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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8章

古龙合集-第27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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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七七恨声道:“懦夫,软骨头,这样的男人,难怪没有女人喜欢……我真不懂他这七大高手的名声是如何得来的。”

  她却不知徐若愚武功委实不弱,只是天性中缺少了那股男子汉的豪气,在平时——在没有人可以威胁他的生命时,他那潇洒的剑法,潇洒的风度,不但掩饰了他的懦弱,也很容易地为他博来了声名……世人的眼光原本就多属短浅,这本就是不足令人奇异之事。

  只是,一个人无论掩饰得多好,在面临一种重大的考验时,他的缺点,就会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别人眼前。

  徐若愚此刻正是如此。

  寒夜漫长,黎明前的时刻,最暗,也最冷。

  突然,徐若愚一声惨呼,比刀风还尖厉,还刺耳。

  沈浪失声道:“徐兄,怎么了?”

  徐若愚颤声道:“我……”

  话方出声,又是一声惨呼。

  接着,是左公龙得意的大笑声。

  寒风,刀光,惨呼,狂笑……

  黯黑的苍穹下,一片纷乱,鲜血已染红了雪地。

  左公龙狂笑道:“行了么?”

  刀光中有人应声道:“行了,五刀。”

  左公龙大喝道:“叛徒已除,走。”

  刀光一闪,纷纷退后,一排弩箭,射了过来,等沈浪挥刀拨开了箭雨,一群人已消失在黑暗中。

  染血的雪地上,倒躺着蜷曲的徐若愚。

  朱七七跺足道:“追……咱们追不追?”

  沈浪却不答话,只是沉重地叹息一声,俯身抱起了徐若愚——他满面满身的鲜血,在黑暗中看来有如泼墨一般,黑漆漆的,令人战栗。

  还有呼吸,满身浴血的徐若愚竟还有微弱的呼吸。

  沈浪大喜,轻唤道:“徐兄,振作起来,振作起来。”

  徐若愚身子一阵痉挛,眼帘却睁开一线,迷茫纷乱的目光,在沈浪面前打着转,仿佛正在努力辨认着跟前这人是谁。

  沈浪道:“徐兄,是我……是沈浪。”

  徐若愚目中终于现出了一丝光线,但这光线,也不过仿佛风中的残烛似的,是那么微弱和不稳。

  他挣扎着,张开嘴,顿声道:“沈兄……我……我已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沈浪道:“胡说,你不会死的,你还会活下去。”

  徐若愚摇了摇头——他用尽全身力量,才能将头轻轻摇动一下,才能在嘴角挣扎出一丝惨笑。

  他惨笑着道:“我自己知道……不行了……只可惜那秘密……那秘密……我……我竟已没有力气说出来了……”

  沈浪道:“莫再去想那秘密了,那没什么关系。”

  徐若愚道:“有关系……有关系……”

  突然一阵咳嗽,一口气似已喘不过来。

  朱七七再也忍不住道:“世上除了你,还有谁知道那秘密?”

  徐若愚咳嗽着道:“信……我有信……咳……给柳玉……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剧烈的喘息,已使他说不出话来。

  沈浪瞧他如此模样,也不禁为之惨然,柔声道:“徐兄,你只管放心,你既有信给柳玉茹柳姑娘,我便可寻她问个明白,决不会让他们奸谋得逞。”

  徐若愚拼命挣扎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已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一双眼睛,仍瞧着沈浪。

  这双眼睛里正充满着痛苦、惭愧与歉疚。

  沈浪喃喃道:“去吧,你好生去吧,莫要痛苦,莫要自责。无论如何,你已尽过力了,你已尽过最大的力了。”

  徐若愚不能说话,但那双眼睛却正似在说:“是么?我已可不必自责了么……我的确已经出过力了……”

  于是,这双眼睛终于缓缓合起,这一生都在自己的懦弱与自己交战着的少年,临死前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东方,终于现出了曙色。

  微弱的、淡青色的曙光,照着徐若愚的脸——朱七七的目光,也正在瞧着这张脸,目中似已有泪珠。

  沈浪喃喃道:“不错,这正是个可怜的人。”

  朱七七道:“但男人宁可被人痛恨,也不该被人怜悯的。被人怜悯的男人,就不会是真正的男人。若非他太儒弱,他今日本可不必死的……”

  沈浪突然冷冷截口道:“不错,他今日本可不必死的,但却死在你的手上。”

  朱七七失声道:“我?”

  沈浪道:“不错,你……”

  朱七七眼圈已红了,顿足道:“又是我,你什么事都要怪我!今日我又做错了什么?明明是他自己怕死,越怕死的人越会死,这……这又怎能怪我?”

  沈浪冷冷道:“那时若不是你逼他说话,左公龙便不会知道他还未及将秘密说出,自然就不会将攻击之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也就不会死。左公龙本来的意思,是先要拼尽全力,将我除去的。”

  朱七七道:“但……但你那时已被他们逼得招架不住了呀,你……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还不是一样逃不了。”

  沈浪道:“你怎知我那时已被他们逼得招架不住?”

  朱七七道:“这……这是谁都可以看出来的,你……你那时和他们打了许久许久,却连一个人也未伤着。”

  沈浪道:“你难道就未瞧见我在一招间就将他们三人制住?我既能在一招间制住他们三个人,此后又如何不能伤及他们一人?”

  朱七七怔了一怔,道:“这……这……我又怎知是为了什么?”

  沈浪沉声道:“那时我若是将他们阵法击乱,便难免有乱刀伤及徐若愚,阵法一乱,我照顾便难免不周,是以我那时只是和他们游斗,将他们阵圈渐渐缩小,只要他们的阵法不乱,我便可有轨迹可寻,便可将你们一齐护住,等他们的阵圈缩小到再不能小的时候,我便可将他们一击而破。”

  他叹息一声,接道:“无论什么阵法,它的圈子越小,就越易破,只因圈子缩小了,他们彼此就难免不互相牵制,我只要牵一发,便可动其全身,这种简单的道理,你本可想得通的,只是你从来不去想而已。”

  朱七七的头,已深深垂了下去。

  沈浪长叹道:“我费了许多心力,总算窥破了他们阵法的枢纽所在,眼见已将得手,哪知你……我却在……”

  朱七七突然嘶声道:“我错了……我是错了。”

  她抬起头,脸上又满布泪痕,接着道:“但你如何不想想,我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做的。我……我若不是为了你,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何况……你说那道理简单,我却觉得太不简单。世上的人,并非个个都和你一样聪明的呀。”

  说着说着,她终于忍不住伏倒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沈浪木然瞧了她半晌,长长叹息一声,道:“好了,莫要哭了,天光已大亮,金无望还无消息,咱们无论如何,也该先去找着他才是。”

  金无望狂奔在寒风中,满头乱发,随风飘散。在这一片冰天雪地里,他全身却都被怒火烧得发热。

  他本是谜一样的人物,有着谜一样的身世。往昔的事,他非但不愿告诉别人,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想。他只记得自己从小到大,从未对别人的生死关心过,更永远不会为别人的痛苦流一滴眼泪。

  他从来不去想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更不会去想谁是谁非。只要是他喜欢的事,他就去做;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人,他就一刀杀死。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下,他从来未曾为这些人的生命惋惜。“弱者本是该死的”,这在他心目中,似乎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然而,此刻他竟变了。

  他竟会为金不换的邪恶而愤怒,他竟会为一个弱女子的生命而不惜冒着寒风,奔波在冰天雪地中。

  这变化委实连他自己也梦想不到。

  雪地冰天,天地间一片黑暗。

  金不换逃向何处,该如何追寻,金无望一无所知。

  他只是凭着一股本能的直觉追寻着——这是一种野兽的本能,也是像他这样终身流浪的武人的本能。

  江湖豪杰竟会有与野兽同样的本能,这乍听似乎是怪事,但若仔细一想,便可发现两者之间委实有许多相似之处。

  他们都必须逃避别人的追踪,他们在被追踪中又都必须要去追捕仗以延续他们生命的猎物。

  他们是猎者,也随时都可能被猎。

  他们的生命永远都是站在生死的边缘上。

  在这四下无人的冰天雪地里,金无望第一次发现他的生命竟与野兽有这么多相同相似之处。

  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苦涩的、讥讽的微笑。

  但是,他的直觉并没有错。

  前面雪地上,有样东西,正闪动着乌黑的光华,金无望野兽般锐利的目光,自然不会错过它。

  这是根发簪,是白飞飞头上的发簪。

  多么聪明的女孩子,她在如此情况下,竟仍未失去智慧与勇气。她悄悄抛落这根发簪,便已指出了金不换逃亡的方向。

  金无望拾起发簪,便已知道他追踪的方向没有错,于是他脚步更快,目光的搜寻也更仔细。

  数十丈开外,白飞飞又留下了——只耳环;再过数十丈,是另一只耳环,然后是一块丝帕,一根腰带。

  到最后她竟两只鞋于都脱了下来,小巧的、绣着血红梅花的鞋子,在雪地上显得分外刺目。

  有了这些东西,金无望的迫寻就容易了。

  拾起第二只绣鞋,他鼻端突然飘入一丝香气,那是温暖的,浓厚的,在寒夜分外引人的肉香。

  寒夜荒原中,哪里来的人在烧肉?

  金无望毫不考虑,追着肉香掠去,接连好几个起落后,他便瞧见~座屋彰,隐约还可瞧见有闪动的火光。

  那是座荒祠。

  要知那时神权极重,子弟到处为先人建立祠堂,但等到这一家没落时,洞堂便也跟着荒废了。

  富有的没落,远比它兴起时容易得多,是以在荒郊野地中,到处都可寻得着荒废破落的祠堂。

  这些祠堂便成了江湖流浪人的安乐窝。

  此刻,荒祠中闪动的火光,照亮了祠堂外的雪地,雪地上有一行新添的是印——旧有的足印已被方才那一场大雪掩没了。

  金不换轻功虽不弱,但他既然背负着白飞飞,自然就难免要留下足印。金无望木立在墙角阴影中,凝注着这足印,脸色渐渐发青——他锐利的目光,已辨出了这足印是穿着麻鞋的人留下的。

  他凝立的身形,突然飞鸟般掠起,身形一折,掠入荒祠——荒祠中有堆火烧得正旺,火上正烤着半只狗。

  但金不换呢?哪有金不换的人影!

  这是间小而简陋的祠堂,没有窗户,门是惟一的通路,但门外雪地上,只有进来的足迹,并无出去的足迹。

  何况,这火堆烧得仍旺,还有两根柴木未被烧黑,显见得就在片刻之前,这祠堂中还有人在。

  熊熊的火光,映着金无望铁青的脸。

  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面对着火,当门而立——金不换必定还在这祠中,他已是万万逃不了的。

  在这冰天雪地中惟一充满温暖的祠堂,在一瞬之间,便已充满了杀机——浓重的杀机。

  金无望一字字缓缓道:“出来吧,难道还要我找?”

  静夜之中,他肃杀冷厉的语声,一个字一个字传送出去,响彻了这祠堂中每——个角落。

  但四下却无人回应。

  角落中惟有积尘、蛛网、陈旧残落的神龛,神案上,还悬挂着早已褪色的布幔,有风吹过,布幔吹起——

  神案下露出一只脚来。

  金无望箭一般窜过去,飞起一足,踢飞了神案。

  神案下赫然躺着两个人,却非金不换与白飞飞,而是两个乞丐,蓬乱花白的头发,灰腐色的脸,凸起的眼珠……

  这是两张狰狞可怖,足以令人在噩梦中惊醒的脸,这两张脸此刻正冷冷的面对着金无望。

  金无望胆子纵大,也不免吃了一惊,倒退两步,厉声喝道:“什么人?”

  两张脸动也不动,四只凸起的眼珠中,充满了惊悸、悲愤、怨毒——这哪里会是活人的脸。

  金无望一惊之下,便已瞧出这是两具尸身,而且死了至少已有三日,只是在严寒之中,犹未腐烂变形而已。

  他不禁在暗中松了口气。闪动的火光下,只见这两人年纪已有五十上下,仰卧的尸身肩后,露出一叠麻袋。

  金无望定了定神,再仔细瞧了瞧这两人的面目,突然失声道:“单弓,欧阳轮,……这两人怎会死在这里,是谁下的毒手?……那左公龙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丐帮三老”武功虽非江湖中顶尖高手,但名头之响亮,交游之广阔,却不在任何一位顶尖高手之下。

  久走江湖的金无望,自然是认得这两人的,但却再也想不出声名赫赫,弟子众多的丐帮三老,怎会突然有两人死在这里。

  本已阴风惨惨,杀气沉沉的荒祠,骤然又出现了这两具面目狰狞的尸身,便显得更是阴森恐怖。

  金无望只觉寒气直透背脊,不敢回头,缓缓退步,绕过火堆,退到门口,目光一转,全身血液顿时凝结。

  火堆上烤着的半只狗,就在这刹那间竟已不见了。

  这会是谁拿去的?能在金无望背后行动,而不被他觉察,这样的轻功,岂非骇人听闻。

  除了鬼魅外,又有谁有这样的轻功!

  金无望身子已有些发冷,但就在这时——

  突然间,他身后有人“咯咯”一笑,幽幽唤道:“金无望……”

  金无望大喝道:“谁?”

  霍然回身,只见门外雪地上,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瘦削的身子在寒风中飘飘摇摇,像是没有四两重。

  这人每走一步,便发出一声阴森诡秘的笑声,却用一双又黑又瘦,形如鬼爪的手掌,掩住了面目。

  火光闪动中,只见他褛衣蓬发,竟也是个乞丐,只是瞧他身材、模样,又决不会是那金不换。

  金无望究竟不愧是江湖枭雄,在如此情况下,竟仍沉得住气,只是凝目瞧着这人,动也不动。

  这人终于飘飘摇摇走了进来,咯咯笑道:“金兄,相别多年,不想你我竟在九泉之下相见。”

  金无望冷冷道:“金某还好好活在世上,你装神弄鬼,吓得着别人,却吓不着我金无望。”他非但语声未变,面上亦是毫不动容。

  那人咯咯笑道:“你还好好活在世上么……哈哈……可笑呀,可笑,你明明方才便已死了,却连自己都不知道。”

  金无望冷冷道:“金某若是死了,自己必定会知道的,不劳阁下费心。但阁下若再装神弄鬼,金某却要叫阁下变成真的鬼了。”

  那人大笑道:“真的鬼?难道我此刻还是假的鬼么?”

  他虽然放怀大笑,但笑声中却充满了阴森、恐怖之意。

  金无望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那人道:“你是不是要瞧瞧我的脸?”

  金无望道:“不错,放下你的手来。”

  那人咯咯笑道:“好,我就让你瞧瞧我是谁。你若未死,又怎能和我说话?活人是永远无法和死人说话的,知道么。”

  语声中,缓缓放下了手掌,露出了面目。

  那张灰腐色的脸,凸出的眼睛……

  他赫然竟是“丐帮三老”中的单弓!

  案下现尸,狗肉失踪,这些事本已令金无望有些心寒,此刻,再见到方才还冰冰冷冷躺在那里的尸身,此刻竟已活生生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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