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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8章

古龙合集-第26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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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雀道:“你有理,你一向都比我了解女人。”

  拇指道:“那么我们还等什么?”

  孔雀道:“等你开门。”

  拇指道:“杀人的是你。”

  孔雀道:“开门的是你。”

  拇指又笑了:“你是不是从来都不肯冒险的?”

  孔雀道:“是。”

  拇指笑道:“跟你这种人合作,实在愉快得很,因为你一定活得比我长。我死了之后,你至少还可以替我收尸。”

  他微笑着,用手指轻轻一点,门就开了。明月心还在窗前绣花,燕南飞还是死人般躺在床上。

  拇指吐出口气,道:“请进。”

  孔雀道:“你不进去?”

  拇指道:“你杀人,我开门。我的事已做完了,现在已轮到你。”

  孔雀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拇指道:“哦?”

  孔雀冷冷道:“我一看见你就恶心,至少已有三次想杀了你。”

  拇指居然还在笑:“幸好你这次要杀的不是我,是燕南飞。”

  孔雀沉默。

  所以拇指又把门推开了些,道:“请。”

  屋子里很安静,也很暗,窗外的月色已完全被乌云掩没。

  现在未时已将过去。

  孔雀终于走进了屋子,走进去的时候,他的手已缩人衣袖,指尖已触及了孔雀翎。

  冰冷而光滑的孔雀翎,天下无双的杀人利器。

  他的心里忽然又充满了自信。

  明月心抬起头来,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就是孔雀?”

  孔雀道:“孔雀并不可笑。”

  明月心道:“但是你不像,真的不像。”

  孔雀道:“你也不像是个婊子。”

  明月心又笑了。

  孔雀道:“做婊子也不是件可笑的事。”

  明月心道:“另外却有件事很可笑。”

  孔雀道:“什么事?”

  明月心道:“你不像孔雀,却是孔雀;我不像婊子,却是婊子。骡子明明很像马,却偏偏不是。”

  她微笑,又道:“世上还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孔雀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明月心道:“譬如说,你身上带着的暗器明明很像孔雀翎,却偏偏不是的。”

  孔雀大笑了,大笑。

  一个人只有在听见最荒唐无稽的笑话时,才会笑得这样厉害。

  明月心道:“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早就在怀疑这一点了,因为你早已感觉到它的威力并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可怕,所以你才不敢用它去对付傅红雪。”

  孔雀虽然还在笑,笑得却已有点勉强。

  明月心道:“只可惜你心里存有怀疑,却一直不能证实,也不敢去证实。”

  孔雀忍不住道:“难道你能?……”

  明月心道:“我能证实,只有我能,因为……”

  孔雀道:“因为什么?”

  明月心仍淡淡地道:“像你身上带着的那种孔雀翎,我这里还有好几个,我随时都可以再送一两个给你。”

  孔雀脸色变了,门外的拇指脸色也变了。

  明月心道:“我现在就可以再送一个给你,喏,拿去。”

  她居然真的一伸手就从衣袖里拿出个光华灿烂的黄金圆筒,随随便便地就抛给了孔雀,就像是抛出一文钱去施舍乞丐。

  孔雀伸手接住,只看了两眼,就像是被人一脚踏在小肚子上。

  明月心道:“你看看这孔雀翎是不是和你身上带着的完全一样?”

  孔雀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无论谁看见他的表情,都已可猜想到他的回答。

  拇指已开始在悄悄地往后退。

  孔雀霍然回头,盯着他,道:“你为什么不出手杀我?”

  拇指勉强笑了笑,道:“我们是伙伴,我为什么要杀你?”

  孔雀道:“因为我要杀你。我本来就要杀你,现在更非杀不可!”

  拇指道:“但是我却不想杀你,因为我根本不必自己,出手。”

  他真的笑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江湖中只有一个人知道你并不是真孔雀,不出三个时辰,你就要变成个死孔雀。”

  孔雀冷冷道:“只可惜你忘了一件事。”

  拇指道:“哦?”

  孔雀道:“这孔雀翎纵然是假的,要杀你还是绰绰有余。”

  拇指的笑容僵硬,身子扑起。

  他的反应虽然不慢,却还是迟了一步。

  孔雀手上的黄金圆筒,已有一片辉煌夺目的光华射去。

  落日般辉煌,彩虹般美丽。

  拇指丑陋臃肿的身子,立刻被掩没在这片辉煌美丽的光华里,又正像是丑陋的泥沙,忽然被美丽的浪潮卷走。

  等到这一片光华消失时,他的生命也已被消灭。

  一声轻雷,乌云间又有雨点落下。

  明月心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这孔雀翎纵然是假的,也有杀人的威力。”

  孔雀已回过头来,盯着她,道:“所以我也可以用它来杀你。”

  明月心道:“我知道。你连拇指都要杀了灭口,当然更不会放过我。”

  孔雀道:“你死了之后,就没有人知道这孔雀翎是真是假了。”

  明月心道:“除了我之外,这秘密的确没有别人知道。”

  孔雀道:“杜雷要等到申时才会去赴约,我杀了你们后,正好赶去。这一战不管他们谁胜谁负都是一样,剩下的那一个,反正都一样要死在我手里。”

  明月心叹道:“你的计划很周密,只可惜你也忘了一件事。”

  孔雀闭上嘴,等着她说下去。

  明月心道:“你忘了问我,我怎么会知道这孔雀翎是假的。”

  孔雀果然立刻就问:“你怎么会知道?”

  明月心淡淡道:“只有我知道这秘密,只因为假造这些孔雀翎的人就是我。”

  孔雀又怔住。

  明月心道:“我既然能造得出这样的孔雀翎,既然敢随随便便地送给你,就当然有破它的把握!”

  孔雀脸色发白,手已在发抖。

  他能杀人,也许并不是因为他有孔雀翎,而是因为他有一颗充满自信的心,和一双镇定的手。

  现在这两样都已被摧毁。

  明月心道:“第一个孔雀翎,也是我故意让你找到的。我选了很久,才选中你做我的孔雀,因为江湖中比你条件更适合的人不多,所以我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你死的,只不过……”

  她盯着他,月光般柔美的眼波,突然变得锐利如刀锋:“你若想继续做我的孔雀,就得学孔雀一样顺从。你若不信,现在还可以出手。”

  孔雀双手紧握,还是忍不住在发抖。

  他看着自己这双手,突然弯下腰,开始不停地呕吐!

  一声轻雷,乌云间忽然有雨点落下。

  “我不拔刀,就因为我有把握!”

  傅红雪的声音仿佛很远,还在乌云里:“一个人要去杀人的时候,往往就像是去求人一样,变得很卑贱,因为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他才会着急,生怕良机错失。”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他说得很慢,仿佛生怕杜雷受不住。

  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每个字都会像刀锋般刺人杜雷的心。

  杜雷整个人都已抽紧,甚至连声音都已嘶哑:“你有绝对的把握,所以你不急?”

  傅红雪点头。

  杜雷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拔刀?”

  傅红雪道:“你拔刀的时候!”

  杜雷道:“我若不拔刀呢?”

  傅红雪道:“你一定会拔刀的,而且一定会急着拔刀!”

  ——因为是你想杀我,并不是我想杀你!

  ——所以你真正死亡的时刻,并不是我拔刀时,而是你拔刀时。

  杜雷握刀的手上已凸出了青筋。

  他没有快刀,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迟早总会拔刀的!,

  冰冷的雨点,一滴滴打在他身上,打在他脸上。他面对着傅红雪,面对着这天下无双的刀客,心里竟忽然又想起了他那卑贱的童年。

  ——大雨滂沱,泥泞满街。

  ——他赤着脚在泥泞中奔跑,因为后面有人在追逐。

  ——他是从镖局里逃出来的,因为他偷了镖师一双刚买来的靴子。靴子太大,还没有跑出半条街,就已掉了。

  ——可是那镖师却还不肯放过他,追上他之后,就将他脱光了绑在树上,用藤条鞭打。

  现在他面对着傅红雪,心里竟忽然又有了那种感觉,被鞭打的感觉。

  一种无法形容的刺激和痛苦,一种他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刺激和痛苦。

  雨更大,地上的泥土已变为泥泞。

  他忽然脱下了那双价值十八两银子的软底靴,赤着脚,踏在泥泞上。

  ——傅红雪仿佛已变成了那个用藤鞭打他的镖师,变成了一种痛苦和刺激的象征。

  他突然狂吼,撕裂自己的衣裳。

  他赤裸着在暴雨泥泞中狂吼,多年的束缚和抑制,已在这一刹那间解脱。

  于是他拔刀!

  ——拔刀时就是死亡时。

  于是他死!

  死不但是刺激,也是痛苦。这两样事本是他永远都无法同时得到的,可是“死”的这一瞬间他已同时获得。

  雨来得快,停得也快。

  小径上仍有泥泞,傅红雪慢慢地走在小径上,手里紧握着他的刀。

  刀已入鞘,刀上的血已洗清了,刀漆黑!

  他的瞳孔也是漆黑的,又深又黑,足以隐藏他心里所有的怜悯和悲伤。

  乌云间居然又有阳光露出来,想必已是今天最后的一线阳光。

  阳光照在高墙上,墙后忽然又有人在笑,笑声清脆,美如银铃,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

  倪慧已出现在阳光下:“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

  ——什么不好看?

  傅红雪没有问,连脚步都没有停。

  可是他走到哪里,倪慧也跟到哪里:“你们打得一点也不好看。我本来想看的,是你的刀法,想不到你用的却是诡计。”

  她又解释:“你让杜雷先拔刀,好像是让他一先着,其实却是诡计。”

  ——为什么是诡计?

  傅红雪虽然没有问,脚步已停下。

  倪慧道:“刀在鞘中,深藏不露,谁也不知道它的利钝;刀出鞘后,锋刃已现,谁也不敢轻攫其锋。所以一柄刀只有在将出鞘而未出鞘的时候,才是它最没有价值的时候。”

  她接着道:“你当然明白这道理,所以你让杜雷先拔刀……”

  傅红雪静静地听着,忽然打断她的话:“这也是刀法,不是诡计。”

  倪慧道:“不是!”

  傅红雪道:“刀法的巧妙各有不同,运用存于一心。”

  她的表情很严肃:“这就是刀法的巅峰?”

  傅红雪道:“还不是。”

  倪慧道:“要做到哪一步才是刀法的巅峰?”

  傅红雪又闭上嘴,继续往前走。

  阳光灿烂。

  最后的一道阳光,总是最辉煌美丽的——有时生命也是如此。

  倪慧在墙头痴痴地怔了半天,喃喃道:“难道刀法也得到了没有变化时,才是刀法的巅峰?”

  灿烂的阳光,忽然间就已黯淡。

  ——没有变化,岂非就是超越了变化的极限?那么这柄刀本身,是不是还有存在的价值?

  傅红雪心里在叹息,因为这问题连他都无法回答。

  ——刀为什么要存在?人为什么要存在?

  阳光已消失在高墙后,倪慧的身影也随着阳光消失了。

  ——可是太阳依旧存在,倪慧也依旧存在,这瞬间所消失的,只不过

  是他们的影像而已——在傅红雪主观里的影像。

  傅红雪推开高墙下的小门,慢慢地走出去,刚抬起头,就看见了高楼上的明月心。

  人在高楼上,傅红雪的头反而垂下。

  明月心忽然问:“你胜了?”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还活着,就是回答。

  明月心却叹了口气,道:“何苦,这是何苦?”

  傅红雪不懂:“何苦?”

  明月心道:“你明知必胜,又何必去?他明知必死,又何苦来?”

  这个费人深思的问题,傅红雪却能解释:“因为他是杜雷,我是傅红雪!”

  他的解释也像是他的刀,一刀就切人了这问题的要害。

  明月心却还不满意:“是不是因为这世上有了傅红雪,杜雷就得死?”

  傅红雪道:“不是。”

  明月心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傅红雪道:“这世上有了杜雷,杜雷就得死!”

  他的回答看来虽然比问题本身更费人深思,其实却极简单,极合理。

  ——没有生,哪里来的死?

  ——既然有了生命,又怎么能不死?

  明月心又不禁叹息,道:“你对于生死之间的事,好像都看得很淡。”

  傅红雪并不否认。

  明月心道:“对别人的生死,你当然看得更淡,所以你才会把燕南飞留在这里。”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问:“孔雀是不是已来过?”

  明月心道:“嗯!”

  傅红雪道:“燕南飞是不是还活着?”

  明月心道:“嗯!”

  傅红雪淡淡道:“我留下他,也许只因为我早就知道他不会死的。”

  明月心道:“可是你……”

  傅红雪打断了她的话,道:“只要你们的主意还没有改变,我答应你们的事也不会改变!”

  明月心道:“你答应过什么?”

  傅红雪道:“带你们到孔雀山庄去。”

  明月心的眼睛亮了:“现在就去?”

  傅红雪道:“现在就去。”

  明月心跳起来,又回头,嫣然道:“你还要不要我带上那面具?”

  傅红雪冷冷道:“现在你脸上岂非已经戴上了个面具?”



  第八回 孔雀山庄

  人的脸,本身就是个面具,一个能随着环境和心情而改变的面具。

  ——又有谁能从别人脸上,看出他心里隐藏着的秘密?

  ——又有什么样的面具,能比人的脸更精巧奇妙?

  身份越尊贵,地位越高的人,脸上戴着的面具往往令人越看不透。

  明月心看到秋水清时,心里就在问自己:“他脸上戴着的,是个什么样的面具?”

  不管那是个什么样的面具,孔雀山庄的主人能亲自出来迎接他们,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辉煌而美丽的孔雀翎,辉煌而美丽的孔雀山庄。

  碧绿色的瓦,在夕阳下闪动着翡翠般的光,白石长阶美如白玉,从黄金般的高墙间穿过去,这地方就好像完全用金珠宝玉砌成。

  园中的樱桃树下,有几只孔雀徜徉,水池中浮着鸳鸯。

  几个穿着彩衣的少女,静悄悄地踏过柔软的草地,消失在花林深处,消失在这七彩缤纷的庭园里。

  风中带着醉人的清香,远处仿佛有人吹笛,天地间充满了和平宁静。

  庄里庄外的三重大门都是开着的,看不见一个防守的门丁。

  秋水清就站在门前的白玉长阶上,静静地看着傅红雪。

  他是个很保守的人,说话做事都很保守,心里纵然欢喜,也决不会露于形色。

  看见傅红雪,他只淡淡地笑了一笑,道:“我想不到你会来的,可是你来得正好!”

  傅红雪道:“为什么正好?”

  秋水清道:“今夜此地还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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