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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3章

古龙合集-第31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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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温如玉挥出的掌风,却随着她招式的变换,而变得更沉重了,沉重得使得卓长卿每一个招式的运转,都要使出他全身的劲力。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力量接下这女魔头的数百招。

  “砰”的一声,坚实而厚重的乌木神桌,在温如玉脚尖的一踢之下,四散崩裂,碎木纷飞。卓长卿双足巧妙地旋动七次,突然身躯一拧,右掌自左而右,“砰”的挥出一掌,右脚轻轻一挑,挑起一段桌脚,左掌斜抄,竟将这段桌脚握在手里。此刻他右掌一团,五指箕张,突然一齐弹向温如玉当头拍下的一掌。温如玉厉啸一声,身形一缩,退后一步,卓长卿右掌已自右向左一团,接过左掌上的桌脚,手腕一震,抖手一剑刺去。

  他这掌挥、脚踢、手接、指弹,四种变化,竟于同一刹那中完成,快如电光火石,而抖手一刺,那段长不过三尺,笨拙的桌脚在他手中,被抖起朵朵剑光,竟无异于一柄青锋剑。

  刹那之间,他身法大变,卓立如山的身形,突然变得飞扬跳脱,木剑随身,身随剑走,当真是静如泰山,动如脱兔,乍看宛如武当的九宫连环,再看却似巴山的回舞风柳,但仔细一看,却又和天山一脉相传的三分剑法有些相似,一时之间,竟让人无法分辨他剑法的来历。

  温如玉凄厉地长声一笑,左掌指曲如钩、抓、撕、捋、夺,空手入白刃、大小擒拿手,从卓长卿漫天的木剑光影中,着着抢攻,只要卓长卿剑法稍有漏泄,手中长剑便会立时被夺。

  她右掌却是点、拍、剁、戳,竟将掌中那长不及一尺的五云烘日透心针的针筒,当做内家点穴的兵刃“点穴镢”使用,金光闪闪,耀目生花,招招都不离卓长卿身上大穴的方寸左右。

  这两个本以内家真力相搏的武林高手,此刻竟各欲以精奥的招数取胜,这么一来,卓长卿数十招过后,便又缓过一口气来。要知道,他功力火候虽不及这丑人温如玉,但武功招式却是传自天下第一奇人,温如玉连旋点手,眼看有几招就要得手,哪知他木剑挥处,却都能化险为夷。

  在刹那之间,两人已拼过了百十招。卓长卿冷笑一声,大喝道:“五十招就要叫我丧生,哼哼,只怕——”

  话声未了,突见温如玉五指如钩,竟抓向他掌中木剑。他心头一拧,知道她这一抓必有厉害出手,木剑一引,温如玉右手金筒已疾然点向胸腹之间。

  这一招两式快如电光火石,他眼看避无可避,只得横剑一挡。剑筒相交,卓长卿只觉手腕一震,对方金筒之上,已有一股凌厉之极的内力源源不绝地自他掌中木剑逼了过来。他除了也以内力招架,别无选择余地,当下大喝一声,双腿牢牢钉在地上,暗调真力,与温如玉的内力相抗。

  明珠滚动,此刻已滚到门边。卓长卿牙关紧咬,瞪目如环,只觉对方逼来的内力,竟是一次大似一次,第一次进攻的力道未消,第二道内力又逼了过来,第二道攻力犹存,第三道内力又至。他纵想抽开长剑,再以招式相搏,却又万万不能。抬目望处,只见温如玉目中寒光越来越亮。突然“桀桀”怪笑之声又起,她竟怪笑着道:“我知道你不是聪明人——嘿嘿,你死了,就要死了,这秘密永远没有人再会知道,瑾儿永远是我的了。”

  她此刻已稳操胜算,是以在这等情况之下,仍能开口说话。卓长卿心头一懔,只觉双颊冰凉,原来额上汗珠已流了下来。他暗中长叹一声,正待拼尽最后余力,作孤注一掷之斗。

  哪知——

  门外夜色中突然幽灵般现出一条人影,身披吉服,面容苍白,双目莹然。

  她幽幽地长叹了一声,突然冷冷道:“你不用杀死他,这秘密我已听到了。”



  第十四回 柔肠寸断

  温如玉、卓长卿心头俱都一震,两人倏地一齐分开,扭首望去,只见温瑾当门而立,地上的珠儿,映着她苍白的面容。温如玉浑身一阵颤抖,倒退五步,倚在墙上,有如突然见到鬼魅一样,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着温瑾,颤声道:“你……你怎……的回来了?”

  温瑾面目之上木无表情,缓缓一抬足,踢开门边的明珠,缓缓走了进来,目光一转,从地上拾起那块白木灵牌,轻轻拥在怀里,目光再一转,笔直地望向温如玉,一字一字地冷冷说道:“我爹爹是不是你杀死的?”

  这冰冷的语声,宛如一支利箭,无情地射入温如玉的心里。

  她全身一震,枯瘦的身躯像是在逃避着什么,紧紧退到墙角。

  温瑾目光一抬,冷冷道:“我知道爹爹是你杀死的,是不是……是不是?”

  她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地向温如玉走了过去。卓长卿手一抹额上的汗珠,但掌心亦是湿湿的,已自出了一掌冷汗。

  他的心亦在慌乱地跳动着。他眼看着温瑾的身形,距离温如玉越来越近,哪知温如玉突然大喝了一声:“站着!”

  温瑾脚步一停顿,温如玉却又长叹一声,缓缓垂下头,说道:“你爹爹是我杀死的……是我杀死的!”

  温瑾伸手一探柔发,突然纵声狂笑起来。

  “我爹爹是你杀死的,我爹爹是你杀死的……我妈妈也是你杀死的了?”

  她纵声狂笑着,笑声凄厉,只听得卓长卿掌心发冷。他从未想到人们的笑声之中,也会包含着这如此悲哀凄凄的意味。

  只见温瑾又自缓缓抬起脚步:“我妈妈也是你杀死的了,是不是?”

  她狂笑着,冷凉而晶莹的泪珠,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沿着她柔润的面颊流了下来。她重复地问着:“是不是?……是不是……”

  她缓缓地移动着脚步,每一举步,都像是一记千钧铁锤,在温如玉心里头撞击着。温如玉枯瘦的身躯,紧紧地贴在墙上,她颤抖着伸出手指:“不要再走过来,知道吗?不要逼我杀死你,不要逼我杀死你……”

  温瑾的笑声更惨厉了:“杀死我……哈哈,你最好杀死我。你杀死了我爹爹,杀死了我妈妈……”

  哪知——

  她话声尚未了,温如玉竟也突然纵声狂笑起来:“我杀了你妈妈,哈哈——我杀了你妈妈……”

  突地——

  卓长卿只听轰然一声,木石尘砂,漫天飞起。

  他一惊之下,定睛望去,只听温如玉惨厉的笑声,越去越远,这女魔头竟以至强至刚的内家真力,在墙上穿了一个大洞,脱身而去,远远传来她凄厉的笑声:“我杀了你妈妈……我杀了你妈妈……”

  刹那之间,笑声划空而过,四下又已归于寂静,只有温瑾与卓长卿的呼吸之声,在这寂静如死的夜色中响起一些声音,但却又是那么微弱。

  温瑾还自呆呆地站在地上,瞪着失神的眼睛,茫然望着渐渐平息的砂尘。她僵立着的身躯,渐渐也起了一阵颤抖。

  终于——

  她再也忍不住激荡的心情,失声痛哭了起来。卓长卿只见她身躯摇了两摇,然后便像是一缕柳丝般虚弱地落到地上。他心头一跳,再也顾不得别的,纵身掠了过去,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惶声问道:“姑娘,你怎样了……”

  但是温瑾又怎会听得到他的声音?她只觉心中有泰山一样重的悲哀、北海一样深的仇恨,要宣泄出来。

  但是她此刻除了痛哭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做。她再也想不到自她有生以来,就一直爱着她,照顾着她的姑姑,竟会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不管在别人眼中,对她的姑姑如何想法,但是那么多年,姑姑在她看来,却永远是慈蔼而亲切的。

  直到此刻——

  直到此刻,所有她一生中全心倚赖着的东西,全都像飞烟一样地消失了。

  “我该怎么办……爹爹,妈妈,你们怎么不让女儿见你们一面……”

  她痛哭着低语着。爹爹,妈妈,在她脑海中只是一个模糊而虚幻的影子,她捕捉不到,而且也看不真确——

  但是——温如玉的影子,却是那么鲜明而深邃地留在她脑海里,她无法摆脱,难以自遣。十余年来的爱护与关切,此刻竟像是都变成了一条毒蛇,紧紧地咬着她的心。人类的情感,情感的人类,生命的痛苦,痛苦的生命:“啊,为什么苍天对我这样残忍……”

  她哀哀地哭着,眼泪沾湿了卓长卿的胸膛。他不敢移动一下。他知道此刻蜷伏在他胸膛上的女孩子的痛苦,他也领受得到她的悲哀。他看到门外已有了一线淡淡的曙光,但是晓风很冷。他不知道黎明前为什么总会有一段更深的黑暗和更重的寒意。

  于是他让她蜷伏在自己的怀抱里,领尝着这混合着悲哀、仇恨、寒冷,但却又有一丝淡淡的温馨的滋味。

  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一个安慰的动作,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他只是轻轻地拥偎着她,直到她哭声微弱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珠光黯淡了,晓色却明亮了。

  卓长卿感觉到他怀中的温瑾哭声已寂,鼻息却渐渐沉重起来。他不知道她是否睡了,但痛哭之后的女子,却常是容易入睡的。

  于是他仍未移动一下身躯,只是稍微闭起眼睛,养了一会儿神。

  清晨的大地是寂静的。潮湿而清冷的寒风,虽然没有吹干树叶上的朝霞,却吹干了温瑾的眼泪。

  她睁起眼,觉得有些寒冷,但又有些温暖。她抬起头——

  她看到了他。

  他感觉到她身躯的动弹,知道她醒了。他垂下头——

  于是他也看到了她。

  这一瞥的感觉,是千古以来所有的词人墨客都费尽心机想吟咏出来,却又无法吟咏出来的。

  因为世间还没有任何一种语言和文字,能描叙出这一瞥的微妙。

  那是生疏的感情的成熟,分离的感情的投合,迷乱的感情的依归——

  既像是踏破铁鞋的搜寻者,在一瞬间突然发现了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又像是浓雾中迷失的航船,陡然找着了航行的方向——

  她抬起头,垂下,垂下头,抬起,心房的跳动混合了悲梦的初醒。在这一刹那里,她的确已忘记了世间所有的悲哀,虽只是刹那之间,但等她忆起悲哀的时候,她却已领受过人生的至境。

  她羞涩地微笑一下,不安地坐直了腰身,然后幽幽长叹一声,张了张嘴唇,眨了眨眼睛,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有如海潮般的悲哀与愤仇,却又已回到她心里。

  她的眼睛又湿润了,长长的睫毛,像是不胜负担太多的忧郁,而沉重地阖了起来。她阖着眼,整了整衣衫,站了起来,目光一转,望向土墙的破洞,又自长叹一声,道:“天亮了,我该走了……”

  她缓缓回过头,目光突然变得温柔许多:“我不说你大概也会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我要去找我的仇人……仇人。你也该走了,天亮了,天亮了……”

  她梦呓般重复着自己的言语,转身走到门口,似乎要证实一下外面是不是天亮了一样。

  晨雾也散了,但晨愁却未散。她再次回过头,凝注了卓长卿一眼,生像是她已自知以后永远也见不着他似的,因为她已抱定了决死的心,去复仇,或者去送死!这其间竟没有选择的余地。

  卓长卿缓缓站了起来。他领受得到她言语与目光中的含意,这是他平生从未领受过,甚至从未梦想过的感觉。

  直到她已缓缓走出门口,他才如梦初醒,脱口呼道:“姑娘!”

  温瑾脚步一顿,回过头,默默地凝注着他。他定了定神,道:“你可知道那温如玉到哪里去了?”

  温瑾缓缓摇了摇头,幽幽叹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会找得着她的,一定找得着她的。”

  卓长卿抢步走到她身边,鼓起勇气:“那么我们就一起去找吧!”

  温瑾微微一愣:“我们……”

  卓长卿长叹一声,目光投向苍穹:“家父家母也是死在那温如玉手里的!”

  温瑾全身一震,却听卓长卿又道:“十余年前,在黄山始信峰下——”

  温瑾“呀”的一声,脱口轻呼出来:“我记得了……我记得了……黄山,那是在黄山……是你,想不到是你……”

  她缓缓垂下头,似乎在叹息着造物的微妙。若换了两日以前,这两人原本是仇敌,但此刻……

  卓长卿又叹道:“所以,我该陪你一起去。”

  他垂下头,她抬起头,两人目光相对,卓长卿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心意相流,但觉自己的心胸之间,突然生出无比的勇气。卓长卿接着叹道:“为你复仇,也为我复仇。唉——只怕那温如玉此刻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他语声一顿,朗声又道:“但我们一定找得到的,是吗?”

  默然良久,这一双敌忾同仇的少年男女,便齐地掠出了这残败的寺院,掠向天目山巅。那就是温如玉原来歇息之处。

  他们虽然深深知道他们的处境是危险的,因为天目山巅上除了丑人温如玉之外,还有着许多个武林高手,这些人原本是为了要对付一心来参与天目之会的武林群豪的,但此刻却都可能变成他们复仇的阻碍。

  但是他们心中却已毫无畏惧之心。只要他们两人能在一处,便是再大的危难也不放在心上。

  此刻朝阳已升,彩霞将消未消,旭日映得满山青葱的树叶,灿烂一片光辉,轻灵而曼妙地飞接在温瑾身旁。

  只听温瑾幽幽叹道:“你的仇人除了……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尹凡。假如……假如……唉,我们上山找不到她,我就陪你一起去找尹凡。但只怕……”

  她又自一叹,终究没有说出失望的话。卓长卿点了点头,心中突然一动:“昨夜你怎的那么快就回来了?难道尹凡就在此山附近吗?”

  温瑾道:“我昨夜根本没有跟去,因为……因为我心里有那么多事。我只是在半山喝住那两个少年,让他们自己说出尹凡落脚的地方。当时我还在奇怪,明明一问就可知道的事,姑……她为什么还要我跟去,因为那两个少年根本不敢说假话的。但是现在我却知道了,她不过只是要将我支开而已。”

  卓长卿目光一重:“昨夜你若没有半途折回的话,只怕——”

  温瑾忧郁地一笑:“所以我现在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句话。”

  天目山上,林木苍郁,两人说话之间,身形已掠过百十丈。

  温瑾突又叹道:“这么一来,只怕会有许多专程赶来的人要失望了。唉——这总算他们幸运,要不然——”

  卓长卿剑眉一轩,突然脱口道:“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你。”

  温瑾道:“你只管说好了。”

  卓长卿叹道:“快刀会的那些门徒——唉,不问也罢,反正事过境迁——”

  他生怕温瑾说出令他伤心的话来,因之他想来想去,纵想问出,但话到口边却又不忍说出口来了。

  哪知温瑾却正色说道:“你不用担心了,那些人真的不是我动手杀的,而且也不是我那些婢子们杀的。”

  卓长卿不禁松了口长气。他真不敢想假如温瑾说:“是我杀的。”那么他该怎么办。

  他微笑一下,忍不住又道:“奇怪的是,那些人不知究竟是谁杀的?”

  温瑾轻叹一声,道:“这个人你永远也不会猜出来。”

  卓长卿变色道:“是谁!”

  温瑾叹道:“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反正你以后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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