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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8章

古龙合集-第22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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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中夹带着一阵阵苦涩而清冽的芳香。

  香味来自炉火上的瓷罐。

  炉火上煮的也不知是茶?还是药,一叶孤舟,一炉弱火,一个孤独的老人,一支洞萧。

  萧声哀怨。

  对这舟上的老人来说,生命中所有的悲欢离合,想必都已成了过眼的云烟。

  他是不是也已将死?

  听见萧声,本来不动的藏花忽然动了,她转身望向舟上的老人。

  “船上的老丈,你能不能把船摇过来?”

  萧声停止。”你要干什么?”

  “你一个人坐在船上吹萧,我一个人站在岸上发呆,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不坐在一起聊聊,也好打发这无情漫漫的一夜。”

  老人没有开口,萧声却又响起,轻舟已慢慢地靠了过去。

  炉火上的小瓷罐,水已沸了,苦涩清冽的香气更浓。

  “这是茶?”藏花已坐上舟。“还是药,”“是茶。”老人淡淡他说。“是药。”

  老人看着闪动明灭的火花,衰老的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哺哺地接着说:“你还年轻,也许还没有懂得领略苦茶的滋味。”

  “我却知道,一定要苦尽才会有余甘。”

  老人抬头,看着她,逐渐笑了,脸上每一条皱纹里也都有了笑意。

  一种经过风霜的笑意。

  老人提起小瓷罐,倒了一杯。“好,你喝一杯。”

  “你呢?”

  “我不喝。”

  “为什么?”

  “因为世上的各式各样苦茶,我部已尝过了。”

  这是句很凄凉的话,可是从他嘴里淡淡他说出来,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你既然不喝,为什么要煮茶?”

  问得好。

  “煮茶的人,并不一定是喝茶的人。”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年纪轻的人,当然还不太明白。

  藏花接过已斟满昔茶的杯子。

  茶还是滚热的,盛茶的杯子虽粗却很大,她一口就喝了下去。

  无论喝茶还是喝酒,她都喝得很快。无论做什么,她都做得很快。

  这是不是因为她已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一样会结束得很快?

  昔茶已喝干,人是否已将死,“有句话我若说出,”藏花笑着说,“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说吧!”

  “我已是个快要死的人。”

  “人只要一生下来,就已开始在等死。”

  “我说的是真的。”

  “我看得出。”

  “你不准备赶我下船,”“既然让你上了,又何必赶你下呢?”老人的话充满了哲理。

  “可是我随时都会死在这里。”藏花说:“死在你面前。”

  “我看见过人生,也看见过人死。”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愿让一个陌生人死在我的船上,”“这是实话。”

  老人说,”可惜你不是我,你也不会死在我的船上。”

  藏花大惊。”为什么?”

  “因为你遇见了无十三。”

  “无十三?”藏花问:“无十三是谁?”

  “我。”

  “你?”藏花又问:“遇见你,我就不会死?”

  “是的。”老人的声音很冷淡。”你遇见了我,就算想死都不行了。”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想让一个陌生人死在我的船上。”

  听见这句话,藏花笑了。

  “你认为我救不了你?”

  “你只看见我的伤。”藏花看看自己的双手。”却没有看见我中的毒,所以你才认为你能救我。”

  “哦?”

  “我的伤虽然只不过在皮肉上,毒却来自遥远的地方,毒已在骨头里。”

  “哦?”老人没有表情。

  “没有人能解得了我的毒。”

  “连一个都没有?”

  “或许有一个人。”藏花望着凄迷的河面。

  “谁?”

  藏花苦笑了一下,拍了拍衣裳,站起来。“这个人绝不是你。”

  “所以你想走,”“我不想死在你的船上。”

  “你走不了的。”

  “为什么?”

  “固为你喝了我一杯苦茶。”

  “昔茶?”藏花说:“你要我赔给你?”

  “赔不起。”老人拨弄着炭火。”你赔不起。”

  藏花想大笑,却已笑不出,她忽然发觉手指和脚尖都已开始麻木,而且正在渐渐向上蔓延。

  “你知道喝下去的是什么茶?”

  “什么茶?”

  “五麻散。”老人淡淡他说:”一二三四五的五,麻木的麻,散开的散。”

  “五麻散?”藏花说:“这不是华伦的秘方吗?华伦死后,就失传了。”

  “可是有一个人却决心要将这种配方的秘密再找出,他花了十六年的工夫,总算成功了。”

  在说这句话时,老人迟暮的眼中竞仿佛有了泪光。

  “这个人就是你?”

  老人不答,目光却又变为冷冷的。“像这样的一杯茶,你能赔得起?”

  “我赔不起,”她苦笑。”只不过我若早知道这是一杯什么样的茶,说什么也绝不会喝下去。”

  “只可惜你现在已经喝下去了。”

  藏花只有苦笑。

  “所以现在你的四肢一定已经开始麻木,割你一刀,你也绝不会觉得痛的。”

  “真的吗?”

  老人没有回答,他慢慢地拿出了一个深棕色的皮匣。

  八

  皮匣扁而平,虽然已经很陈旧,却又固为人手常年的磨擦而显出一种奇特的光泽。

  老人慢慢地打开了这个皮匣,里面立刻闪出了一种淡青色的光芒。

  刀锋的光芒。

  十三把刀。

  十三把形式奇特的刀,有的如钩镰,有的如齿锯,有的狭长,有的弯曲。

  这十三把刀只有一样共同的特点——刀锋都很薄,薄而锐利。

  老人凝视这十三把刀,衰老的眼睛里忽然露出比刀锋更锐利的光芒。

  “我就要用这十三把刀来对付你。”老人一脸严肃。

  “这么薄的刀,割下去一定不会痛的。”藏花想笑却笑得很僵硬。

  那种可怕的麻木,几乎已蔓延到她全身,只有眼睛还能看得见,嘴巴还能动。

  她正在看这十三把刀,她不能不看。

  河水静静地流动,炉火己渐渐微弱,雾仍浓。

  老人拈起一柄狭长的刀。

  九寸长的刀,宽只有六分。

  “首先我要用这把刀割开你的肉。”老人抓起她的手。

  “你手上这些肉已经开始腐烂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用这一把刀对付你。”老人又拈起一柄钩镰般的刀。“用这把刀撕开你的血肉。”

  “然后呢?”

  老人放下如钩镰的刀,又选了一把刀。

  “然后我就要用这把刀挫开你的骨肉,把你骨肉里的毒刮出来、挖出来,连根都挖出来。”

  这老人既想割开藏花的血肉,又要将骨头挫开,她居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她的眸子直望着那十三把刀。

  老人却凝视她。

  “我保证你那时绝不会有一点痛苦。”

  藏花抬头望着他。

  “就困为我已喝下了那碗五麻散?”

  “不错。”老人说:“这就是五麻散的用处。”

  “你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

  “这种毒性至极的毒,也只有东流小人才会用的。”老人注视她的手。“无悔术?真亏那些小矮人想得出这种名字。”

  “你早就知道我中了这种毒?”藏花双眼直射老人。”

  所以早就替我准备好这种法子?”

  “是的。”

  “你怎么会知道的?”

  “园为我欠人家的情。”

  “人家?人家是谁?”

  “一个人。”老人望向浓雾深处。”一个很老很老的老朋友。”

  “这个人是谁?”

  “老人总是很容易忘记事情的。”老人说:“我已忘了他是谁。”

  这是句谎话。

  藏花知道,却也不拆穿。她从不强迫别人做不想做的事。

  她只淡淡地问,“他要你来救我?”

  “是的。”

  “如果我不想让你救呢?”

  在藏花说出这句话时,她忽然觉得那种可怕的麻木,已蔓延到她的脑,她的心。

  她听见老人的声音。“你想不想死?”

  她也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想。”

  九

  藏花最后听见的声音,是一种刀锋刮在骨头上的声音。

  是她自己的骨头。

  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天亮了,浓雾也散了。

  多日不见的白雪,又开始飘了。

  天黑了。

  白雪依旧下着。

  梅花瓣上已覆盖了一层雪。

  不管是天黑还是天亮,人生总有美丽的一面。

  一个人如果能活着,为什么要死?

  ——又有谁真的想死?



  第四章 三弦的哀怨

  一条窄巷,一个面摊,一盏昏灯,一位老人,一根长烟斗。

  夜已经很深了,雪仍下着。

  在这种时候,这种天气里,还会有谁来吃面、陈老头知道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再出来吃宵夜,他也知道早就应该收起卤菜和面条了,可是他每天都卖到天亮。

  他每天都想不做,可是一想到那些每天都要到达里吃面的穷朋友,他还是每天都卖到夭亮。

  这里的面不但好吃,又便宜,而且还可以赊帐。如果陈老头忽然有一天不卖了,那些人很可能就要挨饿。

  天这么寒,地这么冻,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如此漫长艰苦,而生命又偏偏如此短促,他为什么还要卖这么晚?为什么不早一点睡?

  ———个人活着并不是只为了自己,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如果你已经担起了一付担子,就不要随便放下去。

  陈老头心里叹着气,用大拇指压了压烟斗里的残余烟丝,然后一口一口用力地吸着。本已快灭的火种,又重新亮了起来。

  烟雾从陈老头的鼻孔缓缓喷出。

  这个面摊就在监牢后面的巷子里,也正好是老盖仙房门的左边。所以有时没有事的老盖仙常常跑去找陈老头聊天喝酒。

  陈老头的酸辣面最合老盖仙的口味,尤其是在天寒地冻的夜里,能吃上一碗关味的酸辣面,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今夜老盖仙很早就躲进被窝里,可是翻来覆去地,总是睡不着,心里好像有成千上万解不开的事在烦着一样。

  最后他终于决定到陈老头那儿去喝个几杯,两个孤老头在一起,或许很容易打”时间。

  来到面摊,老盖仙还未开口,就已看见陈老头用一种很惊讶的人情看着他。

  “你病了?”陈老头的声音也带有惊讶。

  “病了?”老盖灿一愣。“没有呀!”

  “没有病,这个时候你不在被窝里睡着,跑来这里干什么?”

  “来灌你几杯酒呀!”老盖仙找了个位子坐干“。“在这种鸟天气里,不喝个几杯,实在对不起自己。”

  “老样子?”

  “对的。”

  “对的,对的。”陈老头边切菜边哺哺自语。“每次切五碟菜,剩回来的还是五碟菜。”

  他不知道,有些人喝酒是不吃菜的。就算叫菜,也只不过是拿来点缀,拿来看的。

  就仿佛一个人半夜里寂寞得要死,他家里有大鱼、大肉,上等好酒,他也情愿到路边摊上去吃喝。

  他吃的不是酒菜,而是那里有人,有人的气息。

  一碟豆腐干、一碟猪耳朵、一碟白切肉、一、碟卤牛肉、一碟花生米。

  五碟小菜摆在桌上,杯子两个,酒两壶。

  老盖仙、陈老头两人面对面而坐。各人面前一个杯,一壶酒。

  杯中有酒,烧刀子。

  “桌前一壶酒,能更几回眠?”老盖仙喝了一杯。

  “欲投向处宿,隔桌间酒夫。”陈老头不服输地,也喝了一杯。

  老盖仙看着他喝下一杯,昔笑着,转头望向门外,望向夜空,望向远方。

  “人老多言。”老盖仙感慨他说,“其实他们并不是唠叨,他们只是怕静而已。”

  这是真言。

  老人话多,噜苏,并不代表他们唠叨。

  他们只是怕静而已。

  “静”,多么平凡的一个字,也多么难了解的一个字。

  老人多言,是怕无语。

  动物出声,是怕静。

  “所以年纪越老的,话越多,也越唠叨。”陈老头吃了三口菜。”你说对不对?”

  “对。”老盖仙也吃了三口菜。“当然对。”

  “其实他们的唠叨,都是经验之谈。”陈老头叹了口气。

  “可是年轻的一代,不愿意听,也不愿意遵从。”

  “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永远有老人和年轻人之分。”陈老头笑了笑。

  “现在是这样,千年以后,也是这样。”老盖仙大笑着说:“这是万年不变的道理。”

  两人的笑声,由小面摊扩散出来,逐渐在夜空中荡漾着。

  荡漾,荡漾着。

  他们两人的笑声还未断之时,他们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奇异的表情。

  ——无论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都绝不是欢乐的表情。

  死一般的黑夜静寂中,远处忽然随夜风传来了一阵低沉凄凉哀怨的三弦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三弦声听来就仿佛未自地狱。

  ——来自地狱的声音,你听过吗?

  仙乐是种什么样的乐声?一一没有人听过。

  地狱传来的声音——你听过吗,没有。

  绝对没有人听过。

  如果有一种令人听起来觉得可以让自己心灵变化,甚至可以让自己整个人溶化的“乐声”,人们一定认为这种“乐声”是仙乐。

  老盖仙和陈老头并没有溶化,他们已沉醉,醉在那如位如诉的三弦声里。

  弦声渐近,随着弦声同时而来的,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窄巷虽窄,却不长,巷口出现一位手抱三弦而弹的老人。

  他的身材本来应该很高,现在却已经像虾米一样萎缩询偻,满头头发已经开始泛白,脸上的皱纹,多得让你一时数不清。

  在这种天气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要到达窄巷来,是来吃面?或是来此弹三弦,如果是来弹三弦,他又弹给谁听,弦声单调,却很容易钻入人的内心深处。将那深锁在骨髓里不愿记起的往事,一件一件地勾了出来。

  老盖仙他们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沉醉着。

  三弦声悲凄,仿佛一个久经离乱的自发宫娥,正在向人诉说着人生的悲苦。

  生命中纵然有欢乐,也只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只有悲伤才是永恒的。、一个人的生命本就是如此短促,无论谁到头来总难免一环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挣扎奋斗?为什么要受难受苦,为什么不明白只有死才是永恒的安息?

  “铮骼”一声,然后弦声又开始诉说着死的安详和美丽,一种绝没有任何人能用言语形容出的安详和美丽,只有他的三弦才能表达。

  ——因为他自己本就已沉迷在“死”的美梦里。

  死神的手仿佛也在帮着他拨动三弦,劝人放弃一切,到死的梦境中去永远安息。

  在那里,既没有苦难,也不必再为任何人挣扎奋斗。

  在那里,既没有人要去杀人,也没有人要逼着别人去杀人。

  这种“弦声”,无疑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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