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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6章

古龙合集-第24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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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这老头子却又摇了摇手,道:“富大……富大爷吩……吩咐,老头子……只……只管赶车,不管别的。”

  话未说完,便已缩回头去。

  展梦白更是哭笑不得,见到这老人又结巴,又是半聋,知道与他说也说不清的,不禁又呆住了。

  那萍儿却以一双指尖染了玫瑰花色的纤手送过茶来,展梦白只得接过,萍儿道:“相公酒醉方醒,萍儿为相公松松骨好么?”

  展梦白道:“不必。”

  萍儿转了转那双明媚的眼波,又自轻轻笑道:“常言道,以酒解酒最好,相公可要萍儿斟杯酒来?”

  展梦白道:“不必。”

  萍儿歪着粉颈,眼波四转,笑道:“相公可要萍儿为相公奏曲,还是要萍儿陪相公下盘棋?”

  展梦白道:“不必!不必!”

  萍儿轻轻皱起了眉,面上突然泛起胭脂般的红雾,垂首道:“相公可要……可要……”咬了咬牙,住口不语。

  展梦白赶紧大声道:“不必!不必!”

  萍儿霍然抬起了头,低颦着眉,幽幽道:“相公什么都不要,要萍儿为相公做什么呢?”

  展梦白还未答话,却见她目中竟已流出了泪珠,双肩耸动,仿佛心里甚是悲痛,不禁大奇道:“你哭什么?”

  萍儿啜泣道:“相公为何不要萍儿侍候?”

  展梦白苦笑道:“你为何定要侍候我?”

  萍儿垂首道:“女人天生便是侍候男人的,相公不要萍儿侍候,萍儿心里自然就难受得很。”

  展梦白听得这种言论,倒不觉呆了一呆,方自苦叹道:“萍儿姑娘,你……你还是回去吧!”

  萍儿身子一震,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展梦白遇着痛哭的少女,实在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如何劝她?

  只见她哭了半晌,抽泣着道:“相公嫌萍儿生得丑么?”

  展梦白苦笑道:“你哪里生得丑。”

  萍儿道:“相公可是嫌萍儿身子不干净,萍儿虽然出身在……在那里,但身子直到今天还是干净的!”

  话未说完,脸又红了。

  展梦白又呆了一呆,寻思半晌,方自正色道:“这就是了,你本是干干净净的身子,为何不干干净净地回去,他日遇着个知心之人,好生结为夫妻,这样于你于我都好。”

  话到这里,他想好的词虽已说完了,但却自觉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情理兼顾,萍儿绝无理由不听的。

  哪知他说完了话,萍儿却哭得更伤心了,翻身伏在锦褥上,痛哭着道:“不,不,我死也不走。”

  展梦白怔了半晌,缓缓道:“你不走只有我走了。”

  萍儿突然翻身坐起,瞪大了眼睛,瞪着展梦白,大声道:“相公若走了,萍儿立时就死在这里。”

  展梦白又是惊奇,又是气恼,亦自大声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今日才见,既非旧交,又无情感,你为何定要跟着我?”

  萍儿道:“富大爷花银子将萍儿买来,为的就是要萍儿一辈子跟着相公,一辈子服侍相公。”

  展梦白道:“但……但……我不要也不行么?从今日起,你便是自由之身了,这本是可喜可贺之事,我先贺你一杯。”

  他想尽办法来说,哪知萍儿却根本不听他这套,反而又痛哭起来,道:“我若走了,日后还有脸见人么?”

  展梦白道:“为何无颜见人了?你还了自由之身,正正当当地做人,昔日你那些朋友,都该无颜见你才是。”

  萍儿摇头道:“相公,你错了。”

  展梦白忍不住气道:“明明是你错,怎会是我错了?” 

  萍儿流泪道:“别人若知道相公将我赶走,一定会笑死我了,我只有……只有此刻就死在相公面前。”

  展梦白惊道:“你怎能死在这里?”

  萍儿破涕一笑,道:“相公不忍教萍儿死,萍儿就留在这里了。”接起展梦白的茶杯,竟转身又去倒茶了。

  展梦白怔在那里,暗中叫苦:“这些烟花少女的心思,当真教常人听了哭笑不得,早知如此,我宁可饿着肚子走了。”

  他虽能纵横江湖,此刻却一筹莫展,呆坐了半晌,方自叹道:“你既不愿回去,我便将你带到镇江。”

  萍儿颔首道:“好。”

  展梦白沉着脸道:“但到了镇江,你却要自己走了。”

  萍儿道:“好!”

  展梦白道:“你莫要只管口中说好,耳里也要听清楚了。”

  萍儿娇笑道:“相公只要教萍儿留下,什么都好。”

  展梦白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突听外面那赶车的老头子在吃吃地偷笑,展梦白又好气,又好笑。

  他只当这老儿真的半聋,哪知这老儿耳朵却尖得很。

  但这年老成精的老头子赶起车来,却当真无愧有数十年的经验,这一路上,车马几乎未曾停过。

  只因他坐着赶车时,也一样能恢复疲劳,这种数十年来经验积成的工夫,确非常人能及。

  车上有美酒,有腊味,也有绝不变味的硬面饽饽。

  过着市镇,那老头子还下车添些新鲜果蔬,但车子却绝不在市镇中多所停留,更从未打尖投店。

  展梦白也咬定牙关,不到深夜,不至旷野,绝不下车。

  萍儿在车上自是千依百顺,言笑承欢,展梦白虽不及乱,但在这一段行程中却也享尽了温柔。

  虽然有时他听到车外的马蹄奔腾声,剑匣击鞍声,也不禁暗暗猜测,这纵马而过的骑士是什么人?

  又有时他饮了两杯闷酒,顿觉胸中积郁,无可发泄,恨不能纵身而出,寻两件人间不平事来发泄发泄。

  但是他却终于都忍住了。

  他只是静坐练功,卧读诗书,有时听萍儿清奏一曲,有时与萍儿对弈一盘,有时隔窗与那老儿扯些闲话。

  他渐渐发觉,这老儿见闻的渊博,也渐渐发觉了萍儿的天真,他再也想不到这竟是如此一段奇异的行程。

  但这段多彩多姿的奇异行程,却终于结束了。

  车到镇江。

  展梦白精神大振,热血奔腾,萍儿垂下了头,道:“相公已到了么?”

  展梦白含笑点头。

  萍儿道:“相公要将萍儿安置在哪里?”

  展梦白一呆,道:“我……我不是早已与你说好了么?”

  萍儿轻轻点了点头,垂首道:“那么,萍儿就此走了。”擦了擦眼泪,又道:“萍儿的衣服,也可带走么?”

  展梦白道:“还有橱里的银子。”

  萍儿又点了点头,一面拭泪,一面收拾,那老头子也在外面长吁短叹,又道:“萍儿姑娘,快些收拾吧,反正要走的,还不如快走的好,你在这里虽然人地生疏,却也未见会饿死的。”

  展梦白只作没有听到,也不去看她,却喃喃叹道:“我辈江湖中人,生死连自己都难预料,实在无法照顾别人。”

  萍儿流着泪道:“萍儿知道。”

  那老头子又道:“萍儿姑娘,你听见没有,展公子虽是个大侠客,也无法照顾你的,还是快些收拾快些走吧!”

  他此刻说话流流利利,一点也不结巴了。

  展梦白还是似乎没有听到……其实他却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萍儿在轻轻地哭。

  又听得那老头子道:“萍儿姑娘,还哭什么,世上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又不止你一个,展公子怎能全都照应到。”

  萍儿道:“萍儿没有哭……”抽抽泣泣,擦了擦鼻子,打了个小小的包袱,轻轻道:“相公,萍儿走了。”

  展梦白眼看着篮子,道:“多多珍重了。”

  萍儿轻轻点了点头,缓缓移动着身子,悄悄地拭泪,轻轻地道:“萍儿自己会想法子活下去的,相公莫要挂念……”

  展梦白突然大喝一声:“慢走!”霍然转过身子。

  萍儿颤声道:“相……公,你……”

  展梦白干“咳”一声,道:“你若受得住苦,便可到我家去,我家还有几亩薄田,足可养你……”

  他话未说完,萍儿已抛了包袱,轻呼着扑到他身上,双肩耸动,也不知究竟是哭是笑?

  展梦白也只觉双目发红,喉头发痒,却听那老头子在外哈哈笑道:“我早知展公子不是硬心人,不会抛下你的。”

  笑声虽是得意,但却有些酸酸的哽咽味道。

  展梦白笑骂道:“你莫得意,要罚你送她到杭州。”

  那老头子笑道:“我这老头子,反正也不想赶车了,又是孤寡一个,送萍儿姑娘去了,也在公子家吃碗闲饭吧!”

  展梦白自然应了,说了住处地址,交待了言语,便道:“你们去吧,我就在此下车,寻船渡江了。”

  萍儿已将他那柄黑铁古剑擦得干干净净,套进了富仲平为他准备的一只绿鲨鱼皮,镶着朱宝的华丽剑鞘。

  展梦白佩起了剑,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黯然叹道:“我此番一去,只怕再也……”突地掀开车帘,一跃下车,生怕儿女情长,令得英雄气短。

  只听得萍儿颤声道:“相公,多……多保重了。”

  展梦白急奔了一程,才敢回头。

  只见车马还停在那里,萍儿还在向帘外凝睇。

  于是他再次回身,再次急奔,心中又酸又甜又苦,也不知是何滋味,惟有暗叹忖道:“好没来由,我怎的又惹起这场情债,却又叫我如何了断?”

  古往今来英雄,又有几人不为情苦?

  金山,孤立江天水云间,依然如故。

  金山寺,大雄宝殿中,香云缭绕,新接“金山寺”方丈之位的铁骨大师,合掌肃立在缭绕的香云里。

  神机大师,身着灰白僧衫,足踏多耳麻鞋,掌中拄着根九银禅杖,竟似乎有远行的模样。

  大殿中除了他两人外,只有个小沙弥恭立在身侧,手托木盘,盘上放的是一只黄布包袱,随着铁骨、神机两人,在神案前拜了三拜。

  四下一片静寂,只有宽大的僧袍,擦在蒲团上,沙沙作响,使这庄严的佛殿,气氛更见沉重。

  突听三声钟鸣,划破了沉重的静寂。

  钟声余韵中,铁骨大师缓缓立起,肃然上香,口中喃喃默祷:“望我佛慈悲,助弟子等寻回本寺之宝。”

  然后,他缓缓转身,将那黄布包袱,双手捧到神机大师面前,缓缓道:“师弟此去,要多珍重了。”

  神机大师双手接过包袱,肃然无语。

  突见一个少年僧人飞步而来,合十躬身道:“启禀师傅师叔,寺门外有位檀越相公求见。”

  铁骨大师面色一沉,道:“为师早已吩咐过你,今日金山寺庙门不开,你难道不会对那位相公说么?”

  少年僧人躬身道:“弟子已说过了,只是……”

  语声未了,只听他身后已有人接口道:“只是在下自己会越墙而入。”身形一闪,自少年僧人身后跃上石阶。

  铁骨、神机,面色齐变,转目望去,齐地脱口道:“原来是展相公。”

  这越墙而入的人,正是心急如火的展梦白。



  第三十四回 冷夜渡关山

  展梦白抱拳道:“在下闯关而入,望大师恕罪。”

  他语声微顿,立刻肃然接道:“但在下此来,实有万分紧急的事故,片刻也延误不得的。”

  铁骨、神机悚然动容,齐声问道:“什么事?”

  展梦白道:“此事说来话长,盼两位先领在下到方丈室去。”他不等两人回答,便已大步走向殿后。

  铁骨、神机见他神情如此严重,知道必有要事,再也顾不得谦虚客套,齐地大步随之而去。 

  展梦白本是熟路,三转两转,便来到方丈室,门外那“入室通名”的木牌,早已撤下了。

  但方丈室中的陈设,仍丝毫未改,当门一具云床,云床中央,青玉几后,果然端端正正地放着只蒲团。

  展梦白一见这蒲团,想到那件震动江湖的秘密,关键便在这小小一只蒲团之中,心头但觉热血上涌,再也顾不得别的,箭步窜了过去,伸手攫住了那蒲团,瞑目长叹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总算寻到了。”

  方自赶将进来的神机、铁骨,见了他这般动作,不禁相顾愕然,道:“展相公这是做什么?”

  哪知展梦白却似根本没听到他两人的话,双手一分,竟将那草编的蒲团撕得根根飞散。

  但蒲团中却空无一物。

  神机大师却已变色怒道:“展相公为何要毁我师兄室中之物?”

  却见展梦白惊呼一声,倒退了三步,噗地坐在云床上,目定口呆,呆了半晌,突又大声道:“这蒲团换过了么?”-

  铁骨大师见他举止失措,知道其中必有原故,阻住了神机大师怒喝,沉声道:“什么换过了?”

  展梦白急急道:“这蒲团可是昔年方丈所用之物?”

  铁骨大师方自摇了摇头,展梦白却已窜过来一把抓住了他,道:“昔……昔日那蒲团,到哪里去了?”

  他心情太过紧张,语声竟也有些颤抖起来。

  铁骨大师道:“贫僧也不知道,但想必是可寻得到的。”

  展梦白嘶声道:“快……快去寻来。”

  铁骨大师皱眉道:“寻来何用?”

  展梦白手掌捏得更紧,道:“那蒲团中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这秘密关系着天下武林的命运。”

  突听铁骨大师道:“哎呀,碎了……”

  展梦白身子一震,颤声道:“蒲团碎了么?”

  铁骨大师摇头苦笑道:“老衲的手腕,要被相公捏碎了。”

  展梦白松了口气,也松了手掌,铁骨大师却已转身而出,道:“那日检点大师伯遗物之人是谁?”

  门外有人道:“是大觉师兄。”

  铁骨大师道:“快去寻他来。”捧着手腕,转身苦笑道:“那蒲团中究竟有何秘密,不知展相公可否见告?”

  展梦白长叹道:“在下此刻心乱得很,便是说也说不清楚,少时寻着蒲团,在下自当奉告。”

  他坐立不安地在室中踱来踱去,铁骨、神机心里也不禁跟着不安起来,突听门外有人道:“弟子大觉在此恭候吩咐。”

  三人齐地精神一震,齐地脱口道:“进来。”

  只听门外应了一声,接着是一阵整理衣衫之声。然后,一个方面大耳的灰袍僧人,大步走了过来.

  他脚步沉稳而缓慢,每走一步,都仿佛生怕踏死地上的蚂蚁似的,果然是经管杂务的稳重人才。

  铁骨大师已问道:“大师伯的遗物,可是你负责的?”

  大觉和尚垂首道:“是弟子负责的每件遗物,俱有清单,弟子已带来,恭请两位师伯清查。”

  铁骨大师叹道:“谁要你的清单,只问你昔日在这方丈室中的蒲团,你此刻放在哪里去了?”

  大觉和尚却已双手捧来一张清单,垂首道:“弟子做事,绝不敢马虎,大师伯每样遗物,都未曾遗失。”

  展梦白松了口气,喃喃道:“谢天谢地……”

  却听大觉接口又道:“只那蒲团……”

  展梦白心头一震,脱口道:“蒲团怎的了?”

  大觉和尚瞧了他一眼,缓缓道:“只有那蒲团与佛珠,弟子已将它随着大师伯的遗蜕一齐火化了。”

  展梦白只觉喉头一甜,鲜血上涌,急声道:“你……你……”话未说完,鲜血已自口中溅出。

  铁骨大师惊道:“展相公,你怎的了?”

  展梦白仰天叹道:“完了,完了……”

  直过了顿饭功夫后,展梦白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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