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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9章

古龙合集-第31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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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氏父子一人临安,不到一个时辰,临安城里的武林豪客,就都知道已经归隐多年,在家纳福的多臂神剑,这次竟也出山了。

  于是就有人私下猜测,这次天目山之会,究竟能引出多少个武林耆袖来。有的和云氏父子交情较深的,就纷纷赶到龙门居那间茶馆去,和云氏父子叙别,那继承峨嵋一派未来的掌门希望最浓的川中剑客杨一剑,却拂袖走出了龙门居。

  云中程冷冷一笑,道:“殷五爷哪里交来这么好的朋友!”

  秃鹰殷老五虽然也是在江南地面上成名露脸的人物,但此刻却只有陪着笑,敬着酒。在云氏父子面前,他虽然桀骜,却也不得不驯下来。

  多臂神剑却微皱长眉,轻叱道:“中程,你的涵养到哪里去了?”

  他人情宏达,知道这临安一地,此刻已是藏龙卧虎,风云际会,言语稍一不慎,便是无穷风波。哪知他虽是如此谨慎,仁义剑客的多年盛名,还是险些栽在这小小的一个临安城里。

  仁义剑客俯首无语,云老爷子干咳一声,端起酒杯,又自和慕名而来的一些武林后辈,微笑寒暄。龙门居中,但闻笑语纷纷,哪知——

  突然外面号声大作,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号角之声。秃鹰殷老五面色立变,倏然推杯而起,脱口说道:“红巾号。”

  云中程也自为之皱眉道:“雁荡红巾会,怎会在这临安城里开起坛来?难道红巾三豪,此刻全都到了临安城吗?”

  语犹未了,这奇异的号角声中,突然又响起了一连串惨厉的叫声。奇怪的是这惨叫声竟也是从四面传来,而且此起彼落,一声连着一声,由远而近,由近又远。龙门居中的笑语,立即全都寂然。

  门外夜市本繁,走在路上的行人,此刻也大半驻足而听——

  突然,马蹄之声,纷沓而来。这条繁盛至极的街上,行人本多,不禁都煞然四下走避。一群健马,飞也似的从街上奔驰而过,灰尘飞扬之中,依稀可以见到马上的骑士,都扎着红巾,但却竟都不是笔直地坐在马上。

  仁义剑客变色而起,挤出门口一看,面色更是大变。原来此刻笔直的一条街上,竟然多了一条鲜红的血迹,被两旁店铺门口排出的风灯的灯光一闪,更是令人为之悚然。

  他回首沉声道:“爹爹,您老人家在此稍微歇一歇,我出去看看。”

  微撩袍角,沿着街上的血迹,大步走了过去,只见血迹越来越稀。

  此刻临安城里,人心惶惶。那种奇异的号角声,虽已不复再响,但是惨呼之声,仍然时有所闻。

  仁义剑客云中程心中疑云如涌,急步走出这条直街,目光扫处,但觉自己提着袍角的手,都有些发麻了——

  这十字路口,前后左右四条大街,街面上竟然满沾着血迹。三个黑衣劲装,头扎红巾的大汉,满身浴血,正匍伏在地面上挣扎着。两匹有鞍无人的健马,立在街心,昂首低嘶。街上的行人此刻都怔在街角,面色俱都有如死灰,一眼望去,但觉凄惨之状,不忍目睹。

  仁义剑客闯荡江湖,手上自然也难免染有血腥,但此刻他却仍禁不住心头犯恶,一个箭步窜到了街心,蹲下身去,扶起一个黑衣大汉,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样受的伤?”

  这黑衣大汉,面上血迹斑斑,无力地睁开眼来,呻吟着道:“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

  话未说完,双腿一伸,双睛一突,竟然咽气了,但却仍瞪着一双厉目,嘴角汩汩流出鲜血来。

  云中程一咬钢牙,长身而起,探到另两个黑衣大汉的身侧,却见这两人竟早已咽气了。

  他长叹一声,望着满街的血迹,心中但觉热血翻涌,不能自主。

  雁荡红巾会横行浙东,虽是多行不义,但此刻落得这种地步,却也未免太惨了些。

  人群,渐渐围聚了过来,却还是站得远远的,不敢踩着街上的血迹。云中程立在街心,愕了半晌,耳旁突然响起一声马嘶。

  他心中一动,一个箭步,窜到马侧,飞身上了马,反掌一拍马股,人群立刻又四散走避。他拽着马缰,但凭这匹马,任意飞奔。

  马行甚急,片刻之间,便驰过数条街道,只见街上的血迹,时浓时稀,但却一路不曾断过。

  蓦地,惨呼之声,又复大作,但这次却非由四面传来,而是聚在一处。

  灯光映射之下,但见街上行人,一个个都面色死白,惶惶然如大祸将临,却又不知道这惨呼由来的究竟。

  云中程微一勒马,辨了辨这惨呼声传来的方向,又复打马驰去。

  他虽然明知前行必是绝险之地,但是他耳中听得这种凄惨的呼声,目中见到这些鲜红的血迹,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侠心,纵然前面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去闯一闯。

  他所奇怪的只是,雁荡红巾会威霸一方,除了红巾三杰外,会中的坛主、香主,也都俱是硬手,此刻一败如此,那么他们的敌手,岂非可怕得不可思议了吗?这些人却又是谁呢?

  马行如箭,霎眼便穿过闹市,愈行愈见荒僻,而且渐渐已将出城了。

  云中程抓着马缰的手,此刻竟微微有些颤抖。他闯荡江湖半生,出入生死间,不知有多少次,但却从未有过此时的紧张心情。

  街的转角处,突然掠出一条人影。云中程胯下的马,唏律一声长嘶,昂首人立而起。云中程双腿加劲,夹在马鞍上。

  天上星光闪烁,云中程伏在马上,闪目而望,只见马首前卓然站着一人,头上发髻散乱,身上衣裳凌落,倒提着一口精光耀目的长剑。星光之下,虽看不清他的面色,但一眼望去,只觉此人面色灰白,神情惊骇,像是刚刚受了一种巨大的惊恐,此刻尚未平复似的。

  云中程胯下所乘的马,显然经过长期的训练,方才虽因这条突来的人影,而惊嘶一声,但此刻却立马如桩,已又回复镇静。

  云中程端坐马上,凝目良久,方才看出了这面带惊惶的夜行人,竟然就是方才那狂傲骄倨的峨嵋弟子,杨一剑杨振。

  两人目光相对,杨一剑手腕一翻,伸出左手食、中、拇三指捏住剑尖,反手一插,将长剑插入背后的剑鞘里,冷冷道:“云大侠驰马狂奔,是否也是为着惨呼之声?”

  云中程心中一动,口中却沉声道:“正是。”

  但见到这杨一剑的神情,知道他必然来自自己要去的地方,本来也想探问一下,但自己却和此人落落难合,极不投缘,是以又将口边将要说出的话,忍了回去。

  却见这杨一剑炯炯的目光中,突然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彩,但瞬即恢复平常,冷冷一笑,又道:“云大侠要去,那好极了。”

  双臂一张,身形乍展,又投入街边的阴影中。

  云中程暗叹一声,忖道:“此人虽然狂傲,但身手的确不弱,无怪能在蜀中享有盛名。但方才见他的神色,却又满露惊惶,那么前行之处,又有什么值得他如此惊恐的事呢?”

  他心中思潮反复,任凭胯下的马在街心立了许久,突然铁掌反挥,击在马股上。

  那匹马便又箭也似的朝前面窜去,瞬息之间,便驰出城外。云中程右手一带缰绳,目光四下一扫,但见东北不远之处,火花突然冲天而起,染得周围一片鲜血般的红色。

  他微一打马,再往前驰,奔出一箭多地,突然勒住马,矫健的身形,倏然从马鞍掠起,嗖、嗖几个起落,便往起火处奔去。

  火光之中,但见黑影幢幢,惨呼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忽然三条人影自火光中冲天而起,轻功之惊人,竟是无与伦比,凌空三丈,在空中齐一转折,便闪电般的消失了。

  云中程右手唰的一扯,将身上的长衫扯开来,抓起长衫的下摆,在腰边打了个结,左手探手入怀,但听“呛啷”一声,他掌中已多了一口长约三尺,精光夺目的利剑。

  这正是昔年多臂神剑仗以扬名天下的利刃,龙纹软剑,也是芜湖云门代代相传的利器。

  云中程一剑在手,豪气逸飞,微一塌腰,身形暴长,燕子三抄水,嗖,嗖,嗖,三个起落,又前拧十丈。

  只见一片郊野之侧,矗立着一座高大的楼阁,却全已被火燃起。一个满身带着火焰的大汉,惨叫着由烈火中窜了出来,双手掩着面目,在地上连滚了几滚,但却仍未将衣裳燃起的火焰压灭。

  仁义剑客一个箭步,窜到这人身上,只见这人在地上滚动的势子越来越弱,终于伏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火势越来越旺,火光中却再也没有惨呼的声音传出。满天火影中,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一些尸身,有的虽然还有呻吟之声发出,但是就连这种呻吟声,都已微弱得几乎听不甚清了。

  轰的一声,一根梁木落下,接着哗然一声巨震,那栋燃烧着的楼阁,便已倒塌一半。

  但是站在这一片尸身中的云中程,却生像是没有听见这声巨震似的。他一生闯荡江湖,但这种凄惨的景象,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火势熊熊,使得周围数十丈地方变得难以忍受地酷热,但这仁义剑客却只觉手足冰冷,阵阵寒意直透背脊。

  他缓缓移动着脚步,走到另一个仍有呻吟之声发出的大汉旁边,左手倒提着剑,右手轻轻抄起这人的肩头。只见这条本来精悍无比的汉子,此刻身上的衣衫,都已被烧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焦黑的肤肉来,前胸一处伤痕,仍不住地往外流着鲜血,身子方被云中程扶起,就又一声惨呼,睁开那双满布血丝的眼睛,在云中程身上转了两转,微弱地张开口,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无力说出来。

  云中程目光在这人身上凝注了半晌,不禁又从心中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此刻自己伸手所扶持的这垂死的汉子,竟就是昔日名震江湖的红巾三杰中的丁大爷。不久以前,自己还亲眼见到此人手扬丝鞭,快马驰骋于江南道上,而此刻……

  “世事的变幻,是多么巨大呀!”

  这红巾三杰在江湖中虽是凶横的角色,但终究他也是人呀。云中程见了他这等死状,也不禁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默然长叹了一声,缓缓说道:“丁兄,你可还认识小弟?方才……这桩事,究竟是谁干出来的?”

  这红巾三杰之首眼睛又转动了两下,微微动了动嘴巴,但谁也无法了解他嘴唇这几个轻微的动作,所表示的意思。

  云中程沉声又道:“是不是快刀会?”

  丁红巾虚弱地将头摇动了两下。

  云中程俯首沉思一下,又道:“是不是黑米帮?……哦……难道是太湖三十六寨吗?”

  他一拍前额:“两河那边的天阴教,和丁兄也结有梁子吧?”

  但是,他所得到的答案,只是千篇一律的摇头。他心里的疑惑,不禁也越来越重:“这又会是哪些人下的辣手呢?”

  只见这丁红巾眼中掠过一抹黯淡的光采,像是悲哀自己至死还不能将自己的仇家说出来,终于两腿微伸,亦自气绝了。

  云中程又长声一叹,轻轻放下尸身,却见这也曾在江湖叱咤一时的红巾会总瓢把子,虽已气绝,但一双满布血丝的厉眼,却仍没有闭上,而且凝注一处,像是他临终之际,又发现了什么,只是他却早已无力说出来罢了。

  云中程目中一动,拧转身躯,目光闪电般地一转,只见微风吹动处,一粒细小的珠粒,在地面上缓缓滚动着,在漫天火焰映照下,发出夺目的血红色。

  他立刻脚尖一顿,身形朝这粒红珠掠去,哪知眼前突然又有人影一闪,来势之急,竟比自己还快着半步。

  这突现的人影,使得他心中一惊,真气猛沉,硬生生将前进的势道顿了下来。目光动处,只见日前在芜湖拜寿,那两个神秘而美艳的红裳少女,此刻竟又赫然站在自己的面前,带着一脸温柔而甜蜜的笑容,左侧少女的一只纤纤玉手里,此刻兰花似的伸出两只春葱玉指,夹着那粒鲜明的红珠。

  这两个红裳少女秋波流转,掩口一笑,躬下腰去,朝云中程一福,娇声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云少侠。您怎么也来了?您看,这颗小珠子多好玩,是您的吗?送给我们姐妹两个好不好?”

  云中程心中虽然惊疑不定,但这仁义剑客,毕竟不是等闲的角色,面色微变之后,瞬即恢复镇静,亦自抱拳笑了笑道:“多日未见,两位姑娘越发娇艳了。这种鲜血淋漓的地方,两位怎么也有兴趣前来呢?”

  这两个红裳少女咯咯一笑,左侧那个纤手一缩,将手中的红珠收入怀里。云中程双眉暗皱,却见她已娇笑道:“云少侠,您不说这珠子是不是您的,我们可就要收下了。”

  右侧那少女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嫣红的面颊上划了划,笑道:“云少侠,您看这个丫头脸皮厚不厚,随便在地上捡起一样东西,居然就算是自己的了。”

  左侧的少女一撇嘴,道:“你呢!你刚才不是也和我在抢,现在没有抢到,就眼红了是不是?云少侠,我告诉你,普天之下,就数她的脸皮最厚了。”

  云中程干咳了一声,缓缓道:“这粒珠子,虽非在下所有之物,但却——”

  他心中忽然一动,将自己已经说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是自然应该归两位所有了。”

  左侧那少女秋波流动,娇笑道:“谢谢您啦——”

  语犹未了,突然面色大变,目光直勾勾瞪在一处。

  另一个少女眼睛随着她一转,嫣红的面颊,又立刻泛出一阵惊恐之色。

  仁义剑客拧腰转身,目光一瞥,却也不禁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那栋仍在燃烧着楼阁的熊熊火焰之中,此刻竟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长身玉立,目如朗星,身上穿着的一件隐带光泽的玄色长衫和那顶玄角方巾,竟连半点火星子都没有。

  只见他缓缓走出火窟,极为潇洒从容地举步而来,炯然生光的一双俊目,在那两个红裳少女身上一转,随即盯到云中程手中所持的那口远较寻常宝剑为短的龙纹软剑上。

  两个红裳少女对望了一眼,面上便又回复她们仅有的那种温柔甜笑,朝云中程笑道:“云少侠,我们走了,过两天我们再下山来拜谒云老爷子,请您回去代我们向他老人家问好。”

  四道秋波,电也似的向那玄衫少年身上一扫,脸上又一扫,柳腰轻摆,一齐如飞掠去。

  那玄衫少年微微一笑,目光中微微有些赞赏的意味,像是在赞赏这两个红裳少女的轻功之高,又像是在赞赏着她们的聪明。

  然后,他转回身,朝云中程当头一揖,朗声笑着说道:“小可冒昧,阁下想必就是仁义剑客云中程云大侠吧?”

  云中程微微一愣。方才他眼看这少年安步自火中行出,此刻又见此人一见自己之面,就能直呼出自己的名字来,心中不禁既惊且怪,呆呆地愣了半晌,竟没有说出话来。

  这玄衫少年微微一笑,又道:“小弟初入江湖,对武林侠踪,虽然生疏得很,但云大侠手中的这柄比寻常剑短了六寸,却比寻常剑锋利百倍的龙纹软剑,小弟却早就从先父和家师口中听到过,是以小弟一见此剑,便猜出阁下定必就是仁义剑客了。”

  云中程心中暗忖:“原来他是认得这口剑。”

  目光上上下下在这位玄衫少年身上一转,只见他潇洒挺立,有如临风玉树,言笑谦谦,却带着三分儒雅之气,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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