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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7章

古龙合集-第3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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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哭起来就像是个孩子。

  他说了实话,也像是个孩子一样,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其实我并不怕他们,孙伏虎和林祥熊只有一身横肉,南宫和钟展只会装模作样,在我眼中看来,他们根本连一个钱都不值。”

  “可是我怕丁鹏。”

  “现在我才知道,就算我再苦练一辈子,也休想能比得上他。”

  “我去找过他,按照江湖规矩去找他比武,让他不能拒绝。”

  “这就是我去找他的结果。”他忽然撕开了衣襟,露出了胸膛。

  他的胸膛宽阔而健壮。

  “她”看过他的胸膛,也曾伏在他的胸膛上呻吟,喘息,低语。

  现在他的胸膛上已多了七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就像是新月。

  “他用的是刀,一把弯弯的刀,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也从来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法。”

  “我给了他七七四十九剑,他只还了我一刀。”

  “这就是那一刀的结果。”

  “我平生从未败得如此惨,也从未想到我会像这么样惨败。”

  “我知道就算再苦练一百年,也休想能接得住他这一刀。”

  “我求他杀了我,逼他杀了我。”

  “他却只对我笑了笑。”

  “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我却看得出,他不杀我,只因为我还不配死在他的刀下。”

  “从那一瞬间开始,我就知道我完了。”

  柳若松默默地听着,什么话都不再问,什么话都不再说。听完了他也开始喝酒,不停地喝。

  他喝得也不比宋中少。

  所以他们都醉了,烂醉如泥,喝醉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但是至少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很多事。

  这一天是十一月十六。

  从这一天开始,柳若松就一连串遇到很多他连喝醉都忘不了的事。

  十一月十七。

  柳若松醒来时不但头痛如裂,而且虚火上升,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不是丁鹏,而是他朋友从乐户中买来送给他的那个年轻女人。

  那个女人只有十五岁,本来只不过是个女孩子,可是在乐户中长大的女孩子,十五岁就已经是个发育得很好的女人了。

  他想到她的长腿细腰,想到她婉转娇啼时那种又痛苦,又快乐的表情。

  于是他就像是匹春情已发动的种马般跑了出去,去找她。

  他找到的是一条母狗。

  他用后花园角落里的一栋小房子,作藏娇的金屋,布置精致的闺房里还特地准备了一张宽大舒服而柔软的床。

  他以为她一定会在床上等着他。

  在床上等着他的却是条洗得干干净净的母狗。

  那个长腿细腰的大姑娘竟已不见了。

  万松山庄虽然没有蜀中唐家堡、长江十二连环坞那么警卫森严,但还是有五六十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家丁,大多数都有一身很好的武功。

  其中有四十八个人,分成了六班,不分日夜,在庄子里守卫巡逻。

  他们都没有看见她走出过那个院子。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会失踪了的,也没有人知道那条母狗怎么会到了她的床上。

  这是件奇案。

  于是柳若松想到了丁鹏。

  十一月十九日。

  经过了两天的搜查和盘问,那件奇案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柳若松决定暂时放开这件事。

  他又想喝酒。

  他们夫妻都喜欢喝两杯,喝的当然都是好酒。在这方面,他们两个都可以算是专家,万松山庄的藏酒也是一向很有名的。

  根据酒窖管事最近的记录,他们窖藏的美酒一共还有二百二十三坛,都是二十五斤装的大坛子,倒出来足足可以淹死十来个人。

  今天他要人去拿酒的时候,酒窖里却已连一滴酒都没有了。

  他窖藏多年的二百二十三坛美酒,竟已全都变成了污水。

  女人绝不会忽然变成母狗,美酒也绝不会忽然变成污水。

  酒到哪里去了?污水是从哪里来的?

  没有人知道。酒窖的管事指天誓日,这两天绝没有人到酒窖里去过。

  就算有人进去过,要把两百多坛酒都换成污水,也不是件容易事。

  这又是件奇案。

  于是柳若松又想到了丁鹏。

  十一月二十二。

  万松山庄的厨房后面有块地,除了晾衣服外,还养着些猪、牛、鸡、鸭。

  这一天厨房的管事起来时,忽然发现所有的猪、牛、鸡、鸭完全都在一夜间死得干干净净。

  前几天,一连发生那两件怪事后,大家本来已经在心里嘀咕,现在更是人心惶惶,嘴里虽然不敢说出来,暗地里的传说更可怕。

  大家都已猜到,主人有个极厉害的对头,已经找上门来。

  现在牲畜都已死去,是不是就要轮到人了。

  连柳若松自己都不能不这么想,这种想法实在让人受不了。

  十一月二十三。

  跟着柳若松已有二十年的门房早上醒来时,忽然发现自己竟被脱得赤裸裸的睡在猪栏里,嘴里还被人塞了一嘴烂泥。

  十一月二十六。

  这几天发生的怪事更多,晚上明明睡在床上的人,早上醒来已被人吊在树上。

  明明洗得干干净净的一锅米,煮成饭时里面竟多了十七八条死老鼠。

  柳若松最喜欢的几个丫头,忽然一起脱得精光,跳下了荷池。

  柴房忽然起了火,米仓忽然淹了水,摆在库房里的几匹绸缎,忽然全都被剪成一条条碎布,挂在树梢花枝上。

  柳夫人早上起来推开窗子一看,满园子红红绿绿的碎布迎风飞舞,其中有的竟是她的衣裳。

  十一月二十七。

  六十多个家丁,和四十多个丫头老妈子,已经有一半悄悄地溜了。

  谁也不想再跟着受这种罪。

  早上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睡在床底下,这种事有谁能忍受?

  没有走的人也全都变成了惊弓之鸟,听见有人敲门就会被吓得半死。这种日子谁能过得下去?

  十一月二十八。初雪。

  雪已经停了,天气晴朗干冷,平常这个时候,柳若松早已起来了很久。

  他一向起床很早。

  因为他已决心要做一个受人尊敬的人,他的行为都要做别人的表率。

  可是今天他还躺在被窝里。

  昨天晚上,他一直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天亮了之后才睡着。

  他实在起不来,也懒得起来。

  起来了之后又怎么样?说不定又有件坏消息在等着他。

  屋里虽然很温暖,空气却很坏,所有的窗户都已被封死。

  他不想再去看对面山坡上那片一天比一天华丽壮观的庄院。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生气蓬勃,容光焕发,对每件事都充满信心的人了。

  现在他自己变得暴躁易怒,心神不安,听见敲门的声音也会吓一跳。他怕,怕推门进来的人是丁鹏。

  现在就有人在敲门,推门进来的人不是丁鹏,是他的妻子秦可情。

  他看得出她也瘦了,本来丰满而嫣红的脸颊,现在已苍白凹陷。

  虽然她还在笑,可是连她的笑容都已不像昔日那么甜美动人。

  她坐下来,坐在他的床头,看着他,忽然道:“我们走吧!”

  柳若松道:“走?”

  柳夫人道:“你心里一定也跟我一样明白,那些事都是丁鹏干的。”

  柳若松冷笑,道:“你真的相信他忽然变得有这么大本事?”

  柳夫人道:“如果他能让孙伏虎和钟展那些人那么服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柳若松不说话了。

  他实在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他们夫妻的人缘一向不错,出手一向很慷慨,江湖中很少有人比他们更会交朋友。

  柳夫人道:“这两天我想了很多,那次我们也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些,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叹了口气,道:“所以现在他也要我们受点罪,故意先用这种法子来折磨我们,把我们逼得发疯,然后再出手。”

  柳若松还是不说话。

  柳夫人道:“如果我们留在这里,以后绝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

  柳若松道:“我们能到哪里去?”

  柳夫人道:“我们还有钱,还有朋友,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柳若松道:“既然他有这么大的本事,随便我们到哪里去,他还是一样可以找得到我们。”

  他冷笑,道:“除非我们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一辈子都不再露面。”

  柳夫人道:“那至少总比被逼死的好。”

  柳若松又不说话了。

  柳夫人道:“你为什么不到武当去?”

  柳若松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摇头道:“我不能去,因为……”

  柳夫人道:“因为你还想做武当掌门,这种事如果闹了出去,被武当的同门知道,你就完全没有希望了。”

  柳若松不否认。

  柳夫人道:“你也舍不得这片家产,更舍不得你的名头,你还想跟他斗一斗。”

  柳若松道:“就算我一个人斗不过他,我也可以去找朋友。”

  柳夫人道:“你能去找谁?谁愿意来趟这浑水,现在连钟展都已经投靠他了,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你能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一辈子,别人也不会永远陪着你的。”

  柳若松道:“你呢?”

  柳夫人道:“我已经受不了,你不走,我也要走。”她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出去,“我可以再等你两天,月底之前,我非走不可,我们虽然是夫妻,但是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想到了这句话,柳若松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忽然间,他听到一个人带着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想到这句话了?”

  柳夫人出去的时候,已经将门关上。

  窗户五天前就已被封死。

  如果有人躲在这屋里,一定走不出去。

  柳若松虽然听不出是谁在说话,也听不出说话的人在哪里,但是这个人无疑是在这间屋子里。

  因为说话的声音显然距离他很近,每个字他都听得很清楚。

  他慢慢地站起来,先把门从里面拴上,然后就开始找。

  他这一生中,经过的凶险已不少,他相信自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慌张失措的。

  他已听出这个人是个女人,而且是个陌生的女人,因为他以前绝对没有听见过她说话的声音。

  一个陌生的女人,怎么会到了他屋里?他居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发觉。

  这又是件怪事。

  可是这一次他一定能把真相查出来。

  他找得很仔细,屋子里每个角落他都找遍了,甚至连衣柜和床底下都找过,除了他自己之外,屋子里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到哪里去了?

  外面又开始在下雪。

  雪花一片片打在窗纸上,对面山坡上还在“叮叮咚咚”地敲打。

  屋子里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就像是座随时都有鬼会出现的坟墓。

  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会再留在这里的,柳若松不是那些人。

  他居然又躺了下去。

  不管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是谁,她既然已来了,绝不会是为了说那么样一句风凉话来的。

  他相信她一定还有话要说。他没有猜错。

  他刚躺下去,居然就立刻又听到了她那飘忽而优雅的笑声。

  她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这个人的确与众不同,只不过你还是找不到我的。”

  声音还是距离他很近,现在他已完全确定,说话的人就在他的帐子顶上。

  可是等到他再跳起来去看时,帐顶上已没有人影。

  柳若松忽然觉得背脊后面在发冷,因为他已感觉到背后有个人。

  他一直看不到她,只因为他背后没有长眼睛。

  他用最快的速度转身,她还是在他背后,这个女人的身法竟像是鬼魅般飘忽轻灵。

  柳若松叹了口气,道:“我认输了。”

  这女人笑道:“好,自己肯认输的人,都是聪明人,我喜欢聪明人。”

  柳若松道:“你也喜欢我柳……”

  这女人道:“如果我不喜欢你,现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的声音还是很温和,很优雅,柳若松却听得有点毛骨悚然。

  她就在他背后,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说话时的呼吸。

  但他却看不见她。

  如果她真的想要他的命,看来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他忍不住问:“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我当然知道,我本来就是要来找你的。”

  “你呢?你是谁?”

  “我是个女人,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她银铃般笑着道:“我保证你从来都没看见过像我这么好看的女人。”

  对于好看的女人,柳若松一向最有兴趣。

  他相信她说的不是假话,难看的女人绝不会有她这么好听的声音。

  他忍不住又试探地问:“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

  “你真的想看我?”

  “真的!”

  “可是你看见我之后,如果被我迷住了怎么办?”

  “就算被你迷死我也愿意。”

  能够被一个很好看的女人迷死,的确不能算是件痛苦的事。

  “你不后悔?”

  “我绝不后悔。”

  “可是以后你如果不听我的话,你就会后悔了。”她说得很绝:“我最讨厌不听话的男人。”

  “我听话。”

  “那么你现在就赶快躺到床上去,用棉被蒙住头。”

  “用棉被蒙住了头,怎么还能看得见你?”

  “现在虽然看不见,今天晚上就会看见了。”

  她冷冷地接着道:“如果你不听话,你这一辈子都休想看见我。”

  柳若松立刻躺上床,用棉被蒙住了头。

  她又笑了:“今天晚上子时,如果你到后花园去,就一定会看见我的。”

  “我一定去。”

  柳若松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他在别人都还是孩子的年纪时,就已经不是孩子了。

  可是今天晚上他居然好像又变成了个孩子,像孩子那么听话,而且像孩子那么兴奋。

  他不是没有见过女人。从他真的还是个孩子时,他就已经接触过各式各样的女人。

  他一向对女人有兴趣,女人好像也对他很有兴趣。

  他的妻子就是个女人中的女人。

  可是今天他为了这个还没有看见过的女人,竟忽然变成了个孩子。

  这个女人实在太神秘,来得神秘,走得神秘,武功更神秘。

  最主要的一点是,他相信这个女人对他绝对没有恶意。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来找他?

  女人都想利用男人,就正如男人都想利用女人一样,她也许想利用他去做某一件事。

  他更想利用她。

  他一向认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彼此建立在互相利用上的。

  如果这种关系对彼此都有利,他绝不反对。

  所以还不到子时,他就已到了后花园,他果然见到了她。

  她果然是个女人,很好看的女人。

  十一月已经很冷了,下雪的时候冷,雪停了以后更冷。

  她却只穿着件薄薄的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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