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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6章

古龙合集-第25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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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听哗然一声,这以最上好坚木做成的船舱之壁,被他这一掌击得片片散落了。

  但一击之后,他不禁更为惶急,原来这船舱本是一条条宽约尺许的木板制成的,此刻被他这一击,又散成原先的样子,甚至更加零落,又怎能在海面上载得起人?

  船,毫不留情地往下沉没着……

  辛捷距离死亡也愈来愈近了……

  有生以来,他曾不只一次接近死亡,海天双煞的掌下、狂奔之牛的背上、杨子江心的沉船、无与伦比的剧毒、无极岛主的囚困。

  每次他距离死亡也都仅有一线,但是从未有一次像此刻这样真切,他此刻环顾四周的一片汪洋,几乎已嗅出死亡的味道来。

  这因为在那些时间,他心中都有其它的情感为他冲淡了死亡的味道||或是惊恐,或是愤恨,或是爱情||而此刻,他心中却是空空洞洞地,全被“死”之一字充塞着。

  “自古艰难唯一死!”他长叹一声,目光动处,忽然看到前面的海水上浮着一块东西。

  他连忙再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条船底朝天的小艇,想必是先前被缚在船舱外,被他掌力一震而震得飞了开去。

  于是,他在绝望中有了一线生机。

  而此刻海水渐高,他几乎无法再稳当地站在船舱里了。

  生与死之间的界线有时遥隔千里,有时却有如利刃边缘,窄才一线。

  生机一现,活力顿发。他倏然伸手抓住了那张宽敞的木椅往那覆舟之处一抛,脚尖却找着一片木板,微一藉力,身形便自掠起。

  这时那木椅方自落下,砰地一声,溅起水花,辛捷在空中微一转折,等到那木椅再浮出水面,双臂一张,便掠了过去。

  他身形一落,脚尖在那木椅上一点,身形又倏然而起,一掠数丈,飘然落在那艘覆舟之上,像是一片落叶似地,全然没有引起丝毫震动。

  他真气一泄,转身四顾,先前他置身的那艘海船,此刻已只剩下半间船舱还浮在水面上,那张他曾经坐过的木椅,此刻也远远的浮了开去。

  被晚霞映照得泛出色光的海水,此刻一眼望去,像是甚么都没有了,四周的寂寞和空虚,连着天边的晚霞,像是千仞之山,沉重地朝他压了下来。

  他无助地孤立着,默然地负荷着这沉重的重担,他的心此刻像是已流出苦汁来,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却又滴回他的心。

  天边绚丽的色彩转瞬之间就消失了,海天相接,变成一块灰暗而沉重的铅块,湿了的下裳,夜晚的海风,辛捷觉得有些冷,这时候,他甚至不愿意以内功的修为来驱逐这寒冷,因为他知道寒冷一去,比寒冷更可怕的孤独就会来了。

  在他说来,寒冷是极易忍受的,十年石室的苦练,使得他有远比常人容易抵抗困苦的能力,但心灵上的负荷,人类却是完全相同的。

  夜晚过去,旭日复升。

  看到太阳,辛捷彷佛又振奋了许多,他觉得自己因这光芒万丈的旭日而又有更多的勇气忍受煎熬。

  但是太阳又落下去了,孤独的夜晚又复降临。

  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人类的信息,他孤独而无助地在这无情的海面上竟漂流了四天。

  没有风浪,没有滴雨,没有船只,甚至连希望都变得极为渺茫起来!

  这五天的折磨,孤独的夜晚,苦恼的白天,连星光都变得冷酷起来,但是辛捷仍凭着他多年的修为和求生的决心支持了下去。

  生存,在他说来,已经变得成为世上最困难的事了,死亡的解脱,他反而看得无比的美妙。

  但是他求生的意志仍然是强烈的,他想到这世上还有许多他应做而未做的事,还有着被他热爱着,也深深热爱着他的人,恩、仇、爱、恨,这许多的情感,使得他忍受了下去。

  他忍受着喉咙里那种像是火炙一般的干燥,他忍受着肚中那种已使他瘫软的饥饿,他还忍受着心中那种刻苦铭心的孤独、寂寞和相思。

  他仰卧在这孤叶似的覆舟上,看夜晚的星星升起,像是一个个笑靥,那其中有金梅龄的、方少堃的、也有着张菁的。

  然后,白天又来了。

  他看到一只海鸥在随着他飞翔着,像是在希冀着能从自己这里寻得一些食物。

  于是他干燥欲裂的嘴角上泛起一丝讥嘲的微笑,随着这微笑,天地像是变得浑沌起来,只剩下那海鸥一点白色的影子在他眼前飞舞着,飞舞着……

  他终于昏迷了。



  第03章  经岁伴孤石纵是蓬莱也寂寞 冷月照人影到底真情最动人

  海滩上有许多细碎的贝壳,有些是埋藏在细沙里,有些已因着潮水的奔激而露了出来。

  在海滩边的近岩之处矗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却写的是“擅入者死”四字,在海风中散发着无比的寒意。

  这是一座孤岛,又是这么小,像是连人迹也没有,只有一些飞得累了的海鸟才会偶尔驻足期间,歇息一下,寻找一些食物。

  但是这海滩上为甚么会有一些零乱的足迹呢?而且这些足迹又是这么纤秀,显然是一个女子留下来的,难道在这荒凉的孤岛上,竟会住着一个女子吗?这岂非有些不可思议?

  足迹是零乱的,显然留下这足迹的人曾在这海滩上来回踯躅着,而这些足迹又只是同一人留下的,那么她不是太寂寞了吗?

  果然,

  远处有一个人走过来了,果然,这人是个女子,而且她又这样年轻,这么美丽。

  她的长而柔软的柔发,像是流水一样地从肩头垂下去,一直垂到腰际,秀发的下面是一张其白如玉的面靥,大而明亮的双朣,无邪地望着海天深处,散发着圣洁而动人的光辉。

  但是,她微颦地黛眉之间,为甚么锁住那么多忧郁和寂寞呢?

  她的身形是婀娜的,身上穿的却是一件长长的袍子,深黑的,一直垂到她那洁白如玉的足踝上,生像一尊女神似的。

  她缓缓地在这细软的沙滩上漫步着,一个浪花涌过来,浸湿了她赤的双足。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向海水中走了过去。

  浪潮涌过,海水平静了一会儿。

  她俯身下望,从海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于是她又叹了口气,拢了拢散落下来的头发,幽幽地思忖着!

  “这世界上是不是还有着一些像我一样的‘人’呢?我真希望看到他们,唉……一天一天地过去,大哥、二哥,为甚么总是不带我离开这里,和他们一齐到别的地方去,却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又叹息一声,后退了两步,捡起一粒贝壳在手里玩弄着:“自从雷婆婆死了,这里只剩下我了,我只希望能到别的地方去,看看这世上是不是还有像我一样的人?抑或是他们也都和‘大哥’‘二哥’生得一个样子。真奇怪,‘大哥’‘二哥’为甚么生得和我那么不一样呢?”

  她忧郁地思忖着,心中有许多她想不通的事,因为自从她有知识那一天开始,她就没有离开这孤岛一步,对于这世上的一切,她只模模糊糊有个影子。

  因为她除了她的大哥、二哥和带着她长大的雷婆婆之外,她就再也没有看过别的人类了。

  十多年了,除了每年一度,她的大哥、二哥乘着船到这里来一次之外,她就是一个人住在这孤岛上,吃着野生的菓子和大哥、二哥带给她的食物。

  她多么想看一看这孤岛以外的世界,多么想看一看大哥、二哥以外的人类。

  是以她终日徘徊在海滩上遥望着海天深处,像是在等待一些事的来临。

  又是一个浪潮涌过,她突然看到有样东西随着这浪潮而浮了过来。

  于是她眼睛立刻瞪得大大地,瞬也不瞬地望着。

  下一个浪潮涌来的时候,那东西也随着浪花浮在这沙滩上了。

  她很快地跑过去,低下头一看,她不禁呀地一声,惊奇地唤出声来!

  因为随着浪头打来的竟是一个“人”?这个人既不是雷婆婆,也不像大哥、二哥,倒有些像她自己。

  于是她高兴得在这海滩上跳跃起来。

  可是过了一会儿,这个“人”仍然动也不动地躺在沙滩上,她不禁又着急,暗自思忖:“这个‘人’是不是和雷婆婆一样也死了?”

  对于死,她也只模糊地有一些观念。她只知道一个人若是死了,便再也不能走路,再也不能说话,再也不能吃饭,因为雷婆婆就是这样的“死”了。

  她着急地蹲了下去,用春葱般的手指在这个“人”身上抚摸着,她发现这个“人”身上还有些暖意,不像雷婆婆那样已完全僵硬、冰凉了。

  于是她又生出一些希望,将这个“人”抱了起来。

  她转过身,抱着这个“人”向岛中走了过去,她的身形竟像是行云流水似的,抱着一个人的躯体,悄然一举步,便已掠过数丈,连肩头都没晃动一下,生像是能够驭风而形似的。

  海边有险峻的岩石,她快如电光一闪般地从上面掠了过去,穿入青葱的树林子,在密集地树干间灵巧地移动着身形。

  然后,她在一间青石盖成的小屋子前停了下来,这间小屋子是在树林深处一个小山坡的下面,石板上已满生着青苔,门是新鲜的树枝编成的,门前面有几处石墩,还有一张青石板的桌子。

  她推开那树枝编成的门,悄然掠了进去,将这个人放在那上面铺着一张织锦棉褥的石床上。

  然后,她就开始忙碌着,为这个人烧了一些热水,擦了擦脸,又将这个人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脱了下来,换上自己一件干净的袍子。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又发现了这个人和自己另一些不同的地方,而且她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难言的心跳感觉……

  但是,这个人还是不醒,她完全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做了?

  她坐在石床的边沿愕了许久,突然又跳了起来,极快地掠出石屋,嗖地,又窜上石屋后面的那个小山上,又是两三个起落,才在一块上面长满了枯藤的山壁前停住了身形。

  她将那些长得密密的枯藤拉开了一些,里面的山壁竟有一条裂隙,她毫不考虑地钻了进去。

  过了半晌,她又钻了出来,手上却多了一瓶东西。

  她掠回石屋,看那个人仍然直挺挺地躺在石床上,动也未动一下。

  于是她就将手里的瓶子凑到这个人的嘴上,将这个人的上身扶起一些,撬开他的嘴唇、牙齿,将手上这瓶子里的东西倒了进去,然后她再静坐在床侧,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这个人,等待着他的苏醒……

  海鸥的白色影子在辛捷脑中旋转着,旋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中才由动荡的浑沌中平复了过来,他悄然张开眼睛,首先进入他眼帘的竟是一双明亮的眸子。

  他立刻眨了两下眼睛,清了清自己的视界,再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披着长发的绝美少女正高兴得从自己所睡的床边跳了起来。

  这少女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脸上有一种圣洁的美。

  辛捷虽然已自苏醒,却又立刻迷网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人间抑或是在仙境?

  他试着轻轻一咬舌尖,很痛,再试着运了运体内的真气,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畅达,于是他忍不住从睡着的床上爬了起来。

  他刚支起上身,就看到那仙子般的少女欢跃地拍着手掌,一面道:“没有死,你没有死。”语声是那么轻脆骄美,但口音却是一种混合着南方话和北方话奇怪的语调。

  辛捷两条腿一旋,下了地,觉得四肢一些也没有异样,身上却也穿着一件和这少女一样的黑色袍子,他的脸不禁红了一下。

  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极快地闪了几闪。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大概是这少女从海中将我救了起来,但这里又是甚么地方呢?这少女又是甚么人呢?”

  这一连串问题都令他奇怪?然而最令他奇怪的却是在经过多日海上的漂流、日光的炙晒、饥饿的折磨、无水的恐怖之后,他此刻却怎地会全身舒畅已极,真气的运行甚至比以前还要精练些?

  他不禁以怀疑的目光望着这少女,只见她欢跃了一阵,突然在自己身前站了下来,两只大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他努力地镇定一下自己惊疑的神智,然后站了起来,一揖到地,朗声道:“小可濒临绝境,想是姑娘仗义援手,将小可救出生天,活命之恩,小可不敢言谢,但望姑娘赐告大名,以便小可熏香顶礼……”

  他话未说完,哪知道这小女突然咯咯娇笑了起来,一面道:“你说的甚么?真好玩,喂!你从哪里来的呀?你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她一连串问出这些话,辛捷可又愕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莫非这女子是个疯子?”他不禁暗忖,一面又上下打量了这少女几眼,又暗暗惋惜:“若她真是个疯子,那真可惜!”

  他心里正奇怪,却听那少女又道:“我知道你是个男人,因为……你和我不大一样。”说到这里,她的脸不知怎地竟红了一下。

  “可是你若是男人,怎么又和大哥、二哥长得不一样呢?你……你比他们好看多了。”

  辛捷愈发惊异了。

  却见这少女突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你来了,我真开心,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这里多难受,自从雷婆婆死了,这孤岛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大哥、二哥又不常来……”

  她略微停顿一下,突然改口道:“你一定看过很多人,你告诉我,别的人都是长得像甚么样子呀?”说着,她在石床上坐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辛捷。

  辛捷极力将自己紊乱的思路整理着,从这少女的这些话里,他已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此刻暗自思忖着:“难道这少女有生以来还是停留在这孤岛上,除了她口中的大哥、二哥之外,再也没有见过别的人类?而且她这大哥、二哥还一定生相极为奇异,甚或丑得不成人形。”

  他不禁全身起了一阵悚栗的感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使得他不敢相信是真实的,他甚至希望这不过是一场梦,而且希望自己快些醒来。

  “可是,这一切又都是这么真实呀!”他望了这无邪而美丽的少女一眼,暗自忖道:“她的大哥、二哥又是甚么人呢?为甚么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孤岛上?”他知道这其中必定包含着一个神秘的故事,只是他此刻非但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相,甚至连猜都无法猜到。

  那少女见他许久不曾说话,便又道:“喂!你怎么不说话呀?我叫咪咪,你叫甚么呀?告诉我好不好?”

  辛捷脑海中极快地转了几转,对这少女的身世,他不但起了极大了好奇心,也起了一种怜悯和同情的感觉。此刻,他竟有了一种揭穿此真相的欲望,希望能将这少女从这凄惨的生活中挽救出来,何况这少女还是他救命的恩人呢。

  于是他也在石床上坐了下来,缓缓说道:“我叫辛捷,我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那里有许多许多人,长得都和妳我一样……”

  那少女咪咪突然叫了起来,抢着道:“真的吗?别的人都和我们长得一样吗?”

  她突又黛眉一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那么为甚么大哥、二哥说别的男人都和他们长得一样呢?哦!我知道了,他们在骗我。”

  辛捷心中一动,问道:“姑娘,妳叫做甚么名字呀?你的大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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