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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3章

古龙合集-第23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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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满面威风杀气,招式间更是奋不顾身,这种惊人的勇敢,使得对方四人都不禁在暗中心惊。

  手持银光万字剑的大汉厉声道:“不管怎样,先将他做了再说,否则那面事机一白,女魔头就要回来了!”

  展梦白心头一震,大喝道:“方巨木!”他一听这熟悉的语声,便已猜出此人是谁,但却猜不出他为何定要杀死自己。

  方巨木阴恻恻冷笑一声,剑势更紧,另三条大汉亦自齐声大喝,三刀连环攻来,展梦白心念一乱,左肩一凉,已被万字剑上的银刺,划破一道血口,鲜血滴落,方巨木大喝道:“拿命来!”

  展梦白双臂一振,呼地攻出五拳,鲜血非但没有令他心怯,反而激发了他的勇气,看来仿佛别人纵然斩去他四肢,他只用头也要和对方血战一番,方巨木不禁暗暗心惊,数十年来,他还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少年!

  远远忽然有人轻轻一叹,道:“好男儿!”声音娇柔,竟是女子口音,方巨木等四人方自一惊,一条袅娜的人影,已惊鸿般翩然而至,展梦白只觉肩头被人一推,一股柔和但却不可抵抗的力道,使得他身不由主地退开五尺。

  只听“叮,叮,叮,”三响,三柄钢刀,一齐跌在地上。

  方巨木抬眼望去,只见这人满身白衣,一白如雪,并非自己所惧的萧三夫人,心神方定,哪知这白衣女子纤手微扬,便已将三柄钢刀一齐击落,有如成人击落幼童掌中的木刀一般轻易。

  这种惊人的武功,使得方巨木更是吃惊,大喝道:“你是谁?”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道:“你不认得我么?”纤手一抬,便已点住了方巨木肩头的“肩井”大穴。

  另三条大汉惊呼一声,一齐转身就跑,白衣女子笑道:“你们走不了的!”笑声未了,她脚步轻抬,便已将这三条大汉一齐点中穴道。

  展梦白看得愕在当地,只见这白衣女子掉转身躯,袅袅走了过来,乌发高挽,明眸清澈,全身上下,一白如玉,仿佛一粒明珠,全身都散发着炫目的光彩,但走到近前,才发觉她娇美如花的面颊上,也已有了一些岁月留下的痕迹,留在眉梢眼角,两鬓之间,也已有了生星华发。

  她连创四名武功不弱的高手,此刻神色间却仍像是游园方归,晨妆初罢,踏着淡淡的阳光,自浓林中缓步而来,又像是山林间的仙子。

  她的神情是轻盈的,她轻盈地一笑,道:“你的伤不妨事么?”语声却又是亲切,又关心。

  展梦白躬身道:“不妨事!”

  白衣女子笑道:“好强硬的男孩子!”袍袖一拂,转身而行。

  展梦白赶前三步,道:“前辈留步!”

  白衣女子道:“什么事?”

  含笑转过身来,展梦白躬身道:“救命之恩,不敢言报,只望夫人留下大名……”

  白衣女子笑道:“那位萧夫人认得我的!”她的语声微顿,又道:“她回来后,你就告诉她,苏浅雪来过了,还问她好。”

  展梦白心头一震,脱口道:“苏……夫人!”

  他还记得萧三夫人曾经提过这名字,他也记得她提起这名字时目光中所含的怨恨之意,他再也想不到片刻后便见着了此人,还是此人救了自己的性命。

  茫然之间,只听这白衣女子苏浅雪轻轻一笑,道:“你记得么?”

  语声未了,只听身后一个冰冷冷的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道:“我自然记得你!我怎会忘记你!,’

  苏浅雪面容一变,但立刻又自然一笑,展梦白抬头望去,只见满身黑衣的萧三夫人,幽灵般自雾中行来,左掌提着一个黑衣大汉的腰带,右手却拿着一根形状奇古的金色牧笛。

  那身材极为魁伟的大汉,被似弱不禁风的她提在手中,却连挣扎都不敢挣扎,只是全身在不住颤抖着。

  她苍白的面容,此刻更没有一丝血色,冰冷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苏浅雪,苏浅雪却没有回头。

  云雾缥缈,展梦白只觉寒意甚重,他几乎要转身逃开此间,因为他直觉感到萧三夫人的目光中,含蕴了怨毒,也含蕴了杀机,他想不出她为何要对这美丽而又和蔼的苏浅雪如此怨恨,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这两人如此关心,如此亲切。



  第四回 断肠迷离风和雨

  一缕白雾,袅袅在苏浅雪身侧散开,她嫣然一笑,轻唤道:“表姐……”

  萧三夫人冷冷道:“谁是你的表姐?”

  苏浅雪轻轻一叹,垂下头去,道:“十多年了,表姐你还在误会我么?”

  萧三夫人冷笑一声,道:“我误会你?”

  突地转过身去,将手中的壮汉及金笛砰地抛在方巨木身旁,她似是怒气无处发泄,这一抛抛得极重,只听两声惊呼,原来她竟藉着这一掷解开了方巨木的穴道。

  方巨木满面惊骇,道:“夫人……”

  萧三夫人冷冷道:“你以笛声骗开了我,以为乘机杀了他我就会回去了,是不是?”方巨木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他自知此刻必无生路,面色苍白如死,哪知萧三夫人冷冷道:“你一出谷来,就被人点了穴道,连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方巨木一听话中已有了生机,心头一动,垂首道:“小人知错,但那位苏夫人,武功实在太高!”

  萧三夫人低叱道:“丢人的奴才,还不快滚,念在你还算知错,要不骗了我你还想有命么?”

  她语声微顿,冷冷道:“有些人骗了我,还不知错,还要再骗我……”

  她霍然转身,目注苏浅雪:“你说是么?”

  苏浅雪凄然一笑,道:“自从那天表姐你不由分说,就含恨而走,我始终一直在暗地里跟着你,直到十八年前的七月初七那天,表姐你在华山上突然失踪,我着急得要死,后来才知道表姐你已到了……”

  萧三夫人面色微变,截口道:“你一直暗地跟着我?……太湖边、阴山麓、两河道上,几次出手救我的人,都是你?”

  苏浅雪眼帘微合,轻轻点了点头,萧三夫人却突地连声冷笑起来:“你几次出手救我,为的只不过是良心有愧,又怕我死了之后别人疑心是你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她言语和笑声是那样尖刻而怨毒,展梦白心头一动,突然想起她在杭州城郊坟头所说的话来:“这两人自知隐私泄漏,哪里还敢害人,甚至有别人要去害那姓李的,他两人都要拼命保护……”

  当时他只觉这理论太过偏激,但也不无道理,此刻他才知道原来她是有感而发,但他却难以相信如此纯美的苏浅雪真的会做出这样卑鄙的事。

  只见苏浅雪幽幽一叹,两粒泪珠,夺眶而出,萧三夫人仰首望天,看也不看她一眼,缓缓道:“我自幼将你看成我的妹妹,却想不到你竟是个人面兽心的女子,若不是你,我……我……”一言未竟,她又剧烈喘息起来。

  苏浅雪以手蒙面,哀呼一声,道:“表姐,你真的不相信我?”

  萧三夫人冷笑道:“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的事,我只知道将近二十年来,我日日夜夜没有一时一刻忘记你,今日我看着你,我就绝不能留着你再在世上害人,只有我知道你那甜甜的笑脸比毒蛇还毒。”

  苏浅雪身躯一震,颤声道:“表姐,你……你要杀……我?……”

  萧三夫人道:“不错!”

  身形一滑,素手微抬,五指尖尖,直拂苏浅雪的面颊,这如花娇靥,若是被她这有如春葱般的手指惹上一点,不但立时要血洗满面,而且容貌也要从此被毁。

  展梦白眼帘一垂,不敢再看,他虽然不知道此事中的究竟,却知道这其中必定隐藏着一幕人间惨剧。

  苏浅雪娇躯一转,避开此招,口中轻轻道:“表姐,你的气喘越来越剧,怎么能和人交手。”

  萧三夫人一言不发,连攻三招,她招招式式,发出时看来俱是那么柔和而美妙,就仿佛明烛前,华堂上的轻歌曼舞,但出手后便可看出,这柔和而美妙的招式中,含蕴的内力是那么深厚,攻击的部位是那么辛辣,而其中竟又似隐藏着无尽的后劲,随时都能变化,随时都能攻向你意料不到之处。

  苏浅雪身形一侧,笑道:“表姐,这些年来,你武功果然大有进境了!”突然脚步一滑,向侧滑出七尺,萧三夫人面寒如水,拂袖而上,只见一白一黑两条人影,在浓雾中有如落叶般飘来飘去,但苏浅雪却始终没有还手攻出一招。

  展梦白虽然自幼习武,虽然终日与武林豪士相处,但几曾见到这般灵妙的身法,眼帘一张,便不觉看得呆了,再也不愿闭起眼睛。

  突见萧三夫人身形一顿,道:“你怎的不还手?”

  苏浅雪道:“我怎么能还手?”

  萧三夫人冷冷道:“你纵不回手,我也要杀了你!”

  苏浅雪长声一叹,道:“你要杀我,我也不愿还手!”

  萧三夫人的心,似乎比铁石还硬,面上丝毫不动声色,苏浅雪道:“只望你能给我一天的时间,让我去做一件事,然后我会再来找你。”

  萧三夫人冷冷一笑,苏浅雪又道:“你不用担心我会逃走,我若不想见你,方才我会来么?”

  萧三夫人默然半晌,缓缓道:“十九年都过了,还在乎一天么?”

  苏浅雪凄然一笑,转过身去,却又回首道:“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寒冷,山下有一间小小的客栈,倒还干净,最多明天早上,我就来了。”她以目光向展梦白招呼一下,纯白的人影,便消失在乳白的雾中。

  萧三夫人回身转向展梦白,道:“我们还是下山去。”

  展梦白见了苏浅雪凄凉的笑容,听了苏浅雪柔弱的言语,只觉这萧三夫人心肠太过冷酷,冷冷道:“夫人的好意,晚辈心领了,晚辈还是孤身去闯一闯,无论……”

  话声未了,突见萧三夫人面色苍白,道:“你……你要走……”身躯一摇,扑地跌到地上,却伸手一把抓住展梦白的手腕,她纤细的手指,有如五道钢箍,展梦白腕间一阵剧痛,痛彻心腑。

  他反腕一夺,大声道:“不错,我要走了,我虽然武功不高,但却还有一分人心,不愿和没有人心的人走在一路!”

  他腕间虽然越来越痛,但胸膛却挺得更直,萧三夫人缓缓道:“你知道什么?”手掌一松,目中竟流下了泪珠。

  展梦白只作未闻未见,掉头就走,但走了两步,却不禁停下脚步,他身后的饮泣声,像是一条无形的长索,缚住他的脚,他猝然回身,扶起萧三夫人枯瘦的手臂,大步走下被晨雾弥漫的山峰。

  一路他一言不发,也不回首,只觉萧三夫人的身躯越来越重,喘息越来越急,到了山下,萧三夫人竟已不能举步,展梦白大为慌乱,好在不远处果然有一间客栈,他轻托起萧三夫人的身子,大步冲了进去,他若是先在门口问上两句,那店伙计必定不会让一个气息奄奄的病人住进店里。

  但是他面色铁青,嘴唇紧闭,再加以身上的孝服,更显得庄肃阴森,那店伙竟然不敢阻拦,口中也说不出“客已满了”这四个字,无可奈何地将他带入一间向阴的房间里,留下茶水,立刻就走。

  这房间虽然甚是宽大,但背后即是山峰,终年不见阳光,既阴黯,又潮湿,茶水又是苦的,展梦白却也顾不了许多,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壶茶,大声唤道:“店家,你们这里可寻得着医生么?”

  外面还未答话,只听萧三夫人已自轻叹道:“不用寻医生了,我这病,已病了三十年,什么医生都治不好了。”

  展梦白干咳两声,坐到椅上,他此刻心里当真比这里的茶还苦。萧三夫人轻轻一笑,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死的,这些年来,我不断和这病争战着,虽然没有战胜,但也没有战败,若不是我一心要复仇,病中还要苦练武功,只怕此刻我的病早已好了。”

  她喘息两声,阖起眼睛,缓缓道:“你只管放心,让我好好歇息一阵。”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似已渐渐睡着。

  展梦白不知这冷酷的女子,为何对自己说话时如此真诚,有许多不该对一个陌生人说的话,她却都说了出来。

  他呆呆地愣了半晌,悄悄掩起门,走出屋外,阳光竟已被阴霾所掩,凉风吹得檐下的蛛丝来回摇晃,几叠砖石,零乱地堆在院子里的荒草上,旁边还有两间房子,也是阴暗沉沉,他往来蹀躞在屋檐下,想起自己的遭遇,脚步不禁十分沉重。

  旁边的屋子里,住的似乎也是个病人,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呻吟,他走出院子,胡乱吃了些东西,孤坐了许久,喝了会闷酒,见到别人一张张笑脸,他心里越发萧索,踱回院中,已近黄昏,萧三夫人仍在沉睡,一股难言的寂寞,使得他不愿回到自己的房里,又不能不回到自己的房里。

  哪知就在他这微一迟疑之间,旁边的房子里,突地响起一声厉叱,一声惨呼,接着“砰”地一声,窗框四散,一条人影自窗中直飞出来,跌到地上,连滚两滚,登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展梦白大惊之下,一步赶了过去,只见此人一身惨碧的衣衫,面色亦如衣衫一样惨碧,年纪却还甚轻,抬目望了展梦白一眼,身形丝毫不停,双手撑地,刷地自院墙上掠了出去,神色间满是惊慌,展梦白怔了一怔,只听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怒喝道:“孽障……你跑到哪里去?”

  展梦白回身望去,朦胧的夜色中,只见一个须髻零乱的老人手扶桌子,斜倚在床边,目光闪闪,有如负伤的老虎。

  他怒喝一声,便又倒在床上,双掌一紧,木桌竟被他捏得粉碎。

  展梦白抬目望处,只见他双腿竟已齐根断去,包布未解,血迹殷然,显见还是新伤未久。

  他心头又自一阵恻然,只见那碧衣的少年又自墙外探入头来,大喝道:“老不死,你追得到少爷么?嘿嘿,你中了‘情人箭’,还能活得长么?倒不如先把你那命根子送给少爷我,我还可以替你安排下后事,否则你死了真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尸首说不定要喂狗!”

  他话说得又快又响,展梦白微一皱眉,心中大是不忍,哪知那老人突地大喝一声,手腕一扬,一道银光,破窗而出,直击那墙头的少年,那少年忙一缩头,银光便自他头上呼啸而过,去势仍急,竟又飞出数丈,叭地一声,钉在远处一株柳树上,却是一柄匕首。

  展梦白暗中一骇,这断腿老人的手力竟是如此强劲,便是以机簧射出的弩箭,也无这般力道。

  碧衣少年又自探出头来,冷笑道:“你击得中我么?”

  突见那老人手掌一按床沿,嗖地穿窗而出,碧衣少年面色大变,再也不敢说话,惶然掠走,断腿老人掠到院中,真力便已不济,身躯一震,跌了下来,口中仍不住骂道:“畜生,你逃……你逃……”双掌在地上乱抓,坚硬的泥地,竟被他抓了一个大洞,泥土四散飞激,他须发皆张,虽已怒极,却掠不出墙去。

  展梦白轻咳一声道:“老丈……”断腿老人霍然抬头,目中血丝满布,神情可怕已极,但却也可怜已极。

  展梦白暗叹一声,走前一步,道:“老丈还是回房歇息,可要在下扶你?”

  断腿老人大喝道:“你是什么人,走,快走!不要走近我。”他双手撑地,宛如负伤猛虎。

  展梦白叹息一声,道:“在下实是好意,绝无伤及老丈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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