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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镜·双城-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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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摩。”那枯萎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翕合,唤他。
  “白璎。”他终于忍不住脱口叫出声来,猛然睁开眼、伸出手去,想拉住那个从白塔之巅坠落的人——然而,幻象立刻消失了。
  他只看见自己的手、伸向那片破晓前青黛色的天空。手指上十个奇异的银色戒指上、牵扯着透明的引线,缠绕难解——就像起始于百年前那一场纠缠不清的恩与怨、爱与憎。
  一百多年的时光,仿佛流沙般从指间流过。
  “是她!是她勾引我的!”那一日,少年的盲人鲛童被侍卫牵引着,站到百官诸王面前,指着面前的贵族少女,毫不留情地冷冷指控,“是白璎郡主主动勾引我的!”
  诸王随即哗然一片。
  “呵,果然眉心的封印破掉了呢!”他看到青王冷笑起来,毫不留情地走上去揭开少女的面纱,看了一眼,然后大声宣布,“已经被人触碰过了!”
  殿上,无数双冷锐如剑的眼睛投向那个脸色苍白的贵族少女——那个本应“不可触碰”的皇太子妃。
  凡是被选中作为太子储妃的贵族少女,十五岁后便要离开父母家人、独居在白塔最高处的神殿里,不能见任何外人、甚至不能被贴身侍女以外的人触碰。眉心那嫣红色的十字星状标记,便是被选中时由大司命封印上去,等婚典举行之时才由她的丈夫吻去。
  而今,白璎郡主眉心封印散乱,显然已经被旁人所触碰。
  白塔顶上储妃的居处,本来不允许有任何男子接近,即使亲如父兄亦不可——没有想到,一个尚未成年的盲人鲛童,因为容貌出众、善于玩傀儡戏,而被安排到了殿前为太子妃看戏解闷。然而,这个卑贱的鲛童居然钻了空子、接近了不允许外人触碰的皇太子储妃。
  ——身为空桑国未来国母,如此尊贵的地位的女子,居然被卑贱的鲛人所玷污!千百年来,鲛人不过是空桑人的奴隶和工具而已。此事一出,不啻是整个梦华王朝的耻辱!
  那个少女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宛如一片白纸,看不出任何表情。她一个人站在大殿中央,直直地看着站在阶下、被侍卫领上来指认她的少年。猛然间,嘴角牵动,笑了一下:“是的,是我被鲛人的魔性所惑,被其触碰……有负于空桑,也玷污了封印。”
  “白璎郡主清白已污,应废黜其皇太子妃之位。”殿上,大司命宣布,“然后应施以火刑、焚其不洁!”
  听到那样的判处,白王肩膀震了一下,用力握拳。然而在铁的证据下,面对着如此重大的罪名、即使是自己的女儿,他也无力回护。
  另一边,青王不动声色地得意,暗自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那个有着惊人容貌的鲛人少年毫无表情,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
  “废黜她……”王座上,随着大司命的声音,拿着金杯的帝君醉醺醺地重复,他已经膏肓得失去了神志,喃喃,“废黜她。”
  帝君的声音一落,左右侍卫拥了上来,迅速反剪她的双手,摘除她头上的珠冠饰物,将她压下去准备火刑。
  “逃呀!快逃呀!”白王在一边看着,几乎要对自己的女儿喊出来了,“璎儿,逃啊!”
  ——女儿虽然年轻,但是天赋惊人,自幼得到空桑剑圣尊渊的亲授,论技艺、已经是六部中白之一部的最强者。如果她要逃脱,如今这个白塔顶上的侍卫是绝对拦不住的。
  然而那个空桑贵族少女只是呆呆地站着,毫不反抗地任由那些人处置。
  “放开她!”无数的冷眼中,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来了。
  “皇太子殿下!”转头,殿上所有人齐齐下跪。
  不知道哪个侍从走漏了消息,带兵在外的真岚皇太子居然此时匆匆返回,从辇道上大步流行走上殿来,看着跪倒的百官,冷笑:“你们怎么敢如此对待空桑未来的皇后!”
  众臣都不明白那个一直以来放荡行迹、对于这门婚事非常抵触的真岚皇太子,为何在宫闱丑闻被揭发的当儿上忽然改了腔调——拒绝娶白王之女为妃,是他坚持多年的腔调吧?
  然而,空桑,是一个由帝君一言而决的国家。如今冰族四面包围了伽蓝圣城,皇上危在旦夕,内外交困之时、皇太子实际上已经接掌了这个国家。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不敢多话。
  默默拉过女儿,白王擦了把冷汗,而青王却是暗自愤怒。
  在皇太子的坚持之下,大典还是如期举行——因为城外冰族的入侵,典礼显得颇为匆促。从阵前匆匆赶回参加婚典的真岚皇太子、甚至还穿着战甲。
  万丈高的白塔顶,神殿前的广场上,天风浩荡。
  空桑未来的太子妃盛装华服、静静等待着夫君过来。等到距离近到可以不被旁人听见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女子开口了,带着一丝冷笑,问自己的夫君:“真岚殿下,以前您不是很反对这婚事么?”
  “当然!”因为一路走上万尺高的白塔,皇太子依然有些气息平甫,一边挥手赶开一个上来为他更换战袍的礼官,扔下一句话,“——谁愿意接受一个被配给的女人啊?大爷我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么?”
  白璎郡主怔了怔,从珍珠缀成的面幕后抬头看他——很久前,她就听宫人私下说过:这位真岚皇太子其实是承光帝和一名庶民女子所生,一直流离在民间。在北方砂之国长到了十四岁,才因为承光帝已经年老而失去了让后宫受孕生下子女的能力,不得不将这个血统不那么高贵的孩子迎入伽蓝圣城、接受皇家的一切教育。
  看着对面的人,白璎忽然笑了:“怎么现在殿下又肯了呢?”
  一口气喝完了一盏木犀露,才感觉稍微缓了口气,真岚皇太子哼了一声:“我看不得那群家伙这样欺负一个女的!那个鲛人还是个未变身的孩子,能作什么?被亲一下又怎么了?大爷我都不介意,他们抬出什么祖宗规矩来、居然要活活烧死你!——那是什么道理!”
  或许……原本也可能会很幸福吧?
  “……”白璎的眼里蓦然有说不出的神色,忽然低头笑了,“就因为这样?匆促决定,以后殿下会为所册非人后悔的呀。”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真岚皇太子把杯子一搁,指着白塔下面黑云笼罩的大地,“现在先要对付了那些冰夷!真是的,哪里冒出来的这些夷人?他们的力量很强啊……”顿了顿,力战过后的疲惫显露在他的脸上,皇太子往后靠了一下:“真的不知道能支持多久——如果亡国了,那么什么‘以后’都不用谈了。”
  然而,那些国家大事显然到不了女子心头半分,心不在焉地听着,白璎却是仿佛自顾自想着什么,终于,似乎咬了咬牙,低声开口了:“真岚殿下……请你、请你饶恕苏摩吧。”
  “苏摩?”真岚皇太子想了想,却记不起是谁。
  “就是那个鲛人……”仿佛有些艰难般的,白璎开口,“他还是个孩子。”
  “嗯。”听着唱礼官开始冗长的程序,皇太子心不在焉地点头。
  “能、能让臣妾再见他一次么?”有些孤注一掷地,她提出了这个非分的请求。
  然而真岚皇太子只是看了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一眼,干脆地答应:“好!”
  “苏摩,皇太子说你会被赦免的——你走吧,离开空桑。”册封大典上,征得了皇太子得同意,她在白塔一处角落的栏杆下,把这个鲛人少年叫过来,轻声嘱咐,“是……是青王派你来的吧?他送你到白塔上来、要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然而,听到自己那样的罪行居然能被赦免,少年鲛人的脸上依然没有丝毫动容,空茫的眼睛冷冷地直视着眼前这个盛装的女子。忽然间,他笑了:“青王说,如果能破掉太子妃眉心的封印,他就烧了我的丹书、让我自由,不用再作空桑人的奴隶。”
  顿了顿,那个还只是个孩子的少年眼里有尖锐的光芒,嘴角往上扯了一下,笑:“当然,对于我这个卑贱的鲛童来说,如果能勾引到空桑人的太子妃,那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啊!”
  少年的眼里有报复后的快意和多年来积压的刻毒,忽然大笑了起来。
  “苏摩。”她怔怔看着这个鲛童,即使这几日被下狱折磨,依旧掩不住这个少年宛如太阳般耀眼的面容——那就是鲛人一族特有的魔性吧?多少年空桑人的贵族都被这些鲛人所迷惑,她自己,也是被这样的魔性所迷惑了么?
  然而皇太子妃在宫女的催促下,只是对着鲛人少年俯过身去,毫无怨恨地微笑着,抬起手轻抚他柔软的发丝,低声嘱咐:“无论怎样,都过去了。记得要忘记啊……把这一切都忘记吧!苏摩。”
  他只感觉到她的手指轻轻触着他的脸,滑过——空桑人的皇太子妃忽然身子后仰,飘出了白塔顶上的白玉栏杆,向着万丈之下的大地坠落。周围惊乱一片,近旁的宫女七手八脚上来拉扯着她的衣带,然而嗤啦啦一声,两三根衣带居然全部如同腐朽般应手而断。
  那些衣服的经线,居然是暗自被齐齐割断的。
  原来她早已有了准备。
  连真岚皇太子都来不及拉住她,那一袭盛装、仿佛如同羽毛一般轻飘飘坠落,湮没在白塔下萦绕的千重云气中。无论是塔上准备大典的空桑人,还是塔下隔湖围困住伽蓝城的入侵者,一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远处,乘着比翼鸟前来参加这场大典的云荒三位女仙,也不由失声。
  而那个鲛人少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耳边如同潮水般回响在天际的惊呼。她指尖的温暖还留在颊边,然而那个人已经如同一片白雁的羽毛般从六万四千尺高的伽蓝白塔上飘落。
  眼睁睁看着爱女堕塔,白王目眦欲裂,再也按捺不住,拔剑砍向青王,婚典的广场上一片混乱。六部中内乱大起,青、白两部开始不休的相互攻击,而其余四王因为各自立场不同,也分成了好几派,纷纷卷入。
  而皇太子真岚对于治国之道尚自知之甚少,竟无法阻拦,只能凭着一己之能对抗外敌。
  仅仅一湖之隔,外来的冰族已经攻占了云荒大陆上其余领地,从四方完成了对湖心伽蓝圣城的包围,连圣城对外唯一的通路叶城也被攻占。
  云荒大地烽火燃遍,十年后、空桑国亡于外来的冰族之手,整个民族彻底消亡。
  但是,那时引起“倾国”之乱的那个鲛人少年已经不在那片土地上。
  大婚典礼被打乱后的不久,真岚皇太子坚守了他的诺言,将这个引起举国动荡的鲛童放走——他带着人偶离开、站到了天阙山顶,双手双脚因为摸索而流满鲜血。虽然看不见,他依然在山顶面朝西方,最后一次回望这一片土地,暗自立下誓言。
  然后,在他翻越慕士塔格绝顶的时候,都不曾再回过头来看上一眼。
  百年如同白驹过隙,而今,在这样一个即将破晓的黎明里,已经成为男子的他回到了这里。久久凝望那座伫立于天地之间的白塔,依稀间,仿佛还能看到那一刹坠落的白羽。
  然而,终究是一切都晚了……都完了。
  其实,九十年前在星宿海中修成占星之术的时候,他望向西方尽头、就已经隐约看到了空桑王气的消散。那一场浩大的流星雨起于天权,宛如一场风暴划落,预示着上万的生灵在瞬间消逝……空桑人建立的最后一个王朝:梦华王朝,终于还是归于一梦。
  她、她也在那一场流星雨中陨落了吧?
  但是,总要听到作为她挚友的鬼姬也亲口承认,心里才真正的相信。
  然而其实在那之前、在从六万四千尺的白塔顶上一跃而下的时候,她应该就已经真正的死去了……她是死在自己眼前的,然而他什么都看不到。
  抱着怀中的人偶,他睁着空茫的眼睛看向黯蓝色的天空。怀中的人偶不知何时已经裂开了嘴巴,做出了一个冷嘲的表情,和着主人一起翻起眼睛看着天空。
  忽然间,傀儡师和人偶的神色都变了——
  破晓前的黯淡天幕下,有六颗星由北而东、划破天际,向着天阙方向坠落!
  五、六星
  六星破空而来的时候,天阙山下、慕容修刚刚弄熄了那堆篝火,盖上了背篓的盖子,准备和三个同伴一起上路,然而无意一抬头,不由脱口惊呼,“天啊……你们看!六星!是六星出现了!”
  因为鬼姬的曲声而昏迷了半夜的那几个人都醒了,压根不知道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那几个被劫的人只是惊喜地看到乱兵都被杀了、剩下几位也被五花大绑扔在一边。书生还在安抚那个不停哭泣的女子,压根没有听到他的惊呼,接口的却是那位潦倒中年人,和他一起看向天上:“六星?那是什么?”
  抬首之间,果然看见破晓前的天幕下,有六颗大星划过苍穹,流出六道不同的淡淡光芒:蓝、白、赤、青、紫、玄,向着天阙方向迅速划落,转眼没入林中。
  “你是泽之国那边过来的人,你不知道六星的传说么?”看着那个潦倒的中年人,慕容修微微笑着,声色不动地点破。
  那个中年人面色尴尬地抓抓头发,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的?你到过云荒么?”
  “我叫慕容修。”年轻的珠宝商有些腼腆地介绍自己,摇摇头,“我第一次来这里——不过我听来过云荒的长辈介绍过,泽之国的人多为中州迁徙而来,说中州话,穿着鸟羽穿成的衣服、宽袖垂发——就象阁下的装束。”
  “我叫杨公泉。”衣衫褴褛的中年人嘿嘿笑了两声,也不抵赖,“的确是从山那边的泽之国过来的……倒霉啊,天阙的凶禽饿兽没吃了我,却被这群强盗逮了,又遇上了鬼姬,当真吓得我昏了过去——是小哥你救了我们几个吧?好本事啊。”
  慕容修却不否认,心想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防人之心不可无,让对方觉得自己有本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听得那人说的也是中州官话,只是语音有些不同,便笑:“大家都是拼了命往天阙那边去,怎么大伯你却是反而往这边来了?”
  “嘿,只有你们这些中州人才把云荒当桃源。”听得这个年轻人发问,那叫杨公泉的中年人用破旧的羽衣擦了擦自己的脸,“我是在那边没饭吃,家里的老婆子也快饿得不行了,才冒死跑到天阙来——据说雪山坡上长着雪罂子,一棵抵万金,过来碰碰运气好了。”
  “哦……”听得那个泽之国的人如此说,慕容修有些深思地应了一声,从怀中贴身小衣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拿了一根火堆上的炭棒,将那句话记了上去,然后再细细问了雪罂子的外形如何。
  “这是——?”杨公泉却是个多事的,大咧咧地凑过来看。只见那是颇为破旧的册子,上面写着行行文字,却是记着一些云荒洲上各处的风土人情,在他看来都是无甚大不了的事情。而这个年轻人却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慕士塔格雪峰西坡出雪罂子……”
  面有菜色的中年人呵呵笑了起来,搓手:“这位小哥倒是个细心人。”
  “我的先辈也来过云荒,历代来人都在这本《异域记》里留下他们的见闻,以助后人。”慕容修写完了关于雪罂子的一条,将册子往前翻了翻,果然字迹都各有不同。
  “小哥不远万里来云荒,是为了——”杨公泉咋舌,开口问。然而话刚出口,猛然间天上仿佛有闪电一现,吓得他忘了要说的话,抱着头看向天上。
  天色即将破晓,只见方才没入丛林的六颗大星居然此刻又掠了出来,盘绕在天阙顶上,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只管在丛林上方流连不去——六色光芒宛如闪电、映照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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