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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8章

古龙合集-第29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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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秋魂哈哈大笑道:“可笑……我当真从未听过比这更好笑的话了,就算楚留香自己听到,只怕都会笑掉大牙。”

  张啸林叹了口气,苦笑道:“人,真是奇怪得很,有时竟宁愿去听信别人的谣言,而不相信真话。”  

  突然间,大厅屋瓦“格”的一响。

  冷秋魂笑声一下子就顿住,全身上下,立刻再没有丝毫笑意,就像是被紧弦弹出的弹丸,嗖的跃到窗旁,大声道:“朋友们既然来到快意堂,就请下来吧!”

  张啸林拉开门,缓缓走出去,笑道:“各位若想打架,只管找他,若是来赌两手的,在下倒可奉陪。”

  星光下,只见屋脊上人影幢幢,聚到一起,似是商议了一阵,然后五个人相继跃下,却还有气人负手站在对面屋檐上,神情似十分悠闲,一双眸子却如狼一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张啸林瞧得清楚,这人正是一点红。

  当先跃下的一人,急服劲装,满脸铁髯,但身形却瘦得和那一撮铁髯大不相称,五个人里,他轻功显然高出别人许多,一落下地,目光便灼灼的打量着张啸林,微一抱拳,冷冷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主人?”但见他左掌在前,中指与无名指上,赫然正套着三个奇特的乌金钢环。

  张啸林笑道:“阁下莫非便是‘天强星’宋二瓢把子?”

  铁髯汉子道:“正是。”

  张啸林让开了门,笑道:“此间的主人正在里面相候,请。”

  冷秋魂已又坐到那宽大的椅子上,雪亮的长刀已拔出,抵着沈珊姑的脖子,冷冷地瞧瞧宋刚。悠悠道:“宋二先生来得真巧,在下这里正抓住了个女贼,宋二先生如有兴趣,不妨和在下一起审问她。”

  宋刚当门而立,一张轮廓阴沉的脸,已涨成紫色,也不知究竟是该冲进去,还是不该冲进去。

  冷秋魂哈哈笑道:“宋二先生莫非衣服穿得太紧,怎地脸都憋红了,看来下次真该换个裁缝了,在下倒可为宋二先生介绍一个。”

  天星帮弟子俱已勃然变色,怒喝着冲了进去,宋刚突然反手一掌,将最先冲人的一人打得又跌出门外,自己竟抱拳强笑道:“这……这想必是个误会。”

  冷秋魂扬了扬眉,道:“误会?”  

  宋刚道:“此刻在冷公子刀下之人,乃是宋某的师妹。”

  冷秋魂道:“呀……在下这倒失礼了,令师妹若肯早些说出来历,在下又怎敢无礼?”他话语虽说得客气,但一柄刀却还是架在沈珊姑脖子上,全无撤回之意。

  宋刚已掩不住流露出关怀焦急之色,强笑说道:“兄台若肯将敝师妹赐还,敝帮感激不尽。”

  冷秋魂大笑道:“男女之间,若是有了不寻常的关系,果然是再也掩饰不住了的。”

  宋刚终于忍不住变色道:“你说什么?”

  冷秋魂悠然道:“在下是说,阁下为了多情的师妹,竟将师兄忘了。”

  宋刚一张脸立刻更红,更紫,吃吃道:“敝师妹……敝师兄……”

  冷秋魂突然长身而起,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左又铮是生是死,何去何从,我朱砂门全不知情,至于你这师妹么……你要想将她带走,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

  宋刚捏紧了拳头,嗄声道:“你……你要怎样?”

  冷秋魂道:“你若想要这女子活着走出去,就得立誓担保天星帮永不再踏入济南一步,至于屋檐上那位朋友,自然先得请他一起回去。”

  话犹未了,突听风声骤响,一条人影自左面窗户飞入,右面穿户飞出,冷秋魂掌中刀竟被人弹得“叮”的一响,险些脱手飞去。

  再看中原一点红,已到了右面屋檐上。

  他用不着说话,已给了冷秋魂最明白,最简单的答复:“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也管不着我。”

  冷秋魂脸上变了颜色,立刻笑道:“只要兄台不再管天星帮的闲事,随时要来济南城,我朱砂门下弟子,必定倒屐相迎,恭送如仪。”

  这时宋刚却已再也忍不住喝道:“一点红,你杀了我门下弟子,我非但毫无怨言,反而将他们责骂了一顿,我姓宋的就算对我老子,也没有对你这么客气,但你方才明明可以救出三妹,却不肯出手,你……你……你……”

  一点红冷冷道:“我素只知道杀人,不知道救人的。”

  他目光比刀还冷,宋刚瞧了一眼,下面的话像是已被塞了回去,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方白吃吃道:“既是如此,为何不杀了他?”

  一点红道:“我杀人从不暗算,你叫他出来,我就为你杀了他。”

  冷秋魂大笑道:“只是在下出去之前,令师妹的头自然已先分了家了。”

  宋刚狠狠一跺脚,嘶声道:“好,依你,从此天星帮决不再踏入济南一步。”

  像宋刚这种人在江湖中地位虽不高,但帮会中人,若想在江湖上混,那是话出如风,永无更改的。

  冷秋魂展颜一笑,道:“既是如此……”

  突听一人嘻嘻道:“冷兄莫要忘了,这位姑娘,再下也有一份的。”  

  宋刚霍然转身,便瞧见笑嘻嘻走来的张啸林,他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又要多事。”

  张啸林笑嘻嘻道:“我不是东西,是人。”

  宋刚狂吼一拳击出,指上星环,寒光闪闪,取人性命,易如反掌。但他一拳击出后,面前却已没了人影。

  再瞧张啸林已笑嘻嘻的站在屋檐上,笑道:“在下早已说过,打架是绝不奉陪的。”

  宋刚又惊又怒,向一点红连打了好几个手势,一点红却似全没有瞧见,宋刚终于忍不住道:“红兄,你……你杀人的时候,难道还未到么?”

  一点红瞧了张啸林一眼,缓缓道:“世上之人,我皆可杀,但是他……你另请高明吧!”自屋檐上抛下一包银子,竟头也不回的去了。

  宋刚张口结舌,怔在那里,他简直做梦也想不到杀人如草的“中原一点红”,竟也有不杀的人。

  张啸林负手而立,衣袂飘风,悠悠笑道:“其实,我的条件,要比冷公子的还要简单得多。”

  宋刚终于又跺了跺脚,道:“你要怎样?说吧!”

  张啸林道:“只要你将令师兄临去时交给你的那封信让我瞧瞧,我不但立刻恭送令师妹出门,还为她雇好轿子,放串鞭炮洗洗霉气。”

  宋刚不禁怔了怔,道:“你的条件,只是想瞧瞧那封信?”

  张啸林道:“瞧过之后,立刻奉还。”

  宋刚默然半晌,缓缓道:“那封信,我虽毁了,但信中内容,我却已瞧过,却不知那封信与你又有何关系,你为何定要瞧它?”

  张啸林喜道:“你也不必问我是为了什么,只问你想不想你那娇滴滴的师妹重回你的怀抱。”

  宋刚考虑了半晌,又瞧了瞧灯光下那苍白而美丽的脸,胸中只觉一阵热血上涌,再也不顾一切,大声道:“好,我说,其实那封信也并非什么秘密,只是……”突然狂吼一声,向前冲出数步,噗地倒了下去。

  天星帮弟子惊呼大乱,只见他身上看似没什么伤痕,但过了片刻,便有一丝鲜血自脊椎第七骨节下渗了出来。

  冷秋魂变色道:“这已是第二个为那封书信死的人了,张兄,你……”抬头一瞧,屋檐上的张啸林已不知何去了。

  宋刚狂吼倒地,墙角后阴影中便有人影一闪而没,别人虽未瞧见,但又怎能逃得过张啸林的一双利眼。

  他立刻凌空掠出数丈,追了过去,谁知那人影竟已在数十余丈外,他轻功之高,天下皆知,谁知这人轻功竟也不弱。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在济南城干燥的晚风中凌空飞掠,就像是一根线上系着的两个风筝。

  那人影竟始终能与张啸林保持段距离。

  片刻间,两人便已飞掠出城。远处烟水迷蒙,已到了大明湖边,这月下的名湖,看来实另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风韵。

  这时张啸林已将追上了那人影——普天之下,无论是谁,轻功终是要比他稍逊一筹的。

  张啸林笑道:“朋友你还是留步吧,我保证绝不伤你毫发,但是若是想跃下水,就未免要自讨苦吃了。”

  那人夜枭般一笑,道:“楚留香!我终于认出你是谁了。”

  话声中,突然有一股奇异的紫色烟雾爆发而起,吞没了他的身影,也吞没了张啸林的。

  那烟雾立即沉重得像是有形之物,张啸林非但眼睛被迷,身形在烟雾中竟也为之施展不开。

  等他闭住呼吸,冲出烟雾,到湖边时,那人影已不见了,只有湖水上一朵涟漪,正在袅袅消散。

  张啸林发怔地瞧着那逐渐消散的涟漪,喃喃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东瀛武士神秘的“忍术”,我怎么从未听说中原武林中已有人学会这种几近邪术的武功?”

  据故老相传,那“忍术”乃是一种能使自己的身形在敌人面前突然消失的方法,要学会这种神秘的武功,便是断绝情欲,将自己完全奉献为“忍术”之祭礼,其过程之艰苦卓绝,直非人所能忍受,是以就算在东瀛武林中,能通忍术的“忍者”,通常也都是被视为鬼魅的神秘人物。

  张啸林轻功虽已入化境,虽然几乎已知道世上所有逃避人耳目的法子,但对这种神秘的“忍术”,所知却不多。  

  他怔了半晌,不禁苦笑道:“这人既擅“忍术”,又有那样的轻功,我楚留香今日,才总算遇着了对手,只可惜到此刻竟仍猜不出他究竟是谁?”

  突听一人冷冷道:“楚留香,拔出你腰边的剑来。”

  语声嘶哑而奇特,一条黑衣人影,自湖边淡淡的水雾中走了过来,赫然正是那“中原一点红”。

  张啸林动容道:“你怎么也来了?”

  一点红道:“我一路追踪,直到此刻才又找着你,你总不能令我失望。”

  张啸林摸了摸鼻子,道:“你始终在跟着我?为什么?”

  一点红冷冷道:“只为了要将我的剑,刺入你的咽喉。”

  张啸林怔了怔,道:“你要杀我?”

  一点红道:“或是被你杀死。”

  张啸林笑道:“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愿杀人的,莫说是你了。”

  一点红道:“你不愿杀我,我就杀你。”

  张啸林道:“你方才岂非说过,不……”

  一点红冷冷截口道:“我只是不愿为别人杀你,我杀你,只是为我自己。”

  张啸林苦笑道:“为什么?”

  一点红道:“能与楚留香一决生死,乃是我生平一大快事。”

  张啸林摇了摇头,背负起双手,笑道:“只可惜我却是全无兴趣找你动

  手,实在抱歉得很。”

  一点红叱道:“你不动手也得动手。”



  第八回 清风明月

  叱声中,剑光已如匹练般刺来,张啸林背负双手,竟是动也不动,剑光便在他咽喉前半寸戛然顿住。

  剑光已将他眉目都映得惨碧色,他喉结也已被那森寒的剑气刺激得不住颤动,但他竟仍是神色不变。  

  他的神经竟像是铁铸的。

  一点红又将掌中剑往前推进了半分,剑尖纹风不动,他的手腕,竟也像是铁铸的镇定。

  他嗄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剑尖距离张啸林咽喉已只有两分,他竟仍然声色不动,淡淡笑道:“你自然不是不敢,而只是不愿而已。”

  一点红冷笑道:“我一心想杀你,怎会不愿?”

  张啸林笑道:“你这样杀了我,能得到些什么乐趣?”

  剑尖,突然颤抖起来。

  一点红磐石般镇定的手腕,竟已动摇了,嘶声喝道:“你真有如此自信?”

  突然一剑刺了出去。

  张啸林从头到脚,绝没有一分动弹,那锐利的剑锋虽只是贴着他脖子过去,但这一剑也可能会刺穿他咽喉。

  一点红的脸虽仍如冰一般冷,但肌肉却已一根根在颤抖着,一张脸终于奇异地扭曲起来,道:“你……你真的不肯与我动手?”他语声竟也颤抖起来。

  张啸林叹了口气,道:“实在抱歉得很。”

  一点红仰天长笑道:“好!”笑声凄厉,他竟回过长剑,一剑向自己咽喉刺去。

  这一来,张啸林倒当真大吃一惊,劈手去夺他长剑,一点红手腕闪动,剑尖始终不离他自己咽喉方寸之间。

  张啸林也展开空手入白刃的武功,着力抢夺。

  星光下,只见剑光闪动,人影起落,两人毕竟已动起手来,但这两人动手,一个为的竟非伤人,而是救人。另一个要杀的也非对手,而是自己。

  这样的动手,倒当真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刹那间数十招,突听“铮”的一声,湖上竟响起了一声琴声,琴声叮咚,妙韵天成,但其中却似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国破家亡,满怀悲愤难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积郁难消。

  琴声响起,天地间便似充满一种苍凉肃杀之意,天上星月,俱都黯然无光,名湖风物,也为之失色。

  张啸林心境开阔,胸怀磊落,听了还不觉怎样。

  那一点红却是身世凄苦,落魄江湖,他心胸本就偏激,本就满怀抑郁不平,否则又怎会以杀人为业,以杀人为乐?  

  此刻琴音入耳,他只觉鲜血奔腾,竟是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长啸,反手一剑,向张啸林刺了出去。

  这剑迅急狠辣,张啸林猝然不及思索,出于本能地闪身避过,星光下只见一点红目光皆赤,竟似已疯狂。

  等到一点红第二剑刺出时,张啸林已不能不避,方才他虽能镇定,但此

  刻面对着的已是个失却理智的人,那情况自然已大不相同。

  琴声越来越急,一点红的剑光也越来越急,他整个人竟似已完全被琴声操纵,再也不能自主。

  张啸林不禁大骇,他倒并非怕一点红伤了他,而是知道这样下去,一点红必将伤了他自己。

  迅急的剑光已在张啸林面前织成了一片光幕,这疯狂的剑光已非世上任何人所能遏止。

  张啸林突然大声道:“你敢随我下水么?”语声中竟凌空一个翻身,跃入湖水中。

  一点红毫不迟疑,跟着跃下。

  但水中却已和陆上大不相同,一点红掌中剑刺出,不过空自激起一片水花,已再难伤人了。

  张啸林到了水中,却如蛟龙回到大海,身子如游鱼般一闪一扭,便已捏住一点红的手腕,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抛上湖岸,笑道:“红兄红兄,你此刻虽吃了些苦头,但总比发疯而死来得好。”又是一个猛转跃入水中,向琴声传来处游去。

  烟水迷蒙中,湖中竟泛着一叶孤舟。

  孤舟上盘膝端坐着个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正在抚琴。星月相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纵令唐僧再世,玄奘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楚留香瞧了两眼,皱眉苦笑道:“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的,世上除了他外,还有谁能抚出这样的琴音……他月下抚琴,倒也风雅,却不知害苦了我。”

  他潜至舟旁,才冒出个头来,道:“大师心中,难道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么?”

  叮咚一声,琴音骤顿,那僧人虽也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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