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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5章

古龙合集-第2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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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向那黑衣少年躬身一礼,然后就悄然没入黑暗中。

  俞佩玉也不禁垂下头,似有热泪将夺眶而出。

  朱泪儿忽然扑入俞佩玉怀里,放声痛哭着道:“四叔,我对不起你,我……”

  俞佩玉凄然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只有……只有我对不起你。”

  朱泪儿道:“四叔,你不知道我……”

  俞佩玉忽然道:“你不必再叫我四叔了。”

  朱泪儿身子一震,道:“为什么?”

  俞佩玉惨然笑道:“我实在比你大不了许多,你本该叫我兄长的,你不是一直都不愿做我的侄女,一直都希望做我的妹妹么?”

  朱泪儿霍然抬起头来,痴痴地瞧着俞佩玉,也不知是惊是喜?泪眼中虽露出一丝狂喜之色,但瞬即又变得更悲哀。

  俞佩玉望着她那月光照得比鲜花更灿烂的面靥,望着她梦一般朦胧的眼波,心里也是悲不自胜。

  他在心里痛责着自己。

  “我明明知道她的心意,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答应她,现在,她的生命已只剩下三个时辰,她这短促的一生,可说从来也没有快乐过,我为什么不肯早些答应她,让她也能多开心些时候。”

  黑衣少年似乎叹了口气,扭转头不去瞧他们,他目光又转入车厢中,这才发现车厢里的木壁上有几行字。

  这是胡姥姥用她那鸟爪般的指甲划上去的,字迹自然不会十分清楚,但依稀仍可分辨出写的是:

  “后有天吃,前是天狼,

  天下茫茫,无处可藏,

  一死解脱,尔莫心慌,

  归我骸骨,赠尔……”

  ※          ※          ※

  朱泪儿将这四行字读了两遍,忍不住道:“天狼?谁是天狼?”

  黑衣少年道:“我就是天狼。”

  朱泪儿瞟了他一眼,道:“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起如此凶恶的名字。”

  黑衣少年道:“这名字并不凶恶,只不过是颗大星而已。”

  朱泪儿道:“大星?”

  黑衣少年傲然道:“史记天官书上说,“参东有大星曰狼”。这颗星肉眼是看不到的,因为它总是随着太阳出没。”

  朱泪儿皱眉道:“除此之外,你难道就没有别的名字了么?”

  黑衣少年道:“还有个名字,叫海东青。”

  朱泪儿道:“海东青?这岂非是一种鹰的名字,和‘天狼’又有什么关系?”

  海东青缓缓道:“鹰,岂非就正是天上的狼。”

  朱泪儿叹道:“这两种东西的确都是又残酷,又凶狠,若说狼是野兽中的强盗,飞禽中的强盗就是鹰。”

  海东青冷冷道:“动物中最矫健的也是狼,正如飞禽中最矫健的就是鹰一样。”

  朱泪儿上下瞟了他两眼,道:“胡姥姥拿你和天吃星相提并论,你和那怪物莫非是兄弟不成?但他又白又胖你为什么偏偏又黑又瘦呢?”

  海东青沉着脸不说话。

  朱泪儿道:“你若是天上的狼,你那兄弟只怕就是天上的猪了。”

  海东青皱了皱眉,还是忍着没有开口。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还想再气气他折折他的傲气,突听“嘶”的一声,俞佩玉忽然将车垫上的缎子撕了下来。

  只听俞佩玉道:“胡姥姥还未将最后一句话写完,毒已发作,那么她还未写出来的两个字究竟是什么呢?我们若将她骸骨送回家,她便以何物相赠。”

  海东青眼睛一亮,道:“解药?”

  俞佩玉道:“不错,她在那“尔”字下面还写了两笔,似乎是个“秘”字,我想她本要写的必定是“归我骸骨,赠尔秘方”,这样读起来,不但语气相贯,而且还十分顺嘴押韵。”

  海东青道:“所以你现在就想将她的尸身送回去。”

  俞佩玉道:“但望兄台能将她的住处示知,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海东青默然半晌,道:“她住的地方就在附近不远,两个时辰内就可赶到,只不过,你怎知这不是她的圈套?”

  朱泪儿道:“不错,她这一定是想将我们骗到她家里去,再来害我们,你想,她的门人子弟若认为是我们将她害死的,又怎肯将解药拿出来。”

  俞佩玉叹道:“但这已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它放过,就算明知这是圈套,我也要闯一闯的。”

  朱泪儿垂首道:“可是……可是我宁愿死,也不能让你再去冒这么大的危险。”

  俞佩玉柔声道:“你想,中毒的若是我,你会不会这么样做呢?”

  朱泪儿流泪着道:“可是我……我实在……”

  海东青忽然大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们走一趟,有我陪你们去,纵有危险,也必可对付得了……”

  朱泪儿揉了揉眼睛,大声道:“用不着,没有你去,我们也可以对付得了的。”

  海东青也不理她,忽然撮口轻哨一声,道旁的林木中,就奔出一匹马来,全身油光水滑,显然也是匹千里良驹。

  俞佩玉道:“兄台若肯将此马暂借半日,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实在不敢再劳动兄台的大驾。”

  海东青淡淡道:“此事因我而起,她若毒发不治,我也于心难安,何况,我既说过要去,那就是非去不可的了。”

  朱泪儿撇了撇嘴,冷笑道:“好了不起,好神气,但在我眼里看来,你却只不过是个……”

  俞佩玉不等她说出后面两个字,立刻轻叱道:“泪儿,不可如此说话,海兄对你本是一番好意。”

  朱泪儿忽又笑了,道:“我也知道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可是他说话的那副腔调,却实在叫人听了要气破肚子。”

  ※          ※          ※

  朱泪儿骑在马上,俞佩玉和海东青一旁相随,此时万籁无声,两人施展轻功,也不怕惊动别人。

  走了段路,朱泪儿忍不住问道:“胡姥姥家里到底还有些什么人呀?”

  海东青道:“她有个母亲。”

  朱泪儿讶然道:“这老太婆已老掉了牙,她母亲居然还没有死,这倒真是件怪事。”

  海东青道:“除了她母亲和丈夫之外,她家里就……”

  他话还没有说完,朱泪儿已失声道:“你说什么?她的丈夫?”

  海东青道:“不错。”

  朱泪儿惊笑道:“这老妖怪居然还有个丈夫?”

  海东青道:“大多数女人都有丈夫的,这并没有什么奇怪。”

  朱泪儿道:“但江湖中人为什么都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谁呢?”

  海东青道:“江湖中本都是些孤陋寡闻之辈。”

  朱泪儿嘟起嘴,过了半晌,忍不住又问道:“她丈夫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海东青道:“你见到他时,就会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朱泪儿道:“你说话难道非要这么样气人不可?”

  海东青冷冷道:“我生来就是这么样说话的,你若不愿听,就不必问我。”

  朱泪儿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又走了段路,突听海东青道:“我看你这几天必定劳累过度,这尸身还是让我一个人来抬吧。”

  原来他们已拆开了车厢,以车厢的木板抬着胡姥姥的尸身,上面还覆着缎子,这分量虽不重,但俞佩玉纵然勉力支持,脚步也已渐渐赶不及那还未全力而驰的奔马,只好向海东青歉然一笑,将担子全交给他。

  朱泪儿忍不住又道:“你为什么不将她的尸身绑在马上呢?”

  海东青冷冷道:“她无论是死是活,都不够资格坐我这匹马。”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可是你现在却在抬着她,难道你将自己看得还不如这匹马么?”

  她以为海东青这次一定要被她问得面红耳赤,答不出话来。

  谁知海东青却只是淡淡一笑,道:“这匹马已是我的朋友,我自己受些委屈倒没关系,却不能委屈了朋友。”

  朱泪儿怔了怔,苦笑道:“你真是个怪人。”

  只见海东青平举双手,托着胡姥姥的尸身,非但手伸得笔直,而且肩头纹风不动,脚下也仍是轻飘飘。

  朱泪儿至今还未见过第二个人有如此精纯的功夫,一心想试探试探他的来历,又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也和胡姥姥有很深的仇恨?”

  海东青道:“嗯。”

  朱泪儿道:“你和她有什么仇恨?”

  海东青道:“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朱泪儿忍住气道:“你难道不能说来听听么?”

  海东青道:“不能。”

  这回答当真是又干脆,又简单。

  朱泪儿气得怔了半晌,反而笑了起来,道:“你这人至少有一点好处……”

  她故意顿住了话头,故意不将那是什么好处说出来,谁知海东青非但不问,根本就像是没听见。

  朱泪儿咬了咬牙,道:“你的好处就是会自鸣不凡,自作聪明,自我陶醉,自以为是。”

  海东青冷冷道:“我还有样好处……”

  他也故意顿住话头,故意不说下去。

  朱泪儿暗道:“你要我问你,我也偏偏不问,看你说不说下去。”

  谁知海东青偏偏就不说下去,竟生像已忘了自己方才还有句话未说完似的,朱泪儿等了半天,还是憋不住了,狠狠道:“你还有什么好处?”

  海东青道:“我还有样好处,就是从来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第二十六回 望花楼头

  朱泪儿简直要气疯了,这人竟在俞佩玉面前说她是小孩子,这实在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事,怎奈她一时间偏偏又找不出话来还击。

  而俞佩玉却希望她再说下去,他只希望她此刻能忘却了自己的不幸,也希望她能忘却了他。

  他忽然发觉海东青虽然又骄傲,又无礼,说起话来更不饶人,可是对女孩子却有一种尖锐的魅力。

  他望了望朱泪儿,又望了望海东青,心里忽然有了种秘密的愿望,只要朱泪儿这次能死里逃生,他就不相信这两人能不被对方吸引——他自然也认为这眼睛大大的小伙子是非常可靠的。

  突听海东青道:“你上不上得去?”

  俞佩玉这才回过神来,道:“上得去哪里?”

  海东青道:“那城墙。”

  只见前面一道城墙甚是雄伟,显见这城市必定十分繁荣,只不过此刻夜深人静,城门早已关闭了。

  俞佩玉道:“胡姥姥难道住在这城里?”

  海东青道:“你想不到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看她的行事,她这一生中结下的仇人必定不少,我本以为她的住处必定十分偏僻隐秘,想不到她却住在如此繁华热闹之处。”

  海东青道:“她住在这里,正是要别人想不到。”

  朱泪儿忍不住道:“你放心,这城墙就算再高一倍,我们也上得去的,只有你这位四条腿的朋友,恐怕……”

  海东青冷冷道:“你用不着担心它,只要你上得去,它也上得去的。”

  朱泪儿冷笑道:“好,这话是你说的,我们要看看它有什么方法能上得了这城墙,难道它还会忽然生出一对翅膀来不成?”

  她嘴里说着话,已站到马鞍上,眼珠子一转,又跳了下来,拉着俞佩玉的手,嫣然道:“我的头有些发晕,你拉我一把好吗?”

  她嘴里虽这么说,其实,她却是生怕俞佩玉气力不济,想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俞佩玉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别人都以为你又刁蛮,又调皮,其实你却是个最懂得体贴别人,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孩子。”

  朱泪儿只觉脸上一热,全身都充满了温暖之意,可是她却不知道俞佩玉这话并不是说给她听的。

  只听衣袂带风声如离弦急箭,海东青已掠上城墙,一双手还是伸得笔直,托着胡姥姥的尸体。

  朱泪儿撇了撇嘴,冷笑道:“你瞧他这分狂劲,随时随地,都想将他的功夫卖弄卖弄,就像是个刚发了横财的乡巴姥,恨不得将全副家当都贴在脸上。”

  俞佩玉微笑道:“年轻人学了一身如此惊人的功夫,就算骄傲些也是应该的,何况,骄傲的人就一定很靠得住,因为他绝不会做让自己丢人的事。”

  朱泪儿道:“可是你年纪也不大,功夫也不错,你为什么一点也不骄傲呢?”

  俞佩玉道:“因为……因为我实在比不上他。”

  朱泪儿柔声道:“谁说你比不上他?在我眼里看来,十个海东青也比不上你。”

  她不让俞佩玉再说话,拉着俞佩玉跃上城头。

  这时天下太平已久,守城的巡卒早就学会了偷懒,放眼望去,城里亦是灯火寥落,整个城市都已人了睡乡。

  朱泪儿瞟了海东青一眼,道:“你的朋友呢?它怎么还不上来?”

  海东青忽然一笑,道:“你几时见过会轻功的马?”

  朱泪儿怔了怔,道:“但你方才不是说它能上来么?”

  海东青淡淡道:“我那话只是哄小孩子的。”

  朱泪儿简直快被气死了,但还是不能反击,只因她若一反击,就无异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了。

  她总算第一次遇见了对头克星。

  ※          ※          ※

  在月光下看来,一重重屋脊就像是铺满了白银似的,远处偶尔有更鼓声传来,却更衬托出天地的静寂。

  但转过几条街后,前面竟渐渐有了人声,只听有人在喊车唤马,有人在送客,有人在说着醉话。

  一个少女的声音银铃般娇笑着道:“邹大少、张三少,明天千万要早些过来呀,我自己下厨房烧几样拿手小菜,等你们来吃饭。”

  一个男人的声音大笑道:“好好好,只要老邹家里那母夜叉不发威,我们一定来。”

  又有个老太婆的声音笑道:“最好将钱大少也找来,我们文文想他已快想疯了。”

  另一个男人吃吃笑道:“你们文文想的只怕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银子吧。”

  那老太婆就道:“哎哟,邹大少,你可千万莫要冤枉好人,我们家的姑娘对别人虽然是假情假意,但对你们三位,可真是恨不得将心窝都掏了出来。”

  张三少道:“香香,你对我真是和别人不同么?”

  那香香就撒娇道:“你还要我怎么样,真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么?”

  于是张三少、邹大少又是一阵肉麻当有趣的大笑,马车才总算走了,过了半晌,就听得那老太婆骂道:“这两个小子每天花不了几文,就一定想连本带利都捞回去,不折腾到深更半夜,死也不肯走。”

  那香香也啐道:“那小子明天若不送一对金镯子,我要是不给他一点好颜色看才怪。”

  ※          ※          ※

  朱泪儿听得眼睛都直了,道:“这些人是于什么的呀。”

  海东青道:“你不知道么?除了干强盗外,这就是世上最不花本钱的买卖。”

  朱泪儿还想再问,忽然想通了,红着脸啐道:“你……你为什么将我们带到这种鬼地方来?”

  海东青道:“我不将你们带到这里来,却叫我将你们带到哪里去?”

  俞佩玉吃了一惊,道:“难道这里就是胡姥姥的……的家?”

  海东青道:“你想不到么?”

  俞佩玉怔了半晌,苦笑道:“不错,她这样做,就是要别人想不到,无论有多少人要找她报仇,都绝不会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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