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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7章

古龙合集-第9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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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龙形八掌”还未死,但他走去何处,却是无人知道。这一群武林豪士在江湖中所造成的空前的会合,此刻已势必解体,有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有的人心中有些落寞,有些人却在心中暗暗庆幸!

  只有一件事,是他们共同承认的,那就是——

  武林中终于出现了一颗光照人寰的明星!

  他们不时举杯为这颗明星祝贺,这明星虽然经历过许多折磨、危难与屈侮,但此刻在武林中终成不朽!

  然而,此刻,这颗明星却仍是寂寞的,在郊外那孤独的庄院中,那冷清的后园里,裴珏孤独而冷清地将自己锁在一间房里。

  他知道不知有多少武林豪杰盼望着与他同饮,但是他却只想孤寂,他并非要远离人群,只是此时此刻,他急需孤寂来为他整理紊乱的思潮,来为他分析当前的去向,来为他冷却过激的热情。

  他也曾听到袁泸珍的脚步到他窗前来轻轻探望,以及邻房的吴鸣世说话的声音,他知道这些都是关心他的朋友,他抱歉不能接受吴鸣世的盛情,更抱歉不能与久别重逢的袁泸珍畅谈,他只说:“经过这么多天的劳累,我们都该早些睡了。”

  “冷谷双木”的不告而别,使得他在烦恼与痛苦之外,更加添了一份离别的惆怅,这些天,他与这两个不知是冷酷抑或是热情的老人,已生出一份浓浓的情感。而自今以后,他却永远再无法知道他们的去处,因为他们的行踪永远是那么飘忽,而“冷谷”也是个虚无缥缈的地方。

  他斜倚在床上,根本没有丝毫睡意,恩仇的难解,情怨的矛盾,前途的难测,以及一种成功后的茫然,使得他的心和头脑,都像是在冰山中冻了数十年那样地冰冷,新鲜而清醒。

  遥远处,有更鼓传来,他没有细数,也不知已至几更。

  夜,深深沉沉,人,静静寂寂,树,冷冷清清。

  在这深深沉沉,静静寂寂,冷冷清清的夜里,裴珏忽然听到一阵阵呼唤的声音……

  这声音既似遥远,又似不远,既似飘渺,又似真实,仿佛是幽冥间鬼魂的呼唤,又仿佛是怀抱里情人的声音。

  他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长身而起,轻轻推开窗子,庭园便像是被水洗过的玄冰一样呈现在他眼前。

  没有人影,但呼唤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珏儿……珏儿……”

  他蓦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珏儿……珏儿……”

  呼唤的声音,飘荡在山石、亭园、林木间,他定了定神,掠出窗外,轻轻掠开三丈,眼瞟处,吴鸣世的窗户仍未关好,房中竟然没有吴鸣世的影子,孤灯未熄,吴鸣世竟像已出去好久了。

  他无暇思索吴鸣世的去向,因为那呼唤不但响在他耳边,还似乎响在他心底,他肩头一耸,飞掠而起,三两个起落,便已掠出了这深沉冷清的庭园,只是庭园外的夜色更加深沉冷清而已。

  随着呼唤的方向,他提起真气,有如轻烟一般地飞掠着,奇怪的是,无论他飞掠得多么迅快,无论他已掠过了多少路途,这呼唤竟仍然和他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听来仍是那么遥远而飘渺,如真如幻,似远似近。

  极目望去,前面仿佛是一片小小的湖?白,粼粼的湖水,在夜色中发出梦一般的银白色光泽。

  他微一迟疑,呼唤却又响起!

  “珏儿……珏儿……”

  这两声呼唤似较真实,他提气纵身,前掠十丈,只见荡漾的湖水边,有一幢阴阴的屋影,三两点昏黄的灯光,映入粼粼的水波。

  然后,那奇异的呼唤声便不得再闻,他等了半晌,心中暗忖:

  “难道就是这里?难道这就是那奇异的呼唤声叫我寻找的地方?”

  他伏下腰,以绝顶的轻功,再向前移动十丈,只见那一幢屋影,竟是三艘废弃了的楼船,并排靠在一起,此刻想是已被人用来做水上人家,他还看到一只狸猫沿着船舷走入舱里。

  “是谁住在这里?这里有什么秘密?”

  他期待着再一次的呼唤,但呼唤终不再闻,于是他双臂一伸,轻轻落在左面第一艘船舷上,有如落叶飘下,丝毫没有引起半分声响。

  一阵风吹过,他仿佛乘风一般,掠到那有灯的船舱,楼船已旧,自多裂隙,他谨慎的凑目一望——

  又是一张熟悉、美丽而苍白的面容呈现在他眼前!

  他几乎脱口唤出!

  “孙锦平!”

  此刻,在黯沉的灯光下,盘膝坐在一张木榻上,手里轻轻抚弄着一只灰白色的狸猫,长发披肩,容颜憔悴,这苍白而美丽的女子,不就是那一别经年,不知去向,但仍留在裴珏心里的孙锦平么?

  她显已远比以前憔悴,她目中也失去了那一份动人的光彩,但在这一刹那间,在裴珏的眼中,她还是如以前一样地亲切。

  “她没有死!”一阵狂喜,使得裴珏已将唤出声来;但映入他眼帘的第二张面庞,却使得他几乎连呼吸都一齐屏住。

  一只蜡烛,烛火飘摇,飘摇的烛火旁,肃容端坐的赫然竟是那“龙形八掌”檀明,他面色随着烛光的变幻而遥晃着,他这不共戴天的仇人,直到此刻,神色间竟仍是如此从容而镇定。

  隔着一张残旧的桌子,与檀明对面坐着的,竟是“孙老爹”——“断魂刀”孙斌,这久历风尘的老人神色更加苍白,右面的袖子虚虚垂下,显见右臂已被人齐根断去,本来挺直的腰身,此刻也变得弯曲而佝偻,不时发出的一两声干咳,更加重了他苍老之意。

  他看来就像他面前的蜡烛,虽仍在风中挣扎,却终于将要熄灭了。

  这两个老人对面而坐,谁也没有说话,“孙老爹”低垂着头,正在仔细端详着手掌中的一件东西。

  良久良久,他将掌中之物轻轻放在桌上,赫然竟是一只“碧玉蟾蜍”。

  裴珏心头一阵狂跳,只听“孙老爹”轻咳着,长叹着道:

  “美人多是祸水,奇珍更多不祥,唉……为了这一只‘碧玉蟾蜍’,弄得我浪落江湖半生,至今一身残废,连……唉,连锦平都……”

  他一连轻咳几声,实在不忍再说下去,榻上的孙锦平垂下了头,秋波中一片莹然,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两滴泪珠。

  她得知不但自己的青春一去,已永无追寻之处,便是她的生命,此后也永将在愁苦间度过!

  “龙形八掌”面上神色亦是一阵黯然,叹道:

  “造化弄人,每多如此,孙兄,你……你……”

  他似乎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终是说不出来。

  “孙老爹”强答一声,.道:

  “但我自思自想,如今落得这种地步,也是罪有应得,只是檀兄,你……你为什么不将事实的真相说出来?”

  裴珏心头一动,只见檀明眼帘一合,默然不语,心中显见是感触良多,“他感触的是什么?”

  “孙老爹”长叹着接口又道:

  “我失去了这‘碧玉蟾蜍’后,便一心以为它是被‘淮阳三煞’盗去,竟没有去追查事实的真相!唉……只可怜‘淮阳三煞’兄弟三人都被我……唉,他们虽然为恶甚多,但又何尝得罪了我!反是我错怪了他们,我……我这不是罪有应得么?”

  “龙形八掌”檀明张开眼来,茫然凝视着烛光,缓缓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之报,最是令人难测,‘淮阳三煞’作恶多端,没有被仇家杀死,却死在你手里,你心里自然难受,但你若仔细一想,又何尝不会是苍天假你之手,来将他们除去呢?”

  这充满着哲理的言语,使得孙斌双眉一扬,但瞬即叹道:

  “我无心铸下了这般大错,也受到了应得的报应,这样我死了之后,在九泉下也会安心些,只是檀兄,你……你为什么……”

  檀明截口叹道:

  “我如今受到这样的冤屈、侮辱,实在也是罪有应得,我本想将这‘碧玉蟾蜍’物归原主后,就远远一走,让所有的罪孽都算在我身上,让这一段武林中的隐密,永远埋藏,但……但是我满腔积郁不吐,实是死难瞑目。”

  裴珏心中又是一动,他已渐渐听出此事,其中必定还隐藏着一件曲折、离奇、诡异的经过,那其中必定不知包含着多少辛酸与血泪!



  第六十回 孤星不孤

  “孙老爹”轻咳着拿起一个陈旧的酒葫芦,在两只土碗中,斟下了满满两碗酒,“龙形八掌”一饮而尽,目中神光一闪,瞬又变得满面惘然,茫然凝注着飘摇的火烛,像是已回到遥远的往事中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道:

  “十多年了……十多年前,那时我还有满腔雄心壮志,就在武林中刚刚出现了那神秘而残酷的蒙面人后,我便立下决心,要查出此中的秘密。于是我放下一切事务,孤身出来探查……”

  裴珏只觉心房中如巨石一击,凛然忖道:

  “难道他不是那蒙面人?难道真是我们错怪了他?”

  只听檀明接着道:

  “那时孙兄你也正护送着这只‘碧玉蟾蜍’起程,我盘算着那神秘的蒙面客必定会向你下手,是以便一直暗中追随着你!”

  “直到河北境内,一个风雨之夜,在那山城之中,遇着‘淮阳三煞’,似乎也要向你下手,我生怕他们误了我的计划,便一直监视着他们,哪知就在那一夜里,你的‘碧玉蟾蜍’失窃,跟随你的两个镖师,也遭了毒手!”

  “孙老爹”长叹一声,道:

  “这件事当真是阴错阳差,我若非在失盗的前夜见到‘淮阳三煞’,也不会将此事错疑到他们身上,日后也不致生出那么多事故!”

  “龙形八掌”檀明颔首叹道:

  “我若非是监视‘淮阳三煞’,也不致让别人得手,直到我听到你手下镖师的惨呼,连忙赶回去时,我只见到两条黑影,急急掠走,我暗中追了下去,终于发现那两人竟是‘枪剑无敌’裴氏兄弟!”

  他语声微顿,裴珏的心脏也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几乎不敢再听下去,他几乎要破门而入,他不能相信他自己的爹爹生前会做下不可宽恕的罪恶。

  只听檀明接道:

  “那时我真不敢相信一向正直的裴氏兄弟竟会做出这种事来!但事实如此,却又令我不得不信,我认定了这兄弟两人,必定便是那残忍的蒙面客,他们之所以没有将你杀死,只不过是因被我击退而已。”

  “孙老爹”叹息一声,檀明接道:

  “于是我便起了杀机,终于在保定城外,将他兄弟两人击毙,那时我心安理得,以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到后来……唉,我才知道我已做下一件不可弥补的错误,我这错误的代价,要以我终身的痛苦偿付!”

  裴珏紧握双拳,紧咬牙关,只听檀明接道:

  “后来我才知道,那‘碧玉蟾蜍’,原是一个寒士的传家之宝,而被那豪门所夺,交托于你,送到京城去为他儿子博取功名,裴氏兄弟路见不平,才要将之夺回物归原主,却不知造化弄人,一至于此,令裴氏兄弟含恨而终,令我也铸下这无可挽回的大错!”

  裴珏心头一阵热血上涌,亦不知是喜?是悲?是骄傲?是怨恨?是感慨?是痛苦?是该寻檀明复仇?抑或是该向苍天控诉?

  檀明已接着叹道:

  “到后来那寒士含恨而死,那仗势凌人的豪门巨富,也因事倾家,他的独子却流落人江湖……”

  “孙老爹”双目一张,插口道:

  “此人后来怎么了?追根究底,此人实是祸首,苍天若是有眼,也应让他受些报应才是,我还记得那豪门似是姓花。”

  “龙形八掌”缓缓道:

  “不错,姓花,他流落江湖后,以出卖消息为主,首鼠两端,有如墙头之草,人称‘快讯’花玉,到后来……唉,到后来他终于死在‘神手’战飞的庄门之外,至今却仍不知是死在谁的手中?”

  裴珏心头一震,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来,只觉黝黯的苍空中,仿佛正有两只眼睛,在默默地查看人间的善良与罪恶,一丝也不会错过。

  赏与罚,虽然也许来得很迟,但你却永远不要希望当你种下一粒罪恶的种子后,会收到甜密的果实与花朵。

  一阵由敬畏而生出的悚栗,使得裴珏全身都几乎颤抖起来,他轻轻合起手掌,向冥冥中的主宰作最虔诚的敬礼。

  檀明又接着叹道:

  “我平生除了错杀了‘裴氏兄弟’外,还有一件事,也令我至今犹在难受!”

  “我返回京城之后,实已心灰意冷,那时‘中州一剑’欧阳平之却突然来到京城,我一直对此人甚为尊敬,是以便将他留在镖局之中。”

  “有一天晚上,我与他在灯下对酌,正当我转身斟酒的时候,竟在墙角的一个铜镜里,看到他匆匆在我杯中倾下一些白色粉末。”

  “我惊疑之下,却仍装作若无其事,只是将那杯酒偷偷倒了,我后来又装做不胜酒力,未到起更,便回房中。”

  “我算定了欧阳平之当夜必有动作,但那时我还真不敢相信这德高望重的老镖头竟是如此这样一个恶魔。”

  “到了三更左右,我果然听到他在窗外轻轻唤我,叫我出去,我那时又觉奇怪,他若想害我,为何又要费如此周折,我为了一查究竟,没有惊动人,便轻轻纵了出去,与他一齐掠出北京城外。”

  “那一夜天气甚是寒冷,城外一片白雪,我忍不住问他要做什么?他竟突地仰天狂笑起来,问我可知那蒙面客是谁?我心头一动,他已狂笑着道:‘那蒙面人就是我欧阳平之’。”

  “我一听之下,自是大惊,他却又笑道:‘自今夜以后,这神秘的蒙面人便将永远绝迹江湖,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我既惊又奇,他已狂笑着接口道:‘只因武林中镖局都已解散,我将你杀死之后,便再无可杀之人!’”

  “我冷笑道:‘只怕未必吧!’其实心中却在庆幸,没有服下那一杯毒酒,寒风嗖嗖,我掌心实已流满冷汗。”

  欧阳平之果然狂笑道:“你已服下我穿肠蚀骨的毒药,此刻你的功力已减了七成,我只要举手之劳,便将你击毙,那时我就等在此处,等到第一个走过此间之人,我就将他杀死,将他面目击毁,再将我身边所备的黑衣,穿在他身上,等到明日武林中人见了,必定以为‘龙形八掌’已与蒙面人同归于尽,那时我便可永霸武林,而你也可落个侠义名声,这当真是两全其美之事,你说是吗?”

  “他笑容中充满得意之情,只听得我怒火上涌,他语声未了,我已一掌击出,他便不经心地随手一挡,我招式立变,拼尽全力,数招之内,便将他毙在掌下,他临死前面上还带着惊骇的表情,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毒药对我毫无效力!”

  “龙形八掌”神情激动,滔滔不绝,说到这里,突又苦叹一声,道:

  “我那时心里不该升起个奇怪的主意,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竟真的等在那里,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个醉汉自田陌间走来,我一念之差,将之击毙,为他穿上欧阳平之所备的黑衣,乘夜返回城里!”

  “唉,想不到我这一念之差,竟使得我终身抱恨,我今日即使说出当时情况,武林中又有谁会相信?”

  他语声一顿,人人便都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中,为之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

  裴珏更是手足冰冷,只见船舱外突地缓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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