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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0章

古龙合集-第3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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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鹏摇摇头,叹道:“不!青青,你错了。”

  “我错了?”

  “是的,不但错了,而且错得厉害,我现在对我自己的状况很了解,也许有圈套能使我陷入险境,但是绝不可能杀死我,不过你若是认为我已经陷入险境而那样做了,才真正地要我命了。”

  “你会因而杀了自己?”

  “不会,我只担心你自己不想活下去,而失去了你,才是我真正不想活的时候。”

  青青笑了道:“不!丁郎,你也错了。”

  “我也错了?”

  “是的,假如我真为了救你而失身给另一个男人,我绝不会有不贞的感觉,更不会因而轻生,反而会活得更有意思,更有乐趣。”

  “更有乐趣?”

  “是的,因为我发现自己对你还有更大的用处,作更多的贡献,自己活得更起劲。”

  丁鹏想了一想,哈哈大笑道:“说得对,我是错了,你错了一次,我也错了一次,我们扯平了。”

  “是的,丁郎,扯平了,我们以为对彼此已很了解了,哪知道在观念上还有着如此大的错误。”

  凡事都是在患难中成长的,爱情也是一样。

  他们发现了自己一个不曾注意而原已存在的错误,幸而发现得早,在没有成为错误前就发现了。

  所以他们很开心,他们在开心的时候是不必避忌人的,所以他们互相抱着,跳着,笑着,像是两个疯子。

  小香在笑,小云在笑,阿古也在笑,他们都在欢欣地笑。

  但是有一个人,躲在暗中掉眼泪。

  不是为了悲伤,也不是为了伤心而是为了气愤。

  她的牙齿咬着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她的眼中却在流泪。

  忽然小云问道:“爷,玉无瑕呢?那个臭婆娘呢?你有没有杀了她?”

  尸体都堆在地上,小云清点过了,没有玉无瑕。

  玉无瑕呢?这个罪魁祸首的女人。

  她掳劫青青的目的,就是要引丁鹏前来,但丁鹏真正来到的时候,她却躲了起来。

  她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她不知道丁鹏那柄圆月弯刀的厉害,以为自己的那些伙伴能够抵挡得住丁鹏?

  还是她以为扣住青青,就可以控制住丁鹏,成为她随心所欲的杀人工具?

  这两个理由看起来似乎都很合理,但是仔细一推究,却又都不能成立了。

  连云十四煞星中,别的人也许对丁鹏的威力不够了解,但她却是很清楚的。

  此刻她正在一间地下的秘室中,对着微弱的灯光,在一卷纸上填写着丁鹏的资料。

  这卷纸轴的前面,已经填得很多了,从杭州半边堂的红梅阁开始就填写了。

  ——见丁鹏刀挫铁燕双飞夫妇,一刀劈落,威力之巨,几无与伦比。

  ——见丁鹏刀挫林若萍,飘逸空灵,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其人已得刀中之神髓,步入前无古人之境矣。

  现在她写的这一段却是不久前的遭遇。

  ——见丁鹏一刀裂六煞,刀过人分,无一扳者,一式而能有此威,虽为目睹,亦卒为难信者。

  好像丁鹏几次重要的决斗与杀人,她全都参加了,而且都在场目击了。

  因为她没有在的时候,记录上也特别标明的,如:

  ——X月X日据Xx言,丁鹏与柳若松对仗,一刀而令人落魄,姑存信之。

  这是在前面的另一张小纸条上的。

  看来,她是对丁鹏了解极深的一个人,她的这些伙伴能耐如何,她当然是更清楚的。

  集所有的人力,未必能胜过铁燕双飞夫妇,用他们去迫战丁鹏,自然是有死无存。

  至于用青青去挟制丁鹏,从回来的老马口中,她也知道是没有可能的了。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叫那些伙伴们去送死呢?

  这实在是个难解的谜。

  不过,很快地,她已经用行动来作了解答。

  那是另一本簿子,是一张张单页的记载。

  前面的是人名。

  二号,向华强,又称冀东人屠,丙午年六月入伙。

  丙午上九月,受汝南双义庄莫四豪之请,狙杀刘中杰,得银共十万两整,应分得银一万五千两。

  丁未年二月,夜袭梅花山庄,得细软金珠,折银计八万两,扣除公积金余三万两,应得银六万两……

  戊申年六月……

  原来这是一本连云十四煞星的账簿,记载的是每一个人历年的收入——杀人,劫掠的收人。

  另一页上则是支付的银两。

  在这个二号的向华强名下,前后计四年,收入是二十四万六千两。

  支出则是三万八千两。

  四年中花了三万八千两,这家伙是比较节省的。

  她拿着簿子,走到一个木柜前,打开其中的一个小抽屉,检点着摺面的银票存数,结果是相符的。

  她笑了一笑,把银票塞入怀中,然后掀开第二页,打开了第二个抽屉,拿走了第二捆银票。

  直到第十五个抽屉上,她点了又点,然后才恨恨地道:“这个混账东西,上次提银的时候,居然敢瞒着我,偷偷地多拿了五千两,一定是花在那两个婊子身上了,不行,这笔账一定要从那两个婊子身上去要回来。”

  最后一个抽屉上面贴着的是玉无瑕的名条,她打开抽屉,拿起那捆银票。

  没有点数,但是看起来比那十几个人的总数多了很多,可见她是分得最多,而花得最少的一个。

  她是老大,老大向来是吃双份的,她的伙伴们并没有怨言,倒是她这个老大不满意。

  因为她最后把全部的银票抱在手中时,脸上现出了满意的笑,现在这些全属于她了。

  她不要吃双份,她要吃全份。

  把银票包好捆在背上,她才拿起那本账簿,放在火上烧了。

  烧得很仔细,连一点灰都拨散了。

  最后她才用火把点着了一根浸了油的绵线。

  这根绵线不但在桐油中浸过,而且还用了松香纸囊来包好,所以烧得很快。

  绵线引着了屋子里的干木板,很快地烧起来,然后又引着了另一根绵线。

  没有用炸药,那太危险,可是这座连云山庄中,所有的屋子似乎都有这样一根绵线连通着,通向一堆很容易燃烧的东西。

  所以没有多久,整个连云山庄,已经浸在一片火海中,好在那儿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毁灭,一种彻底的毁灭。

  火是最好的罪恶洗涤剂,这一座罪恶的庄园,受到了火的洗礼,把它的罪恶都洗完了。

  但是玉无瑕,她是否也为她的罪付出了代价呢?

  当火焰把一座墙烧塌下来,盖住了地道的人口后,一个女人刚刚从地道中出来,望着身后的烈焰笑,喃喃地说道:“再见,连云山庄,再见,连云十四煞星,再见,玉无瑕。”

  再见的意思有时就是永不再见。

  那一切都将随着这一把火而消失。

  但为什么她要说“再见,玉无瑕”?

  玉无瑕并没有死,她岂非仍然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过有些人并不需要死亡,也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当然有些伟大的人,即使死了,也不会从世界上消失。

  像前辈英侠们,如小李探花李寻欢,飞剑客。

  像有名的盗帅楚留香,花蝴蝶胡铁花,中原一点红。

  更前些时的像沈浪,像王怜花。

  稍晚些时的像叶开,像傅红雪。

  江湖岁月已经滑过了几百年,他们的事迹却仍然活在人们的心中,流传在人们的口中。

  但玉无瑕显然不愿意做这一种人,她使自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跟着连云十四煞,跟着连云山庄,都在那一片火海中永远地消失了。

  从地道中出来的这个女人,看起来也完全不是玉无瑕了,看见她的人,也不会认为她是玉无瑕了。

  因为连云十四煞并不是很有名气的组合,玉无瑕也不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人,只有很少的一些人才知道他们。

  无疑地,这个女人却是很有名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跟连云十四煞扯在一起的。

  即使是跟连云十四煞打过交道的人,也不会认为她跟那批杀手有什么关连。

  玉无瑕的确是从此消失了,因为她是连云十四煞的老大,她一手创造了连云十四煞,也一手毁了连云十四煞。

  没有玉无瑕,也许不会有连云十四煞。

  但是没有连云十四煞,就必然不会再有玉无瑕了。

  她望着那一堆火,抱紧了手中的银票,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谢谢你,丁鹏。”

  “谢谢你,丁鹏。”

  为什么她要谢丁鹏呢?丁鹏杀了她的同伴,毁了她的事业,为什么她反而要谢谢丁鹏呢?

  难道这就是她要惹上青青,引来了丁鹏的真正目的吗?

  从她脸上的表情看,这无疑是的。

  那么,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黑吃黑的计划,虽然是一个很残忍的计划,却无可置疑是一个很完美的计划。

  如果不是有一个讨厌的多事者到来,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可是这个讨厌的人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她忽然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连忙回头,那个家伙已经笑嘻嘻地站在她不远的地方。

  “是你,柳若松?”她问。

  “是我,柳若松。”柳若松回答。

  很少有女人在踩到一条毒蛇时会不惊慌失措大叫起来的,她在此时此地遇见了柳若松,情况不比踩到一条八尺长的老响尾蛇好多少。

  但是她居然很冷静,淡淡地道:“你怎么来了?”

  柳若松笑得很高兴,就像是一个捡到了黄金的叫化子,笑得他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浮了起来。

  “你要我的脑袋,我又怎能不来?”

  她很平静地笑道:“那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自己也明白,丁鹏不会杀你的。”

  柳若松笑道:“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没有你想像中那么重要。”

  她摇摇头道:“柳若松,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轻了,他不是因为你很重要而不杀你,而是因为你微不足道而不杀你,正如一条死狗躺在路上,你叫任何一个路人去踢他一脚,很少会有人肯答应的,因为人怕踢脏了自己的脚。”

  柳若松的笑容收敛了一点,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事实,但是对自己的尊严却是一项打击。

  “你居然敢对我说这种话!”

  她笑了一笑:“为什么不敢说,这原本是事实,在我,在任何一个人看来,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柳若松被激怒了,沉下脸道:“很不幸的,你却被一条躺在路上的死狗咬住了小辫子。”

  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放肆,似乎完全不在乎柳若松的威胁:“你以为抓住我的把柄了?”

  柳若松哈哈大笑道:“难道你还不承认?”

  她微微一笑道:“我当然可以不承认,因为你在一般人的心目中的分量,你自己明白,别人放个屁也比你说的话香,有人会相信吗?”

  柳若松哈哈地笑道:“那你不妨试试看,柳某说的话或许比屁还臭,但是只要柳某把这件事传出去,总会有人听到的,哪怕是当作笑话来听,多少对你也有点妨碍的。”

  忽然她的手动了,一点寒光射向了柳若松的咽喉,那是一支剑,一支藏在袖中的软剑。

  好快的出手,好狠的出手,事前毫无征兆,又在对方分神说话的时候,该是万无一失了。

  但是柳若松偏偏注意到了,他没有躲,也没有退,只是伸出了两只手指,轻轻一夹,就夹住了剑锋。

  剑刃离他的咽喉只有半寸,就是这半寸刺不过来了。

  她用力往前送了一送,只可惜这是一柄软剑,要贯以内力才能使剑身硬而直。

  她的内力并不弱,只是柳若松也不弱,所以剑身左右弯得直响却无法推进半寸。

  柳若松笑道:“柳若松不是好人,不是君子,而且是个很多疑的小人,所以柳某不容易受到人家的暗算。”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要想暗算一个整天在算计别人的小人的确是不太容易,正因为他整天在算计别人,所以才会对自己防范得很谨慎,他知道同同样地也会有人要算计他的。

  柳若松笑道:“柳某的武功在丁鹏的刀下,固然不值得一顾,但是在一般江湖上,多少也可以算个高手,虽不一定能胜过你,但是你想杀死我还不容易。”

  她顿了一顿,忽地抽回了剑,笑道:“我又何必要杀你,杀你又何必要我亲自动手?”

  柳若松一笑道:“我知道你可以策动一批裙下之臣来对付我,但是他们的分量够得上吗?”

  她笑了一下道:“柳若松,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不必动用家里的人手,随便招招手找一个来,也够你消受的了。”

  柳若松大笑道:“柳某不是灯草扎的,不会被一阵大风吹倒的,在当今江湖上,除了丁鹏之外,柳某还没有把别人放在心上。”

  她笑得更娇媚了,道:“我不想吓唬你,只不过我也不想骗你,从现在起,我向前走七步,走到第七步上,你最好就把在这儿看见我的事情忘记掉,否则你就会后悔了。”

  说完她转身行去,柳若松自然不相信她说的那些,但也没有追过去。

  尽管心中不相信,他也想观察一下,她走出七步之后,会有什么奇迹出现。

  何况柳若松对自己的轻功也有相当的自信,就算让她走出七十步,他也有把握在一百步上追到她。

  而这是一片很广阔的原野,七百步也很难逃出一个人的视线去。

  她果然只走了七步,很美妙的七步,柳若松自从杀死了自己的老婆后,他已经对女人断绝了兴趣。

  但是望着那美妙的背影,他却无法不兴起一阵非分之想。

  当然,这不是柳若松退步的原因。

  柳若松以前是条色狼,现在不是了。

  柳若松以前会为色而迷,现在也不会了,苦难、挫折与屈辱使一个人坚强而深沉,不会轻易激动了。

  但是柳若松却为她行出七步后所发生的事而受到极大的震动。

  奇迹果然发生了,而且发生得使人难以相信。

  突如其来的,柳若松感到两股逼人的杀气,两股使人窒息的杀气,一股来自左边,一股来自右边。

  接着出现了两个人。

  两个老人。

  老人并不可怕,但这两个老人却令柳若松呆如木偶,只怪自己的命太苦,何以每次在自以为得意成功时,就会出现这种倒霉的事,而这一次,却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柳若松如若是个新出道的小伙子,他倒不会害怕了,初生之犊不怕虎,何况这只是两个老人而已。

  但柳若松偏偏又是个见识广的人,江湖上的高手他很少有不认识的。

  他当然认出了这两个老人,可是他宁愿不认识。

  现在他只希望一件事,这两个老人不是为了他而来,而是为了那个女人。

  至少,希望他们不是跟这女子有交情。

  但是事情偏偏又不如他的愿,那个女子跟这两个老者居然有着很深的交情,不但如此,两个老人对她似乎还颇为客气,她躬身为礼时,居然还能得到两个老人的答礼。

  “两位老伯好,好久不见了。”

  左面那个金衣黄发,长发及肩的老人笑着道:“姑娘好,蒙以信香召见,不知有何要我们效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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