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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古龙合集-第2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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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我记得你今年的确已六十八岁,我们是同年的。”

  老家人垂首道:“是。”

  薛斌道:“我记得你到这里来的那一年,我才只八岁。”

  老家人道:“是。”

  薛斌仰面长叹,道:“六十年,一眨眼间,就是六十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老家人道:“是。”

  薛斌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这一生中,杀过多少人?”

  老家人道:“总有二三十个。”

  薛斌道:“玩过多少女人呢?”

  老家人眼角的皱纹里,露出一丝笑意,道:“那就记不清了。”

  薛斌也微笑着,道:“我知道前年你还把刚来的那小丫头开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老家人也不否认,微微笑道:“那小丫头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刚才还是偷偷地多给了她一百两银子。”

  薛斌也笑道:“你对女人一向不小气,这点我也知道。”

  老家人道:“这点我是跟老爷你学的。”

  薛斌大笑,道:“我杀的人固然比你多,玩的女人也绝不比你少。”

  老家人道:“当然。”

  薛斌道:“所以我们可以算是都已经活够了。”

  老家人道:“太够了。”

  薛斌大笑道:“来,我们干杯。”

  他们只喝了两杯。

  第三杯酒刚斟满,他们已看见一个人慢慢地走入了院子。

  苍白的脸,漆黑的刀。

  风吹着院子里的梧桐,天地间仿佛充满了剪不断的哀愁。

  薛斌忽然道:“来,你也过来喝杯酒。”

  老家人没有推辞,默默地走过来,先替他主人斟满一杯,再替自己倒了一杯。

  他的手在抖。

  薛斌看着他,目中充满了怜惜之色。也许他可怜的并不是这老家人,而是他自己。

  “不错,我记得你今年的确已六十八岁,我们是同年的。”

  老家人垂首道:“是。”

  薛斌道:“我记得你到这里来的那一年,我才只八岁。”

  老家人道:“是。”

  薛斌仰面长叹,道:“六十年,一眨眼间,就是六十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老家人道:“是。”

  薛斌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这一生中,杀过多少人?”

  老家人道:“总有二三十个。”

  薛斌道:“玩过多少女人呢?”

  老家人眼角的皱纹里,露出一丝笑意,道:“那就记不清了。”

  薛斌也微笑着,道:“我知道前年你还把刚来的那小丫头开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老家人也不否认,微微笑道:“那小丫头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刚才还是偷偷地多给了她一百两银子。”

  薛斌也笑道:“你对女人一向不小气,这点我也知道。”

  老家人道:“这点我是跟老爷你学的。”

  薛斌大笑,道:“我杀的人固然比你多,玩的女人也绝不比你少。”

  老家人道:“当然。”

  薛斌道:“所以我们可以算是都已经活够了。”

  老家人道:“太够了。”

  薛斌大笑道:“来,我们干杯。”

  他们只喝了两杯。

  第三杯酒刚斟满,他们已看见一个人慢慢地走入了院子。

  苍白的脸,漆黑的刀。

  梧桐并没有锁住浓秋。

  傅红雪站在梧桐下,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

  薛斌也在看着他,看着那柄漆黑的刀,神情居然很平静。

  傅红雪忽然道:“你姓薛?”

  薛斌点点头。

  傅红雪道:“薛大汉是你的儿子?”

  薛斌又点点头。

  傅红雪道:“十九年前,那……”

  薛斌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必再问了,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傅红雪凝视着他,一字字道:“就是你?”

  薛斌点点头,忽然长长叹息,道:“那天晚上的雪很大。”

  傅红雪的瞳孔在收缩,道:“你……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薛斌道:“当然记得,每件事都记得。”

  傅红雪道:“你说。”

  薛斌道:“那天晚上我到了梅花庵时,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了。”

  傅红雪道:“都是些什么人?”

  薛斌道:“我看不出,我们每个人都是蒙着脸的,彼此间谁也没有说话。”

  傅红雪也没有说话。

  薛斌道:“我相信他们也认不出我是谁,因为那时我带的兵器也不是这柄铁斧,而是柄鬼头大刀。”

  傅红雪道:“说下去。”

  薛斌道:“我们在雪地里等了很久,冷得要命,忽然听见有人说,人都到齐了。”

  傅红雪道:“说话的人是马空群?”

  薛斌道:“不是!马空群正在梅花庵里喝酒。”

  傅红雪道:“说话的人是谁?他怎么知道一共有多少人要去?难道他也是主谋之一?”

  薛斌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我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

  他很快地接着道:“又过了一阵子,白家的人就从梅花庵里走出来,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看样子乐得很。”

  傅红雪咬着牙,道:“是谁第一个动的手?”

  薛斌道:“先动手的,是几个善使暗器的人,但他们并没有得手。”

  傅红雪道:“然后呢?”

  薛斌道:“然后大家就一起冲过去,马空群是第一个上来迎战的,但忽然间,他却反手给了白天羽一刀。”

  傅红雪满面悲愤,咬着牙,一字字道:“他逃不了的。”

  薛斌淡淡道:“他逃不逃得了,都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傅红雪冷冷道:“你也休想逃。”

  薛斌道:“我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意思,我本就是在这里等着你的!”

  傅红雪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薛斌道:“只有一句。”

  他举杯一饮而尽,接着道:“那次我们做的事,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现在若回到十九年前,我还是会再同样做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薛斌道:“因为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血红,眼睛也已血红,嘶声道:“你出来。”

  薛斌道:“我为什么要出来?”

  傅红雪道:“拿你的铁斧。”

  薛斌道:“那也用不着。”

  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特,微笑着看了看他的老家人,道:“是时候了。”

  老家人道:“是时候了。”

  薛斌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家人道:“也只有一句。”

  他忽然也笑了笑,一字字道:“那白天羽实在不是个东西!”

  这句话说完,傅红雪已燕子般掠进来。

  但他已迟了。

  薛斌和他的老家人都已倒下去,大笑着倒了下去。

  他们胸膛上都已刺入了一柄刀。

  一柄锋利的短刀。

  刀柄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风吹着梧桐,风剪不断,愁也剪不断。

  但仇恨却可以断的——剪不断,却砍得断。

  薛斌用自己的刀,砍断了这段十九年的冤仇。

  现在已没有人能再向他报复。

  就连傅红雪也不能!

  他只有看着,看着地上的两个死人,死人的脸上,仿佛还带着揶揄的微笑,仿佛还在对他说:“我们已活够了,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的?”

  为了复仇?

  这段仇恨是不是真的应该报复?

  “那次我们做的事,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现在若回到十九年前,我还是会同样再做一次!”

  “洁如本来是我的,但是白天羽却用他的权威和钱财,强占了她。”

  “我为什么要说谎?你难道从未听说过你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个……”

  “我也只有一句话要说,那白天羽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薛斌的话,柳东来的话,老家人的话,就像是汹涌的浪涛,一阵阵向他卷过来。

  他们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他们说的话为什么全都一样?

  傅红雪拒绝相信。

  他父亲在他心目中,本来是个神,他一向认为别人也将他父亲当做神。

  但现在,他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因为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在武林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惜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要去杀他?”

  这问题有谁能回答?有谁能解释?

  傅红雪自己不能。

  他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尸身,身子又开始不停地发抖。

  风吹进来,吹起了死人头上的白发。

  他们都已是垂暮的老人,他们做的事就算真的不可宽恕,也未必一定要杀了他们。

  傅红雪对自己做的事是否正确,忽然也起了怀疑。

  他本是为了复仇而生,为了复仇而活着的。

  但现在他却已不知该怎么办了。

  是不是应该再去追杀别的人?

  还是应该饶恕了他们?

  这仇恨若是根本不应该去报复,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死人的脸,已渐渐僵硬,脸上那种揶揄的笑容,变得更奇特诡秘。

  他们的眼睛本是凸出来的,现在眼睛里竟突然流下泪来。死人绝不会流泪。

  他们流的不是泪,是血!

  他们的嘴角也在流血,七孔中都在流血,一种紫黑色的,闪动着惨绿碧光的血。

  那也绝不像人类流出的血。

  就连地狱中的恶鬼,流出的血都未必有如此诡秘,如此可怕。

  这难道是他们在向傅红雪抗议?

  傅红雪的手还是紧紧地握着刀,但他的掌心已沁出冷汗。

  他忽然想冲出去,赶快离开这地方,越快越好。

  可是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了叶开。

  这阴魂不散的叶开。

  叶开也在看着地上的死人,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丁灵琳远远地站在后面,连看都不敢往这里看。

  她并不是从来没有看见死人,但却实在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可怕的死人。

  傅红雪道:“你又来了。”

  叶开点点头,道:“我又来了。”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跟着我?”

  叶开道:“这地方难道只有你一个人能来?”

  傅红雪不说话了。

  其实这次他并不是不愿意见到叶开。

  因为他刚才见到叶开时,心里的孤独和恐惧就忽然减轻了很多。

  也许他一直都不是真的不愿意见到叶开的,也许他每次见到叶开时,心里的孤独和恐惧都会减轻些。

  可是他嘴里绝不说出来。

  他不要朋友,更不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丁灵琳身上的铃铛又在“叮铃铃”地响,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这铃声听来非但毫不悦耳,而且实在很令人心烦。

  傅红雪忍不住道:“你身上为什么要挂这些铃?”

  丁灵琳道:“你身上也一样可以挂这么多铃的,我绝不管你。”

  傅红雪又不说话了。

  他说话,只因为他觉得太孤独,平时他本就不会说这句话。

  现在他已无话可说。

  所以他走了出去。

  叶开忽然道:“等一等。”

  傅红雪平时也许不会停下来,但这次却停了下来,而且回过了身。

  叶开道:“这两人不是你杀的。”

  傅红雪点点头。

  叶开道:“他们也不是自杀的。”

  傅红雪道:“不是?”

  叶开道:“绝不是!”

  傅红雪觉得很惊异,因为他知道叶开并不是个会随便说话的人。

  “可是我亲眼看见他们将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叶开道:“这两柄刀就算没有刺下去,他们也一样非死不可。”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们早已中了毒。”

  傅红雪耸然道:“酒里有毒?”

  叶开点点头,沉声道:“一种很厉害,而且很奇特的毒。”

  傅红雪道:“他们既已服毒,为什么还要再加上一刀?”

  叶开缓慢地道:“因为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毒。”

  傅红雪道:“毒是别人下的?”

  叶开道:“当然。”

  傅红雪道:“是谁?”

  叶开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正是我最想不通的事。”

  傅红雪没有开口。

  他知道连叶开都想不通的事,那么能想通这事的人,就不会太多了。

  叶开道:“能在薛斌酒里下毒的人,当然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

  傅红雪同意。

  叶开道:“薛斌已经知道你要来找他,他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所以才会先将家人全部遣散。”

  傅红雪同意。

  他在路上也遇见过被遣散了的好汉庄的壮丁。

  叶开道:“下毒的人既然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当然知道薛斌是非死不可的。”

  傅红雪同意,这道理本就是谁都想得通的。

  叫开道:“薛斌既已必死,他为什么还要在酒里下毒呢?”

  这道理就说不通了。

  傅红雪道:“也许是薛斌自己下的毒。”

  叶开道:“不可能。”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他用不着多此一举。”

  傅红雪道:“也许他怕没有拔刀的机会!”

  叶开道:“要杀你,他当然没有拔刀的机会,可是一个人若要杀自己,那机会总是随时都有的。”

  傅红雪不太同意,却也不能否定。

  他可以不让薛斌有拔刀自尽的机会,但是他绝不会想到这一着。

  叶开道:“最重要的是,薛斌绝不会有这一种毒药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他一向自命为好汉,生平从不用暗器,对使毒的人更深痛恶绝,像他这种人,怎么肯用毒药毒死自己?”

  他不让傅红雪开口,很快地接着又道:“何况这种毒药本就是非常少有的,而且非常珍贵,因为它发作时虽可怕,但无论下在酒里水里,都完全无色无味,甚至连银器都试探不出。”

  傅红雪道:“你认得出这种毒药?”

  叶开笑了笑,道:“只要是世上有的毒药,我认不出的还很少。”

  傅红雪道:“这种毒药是不是一定要用古玉才能试探得出?”

  要试探毒药,大多用银器。

  用古玉是极特殊的例外。

  叶开道:“你居然也知道这法子?”

  傅红雪冷冷道:“对毒药我知道得虽不多,但世上能毒死我的毒药却不多。”

  叶开笑了,他知道傅红雪并不是吹牛。

  白凤公主既然是魔教教主的女儿,当然是下毒的大行家。

  她的儿子怎么可能被人毒死?

  傅红雪也许不善用毒,也许没有看过被毒死的人,可是对分辨毒性的方法,他当然一定知道得很多。

  只不过他懂的虽多,经验却太少。

  傅红雪道:“你的判断是薛斌绝不会自己在酒里下毒。”

  叶开道:“绝不会。”

  傅红雪道:“别人既然知道他已必死,也不必在酒里下毒。”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道:“那么这毒是哪里来的呢?”

  叶开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傅红雪在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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