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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6章

古龙合集-第30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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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枯瘦老僧面色亦倏然一沉,冰冷之极的说道:“施主休要不知好歹,别人想做老衲的弟子,老衲还不肯收哩。”

  石坤天更怒道:“不识好歹又怎的。”他昔年在武当门中就以性烈著称,后来遇着丁伶,虽然将他折磨得壮志消磨,但他此刻重出江湖,体肉复生,不禁又犯了少年时的心性。

  那枯瘦老僧冷笑一声,道:“想不到老衲仅仅数十年未履中土,中原的武林人物就把老衲忘了,你年纪还轻,回去问问你的师长,天赤尊者的话,从来可有人违抗过没有?”

  饶是石坤天胆大,此刻也不免浑身一震。

  “原来他就是天赤尊者,我怎的这么糊涂,见了这样的排场,还想不到这个人来,若是我早早一溜,万事皆无,如今却怎是个了局。”

  天赤尊者以为他年纪还轻,并不知道自己的事,其实天赤尊者三十多年前称雄中原武林的时候,石坤天也有二十岁了,也曾听过这当世第一魔头的事迹。

  原来这天赤尊者本是中国行者游方天竺时,被当地妇人所诱,私通而生,天赤尊者自幼被弃,却得巧遇,习得天竺无上心法——瑜珈秘术,他来到中原后,又习得一身中土武功,以一个身具瑜珈之术的人来学武功,自是事半而功倍。

  他在中原一呆十余年,这十余年可说是将中原武林搅得天翻地覆,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消声失踪,一别三十余年,石坤天竟然遗忘了他。

  石坤天长叹一声,忖道:“此人重来此间,倒的确是武林的大难了。”手腕一紧,原来石慧害怕得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他觉得出他女儿的颤抖,心中一顿,忖道:“只是这魔头一定要慧儿做他女弟子,却是为着什么呢?”他不知道这天赤尊者晚年竟习得采补之术,见了石慧的姿质,怎能放过?

  天赤尊者缓缓道:“施主考虑了这么久,应该想清楚了吧?”

  石坤天眉心几乎皱到一处,想不出一句适当的措词来回答他的话,天赤尊者面色又是一沉,忽然背后一人冷冷道:“人家不当和尚,你要怎么样?”声音低沉而沙哑。

  天赤尊者脸色一变,脚步未动,却倏然转了身,街上人群知道又有热闹好看,但这次大家却站得远远的,不敢走得太近,“天赤尊者”四字大多半虽都没有听到,但见了这种阵仗,大家已在心寒了。

  石慧见了那在天赤尊者背后冷语的人,高兴地发出一阵欢呼,石坤天虽然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凭着她那份来到天赤尊者身后,竟连面对着天赤尊者的目光却未曾发觉的身手,已经知道来人必非等闲了,他暗忖:“此地真是异人毕集,自己在武学上虽然自问已有相当精纯的功夫,可是和这般人一比,可就显出自己还是差着一些。”心里不禁微微有些难受。

  他心里难受,天赤尊者也未必痛快,这些年来他静极思动,想在中原武林里再创一番事业,因此他听了消息后,也赶到这里来,满想凭着自己的身手将中原武林人士全比下去。

  哪知他一来就碰了个软钉子,人家来到他背后,若是不出声的话,他现在还未必知道,这人的武功可想而知。

  他注意地打量着那人,又不禁暗暗叫声惭愧,暗忖:“这些年来中原武林竟是人材辈出,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子,居然已有了如此身手。”原来这人就是白羽双剑中的冯碧,她驻颜有术,使人看来她最多只有二三十岁,绝不会想到她已是五十左右的老妇了。

  围观着的武林豪士,十个里面可说有十个不认得冯碧,看了她这种装束打扮不伦不类的样子,自然难免在心里猜测她的来路,只有石慧认识她,也知道她的武功,心里自然高兴得很。

  天赤尊者冷眼望了她半晌,冷然道:“这位女檀越好一身轻功,可是你若凭着这点轻功就敢来管老衲的事,就有些做梦了。”

  他一生骄狂,自以为话已经说得不算不客气了,哪知人家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仍带着一脸鄙夷的笑容在望着他。

  天赤尊者走前两步,他身材特高,冯碧和他一比,只齐到他胸部,可是她仍然抬起头望着他,根本没有将这么大一个人放在眼里,石坤天心里也不禁觉得奇怪,忖道:“这女子究竟是何来路,居然将天赤尊者都看成假的一样。”须知天赤尊者的威名,震慑武林垂数十年,就在一向颇为自负的石坤天心目中,仍然有着极高的地位,石慧心里却笃定得很,这一来是因为她年纪尚轻,根本不知道天赤尊者的武功深浅,再者也是因为她对冯碧的武功极为信任之故。

  冯碧上上下下将天赤尊者看了一遍,然后嗤之以鼻的一笑,向旁边走了一步,对石慧笑问道:“你好吗?”眼里像是全然没有天赤尊者存在一样,轻视可谓已达极点。

  石慧也笑道:“很好。”

  冯碧又道:“你的那个年轻人呢?”

  石慧脸一红,心里有些害羞,也有些难受,白非到哪里去了,她也不知道。

  天赤尊者几乎气炸了肺,数十年来,谁听了天赤尊者的名头不是悚然而惊的,此次他虽然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好意思暴怒起来,但面目已然大变,只是他面色太黑,人家并不容易看出来而已。

  他努力的将自己的怒火压下去,故意做出一派宗主身份的样子说道:“老衲是个出家人,本不愿多惹是非,但那个女娃资质太佳,又有慧根,若不让她皈依我佛,实在可惜。”他心里已开始有了些顾忌,是以话也讲得越发客气,其实他倒并不是怕事,这种顾忌只是到了他这种年龄的人所必有的现象罢了。

  哪知冯碧仍带着满脸笑容望着石慧,对他的话像是仍然没有听到,石坤天心里也在奇怪:“这女子怎的如此做法?”

  这时虽然没有动手的迹象,但气氛却已紧张得很,围观着的人有的根本听不见,有的却是不懂天赤尊者的话,更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赤尊者虽然气忿已极,但他可不能在大街上和人动手,但如说这样一走,他自己却如何下台,他忽又微一击掌,那八个拿着乐器的僧人又吹奏了起来,这番他们奏出的乐声更为奇异,令人听了有一种像是极不舒服却又极为舒服的感觉。

  天赤尊者长臂一伸,将披在肩上的一块红绸扯了下来,嘶的一声,那块红布竟被他撕成两半,他双手各持其一,目光却紧盯着石慧。

  石慧乍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便已浑身一震,极力的想避开,哪知天赤尊者的目光里却像有一种吸力,石慧想避也避不开。

  渐渐,石慧眼中竟觉得那被撕成两半的红布又合二为一,心神也开始糊涂起来,脑中混沌一片,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天亦尊者将手中的两块红布向地上一掷,回头就走,石慧竟也像是着了魔似的跟在他后面,石坤天大急,忖道:“慧儿,这是怎么回事?”侧脸一看冯碧,却见她脸上也是带着一种不解的神情。

  天赤尊者这次走得极慢,石慧却也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石坤天在听了那种乐声之后,神智虽也有些迷糊,但他到底内功已有相当造诣,还能守住心神,此刻见了石慧这种神情,他惶恐之下,纵身一掠,又挡在石慧前面。

  石慧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似的,一步步朝他身前走去,石坤天低喝道:“慧儿!你这是怎么啦?”手一伸,拉着了石慧的膀子。

  哪知石慧手一抡,竟将他的手挣脱了,石坤天虎口有些发麻,不知道石慧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冯碧见了,心中亦大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光四扫,围观的人个个脸上都有一种如痴如醉的神情,她心中蓦然一凛。

  这时那天赤尊者已走到那紫檀木桌旁,那四个僧人身形微微扭动着,缓缓将桌子放了下来,这四个僧人扭动身形时,竟带着一种说不出其意味来的韵律,使人看了,心里不由加速了跳动。

  突然,冯碧脚步一错,掠到石慧身旁,一把抄起了她,动作迅速惊人,快得好像仅是人们心中的念头一闪,在天赤尊者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以前,她已一掠数丈,如惊天之轻虹,倏然而去。

  石坤天来不及思索,身形一弓,嗖的也跟了去,天赤尊者回过头,含着一个难测的笑容,低语道:“你跑得了?”

  原来天赤尊者刚才所施的正是摄心之法,这和现代的催眠术极为相近,只是离奇或更甚之,这种摄心法在中原武林中可说无人会用,冯碧精神虽因受了刺激,有时会有些不正常,但她这些年来际遇甚奇,猛然间想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因此她动念之中,就将石慧掠走,因为她知道此时石慧的神志已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天赤尊者叫她做任何事,她都会毫不考虑的去做的。

  白羽双剑久已享名武林,竟被天下豪杰尊为武林中的三鼎甲,其武功不问可知,何况冯碧这些年来另有奇遇呢!

  但是她却在她后来所遇的奇人之前发了重誓,此生再也不许和任何男子说话,若说了话,那她若不将那男子亲手杀死,便须自毁她千辛万苦习得的驻颜之术,那么,她就等于她自毁武功,因为这种驻颜之术本是一种极为深妙的内功,若此功一失,那么她自身的功力便得毁去十中之七八。

  因此她绝不对天赤尊者说话,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愿杀死他,而且她自忖武功,没有能力杀死名满天下的天赤尊者。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得一走了之,她昔年因着一件误会深受刺激,因此她才会发下如此重誓,心性也变得极为诡异,但是她与生自来的天性却仍未完全磨灭,因此她对人们仍有着一份爱心,这当然也就是她为什么会对石慧那么好的原因。

  她低头望了望那被她横抱在胁下的石慧的脸宠,见她满脸痴呆,身躯不安的扭动着,力道大得出奇,若抱着她的不是冯碧,此刻怕早已把持不住,冯碧心里暗暗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虽然识得这摄心术,却没有办法解得。

  她长叹了口气,低头一瞧,看见前面像是有一个极为庞大的沙丘,再四下一打量,四野寂寂,没有半处人家。

  这时她心有些乱,不知该将石慧放到哪里,总不能带着她到处跑呀,何况石慧此刻神志未清呢,于是她疾掠而来,像是两胁生翼般飘了起来,想在那沙丘上先将石慧安顿下来再说。

  那时她方自纵身而上,眼角却突然瞥见那沙丘仅是一堵围墙,里面竟是空的,原来她无意间竟闯到司马之他们的居处了。

  这时她本是前进之势,若换了任何人势必要落下去不可,但她右臂用力,将石慧横着的身躯一摆,人也借着这一摆之力,飘然在土墙上,看起来,竟丝毫没有勉强之处。

  须知这种在前力已发、后力未出、旧力将竭、新力未起的时刻内,突然收势、转势,是武学中最难达到的一个阶段。

  此刻时方近午,土墙的阴影下站着一人,却又是那聋哑老人,见了她这种身形,脸上亦满是惊奇之色,突然看到冯碧俯首下望,他微一作势,全身骨节起了一阵极为轻微的声响,身躯竟也随着这阵声响暴缩,原来本已不甚高的身材,此刻一缩,看起来竟不满三尺,躲在阴影里,根本看不出来,原来这聋哑老人是深藏不露的奇士,竟将内家易筋经中的缩骨之法练到这种地步了。

  冯碧俯首下望,土墙下竟有屋宇,这也是她颇感惊异的,她微皱了皱眉,玉手轻伸,点在石慧左肩的肩贞穴上。

  这肩贞穴锁骨之侧,与肩井穴并为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出手若重,便成残废,但冯碧是何等人物,力量拿捏得是何等奇妙,玉指点住,石慧仅有一些麻木的感觉,浑身不能动弹而已,却半点儿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冯碧将石慧轻轻放在土墙上,自家身形一掠安然在那座屋宇的房顶上,敢说最灵敏的耳朵也听不出一点声音来。

  冯碧也知道,在这种地方会有这种屋宇,里面居住的必非寻常人物,是以她丝毫不敢大意,在房顶环视一巡之后,眼见无甚异状,暗忖:“无论如何,我得先将她安顿好再说。”

  当一个人对另一人有了真实的情感之后,往往会将那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还重,这时的冯碧全心都放在石慧身上,也许这是因为她年华已去,驻颜虽然有术,但心情的苍老却是无药可救的,因此,她将石慧当作了她自己的女儿,想在石慧身上看到昔日自己的影子,这当然是年老人的悲哀,但人间无数的伟大事迹却往往是由这一份悲哀的爱心中产生的。

  她小心地纵身下屋,虽然她怀着戒心,但她自恃身手,并未将事情看得太严重,因此在她纵身而下的时候,却不经意的带出一声响来,她也未在意,因为这声响太过轻微,轻微得几乎不可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知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

  屋中蓦然一声轻喝:“谁?”接着一条人影电射而出。冯碧也不免一惊身形暴退,但后面却是低墙,她不愿显得太过示弱,因此并没有越墙而去,将身躯贴墙而立,注目一视,面色又是一变。

  她再也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司马之,但是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司马之是谁?她愕住了,不知该去该留。

  石慧走后,罗刹仙女乐咏沙和司马小霞也忍不住要出去,司马之心情纷扰,却留了下来,他一人留在这寂寞荒凉的地方,缅怀往事,自然唏嘘感慨,尤其使他不能忘怀的,当然是他的伴侣冯碧。

  他静坐思往,忽然听到一声极为轻微的声响,那是平常人绝对无法听到的,但却是夜行人所能发出的特有声音。

  他念头都未转,低喝道:“谁?”人随声起,哪知却在房外见到他梦魂萦缠的冯碧。

  两人面面相觑,时间、空间却变得淡了,他们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夫妻负气争吵后又重归于好时那种光景,但二十多年的时间毕竟一去不返,这却也是不可否认的。

  “碧妹,这些年来你好吗?”司马之虽然极力掩饰着他内心的激动,但从他说话的声调听来,他的掩饰并未成功。

  他低沉着声音又道:“以前的误会,我早就想对你解释,可是自从你当年负气而走之后,我走遍天涯海角,却再也找不到你,当年我虽然也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他以一声长叹,结束了他的话,并没有往下再说。

  冯碧目光流动,已是热泪盈眶了,但是她却仍然不发一言,因为那誓约在紧紧束缚着她,虽然她对昔年的事已大约知道了一些,她对司马之的怨恨也早已淡忘,但是她又怎能对他说呢?

  这时冯碧心中至为矛盾,忽然想起石慧仍在土墙上,不知道她会不会受不了那么强烈的风而受寒,因为她此刻穴道被闭,已经不能运气抗寒了。

  冯碧一念及此,微提真气,竟贴着那低墙游行而上,司马之目光紧紧追随着他,他并不知道她此刻心中那种矛盾的情感,忽然,他看到她竟朝他一招手,于是他身形动处,也随着她掠了上去。

  冯碧上到低墙后,一转身,极快的掠上土墙,这么高和这么远的距离,她仅两个纵身便已到达,哪知她一上土墙后,却又大吃一惊。

  原来此刻墙上一片空荡,哪里还有石慧的影子?

  她面色惨变,司马之也自发觉,忙问道:“什么事?”

  冯碧的目光竟然成异样的空洞,忽然连声长笑,笑声中身形如隼,向墙下掠了下去,晃眼便消失了踪迹,只剩下惊奇、失望的司马之仍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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