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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6章

古龙合集-第24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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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展梦白此刻正自全神贯注在杜云天与金非四只手掌之上,她语声纵然说得再响,也未见能使他听着,何况只是轻轻低语,萧飞雨见他竟然不理自己,心中方自气恼,忽又想到此事之凶险,暗暗忖道:“我方才那般逼他,他才会不顾性命地前去出手,此番他若有三长两短,那我怎生是好?”

  一念至此,她再也顾不得别的,纵身掠了上去,但这时展梦白一双铁掌,已闪电般向金、杜两人四掌之间落下。

  萧飞雨惊唤道:“呀,你……”她情急关心,已不知分判利害,竟然伸手去扳展梦白的肩头。

  展梦白双手满贯真力,右腕在上,紧紧压着左腕,掌心向外,拇指向上,一双掌背紧贴,倏然穿至金、杜两人相抵四掌之下,全力往上一抬,金非左掌,杜云天右掌,分开一线:展梦白的双掌立时乘机穿入这一线之中,只听“啪”的一声,他左掌便接住了金非左掌,右掌接住了杜云天右掌。

  金非、杜云天两人掌力,正自源源不绝,逼向外力,此番欲罢不能,两人全身劲力,一齐向展梦白涌来。

  以展梦白此时功力,虽无法接着这两人如此一击,但金非、杜云天恶战半日,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展梦白全力支持,必无损伤。

  怎奈就在这刹那之间,萧飞雨手掌已拍上展梦白的肩头。

  展梦白全身真力俱都贯注在前方双掌之上,肩后空虚已极,身子本已前重后轻,再被萧飞雨情急一扳,立刻往后跌倒。

  他大惊之下,真力骤泄,金、杜两人掌力,立刻乘隙涌至,这时两人掌上劲力,正如河水泛滥,不可遏止,此刻展梦白掌力一泄,便如堤防溃出,那泛滥的河水,蓄势已久,立时便齐向缺口溃出,长河溃堤,浪如山涌,那力道是何等惊人,展梦白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这两掌力一个刚猛,一个阴柔。

  骤然间,展梦白只觉一冷一热两股掌力,左右袭来,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全身立又变得如火焚一般。

  杜云天、金非齐地一惊,撤掌后跃,南燕也已骇得呆住,萧飞雨更是花容失色,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你怎的了?”

  展梦白但觉心胸之间气血翻涌,却咬牙忍住,缓缓站起,展颜一笑,道:“只要两位前辈莫再相斗,我自然无事。”

  他知道若是被人瞧出自己身负重伤,不但要令金、杜两人歉然,南燕抱咎于心,更将令萧飞雨自愧自责,终生难安。

  她本是为了一番好意,才会伸手扳他的肩头,此刻他又怎忍令她难受,是以极力忍住伤痛,丝毫不露声色。

  众人本都在为他担心,此刻见他如此泰然,只道他伤势并不严重,都不禁暗中松了口气。

  南燕见到金非、杜云天两人俱都无事,更不禁喜形于色,展颜笑道:“雨儿,还不快去谢谢你的展相公?”

  萧飞雨面颊一红,不依道:“人家救了你的……你的丈夫,你该去谢他才是,为什么要我去?”

  南燕笑骂道:“疯丫头,什么你呀你呀,好没规矩……”轻轻叹了口气,敛衽道:“但……展公子,我是真的谢谢你的。”

  展梦白还礼道:“夫人如此相称,在下怎担当得起。”

  杜云天手捋长髯,突然叹道:“似你这般舍己救人之侠心义举,便是老夫也该唤你一声公子才是,只可惜……”

  金非冷笑截口道:“只可惜今日我与杜老儿乃是不死不休之势,你纵然解了方才之围,我与他还是要拼个死活的。”

  南燕面色大变,还未答话,只见展梦白微微笑道:“前辈莫非不想见一见前辈之亲生爱女了么?”

  金非骤然动容,道:“她……她在哪里?”

  展梦白道:“前辈之爱女娇婿,俱已来到此间,他伉俪两人行止有如王侯,前辈稍加留意,便可见着了。”

  金非变色道:“真的?”

  展梦白一笑未答,南燕已抢住道:“正是真的,自他口中,万万听不到半字虚言,他说曼风来了,就是曼风来了。”

  金非怔了一怔,展梦白已转向杜云天,缓缓笑道:“杜鹃姑娘病势虽重,但却并非没有救治之望。”

  杜云天果然也不禁为之动容,道:“如……如何救治?”

  展梦白道:“前辈只要立刻取道洞庭湖,路上自有人前来约见前辈,告诉前辈如何救治杜鹃姑娘之法。”

  杜云天早已知道这少年语重千金,闻言自然深信不疑,呆了半晌,望向

  金非突然跺了跺脚,道:“唉,你为了女儿,我也为了女儿,今日想来也无法再战了,但三个月之后……”

  杜云天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抢着道:“好,三个月后,洞庭岳阳楼见。小兄弟,多承相告,老夫去了。”

  他救女之心,实是急如星火,语声未了,便已耸肩而去,说到最后一字,身形已隐没于林木之间。

  金非望着他身形隐没的方向,呆呆出神,南燕却在心头盘算,如何想个法子拖住金非,叫他不能去应洞庭之约。

  萧飞雨缓缓走到展梦白身侧,轻轻道:“你怎会寻来的?”

  展梦白望也不望她,抱拳道:“此间无事,在下也要告辞了。”连这两句话,都是向金非夫妇说的。

  金非与南燕俱都心有所思,根本未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随口应了,萧飞雨变色道:“你……你到哪里去?”

  展梦白还是不望她,冷冷道:“去去处。”霍然转过身子。

  萧飞雨呆在地上,等他转过身后,才着急地一拉南燕衣袖,道:“他……他要走了。”语声惶急,泫然欲涕。

  南燕这才回过神来,亦自奇道:“你不跟咱们一齐走么,咱们……咱们还有话要和你说哩!”

  展梦白头也不回,道:“有什么事,前辈但请吩咐。”

  南燕道:“这……这……”她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

  展梦白大声道:“前辈一时若想不起,日后再说吧!”他竟然始终未曾回头,便匆匆向前奔出。

  萧飞雨道:“你……你……”跺一跺足,目中不禁落下眼泪。

  南燕悄悄道:“你又有什么事得罪他了?”

  萧飞雨流着泪摇了摇头,狠声道:“谁知道……谁知道?”突然一把扯乱了头发,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南燕手足失措,轻叹道:“这孩子什么都好,怎的脾气却如此古怪……喂,喂,金非,快去追他回来呀!”

  金非双目一瞪,大声道:“追什么?”望着展梦白去向,破口大骂道:“臭小子,摆的什么臭架子,咱们的雨儿如此标致,难道还怕嫁不出去么?看他这个臭脾气,却只配娶个母夜叉、丑八怪。”他生性偏激暴躁,此刻已浑忘了展梦白相救自己之情,不但破口大骂,而且越骂越是起劲。

  但骂了半晌,林中仍是没有回应,金非大笑道:“那臭小子终是不敢回嘴,老子也懒得骂了,雨儿,咱们走吧!”

  一手拉起南燕,一手拉起萧飞雨,大步向林外走去,只可怜不住啼哭的萧飞雨,虽然满心幽怨,还是忍不住频频回首,只望展梦白能回心转来,南燕却只望展梦白莫要听见金非怒骂,那么,此事日后总还有转机,这善良的妇人一生但知为他人着想,从不知祈求自己的幸福。

  但“无肠君”金非的语声,中气是何等充沛,那语声远远穿林而出,展梦白每一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他听得人声俱已远去,这时他胸中血气翻涌,再也忍耐不住,突然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也软软地跌倒。

  原来金非与杜云天方才内力虽已是强弩之末,但两人残存的掌力逼集已久,一旦溃发而出,亦是人所难当。

  展梦白微一疏神,便被他两人震伤了内腑,他若立即吐出胸中的淤血,伤势或许还不致十分严重。

  但他为了别人,为了萧飞雨,却将那淤血勉强压住,他故意对萧飞雨那般冷漠,便是不愿被她瞧见自己伤势发作。

  而此刻伤势发作起来,情况之严重,竟连他自己都未想到,他挣扎着爬到树下,只望能以内功之调息,自疗内伤。

  哪知他全身真力,已完全溃散,每分每寸骨节,仿佛都要散裂,莫说调息疗伤,便呼吸也变得极为困难。

  这时,乳白色的晨雾已在树林中冉冉升起,弥漫了林巅木叶,也掩没了他的身子,使他有如卧在云雾之中。

  他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与疲乏,似是所有的生机与活力,俱都正自他体中缓缓消失。

  他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道:“莫非我要死了?”

  在刀锋、剑下,他不知遭遇着多少次生死间不容发的危机,他都从来未曾消失过求生的勇气。

  然而,此刻,在这无人的树木间,乳白色的晨雾里,他忽然生平第一次自心底泛起对死亡的恐惧。

  他不知这是为了什么——也许是距离成功之日已渐近,他的生命,也变得更可珍重——他只知自己并不愿死。

  他不敢阖起眼帘,但寒气更浓,眼皮也越来越重……

  这时,林外却飘然掠来了一条人影,宛如幽灵般不带丝毫声息,那双闪亮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地望着展梦白身上的血迹。

  展梦白丝毫未曾发觉,又过了半晌,一只白生生的手掌,自他背后伸了过来,往他头顶落下。

  瞧那人影轻功之身法,显然是武林高手,而展梦白此刻却早已力乏身伤,若是被这一掌拍下,哪里还能活命?

  哪知这手掌在展梦白头顶盘旋一转,只是轻轻落了下去,轻轻抚摸起展梦白零乱的头发。

  展梦白一惊转身,只见一条俏零零的人影,伫立在树下,乳白色的晨雾,棉絮般沾满了她的衣襟、头发。

  他此刻双目虽瞧不甚清,但这人影那灵活的大眼睛,却是他永生也不会忘记的,不禁脱口道:“雨儿,你来做甚?”

  那人影正是萧飞雨,但见她缓缓垂下眼帘,眉宇间似笑非笑,似怨非怨,轻轻道:“雨儿……雨儿……你再叫一遍。”

  展梦白板起脸来,尽了全力大声道:“萧飞雨,你为何跟来,你这女子怎的如此不知羞耻,苦苦跟着我做甚?”

  他知道萧飞雨性子激烈,只道这番话定可将她骂走,那时自己纵然命丧此地,也好使她莫要伤心。

  哪知萧飞雨却仅是幽幽长叹一声,道:“你要骂,就骂吧,但无论你怎么骂,我都不会走的。”

  展梦白呆了一呆,挣扎爬起,道:“你不走,我走。”

  萧飞雨道:“你走我就跟着你走。”

  展梦白失声道:“你!你!”他勉力站了片刻,便委实再也无法支持,双腿一软,又倒了下去。

  萧飞雨凄然一笑,道:“你也莫要再强挺住了,什么事我都明白……你……你的心我已知道。”

  展梦白变色道:“你知道什么?”

  萧飞雨轻轻道:“你怕我伤心,不让我知道你受了重伤,又故意对我泠淡,逼着我离开你,但……但……”

  她语声突然哽咽:“但你这伤是……是为了我才受的,我怎么能,我一个人……一个人……”

  只见她身子在雾中颤抖,下面的话也说不下去。

  展梦白只觉心中热血,火一般燃烧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突然一把握住萧飞雨莹白的手腕。

  萧飞雨“嘤咛”一声,和身扑入了他怀中,两人情感从未显露,此刻奔放起来,哪里还能遏止。

  两人相偎相抱,面上是冰凉的一片泪珠,心头却是炙热的一团烈火,既不知时光已去,也不管天下万物。

  万籁无声,白雾迷蒙,也不知过了多久。

  只听萧飞雨轻轻道:“我想来想去,你绝不是那样的人,无论别人心里怎么想,我不找你问个清楚,死也不安心。”

  她银铃般一笑:“所以我也不管怎么说,还是追了来,只听你唤我那一声雨儿,别人无论说什么都没关系了。”

  又过了半晌,她娓声道:“展……展……”

  她实在想不起该如何称呼怀中的人儿,一笑,接道:“不管我唤你什么,你再唤我声雨儿好么……好么……喂,你怎么不说话呀?”缓缓抬起头来,突然惊呼一声,晨曦中只见展梦白面无血色,双目紧闭,竟已晕厥过去,伸手一探,他胸口呼吸竟也变得十分微弱。

  萧飞雨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急唤了几声,展梦白竟无回应,她目中眼泪,便又断线珍珠般落下。

  她也不拭面上泪痕,伸手抱起了展梦白,匆匆奔向林外,只望到了唐府,能寻着人来救治展梦白的伤势。

  哪知此刻林中晨雾迷漫,她心慌意乱,竟迷失了道路,距离唐府庭园,反而越来越远了。

  她心更慌,心更乱,逡巡之间,忽听雾中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逸儿,逸儿,打起精神来。”

  萧飞雨听出这正是那老奸巨猾的方辛口音,心头一惊,暗暗忖道:“这父子两人已将展梦白恨入切骨,我虽不怕他,但这情况还是莫要让他见着的好。”

  其实她对这老人的奸猾委实有些戒心,平时虽不怕他,但展梦白此刻身受重伤,只有救伤才是当务之急,若是被他奸计延误了救治之时,岂非抱恨终生?一念至此,再不迟疑,悄悄向后退去。

  在林中退了约莫一箭之地,突听那边也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迷雾中缥缥缈缈,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语声,笑道:“孙兄,想不到天公竟也作美,这一场大雾,的确方便了我们不少。”

  这语声乍听似是女人,却又阴森森的带着些诡气,听入萧飞雨耳里,她心里却不禁一跳“柳淡烟!”

  她虽然对这不男不女的人妖恨之切骨,但此时却更不敢招惹于他,提气蹑步,自另一方向斜斜穿去。

  在两边被夹之下,她竟无法分辨路途,只求不被这些恶魔发现已是万幸,放足急奔,当真是慌不择路。

  奔行了约莫盏茶工夫,前面隐现一栋屋宇轮廓,近前一看,却是座祠堂,门上横匾写着四个泥金大字:“唐氏家祠”。

  萧飞雨暗中松了口气,总算寻得个可以藏身之处,距离唐府正院虽远,也总算是在唐门势力范围之中。

  她放足奔入,但脚步方自跨入祠堂,心头便不觉一凛。

  晨雾中,祠堂前,石阶上,竟倒卧着两具尸体,看他们的装束打扮,赫然竟是唐门中的弟子。

  萧飞雨虽非心细如发之人,但只因怀抱展梦白,怎敢有丝毫大意,故不走正门,提气跃向旁边的窗户。

  “帝王谷”之轻功果然卓绝当代,她怀中虽抱着一人,但身形起落间,足下仍不带丝毫声息。

  那窗户棂框整齐,糊得雪白,她用指甲轻轻点了个月牙洞,眯起一双眼睛,凑首往里瞧去。

  这唐氏家祠果非寻常人家可比,祠堂修建得轩敞整齐,堂皇富丽,神幔神桌,也俱都是崭新的,显见方自修建过。

  神案前,长明灯下,却木然端坐着一人,只见他长衫不整,发髻蓬乱,仿佛久已未经洗涤,面上更是十分憔悴潦倒,眉宇间忧愤重重,身侧放着个特大的酒葫芦,正茫然瞧着前方出神,口中不住喃喃道:“好,好,你嫁人了……嫁人了……”举起酒葫芦,咕嘟咕嘟痛饮起来。

  萧飞雨见他行止虽然潦倒落拓,但气宇间却隐隐流露出一种潇洒之意,显见昔日必是个风流人物,又似是为了情人别嫁而正在自怨自苦,但一时终究也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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