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玉色-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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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弟多虑了。这世上只有你与朕为一母同胞,若我兄弟间生了嫌隙,朕便得了天下又有甚滋味?”
“皇兄这些年来变得太多,令臣弟担忧。”赵信听他如此说,口气不由软了下来。
“这么些年,谁能不变呢。如今,九弟也大了,不再是以前缠在朕身边的那个弟弟了。这件事是朕不对,九弟不必再纠缠下去了,以后这样的事情朕会先跟九弟商议。”赵缎仿佛是累了,身子陷进龙座,阖上了双眼。
幽都内外经历一月的腥风血雨,太极殿中的兄弟二人各怀心事,却终是无言。
太极殿东是翠华门,出宫必经此处。虽然北方春来的晚,但翠华门外的汀澜苑里已是绿柳成行,芳草如茵。
幽都皇宫的建筑广袤幽深,亭廊台榭相互掩映,雕栏玉砌美不胜收,令人顿觉如在画中游。
从翠华门走出,抬头一望午时已过。赵信想起刚才在太极殿的对话,觉得很是疲惫。眉头紧锁,忽又看到不远处,几名内侍引着一人正由花树后翩然而行。
“纳雪。”赵信低声唤道,一时也想不清怎会在此处见到自己的王妃。
众人一见是他,忙躬身行礼。
赵信来到纳雪面前将其扶起。“王妃怎么在宫中?”
“臣妾是奉皇后娘娘懿旨进宫。今日是王爷凯旋之日,娘娘邀臣妾入宫赏茶。”纳雪本对此行心中颇为忐忑,此时见了赵信,心却骤然放了下来。
“我陪你。”赵信轻揽她的肩。
“不必了,此时王爷该往议政处去。朝臣还在等您。”纳雪转身看他,巧妙的避开了他的手。
“那我送你到珫璜宫。”赵信低头看她,平日里犀利的目光此时竟也温情若水。
纳雪见拗不过他,只得点头答应。
天边一抹流云卷舒,午后的阳光最是灿烂,将两人发上、衣上都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几名内侍远远在前面走着,小心翼翼不敢回身。
转过汀澜苑,眼前出现一片梅林,已是四月将尽,一株株梅树长得茂盛。
“这里何时竟长出一片梅林。”纳雪停了脚步,愣愣地说。
赵信奇道:“王妃怎么这样说?”
纳雪心中一黯,低头胡乱说道:“臣妾觉得皇家园中种梅怕不合适。”
赵信闻言一笑。“你可知这园中梅树是谁命人栽种?”
纳雪摇头。“臣妾怎会知道。”
“这片林子北面是玉姿宫,以前,我母后就住在那里。我九岁的时候皇兄已被册立为太子,皇兄自小便寡言少语,但却不像如今这般阴狠。我记得是那年大寒前的两日,皇兄突然跑来跟我说,他喜欢母后宫里的一名小宫女,要我陪他去母后那里讲讲情,讨那小宫女到他身边,他还说,等她长大了,便封她做太子妃。皇兄是性情极深沉的人,素来不会喜怒形于色,我从未见他如当日那般高兴,只可惜那时我受父皇罚要闭门思过,陪不得他,我不曾想到,竟是那日,母后宫里出了事。”赵信语气逐渐沉重,握着纳雪的手紧了一紧,慢慢前行,将一段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你知道我母后是怎么死的吗?外面都说母后是死于宫里的一场大火,但皇兄说不是,皇兄告诉我他亲眼看见父皇用白绫缢死了母后。皇兄冲进去,被几乎疯狂的父皇一掌打昏,醒过来的时候,玉姿宫那场大火刚刚熄灭。母后出事的第二天,玉姿宫里的所有宫女太监都被处以极刑,皇兄心仪的那名小宫女也在其中。可惜皇兄那时候只顾悲愤伤心,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等他知道了,却已经来不及。我那时太小,什么都不懂,皇兄说的我本来不信,我不信父皇对母后极尽宠爱,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我去问父皇,父皇却不辩解,只不断对我说母后要出宫,她不要我们了,那时候我好害怕。不久之后宫里就有了流言,说母后在许多年前就爱上了一个戏子,甚至还有人说,皇兄并不是父皇的血脉。从母后出事的那时起,皇兄就变了,比以前加倍沉默,也不再同父皇说话。他常常来到这片梅园,那时候园里只种着两株梅树,你看,就在那边。”赵信向墙下指去,那里有两株正在怒放的白梅。
“觉得奇怪吗,现在竟还有梅花开放。”赵信又说,“那两株是假树,玄玉为干,白玉为花。皇兄说当年他就是在这两株梅树下第一次见到那名小宫女的。可惜出事不久,连这两株梅树也都枯死,皇兄就找来敬伽最好的工匠雕了一模一样的。他很思念当年那名小宫女,命人在这园中栽满梅树。如今有许多人都以为皇兄寡情,可我知道,他不是那样。”赵信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皇兄这些年过得也很苦。父皇其实不喜欢他,朝中对他皇储之位也颇多非议,能有今日,是得来不易。”
纳雪一直静静听着,不言语,只是眼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
赵信停下脚步,双手扶着纳雪的肩,认真地问她:“你也会爱上别人吗?母后的事给我很大震动,我很怕,怕有一天你也像她一样,会弃我而去。你能答应,永远不离开吗?”
他问得急切,他的脸逆着光,线条柔和了许多,仿佛是换了一个人,眼神中也透露出脆弱,让他年轻的脸看起来依旧是个孩子。纳雪想不出答案,她不能不有些动容。原以为鄢澜远去,一颗心已是古井死水波澜不惊,然而此刻才发觉似乎是错了,今生若欠下他的,又如何偿还?
“王爷,人心变数,任谁都无法强求。我便此刻答应了你,如若他日做不到,那又算什么?”这也是真心话吧,看着赵信脸上的落寞,她却心定,虽不能叫他满意,也强过欺骗。
行至珫璜宫前,赵信对宫门外来迎的内侍嘱咐:“好生伺候王妃,并请转问皇嫂安好,申时我再来接王妃回府。”
珫璜宫虽是皇后寝宫,却不似想象中那般端正威仪。先皇自皇后故去便不再立后,先皇后所在玉姿宫又被火患焚毁,珫璜宫是去年新建,奢华富丽是有些,却不见得气派。宫内陈设着许多西蓥珍宝、古玩和玉器,只是太过琳琅满目,倒叫人有些眼花缭乱。
皇后兰夙端坐在中庭,正笑吟吟地等着,见纳雪走进堂上忙起身来迎,一边笑道:“妹妹别多礼,快请坐。妹妹今日气色真好。月前就听说妹妹病了,早想去探望,可苦于杂事繁多无法脱身。昨日又闻说妹妹的身子已经大好,武安王爷也回了京,遂请妹妹入宫来叙叙家常。”
“娘娘错爱,纳雪愧不敢当。”纳雪依旧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
“妹妹怕是还在恨我吧。如果不是我从中作梗,这中宫殿里上坐之人该是妹妹你。”皇后摒退宫人,爽朗地说道。
纳雪虽因冰原遇袭一事对兰夙公主心有芥蒂,不想她竟能直率地说出此一番话,不由地将心中对她的恶感减去几分。微微错愕之后,纳雪也笑说,“娘娘说严重了,王爷待我很好,能嫁给王爷,便是纳雪最大的福气。”
“嗯。”只见皇后眼波流动,神采飞扬,娇笑道:“妹妹可知京中不少朝臣都在猜测,武安王妃到底是如何美貌倾城,将一向眼高于顶的武安王迷的神魂颠倒,流连美泉宫十数日不曾上朝。”
纳雪听了这话脸颊绯红,忙说道:“纳雪姿容鄙陋,不及娘娘万分之一。只是生在南国,不能适应北国寒冷,幸得王爷厚爱,才在美泉宫多留了几日。”
“妹妹不要多心,我话里没一丝别的意思。姐姐当初对妹妹不善也只为了皇上而已,如今我已是皇后,妹妹又嫁了武安王,便与我是好姐妹。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也不必多想。”
纳雪抬头迎上皇后的眼神,清澈真挚,没半分虚假,心下坦然,轻轻点了头。
“对了,这里有两串我父皇送的红玉髓珠子,我给妹妹戴上,看看可喜欢。”说着,皇后从盒中取出一串鲜红欲滴的项链,轻轻圈在纳雪颈中。“妹妹肤色白皙,戴了这颜色,真美呢。”
纳雪看着镜中云鬓高耸的女子,颈中佩了这条罕见的红玉髓串,白皙的脸竟当真多了几分妖冶,恍若都不识得。愣了一愣,对皇后说道:“谢娘娘赏,但这赏赐是西蓥国主为娘娘备的,实在太过贵重,臣妾是万不能收的。”
听她如此说,皇后牵了她手在酒案边坐下。“妹妹若不收,我便差人送到王府上去。”皇后虽仍是微笑,眼中却半点没了笑意。
第十二章
珫璜宫里栽种着几株海棠,苍翠欲滴,枝蔓垂绥。宫墙外是低垂的天幕,乌青的颜色幽深欲碎。傍晚的西风吹得半掩的宫门吱吱作响,门外立着两排挑着莲饰宫灯的侍女。
“你看清楚了?”一个男子合膝坐在红木榻上,苍白的手指轻滑琴弦。
“是,武安王妃今日穿了敞领攒珠宫裙,臣妾给她戴上项链时看得很清楚,她颈中系着的是一枚羊脂美玉,洁白光润,工料上成。”皇后兰夙立在男子身前,轻柔作答。
“不是她,果真不是她,她已经死了……”榻上男子喃喃自语,有晶莹的水光在眼中闪烁。一袭淡青色的褥衣,让他的脸看起来又添几分阴柔,几分伤感。
“皇上,武安王妃是鄢澜林氏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是皇上认识的人?只是皇上对故人思念过甚,徒自伤身而已。”兰夙在一旁坐下,幽幽地说,“皇上既然有情,当怜取眼前之人。”说罢这句,她想起这些日受得冷遇,不由得暗自神伤。
此言一出,赵缎游离的目光从琴弦上抽回,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皇后的琴弹得很好,朕很喜欢。这几日朝中出了几件大事,朕不能常来陪你,皇后若是嫌闷,可多找些内命妇来宫中作陪。”一边说,一边穿上了明黄龙袍。
“皇上……皇上今日不留下吗?”兰夙见此急急起身问道。
“太傅和几位郡王正在鉴心殿等朕。”语气中全无商榷之意,俨然不可违逆,话还没有说完,人已走出外庭。
浅浅泪痕冲淡了玫瑰色的胭脂,红木榻上的鸳鸯锦绣尚留有一丝暖意。
“皇上。”年迈的福英佝偻着身子跟在赵缎脚后,抄起手,低低地唤了一声。掌灯的一众宫女识趣地远远走开,在回廊一头候着。
赵缎停下来,眯起双眸,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终于开口了,朕就知道你又有话说,现在已经出了珫璜宫,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福英低低垂着头,身躯在冷风中微微打颤,仿佛真的已经老朽不堪。几声咳嗽,浑浊的眼睛睁开了一些,缓缓说道:“老奴斗胆问一句,皇上喜欢武安王妃?”
赵缎鹰一般凌厉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了几扫,忽然叹了口气。“福英,你真是老了。你伺候朕二十多年,朕心里想什么,你会不清楚?”
“老奴明白,不过老奴依旧不放心。皇上您要明白,王妃乃是您的弟媳,她的丈夫是武安王爷,听说王爷对她十分宠爱,请皇上莫要忘记老奴曾对您说的话。”
“朕当然没忘,朕历尽艰辛才坐上宝座,你以为朕会为个女人而葬送江山?”
福英摇了摇头,“皇上不会,但武安王也许会,老奴请皇上不要有任何令武安王生疑的举动。今日之事,万不能再有。皇后娘娘虽然对皇上痴恋,但也许,这种爱恋带来的嫉妒更加可怕。”
赵缎面色阴郁地听他将话讲完,突然轻轻笑了起来,压低声音说:“皇后?福总管你猜猜看,朕调几位京外的郡王入京是要为了什么?哼,朕要西蓥国十九个州全归朕所有,朕要敬伽以西永无战事。”
福英眼皮一跳,面色却是不改。“皇上日后打算将皇后如何安置?”
“那要看她自己了。”淡淡抛下这句话,赵缎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往太极殿走去,清冷的脚步声将沉沉夜色衬托的更加寂静。
待他渐走得远了,福英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他缓缓跟过去,依旧步履蹒跚。
圣京,静樱园,莺啼燕语,软红浓绿,王孙公子络绎不绝。春日融融,十八岁的菱汐面含春风,静静地坐在落烟楼中,虽说身处烟花之地,但颇有大家闺秀的雍容大方。
一个身着宝蓝色长衣的男子立在门口静望了一阵,直直朝菱汐走来。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沈将军大驾光临,民女真是惶恐万分。”菱汐先前只当没瞧见他,待他到了跟前才甜甜说道。春水般的眼波柔柔扫了他一眼,说不出的调皮可爱。
被菱汐这么一看,沈宗钺略显老成的脸上立时满是红晕,他尴尬地笑了笑,“菱姑娘何必取笑我。”
“我可不敢取笑将军,将军跟小林王,新近又立下大功,这下是真正飞黄腾达了。”菱汐瞧着他方正的脸庞,眼中似笑非笑。
“我……我……”沈宗钺的脸越发涨红,一时语结。
“哈哈。我可不敢再逗沈大哥了,瞧你那脸红的。沈大哥这会儿进园里,是出了什么事情要见主人吗?”菱汐站起身,带他进了一间精致的雅阁,又沏上一盏热茶。
“我不是来见主人的,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听说……听说菱姑娘曾在小林王府上……作客。”沈宗钺说到最后两个字,声音小的几乎如同蚊语,浓黑的眉毛扭在了一起。
菱汐从桌后搬过一张桐木椅,摆到他身侧,咯咯笑道:“不错,是有此事。上月初九,小林王来接我进府。”
沈宗钺闻言如遭重击,魁梧的身子居然有些站不住,伸手扶住了椅背。
“你……”沈宗钺坐到椅上,不敢抬头看她。
“就算主人有心维护我,这也是早晚的事,不是吗?沈大哥,菱汐要没记错,大哥今年二十七了吧,早该成个家了。”菱汐轻轻拉过沈宗钺的手,将茶碗放在他手上,又说:“大哥,这些年你待我好,我都晓得,但大哥该找个清白的女人。菱汐命贱,不值得大哥如此待我。”
沈宗钺紧紧握着她的手,猛一抬头,一双大眼像是点燃的火把,“不,我不在乎,我这就去求主人,求他让我娶了你,你跟着我,我一辈子都对你好。”
菱汐看着他的脸,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抽回了手,她别开眼,“沈大哥,你别说了,我敬重你,但不能嫁你。虽然菱汐身在青楼,但大哥一直珍惜我、保护我,我很感激,我虽然年纪轻,却也懂得这份感情决不是爱。外人都瞧不起静樱园中的烟花女子,但我没有瞧不起自己,我若嫁,必然嫁一个我真心喜欢的人,这个人,永远不会是大哥你。”
她不忍去看沈宗钺的表情,起身就要走出去。身后沈宗钺突然问道:“你喜欢主人,是么?”
心中犹如响起一个炸雷,菱汐眼中有泪水流下来,说不出话。
“是了,我早该知道,早该明白。这中京府里恐怕只有我一个人看不出来。菱汐,刚才那些话,你就当是大哥喝多了,别往心里去,你别躲我,别不理我成吗?”沈宗钺踉跄着站起来,手指微抖,痴痴望着菱汐的背影。
菱汐模糊着双眼不敢回头,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便一转身走了出去。
九曲栏杆,滴水回廊。五月,芝纭曲弯弯曲曲的水泽中,白里泛青的雪荷花开得袅娜,一从从高高低低,错落有致。
“小王爷,司徒大人已将属下送去的礼单收下。”青灰色的石檐还滴着露水,骤然,一颗水珠落在慕晏额前一缕微微卷曲的乱发上,又顺着发丝缓慢滑下来。
“嗯。”林楚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双手支在芝纭曲的雕花木栏上,轻声问道:“在这后园中开一泽碧池,你以为如何?”
慕晏一愣,抬头看着林楚如玉般温润的脸,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