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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1章

古龙合集-第20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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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冷酷而孤傲的老人,一谈起酒经,居然也像是变了个人。

  陆小凤微笑道:“你能喝多少不醉?”

  孤松道:“不知道。”

  陆小凤道:“难道你从未醉过?”

  孤松并没有否认,反问道:“你能喝多少不醉?”

  陆小凤道:“我只喝一杯就已有点醉了,再喝千杯也还是这样子。”

  孤松眼睛里第三次露出笑意,道:“所以你也从未真的醉过?”

  陆小凤也不否认,一仰脖子,又是一碗酒倒了下去。

  棋逢敌手,是件很有趣的事,喝酒遇见了对手也是一样。

  不喝酒的人,看见这么样喝酒的角色,就很无趣了。

  青竹、寒梅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脸上也全无表情,慢慢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夜寒如水。

  两个人背负着双手,仰面望天,过了很久,青竹才缓缓问道:“老大已有多久从未醉过?”

  寒梅道:“五十三天。”

  青竹叹了口气,道:“我早已看出他今天一定想大醉一次。”

  又过了很久,寒梅也叹了口气,道:“你已有多久未曾醉过?”

  青竹道:“二十三年。”

  寒梅道:“自从那次我们三个人同时醉过后,你就真的滴酒未沾?”

  青竹道:“三个人中,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大家才都能活得长些。”

  寒梅道:“两个人清醒更好。”

  青竹道:“所以你也有二十年滴酒未沾。”

  寒梅道:“二十一年另十七天。”

  青竹笑了笑,道:“其实你酒量比老大好些。”

  寒梅笑了笑,道:“酒量最好的,当然还是你。”

  青竹道:“可是我知道,这世上绝没有永远不醉的人。”

  寒梅点点头,道:“不错,你只要喝,就一定会醉的。”

  只要喝,就一定会醉。

  这句话实在是千古不变,颠扑不破的。

  所以陆小凤醉了。

  屋子很大,生着很大的一炉火,陆小凤赤裸裸的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

  他一向认为穿着衣服睡觉,就像脱了裤子放屁一样,是件又麻烦、又多余的事。

  无论谁喝醉了之后,都会睡得很沉。

  他也不例外,只不过他醒得总比别人快些。

  现在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屋子里也是一片黑暗,他就已醒了,面对这一片空空洞洞、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痴痴的出了半天神。

  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非但不能向别人叙说,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去想的事,也许为了要忘记这些事,他才故意要跟孤松拼酒,故意要醉。

  可是他刚刚睁开眼睛,想到的偏偏就是这些事。

  该忘记的事为什么总是偏偏忘不了?

  该记的事为什么总是偏偏想不起?

  陆小凤悄悄的叹了口气,悄悄的坐起来,仿佛生怕惊醒了他身边的人。

  他身边没有人,他是不是生怕惊醒了自己?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身边虽然没有人,屋子里却有人。

  黑暗中,隐约可见一条朦朦胧胧的人影,动也不动似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坐了多久。

  “醉乡路稳宜常至,他处不堪行。”这人叹息着,又道:“可是这条路若是去得太多了,想必也一样无趣得很。”

  陆小凤笑了。

  无论谁都笑不出来的时候,他却偏偏总是会忽然笑出来。

  他微笑着道:“想不到阁下居然还是个有学问的人。”

  这人道:“不敢,只是心中偶有所感,就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而已。”

  陆小凤道:“阁下夤夜前来,就为了说这几句话给我听的?”

  这人道:“还有几句话。”

  陆小凤道:“我非听不可?”

  这人道:“看来好像是的。”

  他说话虽然平和缓慢,可是声音里却带着种比针尖还尖锐的锋芒。

  陆小凤叹了口气,索性又躺下去:“非听不可的事,总是不会太好听的,能够躺下来听,又何必坐着?”

  这人道:“躺下来听,岂非对客人太疏慢了些?”

  陆小凤道:“阁下好像并不是我的客人,我甚至连阁下的尊容还未见到。”

  这人道:“你要看看我?这容易。”

  他轻轻咳嗽一声,后面的门就忽然开了,火星一闪,灯光亮起,一个黑衣劲装,黑巾蒙面,瘦削如兀鹰,挺立如标枪的人,就忽然从黑暗中出现。

  他手里捧着盏青铜灯,身后背着把乌鞘剑,灯的形式精致古雅,剑的形式也同样古雅精致,使得他这个人看来像是个已被禁制于地狱多年的人,忽然受到魔咒所催,要将灾祸带到人间来的幽灵鬼魂一样。

  甚至连灯光看来都是惨碧色的,带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端坐在椅子上的这个人,也就忽然出现在灯光下。

  炉火已将熄灭。

  阴森森的灯光,阴森森的屋子,阴森森的人。

  他的衣着很考究,很华丽,他的神情高贵而优雅,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带着种发号施令的威严,可是他看起来,还是个阴森森的人,甚至比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更可怕。

  陆小凤又笑了,道:“果然不错。”

  这人道:“不错?我长得不错?”

  陆小凤笑道:“阁下这副尊容,果然和我想像中差不多。”

  这人道:“你已知道我是谁?”

  陆小凤道:“贾乐山。”

  这人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你见过我?”

  陆小凤摇摇头。

  这人道:“但你却认得我。”

  陆小凤微笑道:“除了贾乐山外,还有谁肯冒着风寒到这种地方来找我,除了贾乐山外,还有谁能用这种身佩古剑,劲气内敛的武林高手做随从?”

  贾乐山大笑。他的笑也同样阴森可怕,而且还带着种尖刻的讥诮:“好,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果然有眼力。”

  陆小凤道:“不敢,只不过眼中偶有所见,就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而已。”

  贾乐山笑声停顿,盯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也知道我的来意?”

  陆小凤道:“我情愿听你自己说。”

  贾乐山道:“我要你回去。”

  陆小凤道:“回去?回到哪里去?”

  贾乐山道:“回到那软红十丈的花花世界,回到那些灯光辉煌的酒楼赌坊,回到倚红偎翠的温柔乡去,那才是陆小凤应该去的地方。”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是实话,我也很想回去,只可惜……”

  贾乐山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也知道你近来手头不便,所以早就替你准备好盘缠。”

  他又咳嗽一声,就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领着两条大汉,抬着口很大的箱子走进来。

  箱子里装满了一锭锭耀眼生花的黄金白银。

  陆小凤皱眉道:“哪里来的这许多阿堵物,也不嫌麻烦么?”

  贾乐山道:“我也知道银票比较方便,却总不如放在眼前的金银实在,要想打动人心,就得用些比较实在的东西。”

  陆小凤道:“有理。”

  贾乐山道:“你肯收下?”

  陆小凤道:“财帛动人心,我为什么不肯收下?”

  贾乐山道:“你也肯回去?”

  陆小凤道:“不肯。”他微笑着接道:“收不收下是一件事,回不回去又是另外一件事了,两件事根本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贾乐山笑了。

  他居然也是那种总是要在不该笑时发笑的人。

  “这是利诱。”他微笑着道:“对你这样的人,我也知道只凭利诱一定不成的。”

  陆小凤道:“你还准备了什么?”

  贾乐山道:“利诱不成,当然就是威逼。”

  陆小凤道:“很好。”

  黑衣人忽然道:“很不好。”

  陆小凤道:“不好?”

  黑衣人道:“阁下声名动朝野,结交遍天下,连当今天子,都对你不错,我若杀了你这样的人,麻烦一定不少。”

  陆小凤道:“所以你不想杀我?”

  黑衣人道:“不想。”

  陆小凤道:“我也正好不想死。”

  黑衣人道:“只可惜我的剑一出鞘,必定见血。”

  陆小凤又笑了:“这就是威逼?”

  黑衣人道:“这只不过是个警告。”

  陆小凤道:“警告之后呢?”

  黑衣人慢慢的放下铜灯,慢慢的抬起手,突听“呛”的一声,剑已出鞘。

  苍白的剑,仿佛正渴望痛饮仇敌的鲜血。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利器。”

  黑衣人道:“你在为自己叹息?”

  陆小凤道:“不是。”

  黑衣人道:“不是?”

  陆小凤道:“我是为了你,为你庆幸,为人庆幸时我也同样会叹息。”

  黑衣人道:“哦?”

  陆小凤道:“你身佩这样的神兵利器,却为贾乐山这样的人做奴才,你们自江南一路前来,居然没有遇见我那个朋友,运气实在不错。”

  黑衣人道:“若是遇见了你那朋友又怎样?”

  陆小凤道:“若是遇见了他,这柄剑此刻已是他的,你的人已入黄土。”

  黑衣人道:“你的口气倒不小。”

  陆小凤道:“这不是我的口气,是他的。”

  黑衣人道:“他是谁?”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

  白雪般的长衫飘动,一滴鲜血正慢慢的从剑尖滴落……

  闪电般的剑光,寒星般的眼睛。

  鲜血滴落,溅开……

  黑衣人握剑在手上,青筋暴现,瞳孔也突然收缩:“可惜你不是西门吹雪!”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剑已刺出,剑光如虹,剑气刺骨!

  惊人的力量,惊人的方位,惊人的速度!

  这样的利剑,用这样的速度刺出,威力已不下于闪电雷霆。

  有谁能挡得住闪电雷霆的一击?

  陆小凤!

  他还是静静的躺着,只从棉被里伸出一只手,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挟!

  这才是妙绝天下,绝世无俩的一着!

  这才是无与伦比,不可思议的一着!

  两指一挟,剑光顿消,剑气顿收。

  也就在这一瞬间,屋顶上的瓦突然被掀起一片,一个人猿猴般倒挂下来,双手一扬,三十七道寒星暴射而出,暴雨般打向陆小风。

  这一着才是出人意料,防不胜防的杀手!

  只听“噗、噗、噗”一连串急响,三十七件暗器全都打在陆小凤盖着的棉被上。

  仅仅只不过打在棉被上。

  这样的距离,这样暗器的力量,本可透穿甲胄,却打不穿这条棉被,反而被弹了回去,散落满地。

  黑衣人看着自己握剑的手,倒挂在屋脊上的人却在叹息:“久闻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妙绝天下,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惊人的内家功力。”

  陆小凤笑了笑,道:“其实我自己也想不到,一个人在拼命的时候,力气总是特别大的。”

  黑衣人忽然道:“这不是力气,这是真气真力。”

  陆小凤道:“真气真力也是力气,若没有力气,哪里来的真气真力?”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剑锋,又叹息了一声,道:“好剑!”

  黑衣人道:“你……”

  陆小凤又笑了笑,道:“我不是西门吹雪,所以剑还是你的,命也还是你的。”

  贾乐山也笑了。

  “这是威逼。”他微笑着道:“利诱不成,威逼又不成,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陆小凤道:“你为什么不回去?”

  这句话贾乐山好像听不见,又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阁下无疑是英雄,美人何在?”

  美人就在门外。

  风吹过,一阵幽香入户。

  指甲留得很长的老家人,用一根银挖耳挑亮了铜灯,门外就有个淡装素服的中年妇人,扶着个紫衣少女走了进来。

  这妇人修长白皙,体态风流,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在灯光下看来,皮肤犹如少女般娇嫩,无论谁都看得出,她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现在虽然已到中年,却仍然有种可以令男人心跳的魅力。

  对男人们说来,这种经验丰富的女人,有时甚至比少女更诱惑。

  可是站在这紫衣少女的身旁,她所有魅力和光彩都完全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了。

  没有人能形容这少女的美丽,就正如没有人能形容,第一阵春风吹过湖水时,那种令人心灵颤动的涟漪。

  她垂着头走进来,静静的站在那里,悄悄的抬起眼,凝视着陆小凤。

  她甚至连指尖都没有动,只不过用眼睛静静的凝视着陆小凤。

  陆小凤心里已经起了阵奇异的变化,甚至连身体都起了种奇异的变化。

  她眼睛里就仿佛有种看不见的火焰,在燃烧着男人的欲望。

  看见这少女,陆小凤才明白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算做天生尤物。

  贾乐山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上,欣赏着陆小凤脸上的表情,悠悠道:“她叫楚楚,你看她是不是真的楚楚动人?”

  陆小凤不能不承认。

  贾乐山道:“看样子你好像很喜欢她。”

  陆小凤也不能否认。

  贾乐山轻轻吐出口气,道:“好,你随时要回去,她都可以跟你走,带着这口箱子一起走。”

  陆小凤也轻轻吐出口气,道:“那么你最好叫她在这里等我。”

  贾乐山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陆小凤道:“一找到罗刹牌,我就立刻回去。”

  贾乐山的脸色变了,道:“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答应?你究竟要什么?”

  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道:“本来我是什么都不要的,可是现在,我倒想起了一件东西。”

  贾乐山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陆小凤道:“我要司空摘星的鼻子。”

  贾乐山怔了怔,道:“黄金美人你都不要,为什么偏偏想要他的鼻子?”

  陆小凤道:“因为我想看看他,没有鼻子之后,还能不能装神扮鬼,到处唬人。”

  贾乐山盯着他,忽然大笑。

  他的笑声已变了,变得豪迈爽朗,仰面大笑道:“好,好小子,想不到我这次还是没有唬住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句话说出来,已无疑承认他就是司空摘星。

  陆小凤淡淡道:“我嗅出了你的贼味。”

  司空摘星道:“我有贼味?”

  陆小凤道:“无论是大贼小贼,身上都有贼味的,你是偷王之王,贼中之贼,那味道自然更重,何况……”

  司空摘星抢着问道:“何况怎么样?”

  陆小凤道:“我就算已醉得不省人事,除了你这种做小偷做惯了的人之外,别人还休想能溜到我屋里来,偷我的衣服。”

  他衣服本来是放在床头的,现在却已踪影不见。

  司空摘星笑道:“我只不过替你找个理由,让你好一直赖在被窝里,谁想要你那几件破衣服?”

  陆小凤道:“你当然也不想要我的脑袋?”

  司空摘星道:“你的脑袋太大,带在身上嫌重,摆在家里又占地方。”

  陆小凤道:“你想要什么?”

  司空摘星道:“想看看你。”

  陆小凤道:“你还没有看够?”

  司空摘星道:“你若以为我要看你,你搞错了,我只要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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