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十讲-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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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齐,世局屡变,使老师经纶匡济之业,未获尽纾;不肖感激图报之心,竟成隔阂。故昨都门一别,泪簌簌而不能止,非为别也,叹始图之弗就,慨鄙意之未伸也。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大丈夫既以身许国家,许知己,惟鞠躬尽瘁而已,他复何言。”(《张文忠公全集·答上师相徐存斋一》)在信的开始,张居正就讲明了自己和徐阶关系的非同一般:既受知于徐阶,也受托家国大事于徐阶,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更重要的是,自己曾和徐阶一起处理明穆宗上台这件大事,而且也只有自己曾经参与。自己现在获得了权力,但是仍然不会忘记老师的恩情。老师的事业虽然由于时局的变故而未能完成,但是自己会接过老师的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封信,既说明了张居正与徐阶在政治关系上的亲密,所谓的“相与图议于帷幄者,不肖一人而已”,也说明了张居正面对老师的厚恩,只有“以身许国家,许知己,惟鞠躬尽瘁而已”的决心。
可是,“以身许国家,许知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切还要视政治局势的情况而定!
就在徐阶离去之后两年,高拱再次回到了政治中心,内阁再次面临着政治斗争的旋涡。
面对即将到来的政治斗争,张居正的心情十分复杂,这体现在了他给徐阶的一封信里:“捧读台翰,涕泗交零。以不肖之浅薄,猥辱老师甄陶引拔,致有今日,恩重于丘山,报微于毫末。元年之事,选愞自立,不能昌言,以树正帜,一罪也。及谗言外哄,中人内构,不能剖心以明老师之诚节,二罪也。公旦远避流言,于今三年,不能以一语寤主,使金滕久闭,郊礼不行,三罪也。今日之事,惟以逭(音同“换”)积慝(音同“特”)而释大惭耳,其视古人所以报知己,何如哉!翰教远贻,弥以为媿。计自今以往,世局又当一新矣。冥鸿迹远,缯(音同“曾”)缴安施?惟强饭自持,以慰耿耿。”(《张文忠公全集·答上师相徐存斋七》)在这封信里,张居正首先说明了自己在以往的政治斗争中所犯的“错误”,以及徐阶去位之后自己的未能尽职。这些话其实既有着自责的成分,也有着谦虚的成分。可是,这并不是张居正真正想要向徐阶说的话。
他真正想要说的是“计自今以往,世局又当一新矣”。什么是“世局又当一新”?这其实是在说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的十二月,高拱复出兼掌吏部的事。
高拱的复出,自然有对徐阶不利的因素。因此,这封信实际上是张居正在收到徐阶写来打听朝中情况的信之后的回信,不然不会说“捧读台翰,涕泗交零”。既然老师担心,自己就应该安慰一下了!
因此,张居正说“冥鸿迹远,缯缴安施”,意思是说不用害怕高拱的复出,他毕竟远离朝廷一段时间,想要施展手脚没那么容易了!最后,张居正还表示了自己的决心:“惟强饭自持,以慰耿耿。”
应该怎样来评说这个时候张居正的心情呢?在我看来,主要有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张居正对未来还是有信心的,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努力,完全可以应付各种棘手的政治问题。至于他为什么如此自信,原因就在于他在徐阶下台后的政治作为,让他看到了希望。
第二个方面,张居正还是有些担心高拱上台后,内阁再次出现严重的政治斗争局面,而由于自己和徐阶的亲密关系,自己迟早会和高拱发生矛盾冲突,因而在事情没有出现之前,张居正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我们先来看第一个方面。张居正的信心既然是建立在自己的政治作为上的,那么,他在徐阶去位之后,到底有什么能够让他增添信心的政治作为呢?这个作为就是上奏《陈六事疏》以及在省议论上取得的成绩。
隆庆二年(公元1568年)的八月,张居正上奏了改革朝政的著名的《陈六事疏》,其主要内容有: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和饬武备。
从二十五岁上奏《论时政疏》,到四十四岁上奏《陈六事疏》,二十二年过去了,张居正在国家改革上的见解几乎没有发生变化。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明朝的这二十二年,在上面这些问题上,不仅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是更加严重了;张居正将它们再次提出,正反映了这些问题的突出。然而,他的具体议论却更加现实和切中时弊了!
他的一切见解都是基于改革现状的动机,尤其是省议论、核名实和饬武备三件事,对于当时的明朝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综观他的《陈六事疏》,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和高超的理论,有的却是现实的主张,针对的都是现实的需要,因而可以将之比喻成明朝的救火之水!有的学者将张居正所陈的六事分为两类,第一类是论政本,包括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与核名实,第二类是论急务,包括固邦本和饬武备。
前四件事情主要的目的是希望明穆宗能够实行独裁政治,有自己的主张和决断,规定的政策要执行,多余的议论要控制。后两件事情则主要关涉了当时的经济和国防问题。
这次上疏引起了其他官员的热烈响应,首先是户部尚书马森上疏议论如何固邦本,开出了合理管理财政的十条办法。其次是兵部尚书霍冀上疏议论如何饬武备,他提出了从兵、将、团练乡兵、守城堡和整饬京营等五个方面加强武备的办法。
这些改革措施都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其中以省议论的成绩最佳。
本来,在张居正看来,明朝之所以会出现国力的衰退,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议论太多。他在一封信中这样说道:“声容盛而武备衰,议论多而成功少,宋之所以不竞也,不图今日,复见此事。仆不度德量力,欲一起而振之,而力不从心,动见龃龉,茹堇怀冰,有难以言控者,唯当鞠躬尽瘁,以答主知而已。其济与否,诚不可逆睹也。”(《张文忠公全集·答藩伯施恒斋》)在张居正看来,宋朝之所以衰落,就是由于议论太多而荒废了武备。谁知,现在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他认为自己虽然德智不高,但是仍然愿意振作起来,解决问题,以答谢皇上的恩情。
正是由于看到了宋朝“声容盛而武备衰,议论多而成功少”,进而失败的教训,张居正才提出了省议论的主张。
经过他鞠躬尽瘁的努力,也取得了成效。从隆庆二年八月张居正上疏之后,明朝无论士绅,还是乡民的议论都少得多了。对于这一点,张居正也已经意识到了,他在一些书信中表达了对议论减少的看法:“近来士习人情,似觉稍异于昔,浮议渐省,实意渐孚。鄙人疏发其端,而太宰公力助之。太平之休,庶几可望,但不知后来何如耳。”(《张文忠公全集·答中丞梁鸣泉》)“近来士习人情,纪纲法度,似觉稍异于昔,实自小疏发之,然忌我者,亦自此始矣。念既已深荷重任,义当直道正言,期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遑恤其他。”(《张文忠公全集·答奉常罗月岩》)在前一封信里,张居正认为经过改革,世风人情有所改善,浮滑之论减少了。他认为只要继续下去,国家就会太平。但是,他仍然担心能否持续下去。
在第二封信里,张居正同样认为世风人情、法律纪律状况有所好转,但他看到了别人对他的不满。因此,他认为自己还是要倡导正义之言,才能上不负皇上,下不负自己平生所学。
张居正永远都是审慎的,即使是在取得了成绩的时候也如此。不然。他就不会说“但不知后来何如耳”、“然忌我者,亦自此始矣”之类的话了。
后来的历史证明,张居正的谨慎是有必要的。就在他上《陈六事疏》的第二年,也就是隆庆三年(公元1569年),内阁的成员再次发生变动。除了高拱于隆庆三年十二月再次进入内阁,兼掌吏部之外,另外一个人也进了内阁,这个人就是赵贞吉。
赵贞吉是四川内江人,嘉靖十四年考中进士,因此辈分比陈以勤还高,至于李春芳和张居正就更是他的晚辈了。这个人颇有才干和气魄,就是有些傲气,总觉得在内阁里自己的辈分高,因此经常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他是隆庆三年的八月,被命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的。对于这个人,张居正总是觉得他非常讨厌,因为他实在是太过傲慢和目中无人了!
高拱入阁后,由于掌握着吏部的大权,因此实际上控制着人事权,势力逐渐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高拱的势力增大,受到最直接挑战的则是赵贞吉。因为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的时候,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恰巧在正月致仕,赵贞吉接替王廷于那年的二月当上了都察院左都御史。
大家想想,一边是行政和用人大权,一边则是专门监察行政人员的监察权,这两人自然就是很敌对的了。如此一来,从隆庆三年十二月高拱入阁到隆庆四年十一月赵贞吉致仕,内阁里面就展开了你死我活的又一次政治斗争,斗争的双方分别是高拱和赵贞吉。至于张居正,他一方面由于此时与高拱的关系还不错,另一方面也由于本身就很讨厌赵贞吉,因此他比较接近高拱一些。只不过,由于这种事情旁人最好不要『插』手,因此一向审慎的张居正多数时候都是坐山观虎斗。
政治斗争是残酷和消磨人意志的。在这次斗争中,其他的一些阁员逐渐退出了混『乱』的政局,第一个退出的是陈以勤,他在隆庆四年七月辞官了。他的走是一种明哲保身的做法:叫他怎么办好呢?
一边是自己在裕王府侍讲的同事,一面又是自己的四川同乡。还不如归去呢,反正国家大事我也『插』不上手了!陈以勤走后不久,高拱就利用考察科道的办法,借助言官韩楫的弹劾将赵贞吉『逼』得下了台。不仅如此,就连那些曾经弹劾过高拱的言官这次也纷纷落马,高拱总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这个时候的张居正自然感受到了危险,因为在这次政治斗争之中,大理寺右丞耿定向和广东巡抚右佥都御史吴时来都被整下了台。这两人,前者是自己的朋友,后者则是徐阶的学生。在这样的情势下,张居正不会感觉不到那股正在『逼』近自己的杀气!原因很简单:自己是徐阶的学生,高拱也不可能不知道徐阶曾经将家国之事托付自己。危险迟早会降临的,只是时间没有到而已!
情势越来越紧张!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的五月,厚道人、首辅李春芳也在高拱的『逼』迫下辞官了。
按理说,就算留下李春芳也不会威胁到高拱的利益,高拱为什么要向他开刀呢?原因很简单,高拱在整完了其他一些大臣之后,开始着手整已经下台的徐阶。这个时候,李春芳出来阻拦了。于是,高拱大为不满,他杀红了眼,掉转枪头就攻击李春芳。起初,李春芳也准备要离开,只是穆宗一再慰留,因此没有走成。后来,在高拱的指使下,南京给事中王祯弹劾了李春芳,终于『逼』得他辞官而去。
可以说,这个时候的高拱已经是个完全的大独裁者了,几乎有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气势。内阁已经成为高拱的天下,他成了事实上的首辅。
有人会问,如日中天的高拱为何没有在这时向张居正动手呢?的确,高拱要整张居正,这时是最佳的时机。可是,由于下面的两件事情,他一直没有大张旗鼓地跟张居正展开权力之争。而等他终于缓过神来时,张居正已经联合太监冯保准备对他动手了。
这是两件什么事情呢?第一件事情就是隆庆五年殷士儋大闹内阁,第二件事情就是隆庆六年(公元1572年)明穆宗驾崩、明神宗即位。我们先来看第一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的起因是高拱和殷士儋之间的矛盾冲突。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隆庆五年的冬天,殷士儋依靠太监的帮助进入了内阁。而这个时候,高拱正要提携张四维,却让御史郜(音同“告”)永春把张四维弹劾了。
高拱查来查去,觉得事情是殷士儋干的,因为这样就可以使他自己进入内阁顺利些。于是,高拱就派了御史赵应龙弹劾殷士儋,理由为殷士儋是由太监推荐的,不能委以大任。
这只是第一轮轰炸,很快给事中韩楫也准备弹劾殷士儋了。这下,殷士儋就被惹怒了。于是,那年冬天的内阁便上演了一出争权夺利的闹剧。闹剧发生的时候,按照明朝的制度,给事中韩楫正好到内阁与大学士们开见面会,这就是所谓的“会揖”。
殷士儋看见韩楫来了,就一脸不快地对他说:“听说科长对我不满意,不满意倒没什么,可犯不着被别人利用!”
韩楫想不到在内阁里会听见这样的问话,一时愣住了。在一旁的高拱听不下去,于是忿忿地说:“这算什么体统!”
高拱不说话还好,他这一说话,事情立即激烈起来。殷士儋立马撩起了袖子,指着高拱大骂道:“驱逐陈阁老的是你,驱逐赵阁老的是你,驱逐李阁老的也是你。现在因为要提拔张四维,又来驱逐我!内阁永远是你一个人的!”
他一边骂,一边还准备上前打人。果然不愧是山东人,『性』格真是直爽得很!就在这时,张居正实在看不下去,也上前准备劝架。谁知,好心的张居正也被殷士儋给骂了个狗血喷头!一时间,庄严肃穆的内阁大院简直成了菜市场,叫骂声、打闹声和呻『吟』声混成了一团!
战斗终于结束了,双方各有损伤。更大的损伤在后头:御史侯居良弹劾了殷士儋,殷士儋也实在厌烦政治,干脆就上疏请求辞官。终于,在那年的十一月间,殷士儋离开了内阁。
殷士儋大闹内阁的事情结束,高拱终于有了机会向张居正开刀了。他也的确动了一次手,却被张居正给躲了过去!
那时的内阁,大家想一下就知道,其实就只剩张居正和高拱二人了,因此高拱对于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张居正自然是用尽心思,只要一有机会便要攻击张居正。面对一个气势旺盛的首辅,张居正只好更加谨慎了!
其实,不仅高拱,而且高拱手下的得力干将们也想整垮张居正,因为如此一来,这些干将就能更得高拱器重了!张居正的处境,正在一天天危险起来!
此时的张居正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暗中保护徐阶家小的事情被高拱及其爪牙察觉。
实际上,这帮人是知道自己和徐阶家的亲密关系的,只不过没有真凭实据,这些人不敢轻易动手。可是,人越是担心的事情,往往越会发生。
有人向高拱报告了一个据说千真万确的事情——徐阶的儿子送了三万两银子给张居正,让张居正帮助他们在上面活动。
高拱听见这个消息后,半信半疑,因而还是没有立即动手弹劾张居正。他只是在大学士的朝房里,语带机关地讥刺了张居正一顿。
张居正是何许人物!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于是他当时就变了脸『色』,发誓赌咒地否认了这件事。
看见张居正坚决的态度,本来就不太相信的高拱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于是他一面低头承认是误会,一面准备再次的攻击。
然而,高拱不知道,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打倒张居正的时机了。
因为,张居正经过这件事之后,已经意识到高拱处处针对自己,而且已经准备采取行动,于是更加提高警惕,同时也在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