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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9章

古龙合集-第27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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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嵩沉声道:“在下掌力不纯,到时万一把持不稳,有个失手将阁下伤了,又当怎的?”

  王二麻子捋须笑道:“你打死了俺,也是俺自认倒霉,怪不了你,何况俺孤家寡人,想找个传宗接代的都没有,更没有人会代俺报仇。”

  皇甫嵩转目四望,厉声道:“这是他自家说的,各位朋友都可做见证……咄!”吐气开声,一声大喝,长髯飘动间,一掌急拍而出,掌风虎虎,直击王二麻子胸腹之间,声势果自不凡。

  王二麻子笑道:“来得好。”手掌一沉,掌心反击而出,竟以“小天星”的掌力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掌。

  双掌相击“砰”的一响,震山掌皇甫嵩威猛的身形竟被震得踉跄不稳,接连向后退了几步,胸膛不住起伏,瞪眼瞧了王二麻子半晌,突然张口喷出一股鲜血,萧慕云骇然道:“皇甫兄,你……”方自前去扶他,但皇甫嵩却甩开他的手掌,狠狠一顿足,反身向外奔去。萧慕云似待追出,但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全未移动脚步。

  一笑佛哈哈笑道:“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王兄你今日果然教洒家开了眼了。”

  王二麻子一掌退敌,仍似无事一般,捻须笑道:“好说好说,只是大师将人比做‘货’却有些叫人难受。”

  这时厅堂中已是一片混乱,桌椅碗盏,狼藉满地,只有朱七七与那夫妻两人桌子,仍是完完整整,毫无所动。

  沈浪犹自持杯浅啜,那种安闲之态,似是对任何事都不愿理睬,也不愿反抗,这种对生活的漫不经心与驯良……还有些绝非笔墨所能形容之神情,便造成他一种奇异之魅力,这与其说是他已对生活失去兴趣,倒不如说他心中藏有一种可畏的自信,是以便可蔑视一切别人加诸他的影响。朱七七只是痴痴地瞧着他,那夫妻两人,只是含笑瞧着他们的孩子,但他们的孩子——那穿着绿衣衫的小女孩,却不时回首向火孩儿去伸舌头做鬼脸,火孩儿只作没有瞧见,却又不时皱眉,叹气,作大人状——这六人似是自成一个天地,将别人根本未曾瞧在眼里。

  一笑佛早已走了过去,但那夫妻两人仍是不闻不见。

  朱七七悄声笑道:“这胖和尚去惹他夫妻两人,准是自讨苦吃。”满堂群豪,人人俱在瞧着一笑佛与这夫妻两人,要瞧瞧一笑佛究竟是能将这夫妻两人怎样,还是碰个大钉子,自讨没趣。

  哪知一笑佛还未开口……突然间,远处传来一连串惨呼,一声接着一声,有远有近,有的在左,有的在右,有的竟似就在这客栈房舍之间。呼声凄厉刺耳,听得人毛骨悚然。群豪面色俱都大变,但闻寒风吹窗,呼声刺耳。一笑佛飞步掠到窗前,一手震开了窗户,一阵狂风,带着雪花卷入,仅剩的几盏灯火,在狂风中一齐熄灭。

  黑暗中忽地传来一阵歌声:“冷月照孤冢,贪心莫妄动,一入沁阳城,必死此城中……”歌声凄厉,缥缥缈缈,若有若无,这无边的酷寒与黑暗中,似乎正有个索命的幽魂,正在狞笑着长歌,随歌而舞。

  群豪只觉血液都似已凝固,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笑佛厉喝道:“追!”

  接着黑暗中便响起一阵衣袂带风之声,无数修长人影穿窗而出。一笑佛当先—飞掠,全力而奔,但闻“嗖”的几声,似乎有三四条人影,自他身侧飞过,抢在前面。

  月黑风高,雪花扑面。

  一笑佛也瞧不清他们的身影,但见这几条人影三五个起落后,突然顿住脚步,一齐垂首而望,似已发现了什么。掠到近前,才瞧出这三条人影正是沈浪与那夫妻两人,面前的雪地上,却倒卧着七八具尸身,都是方自厅堂中走出的武林豪士。这些人身形扭曲,东倒西歪,似是猝然遇袭而死,连反抗都未及反抗。一笑佛骇然道:“是谁下的手?好快的手脚。”

  能在刹那间将七八个武林豪士一齐杀死,无论他用的是何方法,这份身手就已骇人听闻。突听尸身中有人轻轻呻吟一声。

  那大汉手里抱着的小女孩拍掌欢呼道:“还有个人没有死。”

  沈浪已将那人扶抱了起来,右掌抵住了他后心,一股真气自掌心逼了过去,那人本已上气难接下气,此刻突似有了生机,深深呼吸了一口,颤抖着伸手指,指着心窝,道:“箭……冷箭……”

  沈浪沉声道:“什么箭?哪里来的?”

  那人道:“是……”身子突然一阵痉挛,再也说不出话来,伸手一触,由头至脚,俱已冰冷,纵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常人身死之后,纵在风雪之中,血液至少也要片刻才会冷透,而此人一死,立刻浑身冰凉,实是大违常理之事。

  沈浪双眉紧皱,默然半晌,道:“谁有火?”

  这时群豪大都已赶来,立刻有数人燃起了火折子。飘摇惨黯的火光中,只见这人满面惊骇,双睛怒凸,面容竟已变为黑色,而且浮肿不堪,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群豪全都倒抽一口冷气,只听子午催魂莫希颤声道:“毒,好厉害的毒药暗器……”

  一笑佛俯下身子,双手一分,撕开了那人的衣襟,只见他全身肌肤,竟也都已黑肿,当胸一处伤口箭镞般大小,汩然流着黑水,也分不出是血,还是脓,但伤口里却是空无一物,怎么也寻不出任何暗器。再看其他几具尸身,也是一般无二,人人俱是被一种绝毒暗器所伤,但暗器却是踪影不见。群豪面面相觑,哪有一人说得出话?

  寒风呼啸之中,但闻一连串“格格”轻响,也不知道谁的牙齿在打战,别人听了这声音,身子不禁簌簌颤抖起来。一笑佛倒抽了口凉气,沉声道:“各位可瞧得出,这些人是被哪一种暗器所伤?”

  沈浪道:“瞧这伤口,似是箭创。”

  莫希嘶声道:“箭!箭在哪里?”

  一笑佛沉吟道:“若说那暗中施发冷箭之人,将这些人杀了后又将箭拔走,这实是有些不近情理,但若非如此,箭到哪里去了?……”

  突然间,那凄厉的歌声,又自寒风中传了过来。“冷月照孤冢,死神夜引弓,燃灯寻白羽,化人碧血中……”

  一笑佛大喝一声:“追!”

  但歌声缥缈,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谁也摸不清是何方向,却教人如何追法?一笑佛闻声立起也只有呆呆愣在那里。突听“哇”的一声,那绿衫女孩放声哭了起来,伸出小手指着远处,道:“鬼……鬼……那边有个鬼,一晃就不见了。”

  那大汉柔声道:“亭亭,莫怕,世上哪里有鬼?”但目光也情不自禁随着她小手指瞧了过去,但见夜色沉沉,风卷残花。

  群豪虽也是什么都未瞧见,却只觉那黑暗中真似有个无形无影的“死神”,手持长弓,在狂风中随着落花飞舞,乘人不备,便“嗖”的一箭射来,但等人燃灯去寻长箭,长箭却已化人碧血,寻不着了。

  一笑佛突然仰天狂笑道:“这些装神弄鬼的歹徒,最多不过只能吓吓小孩子,洒家却不信这个邪!走,有种的咱们就追过去,捣出他老巢,瞧瞧他究竟是什么变的!”

  王二麻子悠悠道:“若是不敢去的不如就陪这位小妹妹,一齐回客栈吧,免得也被吓哭了。”他话说得尖刻,但别人却充耳不闻,不等他话说完,便有几人溜了。那大汉将他女儿亭亭交给他妻子,道:“你带着她回去,我去追。”

  疤面美妇道:“你带她回去,我去追。”

  那大汉跺脚道:“咳!……你怎地……”亭亭突又放声大哭起来,道:“我要爹爹、妈妈都陪着我……”那大汉长吁短叹,百般劝慰,亭亭却是不肯放他走。他平日本是性如烈火,但见了这小女儿,却半点也发作不出。

  沈浪道:“贤伉俪还是回去吧,追人事小,吓了这位小妹妹,却怎生是好?那当真是任何收获都万万补偿不来的。”

  大汉夫妻同时瞄了他一眼,目光已流露出一些感激之色。亭亭道:“还是这……这位叔好……”

  疤面美妇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咱们回去吧……”忽又瞪了王二麻子一眼,冷冷道:“若有谁以为咱们害怕……哼哼!”玉手一拂,不知怎的已将王二麻子掌中旱烟袋夺了过来,一折为二抛在地上,携着她丈夫的手腕,扬长而去,竟连瞧也未瞧王二麻子一眼。

  王二麻子走南闯北数十年,连做梦都未想到过自己拿在手里的烟袋,竟会莫名其妙的被人夺走,一时之间,呆呆地愣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瞧着这夫妻两人远去,连脾气都发作不出。群豪亦自骇然,一笑佛道:“快,真快,这么快的出手,洒家四十年来,也不过只见过一两人而已。”

  王二麻子这才定过神来,干咳一声,强笑道:“她不过也只是手脚快些而已,俺若不瞧她是个妇道人家,早就……早就……”他虽在死要面子,硬找场面,但“早就给她难看了”这句话,却还是没有那么厚脸皮说出来。

  沈浪微微笑道:“只是手脚快些么?却未必见得。”

  王二麻子满腹怨气,正无处发作,闻言眼睛一瞪,满脸麻子都发出了油光,厉声道:“不只手脚快些,还要怎样?”

  沈浪也不生气,含笑指着地上,道:“你瞧这里。”

  群豪俯头瞧去,这才发现那已折断了的两截旱烟管,竟已齐根而没,只剩下两点黑印。要知积雪数日,地面除了上面一层浮雪外,下面实已被冻得坚硬如铁,那女子随手一抛,也未见如何用力,竟能将两截一尺多长的烟管一掷而没,这份手力之惊人,群豪若非眼见,端的难以相信。

  王二麻子道:“这……这……”伸手一抹汗珠,冷笑道:“果然不差。”口中说得轻松,但寒天雪地里,他竟已沁出汗珠。

  一笑佛叹道:“这夫妻两人,的确有些古怪……”仰天一笑,又道:“但咱们却用不着去管他,还是快追。”

  王二麻子乘机下台阶,道:“不错,快追。”

  一笑佛瞧着沈浪,道:“不知这位相公可是也要追去么?”

  沈浪转目四望,只见朱七七姐弟仍未跟来,他皱了皱眉,沉吟半晌,微笑道:“好,追。”

  这些人本来非但互不相识,甚至彼此完全不对路道,但此刻同仇敌忾,倒变得亲切起来。众人口中虽未商议,但脚步却是不约而同,向沁阳城北那“鬼窟”所在之地奔了过去,这其间轻功上下,已大有分别。

  一笑佛一马当先,子午追魂莫希紧紧相随,沈浪是不即不离,跟在他两人身后。王二麻子、游花蜂萧慕云,两人与沈浪相差亦无几。铁胜龙勉力追随,也未被甩下。

  赛温侯孙通、银花镖胜滢虽落后些,但两人一路低声谈笑,状甚轻松,显见未尽全力,过了半晌,泼雪双刀将彭立人也赶上前来,笑道:“那黄化虎父子,看来倒是英雄,哪知却和万事通一样,悄悄溜了,看来当真是人不可貌才目。”

  胜滢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孙通却道:“后面没有人了么?”

  彭立人道:“还有个恨地无环李霸,但已落后甚多。唉,此人武功不弱,只是轻功差些……”话犹未了,突听一声凄厉的惨呼,自后面传了过来。

  彭立人骇然道:“李霸……”群豪亦都耸然变色,再不说话,转身向那惨呼传来之处,飞掠而去。

  一笑佛沉声喝道:“有家伙的掏家伙,身上带有暗青子的,也将暗青子准备齐,只要看见有人,就往他身上招呼。”

  几句话说完,群豪已瞧见前面雪地中,伏着一条黑影,但四下却绝无他人踪影。孙通、胜滢正待抢先奔上,突听一笑佛厉叱道:“站住!燃起火折子,先瞧瞧雪地上的足印。”

  胜滢、孙通对望一眼,暗道:“这一笑佛看来肥蠢,不想是心细如发的老江湖。”两人暗中都起了钦佩之心,再也不觉此人可厌。

  彭立人、莫希、萧慕云三人已燃起火折。这游花蜂萧慕云本是个夜走千家的独行盗,火折制造得极是精巧,火光可大可小,拨到大处,竟如火把一般,照得周围丈许地一片雪亮。只见伏地的黑影,果然正是恨地无环李霸,他身子前后,有一行足印,左右两旁的雪地,却是平平整整,一无痕迹。

  一笑佛道:“各位请小心些走上前去,认自己脚印。”胜滢当先认出,道:“这是我的。”用手在足印旁画了个“X”。要知每人脚形有异,大小各别,轻功亦有上下,鞋子也有不同,是以个人要认别人足印虽然困难,要认自己足印却甚是容易。

  孙通亦自认出,道:“这是我的。”也画了个“X”。话休烦絮,片刻之间,王二麻子、萧慕云、铁胜龙、彭立人亦都认出了自己足印。彭立人这才发现自己足印最深,面上已有些发红。

  但众人却知此事关系重大,是以人人俱都十分仔细小心,纵然自己足印比别人深些,也无人敢胡乱指点。只见雪地上未被认出的足印,已只剩下两个,火光照得清楚,这两个足印虽最轻,也可看得出鞋底乃是粗麻所编就。

  群豪情不自禁,都瞧了一笑佛足上所穿的麻鞋一眼,一笑佛道:“剩下的这个足印,正是洒家的,但……但相公你……”

  群豪这才想起足印还少了一双,又情不自禁转目去瞧沈浪。沈浪微微一笑,道:“只怕在下身子瘦些,足印看不出来。”他说得可真是客气,群豪却仍不禁耸然动容,谁也未瞧出,这年纪轻轻,文文弱弱,受了气也不还嘴的无名少年,竟然身怀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群豪既是惊佩,又是怀疑——怀疑这少年怎么会练成这等功夫,又怀疑这少年的身份来路,但此刻可没有一人敢问出口来。

  一笑佛哈哈笑道:“真人不露像,相公端的有本事。”笑声一顿又道:“四面俱无他人足痕,亦无搏斗之象,李霸显见也是被暗器所伤。这次咱们可要瞧瞧,这暗器究竟是什么。”扶起李霸尸身,但见他尸身亦已黑肿,撕开他衣襟,肩下也有个伤口,黑血源源在流……

  但伤口还是瞧不见有任何暗器。群豪再次面面相觑,人人咬紧了牙关,虽不闻牙齿打战之声,但心房“怦怦”跳动,却听得清清楚楚。莫希颤声道:“那……那暗器莫非真不是人间所有?……否则又怎会化人血中?……”

  要知尸身无翻动之痕,四下亦无他人足印,李霸前胸所中的暗器,便决不可能是被别人取去的,反过来说,李霸前胸中了暗器,便扑面跌倒,无论是谁,也无法丝毫不留痕迹,便将暗器取回。

  群豪翻来覆去,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这其中道理,但觉身上寒气,越来越重,彭立人颤声道:“这莫非是种无形剑气?……”

  一笑佛冷笑道:“你是在做梦么?”

  彭立人似乎还想分辩,但转目一望,却又吓得再也不敢开口。但见一笑佛满面俱是杀气,目中光芒闪动,似是只已被人激怒的猛兽一般,突然反手扯下了身上穿着的那件宽大僧袍,精赤着上身。雪花飘落在他身上,他非但毫无畏寒之意,身上反而冒出一阵阵蒸腾热气。群豪俱都瞧得舌矫不下,只见他竟将那僧袍,撕成一条条三四寸宽的布带,缠在自己手臂、大腿、胸腹之上,将这些地方颤动的肥肉,都紧紧缠了起来。雪花化做汗水流下,浸湿了布带,一笑佛长身而起,抬臂,伸了伸腿,试出举动间果然已比先前更灵便,目光方才往众人身上一扫,厉声道:“要保命的快回去,要去的便得准备着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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