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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古龙合集-第3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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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地随便就出手了,您难道现在还没有看出来,这栋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那虬须大汉浓眉一轩,蓦地一抖手,厉声道:“管他是怎么回事,我今天也得动它一动!”熊腰一挫,刷地竟又窜入了树林。

  “入云龙”金四连连跺脚,急声道:“二哥怎地还是这种脾气,唉!大哥,你劝劝他,武林中人一走进这铁屋,就从来没有人再出来过。大哥,您这几年来虽未入关,总也该听过‘石观音’这名字吧?”

  那当先纵马人林的魁伟大汉,正是昔年关外最著盛名的一股马贼“五龙帮”之首、“金面龙”卓大奇,此刻面上也自骤然变色,失声道:“‘石观音’?难道就是那南海无恨大师的传人、曾经发下闭关三十年金誓的南海仙子石琪吗?”

  语音落处,“烈火龙”管二已从林中掠了过来,闻言竟又大笑道:“原来在这栋怪房子里住着的就是南海仙子,我早就听得江湖传言,说这石琪是江湖中的第一美人,而且只要有人能将她从这铁屋里请出来,她不但不再闭关,而且还嫁给这人,哈--想不到我误打误撞,却撞到这里来了。”

  他仰天而笑,雨水沿着他的面颊,流入他满面的浓须里,再一滴一滴地滴到他本已全湿的衣服上。

  “入云龙”金四双眉深皱,目光动处,忽地看到他手上,已多了一盘粗索,面色不禁又为之一变,慌声道:“二哥,你这是要干什么?”

  “烈火龙”管二浓眉一轩,厉声道:“金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能管我的事的?”

  双脚微顿,身形动处,已自掠到那高耸的铁墙边,左手找着掌中那盘巨索的尾端,随手一抖,右手却拿着上面系有铁钩的另一端,缓缓退了两步,目光凝注在墙头上,右手“呼”地一抡,巨索便冲天而起,“铮”的一声,索头的铁钩,便恰好搭在墙头。

  金面龙微喟—声,大步走了过去,口中道:“二弟,大哥也陪你一齐进去。”回头又道:“老三、老四,三个时辰里,我们假如还没有出来,你们就快马赶到济南府,把烈马枪董二爷找来--”

  他话犹末了,那烈火龙已截口笑道:“你们放心,不出三个时辰,我和大哥包管好生生地出来--”他走到墙边,伸手一拉,试了试搭在墙头的铁钩可还受力,又笑道:“不但我们好生生地出来,而且还带出来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长笑声中,他魁伟的身躯,已灵猴般攀上巨索,霎眼之间,便已升上墙头,这烈火龙身躯虽魁伟,但身手却是矫健而灵巧的。

  入云龙面如死灰,等到那金面龙已自攀上铁墙,和管二一齐消失在那高耸的铁墙后面,他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噗”地坐在满是泥泞的地上。

  这阵暴雨来得虽快,去得也急,此刻竟也风停雨止,四下又复归于寂静,但觉这入云龙频频发出的叹息声和林梢树叶的微籁,混合成一种苍凉而萧索的声音。

  挂在铁墙上面的巨索,想必是因着金面龙的惶乱,此刻仍未收下,随着雨后的微风轻轻地晃动着,入云龙的目光,便瞬也不瞬地望在这段巨索上。

  “五龙帮”中的三爷,黑龙江上的大豪杰,“翻江龙”黄三胜,突地一挺身躯,大声道:“大哥他们怎地还未出来--老五,你看已到了三个时辰没有?”

  始终阴沉着脸,一言未发的多手龙微微摇了摇头,阴沉的目光,也自瞪在墙头上,墙内一无声息,就像是从未有人进去过,也绝不会有人从里面出来似的。

  翻江龙目光一转,转到那坐在地上的入云龙身上,焦急地又道:“老四,进这房子去的人,难道真的没有一人出来过吗?”

  入云龙目光呆滞地留在那灰黑的铁墙上,缓缓说道:“震天剑张七爷、铁臂金刀孔兆星、一剑霸南天江大爷,再加上武林中数不清的成名立万的人物,谁都有着和二哥一样的想法,可是--谁也没有再活着出来过。”

  他语声方顿,多手龙突地一声惊呼,一双本来似张非张的眼睛,竟圆睁着盯在墙头上,“五龙帮”素来镇静的多手龙,此刻也变了颜色。翻江龙心头一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黑铁墙头上,突地现出了—只白生生的玉手,一只春葱般的手指上,戴着一个精光隐现的黑色指环。

  这只玉手,从墙后缓缓伸出来,抓着那段巨索,玉手一招,这段长达六丈的巨索,竟突地笔直地伸了上去,在空中划了个圈子,和那只纤纤玉手,一齐消失在黑铁的墙头后面。

  入云龙嗖地从地面上跳了起来,惶声道:“已有三个时辰了吧--”

  语声未落,死一样静寂的铁墙之后,突地传出两声惨呼。

  这两声惨呼一入这本已惊愕住了的三人之耳,他们全身的血液,便—齐为之凝结住了,因为他们根本无庸分辨,就能听出这两声令人悚栗的惨呼,正是那金面龙和烈火龙发出的。

  翻江龙大喝一声,转身扑入林中,霎眼之间,也拿了—盘巨索出来,目光火赤,嘶哑着声音道:“老四、老五,我们也进去和那妖女拼了。”

  纵身掠到墙边,扬手挥出了巨索,但是他心乱之下,巨索上的铁钩,“铮”地击在铁墙上,却又落了下来。

  多手龙目光在金四面上一转,冷冷道:“四哥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就把以前誓共生死的话,忘了好了。”

  缓步走到墙脚,从翻江龙手中接过巨索,手臂—抡,“砰”地将铁钩搭在墙头上,拉了拉,试了试劲,沉声道:“三哥,我也去了!”双手一使力,身形动处,便也攀了上去。

  翻江龙转过头,目光亦在金四面上—转,张口欲言,却又突地忍住了,长叹了口气,猛一长身,跃起两丈,轻伸铁掌,抓着了那段巨索,双掌替换着拔了几把,彪伟的身躯,也自墙上升起。只听“砰砰”两声,入云龙知道他们已落入院中了,一阵风吹过,林梢的积雨,“簌”地落下一片,落到他的身上。

  暴雨已过,苍穹又复一碧如洗,这入云龙伫立在仍然积着水的泥地上,面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搐着,也缓缓走到墙脚,但是伸手一触巨索,便又像是触了电似地退了回去,他双手掩在面上,深深地为着自己的怯懦而痛苦,但是,他却又无法克服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暮色渐临,铁墙内又传出两声惨呼--

  夕阳漫天之下,浓密的丛林里,走出一个瘦小而剽悍的汉子,颓丧地坐在马上,往昔的精悍之气,此时却已荡然无存,在这短短的半日之间,他竟像是突然苍老了许多。

  两滴泪珠,沿着他瘦削的面颊流了下来,他无力地鞭策着马,向济南城走去。

  夕阳照在林中的铁墙上,发出一种乌黑的光泽,墙内却仍然一片死寂,就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第一回 罗衫侠少

  夕阳西下,绚丽的晚霞,映着官道边旱田里已经长成的麦子,灿烂着一片难以描摹的颜色,木叶将落未落,大地苍茫,却已有些寒意。

  秋风起矣,一片微带枯黄的树叶,飘飘地落了下来,落在这棵老榕树下,落在那寂寞流浪人的单薄衣衫上,他重浊地叹了口气,捡起这片落叶,挺腰站了起来,内心的愧疚、生命的创痛,虽然使得这昔日在武林中也曾叱咤一时的“入云龙”金四,已完全消失了当年的豪气,但是,这关外武林的高手,身手却仍然是矫健的。

  他微微有些失神地注意着往来的行人,但在这条行人颇众的官道上赶路的,不是行色匆忙的行旅客商,就是负笈游学的士子,却没有一个他所期待着的武林健者,于是,他的目光更呆滞了。

  转过头,他解开了缚在树上的那匹昔日雄飞、今已伏枥的瘦马缰绳,喃喃低语着道:“这三年来,也苦了你了,也苦了你!……”抚着马颈上的鬃毛,这已受尽冷落的武林健者,不禁又为之唏嘘不已。

  蓦地--

  一阵洪亮的笑语声,混杂着急遽的马蹄声,随着风声传来,他精神一振,拧回身躯,闪目而望,只见烟尘滚滚之中,三匹健马,急驰而来,马上人扬鞭大笑声中,三匹马俱已来到近前。

  “入云龙”金四精神陡长,一个箭步,窜到路中,张臂大呼道:“马上的朋友,暂留贵步。”

  马上的骑士笑声倏然而住,微一扬手,这三匹来势如龙的健马,立刻一齐打住,扬蹄昂首,长嘶不已,马上的骑士却仍腰板挺得笔直,端坐未动,显见得身手俱都不俗。

  “入云龙”金四憔悴的面上,闪过了一丝喜色,朗声说道:“朋友高姓大名,可否暂且下马,容小可有事奉告?”

  马上人狐疑地对望了一眼,征求着对方的意见,他们虽然不知道立在马前这瘦小而落魄汉子的来意,但一来这三骑骑士,武功俱都不弱,并不惧怕马前此人的恶意,二来,却是因为也动了好奇之心,目光微一闪动后,各各打了个眼色,便—齐翻身下了马,路人俱都侧目而顾,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人云龙”金四不禁喜动颜色,这些年来,武林中人一见他的面,几乎都是绕道而行,或是不顾而去,根本没有一人会听他所说的话,而此刻这三个劲服疾装,神色剽悍的汉子,却已为他下了马,这已足够使得他惊喜了。

  这三个劲装大汉再次互视一眼,其中—个目光炯然,身量颀长的中年汉子,走前一步,抱拳含笑道:“小弟屠良,不知兄台高姓,拦路相邀,有何见教?”

  “入云龙”金四目光一亮,立刻也抱拳笑道:“原来是‘金鞭’屠大爷,这两位想必就是白二爷和费三爷了,小弟久仰‘荆楚三鞭’的大名,却不想今日在此得见侠踪,实在是三生有幸--”

  他话声微微一顿,近年声名极盛的“荆楚三鞭”中的二侠“银鞭”白振已自朗声一笑,截断了他的话,抱拳朗笑道:“兄弟们的贱名,何足挂齿!兄台如此抬爱,反叫兄弟汗颜。”他笑容一敛,转过语锋,又道:“兄弟们还有俗务在身,兄台如无吩咐,小弟就告辞了。”

  “人云龙”金四面容一变,连声道:“白二侠,且慢,小弟的确有事相告。”

  “银鞭”白振面色一整,沉声道:“兄台有事,就请快说出来。”

  “入云龙”金四忍不住长叹一声,神色突然变得灰黯起来,这三年来,他虽已习惯了向人哀求,但此刻却仍难免心胸激动,颤声道:“小可久仰‘荆楚三鞭’仗义行侠,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小可三年前痛遭巨变,此刻苟且偷生,就是想求得武林侠士,为我兄弟主持公道,屠大侠,你可知道,在鲁北沂山密林之中--”

  他话未说完,“荆楚三鞭”已各各面色骤变。

  “金鞭”屠良变色道:“原来阁下就是‘入云龙’金四爷。”

  入云龙长叹道:“不错,小可就是不成材的金四,三位既是已经知道此事,唉--三位如能仗义援手,此后我金四结草衔环,必报大恩。”

  “银鞭”白振突地仰天大笑了起来,朗声道:“金四爷,你未免也将我兄弟三人估量得太高了吧,为着你金四爷的几句话,这三年里,不知有多少成名露脸的人物,又葬送在那间铁屋里,连济南府的张七爷那种人物,也不敢伸手来管这件事,我兄弟算什么?金四爷,难道你以为我兄弟活得不耐烦了,要去送死!兄弟要早知道阁下就是金四爷,也万万不敢高攀来和你说话,金四爷,你饶了我们,你请吧!”

  狂笑声中,他微一拧腰,翻身上了马,扬鞭长笑着又道:“大哥、三弟,咱们还是赶路吧,这种好朋友,我们可结交不上。”

  “入云龙”金四,但觉千百种难堪滋味,齐齐涌上心头,仍自颤声道:“白二爷您再听小可一言--”

  “刷”的一声,一缕鞭风,当头袭下,他顿住话声,脚下—滑,避开马鞭,耳中但听得那“银鞭”白振狂笑着道:“金四爷,你要是够义气,你就自己去替你的兄弟们报仇,武林之中傻子虽多,可再也没有替你金四爷卖命的了!”

  马鞭“刷”地落在马股上,金四但觉眼前沙尘大起,三匹健马,箭也似地从他身前风驰而去,只留下那讥嘲的笑声,犹在耳边。

  一阵风吹过,吹得扬起的尘土,扑向他的脸上,但是他却没有伸手擦拭一下。三年来,无数次的屈辱,使得他几乎已变得全然麻木了。

  望着那在滚滚烟尘中逐渐远去的“荆楚三鞭”的身影,他愕了许久,一种难言的悲哀和悔疚,像怒潮似地开始在他心里澎湃起来。

  “为什么我不在那天和他们一齐闯进那间屋子,和他们一齐死去?我--我是个懦夫,别人侮辱我,是应该的。”

  他喃喃地低语着,痛苦地责备着自己,往事像一条鞭子,不停地鞭笞着他。铁屋中他生死与共的弟兄们所发出的那种惨呼,不止一次将他从梦中惊醒,这三年来的生活,对他而言,也的确太像是一场噩梦了,只是噩梦也该有醒的时候呀!

  他冥愚地转回身,目光动处,突地看到在他方才伫立的树下,此刻竟站着一个满身罗衫的华服少年,正含笑望着自己。

  秋风吹起这少年宽大的衣衫,使得这本已极为英俊的少年,更添了几许潇洒之意。

  笑容是亲切而友善的,但此刻,金四却没有接受这分善意的心情,他垂下头,走过这华服少年的身侧,去牵那匹仍然停在树下的马。

  哪知这华服少年却含笑向他说道:“秋风已起,菊美蟹肥,正是及时行乐的大好时候,兄台却为何独自在此发愁?如果兄台不嫌小弟冒昧。小弟倒愿意为兄台分忧。”

  “入云龙”金四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凝注在这少年身上,只见他唇红齿白,丰神如玉,双眉虽然高高扬起,但是却仍不脱书生的儒雅之气,此刻一双隐含笑意的俊目,亦正凝视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对,金四却又垂下头去,长叹道:“兄台好意,小弟感激得很,只是小弟心中之事,普天之下,却像是再无一人管得了似的。”

  那华服少年轩眉一笑,神采之间,意气飞扬,含笑又道:“天下虽大,却无不可行之事,兄台何妨说出来,小弟或许能够稍尽绵薄,亦未可知。”

  “入云龙”金四微一皱眉,方自不耐,转念间却又想起自己遭受别人冷落时的心情,这少年—眼望去,虽然像是个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富家少爷,人家对自己却总是—片好意。

  于是他停下脚步,长叹着道:“兄台翩翩年少,儒雅公子,小可本不想将一些武林凶杀之事,告诉兄台,不过兄台如果执意要听的话,唉--前行不远,有间小小的酒铺,到了那里,小弟就源源本本告诉兄台。”

  那华服少年展颜一笑,随着金四走上官道,此刻晚霞渐退,天已人黑,官道上的行旅,也越来越少,他们并肩行在官道上。“入云龙”金四寂寞而悲哀的心中,突然泛起一丝暖意,侧目又望了那少年一眼,只见他潇洒而行,手里竟没有牵着马。

  金四心中微动,问道:“兄台尊姓,怎地孤身行路,却未备有牲口?”

  却听那少年笑道:“马行颠簸,坐车又太闷,倒不如随意行路,来得自在。”又笑道:“小弟姓柳,草字鹤亭,方才仿佛听得兄台姓金,不知道台甫怎么称呼?”

  金四目光一抬,微喟道:“贱名是金正男,只是多年飘泊,这名字早已不用了,江湖中人,却管小弟叫做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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