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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0章

古龙合集-第19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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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雁道:“可是我直到现在才来找你!”

  陆小凤道:“你是个忙人。”

  山西雁道:“我一点也不忙,我没有来,因为你是我师叔的客人,我既然没法子跟他抢着作东,就只好装不知道了。”

  陆小凤笑道:“我还以为我剃了胡子后,连老朋友都不认得我了。”

  山西雁又大笑道:“我本就觉得你那两撇骚胡子看着讨厌。”

  陆小凤道:“你讨厌没关系,有人不讨厌。”

  山西雁的笑声停顿:“霍天青是我的师叔,江湖中有很多人都不信,但你却总该知道的。”

  陆小凤道:“我知道。”

  山西雁道:“外面抽旱烟的那老怪物,姓樊,叫樊鹗,你认不认得?”

  陆小凤道:“莫非是昔日独闯飞鱼塘,扫平八大寨,一根旱烟袋专打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穴的樊大先生?”

  山西雁道:“就是他。”

  陆小凤道:“西北双秀,樊简齐名,那位穷酸秀才,想必也就是‘弹指神通’的惟一传人,简二先生了。”

  山西雁点点头,道:“那穷要饭的、野药郎中、卖包子跟卖菜的小贩、卖花粉的货郎,再加上这地方的掌柜,和还在门口卖面的王胖子,七个人本是结拜兄弟,人称‘市井七侠’,也有人叫他们山西七义。”

  陆小凤淡淡笑道:“这些大名鼎鼎的侠客义士们,今天倒真是雅兴不浅,居然全都挤到这小院子来乘凉来了。”

  山西雁道:“你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陆小凤道:“不知道。”

  山西雁道:“他们也都是我的同门,论起辈份来,有的甚至是霍天青的徒孙。”

  陆小凤又笑了,道:“这人倒真是好福气!”

  山西雁道:“六十年前,祖师爷创立‘天禽门’,第一条大戒,就是要我们尊师重道,这辈份和规矩,都是万万错不得的。”

  陆小凤道:“当然错不得。”

  山西雁道:“祖师爷一生致力武学,到晚年才有家室之想。”

  陆小凤道:“天禽老人竟也娶过妻,生过子?”

  山西雁道:“这件事江湖中的确很少有人知道,祖师爷是在七十七岁那年,才有后的。”

  陆小凤道:“他的后代就是霍天青?”

  山西雁道:“正是。”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他年纪轻轻,辈份却高得吓人。”

  山西雁道:“所以他肩上的担子也重得可怕。”

  陆小凤道:“哦?”

  山西雁的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道:“他不但延续祖师爷的香灯血脉,惟一能继承‘天禽门’传统的人也是他,我们身受师门的大恩,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让他有一点意外,这道理你想必也应该明白的。”

  陆小凤道:“我明白。”

  山西雁长长叹了口气,道:“所以他明晨日出时,若是不幸死了,我们‘天禽门’上上下下数百弟子也绝没有一个还能活得下去。”

  陆小凤皱了皱眉,道:“他怎么会死?”

  山西雁道:“他若败在你手里,你纵然不杀他,他也绝不会再活下去。”

  陆小凤道:“我也知道他是个性情很刚烈的人,但他却并不是一定会败的!”

  山西雁道:“当然不一定。”

  陆小凤淡淡道:“他若胜了我,你们‘天禽门’上上下下数百子弟,岂非都很有面子?”

  山西雁道:“你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愿你败在他手里,伤了彼此的和气。”

  陆小凤笑了笑,道:“你真是好人。”

  山西雁的脸好像又有点发红,苦笑道:“只要你们一交手,无论谁胜谁败,后果都不堪设想,霍师叔跟你本也是道义之交,这么样做又是何苦?”

  陆小凤微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要我在日出之前,赶快离开这里,让他找不着我。”

  山西雁居然不说话了,不说话的意思就是默认。

  丹凤公主突然冷笑,道:“现在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约了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要逼他走,让霍天青不战而胜,否则你们就要对付他。现在距离日出的时候已没多久,他就算能击退你们,等到日出时,他一样没力气去跟霍天青交手了。”她铁青着脸,冷笑又道:“这法子倒的确不错,恐怕也只有你这样的大侠才想得出来!”

  山西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突然仰面狂笑,道:“好,骂得好,只不过我山西雁虽然没出息,这种事倒还做不出来!”

  丹凤公主道:“那种事你既做不出来,他若不愿走,你怎么办?”

  山西雁霍然长身而起,大步走了出去,满院子的人全都鸦雀无声,他发亮的眼睛从这些人脸上一个个扫过去,忽然道:“他若不走,你们怎么办?”

  卖包子的小贩翻着白眼,冷冷道:“那还不简单,他若不走,我就走。”

  山西雁又笑了,笑容中仿佛带种说不出的悲惨之意,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好,你走,我也走,大家都走。”

  卖包子的小贩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妨先走一步?”

  他的手一翻,已抽出了柄解腕尖刀,突然反手一刀,刺向自己的咽喉。

  他的出手不但稳,而且快,非常快。但却还有人比他更快的。

  突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他手里的刀已断成了两截,一样东西随着折断的刀尖掉在地上,竟是陆小凤的半截筷子。

  剩下的半截筷子还在他手里,刀是钢刀,筷子却是牙筷。

  能用牙筷击断钢刀的人,天下只怕还没有几个。

  丹凤公主忽然明白山西雁为什么要这样做,霍天青根本就不是陆小凤的敌手,别人虽然不知道,山西雁却很清楚。

  那卖包子的小贩吃惊的看着手里的半截断刀,怔了很久,突然恨恨跺了跺脚,抬头瞪着陆小凤,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笑了笑,淡淡道:“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还有句话要问你!”

  卖包子的小贩道:“什么话?”

  陆小凤道:“我几时说过我不走的?”

  卖包子的小贩怔住。

  陆小凤懒洋洋的叹了口气,道:“打架本是件又伤神、又费力的事,我找个地方去睡觉多好,为什么要等着别人打架?”

  卖包子的小贩瞪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要哭,又好像要笑,忽然大声道:“好,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从今天起,无论你要找我干什么,我若皱一皱眉头,我就是你孙子。”

  陆小凤笑道:“你这样的孙子我也不想要,只要我下次买包子时,你能算便宜一点,就已经很够朋友了。”

  他随手抓起了挂在床头的大红披风,又顺便喝了杯酒,道:“谁跟我到城外的又一村去吃碗赵大麻子炖的狗肉去?”

  花满楼微笑道:“我。”

  樊大先生忽然敲了敲他的旱烟袋,道:“还有我。”

  简二先生道:“有他就有我,我们一向是秤不离砣的。”

  卖包子的小贩立刻大声道:“我也去。”

  简二先生道:“你专卖打狗的肉包子,还敢去吃狗肉,你不怕那些大狗、小狗的冤魂在你肚子里作怪?”

  卖包子的小贩瞪起了眼,道:“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山西雁大笑,道:“好,你小子有种,大伙儿都一起去吃他娘的狗肉去,谁不去就是他娘的龟孙子!”

  花满楼微笑着,缓缓道:“看来好人还是可以做得的。”

  陆小凤道:“偶尔做一次倒没关系,常做就不行了。”

  花满楼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陆小凤板着脸,道:“好人不长命,这句话你难道没听说过?”

  他虽然板着脸,但眼睛里却似已热泪盈眶。

  丹凤公主看着他们,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轻轻的喃喃自语:“谁说好人做不得,谁就是他娘的龟孙子。”



  第八回 司空摘星

  狗肉已卖完了,没有狗肉。可是他们并不在乎!

  他们要吃的本来就不是狗肉,而是那种比狗肉更令人全身发热的热情,用这种热情来下酒,世上绝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

  何况日出的时候,还有人用快马追上了他们,送来了一封信。

  霍天青的信:

  朝朝有日出,今日之约,又何妨改为明日之明日。

  人不负我,我又怎能负人?

  金鹏旧债,随时可清,公主再来时,即弟远游日也,盛极一时之珠光宝气,已成为明日之黄花,

  是以照耀千古者,惟义气二字而已。

  天青再拜。

  就凭这封信,已足下酒百斗,沉醉三日,何况还有那连暴雨都浇不冷的热情。

  暴雨。雨正午才开始下的,正午时人已醉了——不醉无归,醉了才走的。 

  陆小凤将醉未醉,似醉非醉,仿佛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醉是醒?正面对着窗外的顷盆大雨,呆呆的出神。

  丹凤公主看着他,忽然道:“你若不走,那些人难道真的全都会死在那里?”

  陆小凤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道:“你懂不懂得‘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两句话的意思?”

  丹凤公主道:“我当然懂,这意思就是说,有些事你若是认为不该去做,无论别人怎么样威逼利诱,甚至还用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也绝不要去做,若是你认为应该去做的事,就真要你抛头颅,洒热血,你也非去做不可。”

  陆小凤点了点头,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有人舍命全义,也有人拿八十三斤重的大铁椎,搏杀暴君。”

  丹凤公主抢着道:“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霍天青才会以死报阎铁珊,山西雁和那些卖包子和馒头的,才会不惜为霍天青卖命。”

  陆小凤道:“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只要能做到这两句话,就已不负‘侠义’二字。”

  丹凤公主轻轻叹息,道:“可是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真能不负这‘侠义’二字?”

  花满楼手持酒杯,曼声低吟:“盛极一时之珠光宝气,已成明日黄花,是以照耀千古者,惟‘义气’二字而已……好一个霍天青,我竟几乎小看了他,当浮一大白。”他真的举杯一饮而尽,仿佛也有些醉了,喃喃道:“只可惜那苏少英,他本也是个好男儿,他本不该死的,本不该死的……”

  他声音越说越低,伏在桌上,竟似睡着了。

  丹凤公主悄悄的走到窗口,悄悄的拉起了陆小凤,柔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陆小凤道:“我几时生过你的气?”

  丹凤公主嫣然一笑,垂下了头,悄悄的问道:“今天你还怕弄错人么?”

  她的呼吸轻柔,指尖仿佛在轻轻颤抖,她的头发带着比鲜花更芬芳的香气。

  陆小凤也许是个君子,也许不是,但他的确是个男人,是个已有了七八分醉意的男人。

  窗外暴雨如注,就仿佛是一道道密密的珠帘,隔断了行路的人,也隔断了行人的路。

  屋子里幽静昏黯,宛如黄昏,从后面一扇开着的门看进去,可以看见一张新换过被单的床。

  陆小凤忽然发现心跳得很厉害,忽然发现上官丹凤的心也跳得很厉害,他问:“你的心在跳?”

  “比比看,谁的心跳得快?”

  “怎么比?”

  “我摸摸你的心,你摸摸我的……”

  突然间,密如万马奔腾的雨声中,传来了一阵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十余骑快马,冒着暴雨急驰而来,冲过了这荒村小店。

  马上人一色青柴衣、白笠帽,经过他们的窗口时,突然一起挥手,只听“飕,飕,飕”,一连串风声,比雨点更密,比马蹄更急,数十道乌光,有的穿窗而入,有的打在外面的墙上。

  陆小凤侧身,已拉着丹凤公主躲到窗后。

  伏在桌上的花满楼却已霍然长身而起,失声道:“硝磺霹雳弹。”

  五个字还没有说完,只听“蓬”的一声,窗里窗外,被乌光击中的地方,已同时冒起了数尺高的火焰,赤红中带着惨碧色的火焰。

  陆小凤变色道:“你们先冲出去,我去救赵大麻子。”

  赵大麻子已睡了,他们刚才还听见他的鼾声。

  但火焰竟霎眼间就已将门户堵死,连外面的墙都已燃烧起来,连暴雨都打不灭。

  花满楼拉着上官丹凤冲出去,那十余骑已飞驰而过,去得很远了,马上人一起纵声狂笑,还有人在放声大呼:“陆小凤,这只不过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若再不识相,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几句话说完,人马都已被珠帘般的雨帘隔断,渐渐不能分辨。

  再回头,赵大麻子的小店也已完全被火焰吞没,哪里还看得见陆小凤?

  上官丹凤咬了咬牙道:“你在这里等,我进去找他。”

  花满楼道:“你若再进去,就出不来了。”

  上官丹凤道:“可是他……”

  花满楼笑了笑,道:“他可以出来,比这再大的火,都没有烧死他。”

  他全身都已湿透,但脸色却还是很平静。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惨呼,呼声惨厉,就好像是一群被困死了的野兽发出来的,但却很短促。呼声一发即止,却又有马群的惊嘶。

  上官丹凤动容道:“难道刚才那些人现在也已遭了别人的毒手?”

  突然间,又是“轰”的一响,燃烧着的房子突然被撞破个大洞,一个人从里面飞出,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在雨中凌空一个跟斗,扑到地上,就地滚了滚,滚灭了身上的火,衣服上、头发上,都已被烧焦了七八处,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又一滚,就站了起来,正是陆小凤。

  上官丹凤吐出口气,喃喃道:“看来这个人的确是烧不死的!”

  陆小凤笑道:“要烧死我倒的确不容易。”他虽然还在笑,一脸却已被熏黑了。

  上官丹凤看着他的脸,忽然一笑,道:“可是你本来有四条眉毛的,现在却几乎连一条眉毛都没有了。” 

  陆小凤淡淡道:“眉毛就算被烧光了,也还可以再长,可惜的是那几坛子酒……”

  花满楼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赵大麻子呢?”

  陆小凤道:“不知道。”

  花满楼道:“他不在里面?”

  陆小凤道:“不在。”

  上官丹凤变色道:“他难道也是青衣楼的?难道早就跟那些人串通好了?否则他们又怎会知道你在这里?”她恨恨的接着道:“你冒险去救他,连眉毛都几乎被烧光,他却是这么样一个人。”

  陆小凤道:“我只知道他狗肉烧得最好。”

  上官丹凤道:“别的你全不知道?”

  陆小凤道:“别的我全不知道。”

  上官丹凤看着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为什么别人都说他有两个脑袋,我看他简直……”她的声音突然停顿,因为她又看见一个人从暴雨中大踏步而来。

  一个身材很魁梧的人,头上戴着个斗笠,肩上扛着根竹竿,竹竿上还挑着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也看不清是什么,但她却已看清了这个人正是赵大麻子。

  陆小凤笑了,悠然道:“你不能对任何人都没有信心的,这世上的坏人也许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多,毕竟总还有……”

  他的声音也突然停顿,因为他已看清楚赵大麻子竹竿挑着的,竟是一串手,人的手!血渍虽已被暴雨冲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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