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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0章

古龙合集-第28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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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老人淡淡一笑,缓缓道:“茫茫众生,我认得几人?我一人也不认得,你教我如何猜法。”

  夹起一块香肉,放到嘴里,细细咀嚼,生像是无论此人是谁,都不关他事,他也绝不会放在心上。

  柳复明拿起火边一个中州罕见、寨外却极通常的羊皮酒囊,举到头上,他伸手一捏,一线烈酒,白酒囊中激射而出,他抬起头,一滴不漏地喝到嘴里,哈哈大笑几声,朗声说道:“此人你我虽俱不认得,却是你我一个故人之女,哈哈——此人就是那灵蛇毛臬的女儿,她虽没有说出,但我却已猜到!”

  仇恕一愣:“他怎么猜到的?”但随即恍然:“想必是他方才已听到那汉子对我说的话,是以两下一合,便猜着了。”

  只见那老人双目一张,目中突地现出异光,但瞬间又垂下眼帘:“毛臬是谁?唉——往事已矣,毛臬我也不再认得了。”拨了拨锅中肉汁:“火将熄,肉将冷,你还是快些吃罢……”

  柳复明又自哈哈一笑,生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仍自接着道:“你可知道我们这故人之女已拜在何人门下?”他语声一顿,知道必定得不到答复,是以立刻接道:“她竟又拜在那‘屠龙仙子’的门下,你可记得你我在昆仑山下听到的那段故事,哈哈——我今日竟遇着了那慕容惜生,还和她对了两掌,她果然不敢破那戒杀十年之戒,看来昆仑一派,近年来虽已无昔日之盛,但却仍未可轻视呢!”

  那老人目光又自一亮,长长“哦”了一声,仇恕却已忍不住问道:“这‘屠龙仙子’究竟是谁?道长在昆仑山下听到的又是何事?”

  柳复明转首望了他一眼:“说起那‘屠龙仙子’,倒的确是位女中奇人,数十年前,她本是个独行女盗,武功绝高,但却嗜杀,黑白两道,无论是谁,只要撞在她手里,被她轻轻拍上一掌,立时便是骨化魂飞之祸,竟无一人能逃得活命的。”

  仇恕心中一动:“她们施出的掌法,大约便是道长方才所说的‘毒龙掌’了。”

  柳复明颔首道:“是了,百十年来,武林中若论拳法之奇,当然是那纵横天下的前辈异人‘海天孤燕’所使的‘化骨神拳’,若论掌法之毒,却就得数这‘毒龙掌’了,这‘毒龙掌’之毒,在别人看来,掌风软弱,似是毫不起眼,但只要沾着一些,便无药可救。”

  他微笑一下,接着:“是以方才你若硬接了慕容惜生那一掌,那么——唉,你武功虽高,但你手掌只要被她的手掌伤着少许,大约也无法幸免。”

  仇恕心头一凛,却听他又接道:“当时武林中人伤在她这‘毒龙掌’下的,不知凡几,那时武林中人却叫她做‘毒龙魔女’,将她恨之切骨,却无可奈何,直到一天,她突地扬言天下,此后绝不再用‘毒龙掌’,自此以后,她也真的谨守诺言,不但不再施那‘毒龙掌法’,而且未再伤过一人之命,于是武林中为祸最烈的一条‘毒龙’,从此除去,而她的名字也由‘毒龙魔女’变为‘屠龙仙子’了。”

  他微微一笑,语气中甚为赞佩!

  “昔日周处勇除三害,传为千古美谈,这“屠龙仙子”的行径,也正和他相差无几。哈哈——毒龙自屠,毒龙屠龙,这“屠龙仙子”的名字,委实用得妙极!”

  抬起头来,他又如长鲸吸水般,喝了一大口酒,语气之中,对那“屠龙仙子”数十年前的英风豪举,兀自倾服无已。



  第十六回 其意幽幽

  劝君且饮

  仇恕目光一转,突又问道:“闻道这屠龙仙子不但武功极精,尤喜珍奇玩物,对练剑一道,亦多妙谛,不知是否?”

  柳复明颔首一笑:“这屠龙仙子虽喜玩物,却不丧志,至于练剑一道么——我却从未听人说起,但以她这般天纵奇才,练剑想必亦非难事!”

  仇恕剑眉一掀,急道:“如此说来,道长可曾知道这屠龙仙子所制的一柄‘琥珀神剑’么?”

  柳复明微一皱眉,俯首沉吟:“琥珀神剑……这个,我也未曾听人说起。”

  仇恕长长“哦”了一声,神态之间,似是颇为失望,柳复明目光闪动,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几眼,突地放声笑道:“贫道此次重返江南,得以结识阁下这等人中俊彦,实在一大乐事,阁下如不嫌贫道冒昧,不知可否将大名见告?”

  仇恕微笑一下,每当人们问起他名字的时候,他心里就会不自觉地引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他多么想挺起胸膛告诉别人,他就是昔年纵横武林的“仇先生”的儿子,但是,为了许多种原因,他却又不能如此,此刻他又只得暗叹一声,却含笑道:“小可缪文,碌碌凡夫,道长的谬赞,小可实在担当不起。”

  柳复明微微一笑,还未答话,那始终一旁静坐凝听的老人,突地长叹一声,缓缓说道:“碌碌凡夫——唉,我才是个碌碌凡夫,将数十年大好岁月等闲虚度!”他目光突又一亮,眉宇间意气飞扬,接道:“但老夫自问双目不盲,数十年来,曾识得几个俊杰人物,阁下你也不必过谦,老夫足迹遍于天下,像阁下这等人物,却实在未曾见过,唉——十七年前,老夫无心铸错,终生负疚,这些年来,我虽想对此事淡忘,也确实淡忘许多,但今日——”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方自接道:“今日我见了阁下,却不知怎地,只觉往事如潮而来,生生不已,不可断绝,唉!人生几何,譬如朝露,你我萍水相逢,老夫比你痴长几岁,但有一言奉赠,唉!得饶人处且饶人,莫将锋芒太露,莫将锋芒太露——”

  他重复地说着,语气越来越低,仇恕目光低垂,望着光焰渐弱的火花,心中突也兴起一种如丝如缕、不可断绝的忧思,他细细体味着这老人的话,一时之间,竟又呆呆地怔住了。

  只听得“咄”的一声,柳复明以筷击锅,放声歌道:“将进酒,杯莫停——古来圣贤多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劝君且饮一杯酒,莫记往事愁不兴,即今人生登耄耆,忧乐中分未百年,有酒当饮直须饮,何必对酒空自怜,来来来——”

  他一手举起那满袋烈酒,送到仇恕面前,放声笑道:“且饮二杯消愁酒,我来舞剑助君兴。”一拂袍袖,长身而起,随手抽出一段尚未燃尽的柴木,手腕一抖,火星漫天,脚步突地一滑,随手一劈,竟然以木作剑,旋身而舞,仇恕呆呆地接过他递来的羊皮酒囊,只见他袍袖飞拂,柴枝点点,面上却已换了一脸肃穆之色,进身退步,一丝不苟,习武之人对于终生勤练的武功,本都有一份无可比拟的崇敬。

  他手中柴枝将熄未熄,此刻被他旋身舞来,刹那之间,便已化做一团火影,仇恕仰首满饮一口关外烈酒,但觉心中块垒,已自消去不少,心胸之间,热血沸腾,却见那垂目而坐的老人,竟自朗笑一声,长身而起,亦自抽出一段尚未燃尽的松枝,随手一抖,漫天火星中,只见他瘦削的身形,宛如一只灰鹤,冲天而起,斜斜掠出两丈,几已掠至屋顶,然后转折而下,抖手一剑,向那团火影中刺去。

  这两个昔日也曾叱吒武林的名剑手,十七年来,落拓江湖,各人心中,本都积郁着难消的块垒,在那雄壮苍凉的青海草原中,宽阔漠冥的蒙古沙漠里,落日斜阳的万里长城下,屡惊胡马的烽火墩台上……虽也曾使酒高歌,击甄低唱,但却从未有如今日般,竟在这方圆不过数丈的荒祠废殿中,以柴作剑,以剑相击,对舞起来。

  巴山剑客柳复明只见一团灰影,凌空而下,他十七年来,尽敛锋芒,从未和一人有过一剑之交,此刻心胸间但觉豪兴逸飞,朗笑一声,身形斜转,突地抖手一剑,柴化飞虹,向那凌空而下的老人刺去,口中一面朗笑道:“青萍剑木犊藏珠,十七年未动过如此豪兴,呔呔!且吃我一招。”

  这老人不问可知,自然就是十七年前,含恨隐去的江南大侠“青萍剑”朱令公,此刻他亦自朗声一笑,大笑道:“好一招‘春风动柳第一枝’,想不到我与你数十年相交,到头来还是要尝尝你这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说话之间,身随剑走,柴枝幻影,影幻千点,刷地,亦自攻出一剑。

  绿柳青萍

  这长才盈尺的一段柴枝,此刻到了这“青萍剑”宋令公手中,竟像已变作三尺青锋,千点剑光,俱向那“巴山剑客”柳复明涌去。

  柳复明大笑一声:“我一招‘春风动柳’,换来你一招‘水动浮萍’,哈哈,妙极,妙极——”手腕一旋,掌中柴枝,倏地画了个半圈,平平挥起,向上一格,这一格刚中有柔,竟将宋令公击来的千点柴枝,俱都封在外门,正是“巴山剑客”柳复明仗以成名的“回风舞柳剑”中,紧接着第一招攻势“春风动柳”的第二招守势“柳枝弹风”。

  这两人十七年来,并肩遨游,早巳结成生死知己,但数十年来,这两个俱是以轻灵巧快剑法成为武林的剑手,彼此之间,却谁也不知道对方武功的深浅,此刻柳复明一剑弹来,宋令公暗中一叹:“果真是名家身手!”剑到中途,手肘一曲,掌中树剑,突地变了个方向,旋剑向左,突又由左至右,“水影萍踪”,两剑虽未相交,柳复明但觉自己使出的一招,全无着力之处,而宋令公一招“萍影万点”,却又化做一片暗灰光影,当头击来。

  他两人动手之初,自都是游戏文章,但此刻两人双剑一交,后招立刻绵绵而至,谁也不能思索迟疑半分,宋令公一剑击下,柳复明扬剑反削,刷地向他掌指之间,要知道此刻两人俱是以柴作剑,是以便没有护手之物,柳复明这一剑点剑削来,正自攻敌之所必救,宋令公树剑一挥,身随剑走,扬剑上撩,柳复明一剑落空,对方却已回剑剁来,当下不得不撤招自救,两人这一番相争,虽无仇雠,更无缘由,但此刻各施绝技,却也斗得甚是凶险。

  厅中的火焰,被他们方才抽去了两枝基层的柴木,此刻火势已更渐微弱,他两人手中的柴枝,却不停地飞舞,而始终保持着炽热火光,青萍剑客宋令公低啸一声,突地连挥三剑,柳复明剑走轻灵,一一消去,突然一剑回旋,萌剑相交,只听“噗”的一声,宋令公掌中的树剑,竟断了一节,点点火星,漫天飘下,心中方自一惊,却见柳复明撤剑回身,哈哈笑道:“想不到,想不到,青萍剑竟变做火萍剑了。”手掌一扬,掌中柳剑,脱手飞去,“你这火萍剑要是把我胡子烧掉,看你怎地赔得起?”随手拂落两点在他颔下白须上的火星,原来方才火枝断落,火星飞扬,竟有两点落在他的长须上。

  宋令公目光动处,亦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亦自抛去柴枝,笑道:“你我这等拼斗,旁人见了,本已要说我们是返老还童了,烧去人的须,岂非更要好些。”目光一转:“你说可是?”

  他这最后一句话,乃是对仇恕说的,哪知他目光转处,厅中却已空空,哪里还有仇恕的影子。

  宋令公一怔,道:“那少年到哪里去了?”

  柳复明目光四下一扫,神色之间,亦怔了怔,摇首道:“我连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他两人俱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方才虽因彼此激斗之中,是以无暇旁顾,但若能在他们眼下随意走动,而不被他们觉察,这份身手,亦非常人所能企及,此刻他两人面面相觑,宋令公道:“这少年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倒真有些奇怪。”他语声一顿,眉峰又自微皱,接道:“方才我一见着此人,便似乎觉得心中不定,本想稍待再留意查看他的来历,哪知——唉,他竟突地走了。”

  柳复明亦奇道:“这少年的确有些奇怪,方才在院中他虽未出手,但身形走动间,轻功仿佛妙到毫巅,竟似还在你我之上,他年纪看来最多在弱冠之间,却已有这等身手,而且气度从容,神情轩昂,不知是谁家父母,竟有如此佳子弟。”

  他语声微顿,又放声一笑:“此人虽然奇怪,但却与你我无关,你又何苦心中不定,这些年来,你怎地也常常作起杞人之忧来,这才叫我奇怪哩!”

  宋令公长叹道:“往事伤人,我心中实在负疚很多,想那——唉,十七年,十七年岁月虽然悠长,但如今我瞑目思之,那刚强愤怒的面容,竟仿佛还在我眼前,他生平恶行虽有不少,但于今我仔细想来,昔年死在他手下之人,的确也不是全无致死之道。”

  柳复明笑容顿敛,垂首一叹:“往事已矣,你何苦还在折磨自己,那事我又不是未曾参与,唉!此人倒的确是个刚强男子,只是——只是性情也未免太偏激了些,他一生行事,善恶无常,如此行径,你我纵不动手,也有人会——”

  宋令公接口叹道:“不错,话虽可如此讲法,但此事终究因我而起,而且——唉,他纵有不是之处,但我等以那样卑鄙的手段来对付人家,又何尝足侠义行径?”

  说话之间,他面上的神色,又变得阴郁沉重起来,方才击剑逸飞的豪气,此刻仿佛从他一声声沉重的叹气中,消逸无影。

  柳复明目光闪动,突又朗声笑道:“你我方才正在说那少年,怎地又牵扯到此事来?”他转身走向后院,一面仍自笑道:“方才那少年的伴当,却似身受重伤,此刻想必还在后院之中,你我不妨去问问他们,也许能探出他的来历亦未可知。”

  “青萍剑”宋令公神色黯然,随着他走出后院,但这荒草丛生的荒园中,此刻风吹草动,景象依旧,只是那些市井汉子,此刻竟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宋令公长叹一声,仰首望天,暮春的穹苍,一碧如洗,他心中却似有一片淡淡的阴霾,这阴霾从何而来,因何而生,他却也茫然不知道。

  调度从容

  仇恕在“巴山剑客”柳复明与“青萍剑”宋令公的激斗中,眼见到那老人使出“青萍剑法”中的起手三招“水动萍影”、“水影萍踪”、“萍影万点”,断定了这老人的确是自己心中所猜测的“青萍剑”宋令公,便悄然走了出来,一阵风迎面吹来,他暗自低语:“得饶人处且饶人——唉,得饶人处且饶人,那时又有谁饶过爹爹?”

  一想到他爹爹的灵骨,如今还仍然残缺不全,他心中就不禁泛起一阵绞痛,仇恨,仇恨,他暗暗叹一声:“我该叫做仇恨才对,但是——唉,为什么对有些人我竟无法生出仇恨来?”

  “牛三眼”大步迎了上来,像是想说什么,他轻轻一摆,阻止了,不知道为了什么,他此刻突然不愿意再见柳复明和宋令公的面,因之他也不愿他们发现他的悄然离去。

  那五个市井豪士此刻都已敷上了金创药,呆呆地坐在地上,面上仍带着方才的惊恐,他轻轻做了个手势,叫他们都从院后的土墙上跃出去,然后他自己飘身而出,在那五个汉子脚步尚未站稳的时候,他已掠到他们面前,望着他们面上那种惊奇和钦佩的表情,他淡淡一笑:“这次让各位受累,我心里也不安得很,只是你们放心好了,今日你们受的气,总有一天我会替你们出头的。”

  在如此紊乱的心情下,他还会说出这种安慰别人的话,他年纪虽轻,好像上天生他出来,就是为了让他做一份常人不能做的事业似的,因之对他也比常人厚些,赋予他许多超人的条件。

  这五个汉子大为感激,感激得讷讷地说不出话来,这些性情粗豪的热肠汉子,虽然俱都是性情粗豪的市井无赖,但人们若是对他好些,那么便是叫他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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