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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5章

古龙合集-第5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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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中棠道:“你下次还敢害人么?”

  沈杏白顿首道:“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铁中棠凝目瞧了他两眼,突然仰天笑道:“蠢才,哪有什么毒药,方才你吞下的,不过是块金创药而已。”

  沈杏白一呆,少女们笑得花枝乱颤,连足下的木履,都在地上踢得“踢踢鞑踺”地直响。

  铁中棠笑道:“若不如此,你怎肯乖乖拿出解药来?但金创药从来只是外敷,无人尝过,你口福总算不浅。”

  沈杏白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哪里还能说话。笑声中,黑、白等人却是人人面色如土,司徒笑轻轻一跺足,抱拳想说什么,但终于只是长叹道:“走吧!”

  麻衣客笑道:“不错,你们早该走了。”

  司徒笑狠狠瞪了铁中棠两眼,黑星天恨声道:“总有一日……”咬一咬牙,与白星武三人齐地转身大步奔去。

  黄冠剑客亦自瞪着铁中棠道:“彩虹群剑,改日必定再来领教。”

  铁中棠道:“好说好说。”

  碧月剑侠方自笑眯眯瞧了他一眼,也被钱大河拉走了。

  沈杏白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站起,惶声呼道:“师傅,等我一等……”踉踉跄跄奔了过去。一行人来得威风,走得狼狈,恍眼间便走得干干净净。

  强敌既去,铁中棠手持解药,精神不觉大振,暗道:“以这麻衣客身份,想来不会对我用强,解药在我手,他想必也不会将水灵光带走。”满心欢畅间,突听麻衣客笑道:“小伙子,你还不来求我?”

  铁中棠呆了呆,大奇忖道:“本该你来求我,为何却要我去求你?”口中讷讷道:“求……求什么?”麻衣客笑道:“求我将解药让她服下呀?否则我将她带走后,她若是毒发而死,你岂非也要伤心而死?”

  铁中棠大惊道:“这……这……”

  麻衣客仰天大笑,得意已极,道:“我是必定要将她带走的,解药拿不拿来,都由得你了。”水灵光面色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铁中棠更是惊怒交集,心痛如绞。

  只见阴嫔跚跚走了过来,轻叹道:“把解药拿给他吧!”

  铁中棠道:“但……但……”

  阴嫔道:“唉,傻孩子,你若是对她生死漠不关心,他自要来求你,但你对她生死太关心了,他就自然要你求他。”铁中棠黯然寻思半晌,知道她所言非虚,只因他宁可眼见水灵光离他而去,也不能眼见水灵光中毒无救。对于无法挽救之事,他决不拖延罗嗦,一念至此,他立刻将解药送将过去。麻衣客接过笑道:“果然是聪明人。”

  水灵光满面泪痕,颤声道:“你……你……”

  铁中棠咬紧牙关,道:“你等着我,我死也要将你救回。”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远胜过千言万语。水灵光道:“我死也等着你。”她虽已泣不成声,但这句话却也说得截钉断铁。

  麻衣客大笑道:“小伙子,莫要等了,她此刻虽说得如此干脆,但只要随我三五日便定要将你忘怀了。”铁中棠霍然转过身子,不去理他。阴嫔走过来说道:“他还在那茅屋里,虽已受伤,但却不致有性命之忧,你好生照顾着他吧!”铁中棠茫然点了点头,只听身后履声踢踺,水灵光轻轻啜泣,麻衣客柔声安慰,但却渐去渐远。他本应跟随而去,但想到艾天蝠为他受伤之事,心上再不迟疑,咬一咬牙,如飞向茅屋奔去。



  第二十八回 英雄铁炼钢

  艾天蝠盘膝坐在茅屋中,面上仍然木无表情。

  铁中棠轻叹道:“艾兄,灵光已被人掳去,咱们也得快走,才能追得上他们,只是……不知艾兄你还能行动么?”

  艾天蝠茫然道:“你话声怎的如此低沉,我听不清。”声音之大,有如呼喝一般。

  铁中棠心头一震,大骇忖道:“他……他耳力竟也被震伤了。”

  想到他双目既盲,耳力若再不灵,这一代奇杰,便当真完全残废,铁中棠只觉手足发软,几乎站不住身子。艾天蝠突然长身站起,一把捏住他肩头,颤声道:“你怎的不说话了,难……难道是我听……听不到……”他耳力既弱,语声自是说得响亮已极。

  铁中棠只见他面容扭曲,神色惊惶,竟是从来未有。他纵在生死关头中,仍然面不改色,但此刻却已面色大变,只因要他耳聋,实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铁中棠只觉心头一阵惨然,放开喉咙喝道:“只怕是小弟连日劳累,喉咙已嘶哑了,艾兄怎会听不到?”

  艾天蝠松了口气,展颜笑道:“小伙子真吃不得苦,这样喉咙就哑了,还是你老哥哥比你硬朗得多。”

  铁中棠热泪盈眶,却只有大笑道:“谁比得上艾兄?”

  艾天蝠道:“你方才可是说要去追人么?”

  铁中棠不敢迟疑,道:“不错。”

  艾天蝠道:“那么就去吧,你老哥虽受了些轻伤,但绝无妨碍,还是一样可以走得动的。”

  铁中棠陪笑道:“小弟却有些走不动了。”

  艾天蝠道:“我扶着你。”

  铁中棠伸手一抹泪痕,扶起艾天蝠肩头,大步走了出去,但方自走出柴扉,热泪又自盈眶而来。他孤身一人,要想追踪那麻衣客,已是大为不易,此刻再加上几乎完全残废的艾天蝠,更是难如登天。他根本不知道那麻衣客的来历身份,若不追查出他的行踪去向,只怕永生也无法救回水灵光。但他又怎能舍弃艾天蝠?

  这时,曙光已临,夜雨已歇。曙色满山中,两人奔行在泥泞的山路,铁中棠见地上屐痕足迹仍在,心头不觉大是欢喜,哪知到了一道三岔路口,足迹突然零乱,再也分辨不出,铁中棠大惊呆在地上,举步不得。

  艾天蝠等了半晌,突然问道:“阴……阴嫔可是与你要追的人走在一起?”空山回首四响,他自己却丝毫听不到。

  铁中棠道:“不错。”

  艾天蝠道:“她是从这里走的。举步向左行去。”

  铁中棠又惊又奇,忖道:“他又聋又盲,却怎会知道阴嫔所走的路途?”走了片刻,忍不住问了出来。

  艾天蝠微微笑道:“阴嫔身上,所带香气甚是浓郁,还残留在这清晨空山之中,甚是容易分辨,若是人多之处,我也嗅不出了。”

  铁中棠又是惊佩,又是感慨。两人奔行了许久,渐渐已至山下,红日高升,遍地俱是阳光。但麻衣客、阴嫔等人,却早已走得无影无踪,只有远处林间串铃阵响,走来的却是个提壶的小贩。

  铁中棠仍存希冀,道:“现在往哪里走?”

  艾天蝠摇头苦笑道:“此地气息已甚是混浊,嗅不出了。”

  铁中棠黯然叹息一声,呆立当地,想起水灵光的种种情意,日后若是不能与她相见,这日子如何能过?他自己纵能忍受那穿肠刻骨的相思之苦,但却又怎忍令水灵光忍受那长日永夜的相思?

  只听串铃声越来越近,那小贩左手提着个篮子,右手提着个酒壶走了过来,篮子系着铜铃,不住叮当作响。那小贩敞开喉咙喊道:“牛肉白酒,一溜就进口,三文钱牛肉,五文钱老酒,神仙也换不走。”要知名山丛林,香火极盛,是以山脚清晨便有小贩。

  铁中棠心头一动,转首道:“艾兄稍候,我前面看看。”大步奔向小贩,掏出些钱买酒买肉。那小贩含笑招呼,沽酒切肉,但铁中棠却非为买酒而来,当下便问那小贩可曾见到如此那般一行人走过。他生怕艾天蝠听不到他们对话起疑,是以走得远远的。

  那小贩瞧了他几眼,道:“没有。”

  铁中棠失望地暗叹一声,哪里还有心要那酒肉。

  突听那小贩又道:“大爷可是姓铁么?”

  铁中棠心头一跳,大奇道:“你怎会知道?”

  那小贩涎脸嘻嘻笑道:“大爷身上可有五两银子?”

  铁中棠知道他此话问得必有缘故,先不答话,只从身上摸出一锭亮闪闪的银子,在他面前一晃。那小贩眼睛都瞧直了,手掌却伸人篮子里,在卤牛肉、卤肝堆里,七翻八翻,翻出一片巴掌大的树叶。铁中棠见那树叶之上,密密麻麻,刺满了针孔,那小贩又自嘻嘻笑道:“这片树叶要值五两银子,大爷你买不买?”

  若是换了常人,必当这小贩想钱想疯了,早巳不顾而去。但铁中棠心细如发,却已看出那树叶上的针孔,仿佛刺的俱是字迹,心头又一动,问道:“你这树叶是哪里来的?”

  那小贩瞧着他掌中银子,只管嘻嘻的笑,铁中棠微微一笑,随手将那一整锭银子抛入篮子里。小贩大喜道:“方才有两辆极为华丽的马车,自林子里走过,这种阔人本不会是我的主顾,我也没有在意。”他忍不住将银子一拨,塞入牛肉堆里,方自接着道:“哪知后面一辆马车却突然停下,有人要买牛肉。那声音又娇又甜,好听极了,我连忙过去,只听车子里有个男的笑道:“在庙里住了多年,难怪你要嘴馋了,但除了你外,别人却不要吃这牛肉。”于是他就要我切牛肉,还要切得薄薄的。

  “我知道这是好生意,自然细心地切,哪知我正在切牛肉的时候,耳朵里忽然飘来了一阵又轻又甜的语声。”

  铁中棠忍不住插口问道:“她说什么?”

  小贩道:“她说要我等在路上,若是瞧见有个少年来问我路上有没有一行如此那般的人走过时,我就可卖片树叶给他,可卖五两银子。她那话声像是就在我耳朵边说的,但我身旁却没有人,我骇了一跳,抬头才看见车窗里探出个头来,正在含笑瞧着我,那话想必就是她说的。”

  铁中棠知道那话声必是以“传音入密”说出来的,不禁暗奇忖道:“灵光内功还不及此,莫非是那阴嫔?”

  只听小贩嘻嘻笑道:“那张脸呀,真是漂亮极了,我瞧得呆住,一刀险险切在手指头上。她瞧着我又笑,伸手递了锭银子出来,银子下果然是片树叶。但我还是不信,会有人花五两银子买片树叶子?”

  铁中棠一笑接过树叶,暗暗忖道:“她既知道我必会在路上查询,又知道这小贩纵然不信,也必定会碰碰运气,定必会等着我的。灵光焉有如此心计,想必是阴嫔了。但她却又为何要如此秘密地留话给我,还使‘传音入密’之功,为的是生怕那麻衣客发觉?真不知叶子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心念转处,将树叶贴在掌心,针孔中便露出肉色,叶色碧绿,肉色红润,自是极易辨认。他垂首望去,只见叶上刺的果是字迹,写着:“若期再见,速至鲁东,崂山脚下,慎之。”

  铁中棠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只觉胸中热血,渐渐奔腾飞扬,大喜忖道:“我……我已有望与灵光再见了。”一念及此,不禁喜极欲涕。

  他知道那崂山脚下,必定就是麻衣客的去处,本自暗地思忖:“阴嫔为何要将这秘密告诉我?她暗地以金簪在叶上刺字,必定花了不少心机,莫非是她可怜我与灵光的别离?”但心念一转,他立刻恍然大悟道:“是了,她历尽沧桑,此刻已想跟随那麻衣客终老,却又怕灵光夺去她的宠爱,是以便要我夺回灵光。唉,阴嫔呀阴嫔,你的聪明智慧,的确非人能及。”转念间那小贩竟已溜了,想是生怕铁中棠反悔,是以藏了银子,便溜之大吉。

  只见艾天蝠已缓缓走来,铁中棠连忙迎了过去,他只当艾天蝠必将探询,哪知艾天蝠却丝毫未起疑心。当下他再不迟疑,扶起艾天蝠就走。

  艾天蝠道:“兄弟,你要到哪里去?还要我陪着么?”

  铁中棠黯然忖道:“他随我同行,我虽多了一个累赘,但此刻我又怎能舍他而去,何况……那鬼母又不知在哪里。”当下忍住叹息,大声笑道:“此去艰难甚多,小弟我又没有什么阅历,艾兄你若无事,就再帮我一次忙吧!”

  艾天蝠微微一笑,道:“好,走吧!”

  铁中棠心头又是感激,又觉悲叹。两人一路同行,铁中棠生怕艾天蝠发觉耳聋,因而厌世,是以百般掩饰。艾天蝠竟真的浑无所觉,一路上只是将自己经验阅历,以及一些武林掌故,说给铁中棠听。这一日到了鲁东诸城,距离崂山地头已不甚远。此时风暖花艳,已将盛暑,距离大旗掌门北返,已将一年。

  铁中棠自思年来种种遭遇,亦不知是悲是喜。他虽为本门流下许多血汗,但能否得到师长谅解,还未可知。师长们北返一年,情况不知如何?云铮的伤势虽有聪明多智的温黛黛维护,但还是令他悬念。何况,他心中还存有一件极大的隐秘,夜半无人时,时常喃喃自语:“时候快到了,切切不能忘记……”

  到了诸城后,铁中棠虽然心急赶路,但生怕艾天蝠太过劳累,傍晚便投店,搬了张桌子,在树下饮酒。只听蝉声摇曳,鸟语虫鸣,加以明月在天,花阴曳地,四面纳凉挥扇笑语,颇足令人将一天征尘洗尽。但在此良辰美景中,铁中棠瞧着目盲耳聋的艾天蝠,心头不禁更是悲哀,却还得强作笑声,频频劝酒。深夜时两人都有了些酒意,谁也不想回房安歇。

  铁中棠豪兴逸飞,谈天说地,但他一路都要大声嘶喊,好教艾天蝠听见,是以此刻喉咙已真的有些嘶哑了。说话时,有些言语,艾天蝠已难以听清,铁中棠连忙大声笑道:“小弟喉咙已越来越哑了,昨天呼人要茶水,三尺外的人都听不见,大哥你听小弟说话,想来也头疼得很。”两人俱是英雄肝胆,侠义心肠,自然日益亲近,路上已改了称呼,是以铁中棠以“大哥”相称。

  艾天蝠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过了半晌,那始终紧闭,望之若无的眼缝缝中,突然渗出一滴泪水。月光之下,那晶莹的泪水,望之有如珍珠一般。

  铁中棠大惊道:“大……大哥,你为何伤心?”

  艾天蝠石像般端坐不动,又过了良久良久,方自缓缓道:“傻兄弟,你当大哥我真的不知道么?”

  铁中棠失色道:“大哥你知道什么?”

  艾天蝠黯然道:“你口口声声要我帮你,扶你,其实你只是因为大哥又聋又瞎,不忍心抛开我。”

  铁中棠身子一震,目中又是热泪盈眶,紧紧抓住艾天蝠的肩膀,颤声道:“大哥你……你是何时知道的?”

  艾天蝠叹道:“那时下了山脚,大哥就知道了……”他黯然一笑,接着又道:“你想不到吧,大哥虽然瞎了,又聋了,但还是站得住,走得动,吃得下,睡得着。”

  铁中棠呆呆的望着他石像般的面容,心头也不知是何滋味,刹那间但觉万念纷沓,不可断绝。不但世上所有的声音繁华,他从此已不能复闻复见,武林中的地位,江湖中的声名,他也势必定要抛却。他若是个碌碌凡夫,倒也罢了,但他却是个雄心万丈,傲骨峥嵘的铁汉,这种打击他怎能忍受?而如今,这种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的打击,竟也未将他击倒,他仍然行所无事,连铁中棠都觉不出他的变迁。

  又不知过了多久,艾天蝠缓缓道:“兄弟,你莫忘了男儿心肠,久炼成钢,万劫余生,仍无所伤,只要一心无损,身体残伤,又有何妨?”

  铁中棠黯然忖道:“一心无损,谈何容易!世上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将此心磨炼成钢?”他心中虽充满了悲哀,但也充满了敬佩。

  只见艾天蝠突然缓缓站了起来,长叹一声,道:“时候不早了,睡吧!”回身走去,身子仍然挺得笔直。

  这一夜铁中棠辗转反侧,竟是难以成眠,直到繁星落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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