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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7章

古龙合集-第30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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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自己有信心,对他身边的人也有信心。

  “我知道你一定会等我回来的。”小高对她说,“也许你还没有睡醒我就已经回来了。”

  但是她却问他:“我为什么要等你回来,为什么不能跟你去?”

  “因为你是个女人,女人通常都比较容易紧张。”小高说,“我和司马超群交手,生死胜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你看到一定会紧张。”

  他说:“你紧张,我就会紧张。我紧张,我就会死。”

  “你能不能找一个不会紧张的人陪你去,也好在旁边照顾你?”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找不到。”

  “难道你没有朋友?”

  “本来连一个都没有,现在总算有了一个。”小高说,“只可惜他的人在洛阳。”

  “洛阳?”

  “如果你也到洛阳去过,就一定听到过他的名字,”小高说,“他姓朱,叫朱猛。”

  她没有再说什么,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小高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什么改变。

  他又开始在练习那些奇秘而怪异的动作。

  这种练习不但能使他的肌肉灵活,精力充沛,还能澄清他的思想,安定他的情绪。

  所以他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沉。通常都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但是今天晚上他睡到半夜就忽然惊醒,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所惊醒。

  这时正是天地间最安静的时候,甚至连雪花轻轻飘落在屋脊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这种声音是绝对不会吵醒任何人的。

  本来小高还在奇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醒过来。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

  ——屋子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睡在他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一个人忽然从万丈高楼上落下去时是什么感觉?

  现在小高心里就是这种感觉。

  他只觉得头脑忽然一阵晕眩,全身都已虚脱,然后就忍不住弯下腰去开始呕吐。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感觉到她这一去就永远不会再回到他身边来。

  她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连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这么样悄悄地走了。

  小高想不通,因为他根本就无法思想。

  在这个静寂的寒夜里,最寒冷的一段时间里,他只想到了一件事。

  ——他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第六章 七级浮屠

  一

  二月初一。

  李庄,慈恩寺。

  凌晨。

  从昨夜开始下的雪,直到现在还没有停下,这个积雪刚被打扫干净的禅院,又铺上一层银白。

  晨钟已响过,寒风中隐隐传来一阵阵梵唱,传入了右面的一间禅房。

  司马超群静静坐在这一张禅床上听着,静静地在喝一瓶昨夜他自己带来的冷酒。

  冷得像冰,喝下去却好像有火焰在燃烧一样的白酒。

  卓东来已经进来了,一直在冷冷地看着他。

  司马超群却装作不知道。

  卓东来终于忍不住开口“现在就开始喝酒是不是嫌太早了一点?”他冷冷地问司马:“今天你就算要喝酒,是不是也应该等到晚一点的时候再喝?”“为什么?”

  “因为你马上就要遇到一个很强的对手,很可能比我们想像中还要强得多。”

  “哦?”

  “所以就算一定要喝酒,最少也应该等到和他交过手之后再喝。”

  司马忽然笑了。

  “我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你难道忘了我是永远不败的司马超群?”

  他的笑容中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

  “我反正不会败的,就算喝得烂醉如泥,也绝不会败,因为你一定早就安排好了,把什么事都安排好了。”司马超群大笑,“那个叫高渐飞的小子,反正已非败不可,非死不可。”

  卓东来没有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脸上根本就没有表情。

  司马超群看着他:“这一次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卓东来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的说:“有些事本来就随时会发生的,用不着我安排也一样。”

  “你只不过让高渐飞很偶然的遇到了一两件这样的事而已。”

  “每个人都难免会偶然遇到一些这样的事。”卓东来说,“不管谁遇到,都同样无可奈何。”

  他忽然走过去,拿起禅床矮几上的那瓶白酒,倒了一点在一杯清水里。

  酒与水立刻溶化在一起,溶为一体。

  “这是不是很自然的事?”卓东来问司马。

  “是。”

  “有些人一样。”卓东来说,“有些人相遇之后,也会像酒和水般相溶。”“可是酒水相溶之后,酒就会变得淡了,水也会变了质。”

  “人也一样。”卓东来说,“完全一样。”

  “哦?”

  “有些人相遇之后也会变的。”卓东来说,“有些人遇到某一个人之后,就会变得软弱一点。”

  “就像是掺了水的酒?”

  “是。”

  “所以你就让高渐飞偶然遇到了这么样一个像水一样的人?”

  “是的。”

  卓东来说:“偶然间相遇,偶然间别离,谁也无可奈何。”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天地间本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司马又大笑。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问,“为什么要把我的每件事都安排得这么好?”

  “因为你是司马超群。”卓东来的回答很简单,“因为司马超群是永远不能败的。”

  二

  唐朝时,高宗为其母文德皇后筑大雁塔,名僧玄奘曾在此译经。初建五层,做西域浮屠祠,后加建为七级,是为七级浮屠。

  现在高渐飞就站在大雁塔下。

  塔下没有阴影,因为今天没有太阳,没有阳光就没有阴影。

  小高心里也没有阴影。他心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他的手里还有剑,一柄用粗布包着的剑,一柄很少被人看到过的剑。只有剑,没有箱子。

  箱子并没有被她带走,她不该走的,可是她走了,她本来应该把箱子带走的,可是她没有带走。

  箱子被小高留在他那间小屋里了。

  应该留下的既然不能留下来,不应该留下的为什么留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来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只知道他已经来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卓东来和司马超群。

  穿一身黑白分明的衣裳,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白的雪白,黑的漆黑。司马超群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给人的感觉都是这样子的。

  ——明显、强烈、黑白分明。

  在这一瞬间,在这一片银白的世界里,所有的荣耀光芒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卓东来只不过是他光芒照耀下的一个阴影而已。

  卓东来自己好像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永远都默默地站在一边,永远不会挡住他的光亮。

  小高第一眼就看见了司马超群那双明亮的眼睛和漆黑的眸子。

  如果他能走近一点,看得仔细一点,也许就会看见这双眼睛里已经有了红丝,就好像一丝丝被火焰从心里燃烧起来的鲜血。

  可惜他看不见。

  除了卓东来之外,没有人能接近司马超群。

  “你就是高渐飞?”

  “我就是。”

  司马超群也在看着小高,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脸色,看着他的样子。大雁塔下虽然没有阴影,可是他整个人都好像被笼罩在阴影里。

  司马超群静静地看了他半天,忽然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卓东来没有阻拦他,卓东来连动都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高渐飞却扑过去拦住了他。

  “你为什么走?”

  “因为我不想杀你。”司马说,“在我的剑下,败就是死。”

  他的冷静完全不像喝过酒的样子:“其实现在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已经败了,因为你这个人已经是个空的人,就好像一口装米的麻袋,已经被人把袋子里的米倒空了一样。”

  一个空的人和一口空麻袋都是站不起来的,如果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能胜?

  这道理无论谁都应该明白的。

  只有小高不明白。

  因为他已经是空的,一个空的人还会明白什么道理?

  所以他已经开始在解他的包袱,这个包袱不是空的。

  这个包袱里有剑,可以在瞬息之间取人性命的剑,也同样可以让别人有足够的理由在瞬息间取他的性命。

  司马超群的脚步虽然已停下,目光却到了远方。

  他没有再看高渐飞,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要拔剑时,是谁也无法阻止的。

  他也没有去看卓东来,因为他知道卓东来对这种事绝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是他自己眼里却已露出种淡淡的哀伤。

  ——如此值得珍惜的生命,一到了某种情况下,为什么就会变得如此被人轻贱?

  他的手也已握住了他的剑,因为他在这种情况下,也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波”的一声响,长剑吞口上的崩簧已弹开,可是司马超群的剑并没有拔出来。

  因为就在这时候,大雁塔上忽然流星般坠下一条人影。

  从塔上坠下的,当然并不是一个人的影子,而是一个人。可是这个人的速度实在太快,连司马超群都看不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看见一条淡灰色的影子落下,带起了高渐飞。

  于是高渐飞也飞了起来,不是渐渐飞起来的,而是忽然间就已飞鸟般跃起,转瞬间就已到了大雁塔的第三层上。

  再一转眼,两条人影都已飞上了这座浮屠高塔的第七级。

  然后两个人就全都看不见。

  司马超群本来想追上去,却听见卓东来淡淡他说:“你既然本来就不想杀他,又何必再去追?”

  三

  雪已经停了,老僧来奉茶后又退下。

  有时来,有时去,有时落,有时停,无情的雪花和忘情的老僧都如此。

  人呢?

  人又何尝不是这样?

  司马超群却还是静静地坐在那张禅床上,喝他那瓶还没有喝完的冷酒,过了很久才忽然问卓东来:“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

  司马冷笑:“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你不让我去追,就因为你怕他。”

  卓东来站起来,走到窗口,打开窗子,又关上,然后才转身面对司马。

  “武林中高手辈出,各有绝技,高手对决时,胜负之分通常都是靠他们当时的情况和机遇。”卓东来说,“自从小李飞刀退隐后,真正能够无敌于天下的高手,几乎已经没有了。”

  “是几乎没有?还是绝对没有?”

  “我也不能确定。”卓东来的声音仿佛有些嘶哑,“只不过有人告诉过我,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一个这么样的人。”

  “谁?”司马超群耸然动容,“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他姓萧,易水萧萧的萧,”卓东来说,“他的名字叫萧泪血。”

  四

  “森森剑气,萧萧易水;

  英雄无泪,化作碧血。”

  高渐飞好像又睡着了,就在他解衣拔剑的时候,忽然就睡着了,而且忽然在睡梦中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其实他根本分不清这究竟是梦是真?一个人被别人用很轻而且很妙的手法,拂过睡穴时,通常都会变成这样子的。

  他清醒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低歌,低低的歌声中仿佛也带着种森森的剑气和一种说不出的苍凉萧索。

  “浪子三唱,只唱英雄;

  浪子无根,英雄无泪。”

  歌声戛然断绝,歌者慢慢的转身,一张黄蜡般的脸,一双疲倦无神的眼神,一身灰朴朴的衣服。

  一个沉默平凡的人,手里提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

  五

  “萧泪血!”

  冷酒火焰般滚过司马超群的血脉心脏,他的心却还是没有因此热起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有没有看到过他?”

  “我没有。谁也没有看见过他。”卓东来说,“就算看见过他的人,也不会知道他是谁。”

  六

  风急而冷,很急,极冷。

  因为他们是在高处,在七级浮屠高塔的最上层。

  “是你,又是你,”小高茫然四顾,“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忽然又把我弄到这么样一个见鬼的地方来?”

  “这个地方见不到鬼的,可是不把你弄到这地方来,我就要见到一个鬼了。”他淡淡的说,“一个新死的鬼。”

  “这个新死的鬼就是我?”

  “大概是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死?”

  “因为你的剑。”

  这个人疲倦无神的眼睛里,仿佛忽然有了一点星光,就像是极北的天边那颗永恒的大星一样,那么遥远,那么神秘,那么明亮。

  “往事如烟,昔日的名剑已沉埋,你的这柄剑已经是当今天下无双的利器,近五百年来没有任何一柄剑可以比得上它。”

  “哦?”

  “铸造它的人,是欧冶子之后第一位大师,也是当时的第一位剑客。可是终他的一生,从来也没有用过这柄剑,甚至没有拔出鞘来给人看过。”“为什么?”

  “因为这柄剑太凶,只要一出鞘,必饮人血。”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因为他脸上有一层类似黄蜡的易容药物,可是他眼里却忽然又露出种说不出的悲伤。

  “此剑出炉时,那位大师就已看出剑上的凶兆,一种无法可解的凶兆,所以他忍不住流下泪来,滴落在这柄剑上,化做了泪痕。”

  “剑锋上的泪痕就是这样来的?”

  “是。”

  “那位大师既然已看出它的凶煞,为什么不索性毁了它?”

  “因为这柄剑铸造得实在太完美,”他问小高,“有谁能忍心下得了手,把自己一生心血化成的精萃毁于一旦?”

  他又说:“何况剑已出炉,已成神器,就算能毁了它的形,也毁不了它的神了,迟早总有一天,它的预兆,还是会灵验。”

  小高居然明白他的意思:“天地间本来就有些事物是永远无法消灭的。”

  “所以今天你只要拔出这柄剑,就必将死在这柄剑下。”这个人说,“因为你今天绝对不是司马超群的对手。”

  他凝视着小高:“现在你总该已经明白,就算是公平的决斗,也不是完全公平的。”

  “哦?”

  “一个人到达了某种地步,有了某种势力后,就能够制造出一些事情来,削弱对手的力量,使自己获胜。”他说,“这种事通常都是非常令人痛苦的。”这是事实,极残酷的事实。

  现在小高已无法否认。因为现在他已认清了这一点,已经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对付司马超群,唯一的方法就是出其不意,将他刺杀于剑下。”这个人说,“因为你根本没有跟他公平决斗的机会。”

  小高的双拳紧握。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他问这个人,“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没有杀你,所以也不想让你死在别人手里。”

  “你当然也不想让我这柄剑落在别人手里。”

  “是的。”这个人的回答很干脆。

  小高又问他:“你既然已经有了一件天下无双的武器,难道还想要这柄剑?”

  “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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