮的那一间。

  叶开微笑举步,走过赵刚,走向灯火辉煌处,也走人了他那不可知的“未来”。

  天还未黑时,风铃就已在厨房里开始忙碌做晚饭的事了。

  炊烟冉冉地从烟囱里冒出,白色的烟雾伴着灰蒙蒙的天色,更衬出这山中小木屋的温馨气氛。

  傅红雪就坐在院子中木椅上,那双漆黑却又带着无边寂寞的眸子正凝注着厨房里忙碌的风铃。

  恬静的日子,贤淑美丽的妻子,温暖的家庭,就正是每个浪子所向往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个辛勤的佃户,一大早就出去做工,到了傍晚时,带着一身泥土和疲累回来了。

  一个贤淑的妻子,早已用她纤弱柔和的手,为他炒好了几样菜,温热了一壶酒,然后陪着他吃饭,甚至陪他喝个一两杯。

  这是多么甜蜜快乐的生活。

  ——只可惜这种生活都如星辰般的距离浪子们好远、好远。远得都让浪子们忘了有这种生活的存在。

  如果这个正在厨房里炒菜煮饭的人是傅红雪心爱的人,如果这个山中小居正是他们甜蜜快乐的窝,那么傅红雪是否愿意过这种日子呢?

  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

  就连傅红雪自己都无法回答——不是无法,而是不愿去想这个问题,甚至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所以他很快地将目光收回,转头看挂在屋檐下的那串正在“叮当”响的风铃。

  这串风铃是“风铃”挂上去的。

  山风随着暮色而来,吹响了风铃,也带来了厨房里的阵阵饭香。

  又该吃晚饭了,一天又快过去了,然后又是“明天”的到来。

  “明天”又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日子呢?

  这也是浪子们所不敢想的事。

  过一天算一天,今天有得吃,就多吃一点,今天有得喝,就多喝一点,至于“明天”,那是明天的事了。

  今天在豪华酒楼里吃喝玩乐,明天说不定已死在阴沟里;今天是脂粉堆中的多情郎,明天说不定是被踢出大门的醉汉;今天是挥金如土的大爷,明天说不定已成了蜷伏在屋角的可怜人。

  ——世事多变化,又有哪个人能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呢?

  所以做人就该珍惜“现在”,好好地把握“现在”,也唯有“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不要等到失去后,才去后悔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那段“过去”呢?

  四

  星月在天,夜色深沉。

  风铃将饭菜摆好后,才走出厨房,走进院子,正准备叫傅红雪吃饭时,她忽然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左手拄着根拐杖,右手提着个青布包袱,沿着山路踽踽独行,腰弯得就像是个虾米。

  看着这个老太婆,风铃的眉头微微皱起:“这附近还有别的人家?”

  “没有。”傅红雪淡淡地说:“最近的也要在山脚下七八里处。”

  风铃不再问了,这时老太婆已经走到院子外,喘息着,陪着笑脸说:“两位先生太太,要不要买几个鸡蛋?”

  风铃忽然笑了:“鸡蛋新不新鲜?”

  “当然新鲜。”老太婆笑着说:“不信你摸摸看,还是热的哩。”

  老太婆走进院子,蹲在地上,解开青布包袱,包袱里的鸡蛋果然又大又圆,老太婆拾起了一枚鸡蛋,又笑着说:“新鲜的鸡蛋生吃最滋补,用开水冲着吃也很——。”

  老太婆的脸骤然扭曲,她忽然抬起手来,似乎想将手里的蛋掷出,但人已倒了下去。

  老太婆的人一倒地,就有条黑衣人影从山坳后窜出,三五个起落,已掠入院,什么话都不说,一把抄起了老太婆的鸡蛋包袱,远远掷出,落入了黑暗中。

  然后就听见了“轰”的一声,火光夹杂着树叶泥土,冲天而起。

  等火光消失,泥土纷落后,黑衣人才长长吐出口气:“好险。”

  风铃脸色已变了,似已连话都说不出,她双眼直盯着地上的老太婆。

  傅红雪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还是冷冷地站在那里,一双冷漠的眼睛,依然冷冷地直视着黑暗中的某处。

  黑衣人转过身,面对着傅红雪:“阁下难道没有看出这位老太婆是什么人?”

  傅红雪摇摇头。

  黑衣人忽然压低声音说:“她就是从万马堂派来行刺阁下的。”

  “万马堂?”傅红雪说。

  “是的,我从———。”

  黑衣人话还未说出,身子突地一阵扭曲,脸已变形了,嘴角也流出鲜血,血一流出,就变成黑的。

  一看见这个情形,风铃的脸色也变了。

  黑衣人双手捧着肚子,人已倒下,挣扎着说:“快。。快,我身上的木瓶中有解药。。快。。快。。。”

  风铃正想奔过去拿,傅红雪却一把拉住了她。

  黑衣人的神情更痛苦,哽声说:“求求你。。快,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说:“解药在你身上,你自己为何不拿?”

  “你难道看不出他已不能动了。”风铃急着说:“我们怎能见死不救?”

  “是吗?”傅红雪忽然冷冷笑着:“他死不了的。”

  听见这话,黑衣人的脸又一阵扭曲,突然箭一般的从地上窜起,扬手打出了七点乌星。

  那本已死在地上的老太婆竟也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挥手,掷出了两枚鸡蛋。

  这一突来的变化,风铃愣了一下,但傅红雪却已冷笑了,他不但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两枚鸡蛋忽然已到了他手里,滑入了他的衣袖。

  那由黑衣人打出的七点寒星,也被傅红雪的左手一挥,七颗暗器就“笃、笃”钉在刀鞘上。

  一击未中,老太婆凌空一个翻身,倒窜而出,可是她的人还未落定时,忽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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