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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镜·双城-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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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没说完,她猛然闭上了嘴,看着雅座打开的门。
  看到显然是清晨起来看望西京的人,那笙忽然结巴起来,不敢看炎汐的眼睛,低下头去:“我、我不是说所有鲛人……我只是说那个苏摩……”
  “那笙姑娘,你为何又回来了?”炎汐皱眉看着她,声音冷淡,“少主让你走。”
  那笙尴尬地笑了一下,然而看到炎汐这样的语气,心里感觉很是委屈——怎么人都有两张脸呢?不过一天之前、带着她出生入死的炎汐如今哪里去了?
  “抱歉,是我让她留下来的。”西京站起来,回答鲛人战士,“我在等汀回来——等她一回来、我立刻带着那笙姑娘和慕容公子离开如意赌坊,请稍微宽待一下。”
  看到面前的剑客,炎汐眼神波动了一下,忽然低首行礼:“西京大人,昨晚匆促来不及,在下一早过来向你致敬——百年前,若不是阁下极力阻拦、伽蓝城的所有鲛人早就被空桑人报复屠杀干净了。”
  西京有些意外,尴尬笑笑:“一时意气而已,何必如此挂怀?是当年我那些同僚被愤怒蒙了心,要做那种丧心病狂的屠杀。我又没和他们一起疯,当然要阻拦。”
  “若是所有人都像阁下……”炎汐低声叹息,终究没有说完。抬起头来,眼神瞬间却是恢复到了雪亮,声音也冷了下去:“但即使如此,少主的命令也必须执行——那笙姑娘必须离开如意赌坊,否则在下不得不动手。”
  “呃……动手?”西京没有料到这个鲛人战士如此死脑筋,倒气急反笑,“你料想和我动手比剑、会是对手么?”
  “令不可违。”炎汐按剑站起,声音平静。
  西京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冷锐,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喂,喂!大叔,别动手!”见识过西京的厉害,那笙大惊失色,跳了起来,连忙拉住西京的手,生怕他一怒之下就拔剑,忙不迭回答,“我出去,我出去!我先出去在街角等你——你等汀回来了,再一起出来找我好了。”
  “呃?”西京本来也没有要拔剑的意思,倒是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怕我杀他?”
  那笙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想起了一个理由:“他从风隼下面救过我的命。”
  “哦。”西京狐疑地看了那笙一眼,总觉得那个理由有些牵强,但是看着炎汐,还是点了点头,“复国军的左权使——百年来听闻你的大名,果然挺有种嘛。”
  顿了顿,剑客笑着扔掉了手里的酒壶,拍拍手,看向窗外:“得了,也不让你为难——那笙,你先出去避避吧……妈的,汀那个丫头是怎么了?不就是去城东买壶酒,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说话间,看着窗外,他的脸色唰的变了,看向城东的方向。
  黎明黯淡的天幕下,雨帘密密,忽然间、有一道蓝色的焰火划破天幕。
  “糟了!是汀、是汀发的求救讯号!”西京蓦然站起,忙乱地抓起光剑,“她出事了!”
  炎汐同时看向东方天际,看到雨帘中黯淡模糊的盘旋着的影子,分辨出雨里的尖啸声,战士平静的脸色也变了:“风隼!风隼发现了汀!”
  白璎反手铮然拔剑,削向那几枚打向自己的形状各异的指环。叮叮几声,指环触到光剑反向飞出,然而迅速变幻了方向和速度,又从另外几个方向打来。
  她的身子在斗室中迅速穿梭,宛如白色的光。然而,还是渐渐感到了窒息——那些丝线!那些若有若无丝线,居然界于“无”和“有”之间,让不被任何实物羁绊的她都无法躲开,一层一层缠绕上来,不知道到底有多长,仿佛透明的丝,将她慢慢包裹。
  苏摩披着长衣站在黯淡的室内,微微垂下眼帘,表情奇异。
  他身侧,那个小小的偶人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手足不停的舞动,仿佛按照节奏跳着奇怪的舞蹈,然而连着那个偶人关节的引线在空中飞舞,仿佛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阻拦住了白璎的身形,居然不让她退出门外半步。
  白璎知道长夜即将过去,心下一急,出手陡然变得迅疾,毫不留情。
  光剑削断了几根引线,偶人的身子一震,右手肘部喀喇一声,动作微微一慢。
  白璎拂袖回剑,豁出去不顾那些打向她身子的戒指,一剑削向另外一根牵连着偶人颈部的丝线。剑忽然扭曲了,那光柔和地缠绕上了同样柔软不受力的引线,相互纠缠,然后,她清叱一声,手腕一震,准备陡然发力,震断那根引线。
  忽然间,她的动作顿住了,侧目瞥过,猛然看到苏摩脸色变得非常诡异,仿佛痛苦、而又仿佛无比欢跃。两种神情闪电般交错着掠过他的脸,而傀儡师的右手肘部慢慢渗出血丝来。
  ——那样的伤口,完全和她手中光剑造成的一摸一样!
  白璎的剑缠上了牵引偶人颈部的丝线,然而忽然停住,不敢发力。
  一瞬间,那些被操纵着的戒指趁着她此刻的空门,全数击中她背部——白璎猛地往前踉跄了一步,光剑铮然落地,整个身体忽然间模糊起来,仿佛烟雾的涣散。
  那个刹那,模糊的视觉中,她看到了那个偶人咧开嘴大笑起来,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仿佛熟悉莫名,又仿佛陌生可怕。她想唤起“后土”的力量,然而,在黑夜和黎明交界的刹那里,戒指没有发出保护主人的回应。
  “师兄!”她终于出声,呼唤西京,“师兄!”
  “死在这里吧!”恍惚间,她听到那个小小的偶人在说话,“你逃不掉的。”
  然而,那个声音,却是……少年的苏摩,恶毒而欢跃:“你逃不掉的!”
  早晨的雷阵雨已经过去,天色慢慢亮了起来,光从廊下透入,丝丝照进来。
  冥灵将会如同冰雪一般消融在天光里。
  光线刺得她眼前模糊一片。她猛然间有些后悔,自己根本不该如此大意地过来看苏摩——百年前那个少年将她逼上绝境,百年后,依然要置她于死地!
  “师兄!”光线照进来的刹那,她大呼。然而,西京没有来。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唰的一声关上门,拉下重重的帘幕,把所有光线截断在外面。
  那些半空中飞舞着的指环忽然都掉落在地,另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那些几乎看不见的引线,握紧,丝线勒入手中,血沁出。然而那只苍白的手毫不放松,用力一拉,噼噼啪啪,所有引线在刹那全部断裂。
  偶人猛然发出了一声听不见的痛苦叫声,跌倒在榻上。
  房间内转瞬回到了一片漆黑,白璎感觉到有人俯下身来静静地看她,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跌落她手心。等她涣散的灵力重新凝聚,看得见眼前的景象,却看到了傀儡师忽然松开了支撑着的双手,颓然跌倒。
  他跌倒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白璎起身,惊诧地看到了他全身瞬间涌出的鲜血。
  “天!这、这是‘裂’?”她抬手拿起那个小偶人,不可思议地惊呼。
  那笙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耳边风声一动,西京和炎汐居然都已经不在原地。
  “啊……跑的好快。”看直了眼,那笙惊叹,喃喃,“现在没人赶我出去了吧?——不过我还是自觉出去等着他们好了,免得炎汐看到我又要沉下脸来……”
  然而,不等她走出门去,忽然间,后面厢房里面传来了呼喊声:“师兄!师兄!”
  太子妃姐姐?
  那笙大吃一惊,猛然转身:糟糕,苏摩果然在欺负她!可是西京却不在了!
  黎明即将到来,庭前天马感受到了昼夜交替的来临,不安地扬蹄嘶喊,仿佛在提醒主人快些返回无色城。然而,白衣女子没有回应它。天马不可多等待,当下长嘶一声,展开双翅在黎明前飞上了天空,消失在雨帘。
  “师兄!”急切,白璎的声音再度唤,“师兄,快过来!”
  那笙跺了跺脚,虽然心里害怕那个诡异的傀儡师,还是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门紧闭着,她壮着胆子一把推开,闯了进去,随即被满室熏香憋得喘不过气。
  “师兄,快关门!我不能见光。”白璎的声音在重重帷幕后响起来,却看不到人,急切,“你快过来看看——你看那个偶人!这、这真的是‘裂’吗?”
  那笙应声关上门,眼前顿时昏暗一片,隐约只看到重重帷幕后的一点烛光。
  “太子妃姐姐,”她忽然间有点怕,轻声问,走过去,“我是那笙,西京他刚出去了。”
  “那笙姑娘?”白璎的声音顿了顿,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别过来,要吓到你的。”
  那笙其实隐约间已经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然而不肯示弱,壮着胆子笑:“我才不怕。”
  一语未毕,脚下忽然踩到什么软软的东西,她一下子扑到了床上,满手黏黏的腥臭——等看清楚手上和脚下是什么东西,东巴少女忍不住尖叫出声。
  一个偶人跌落在她眼前,四仰八叉,同样满身是血,面目痛苦扭曲。
  那笙看到这个名叫阿诺的偶人,比看到尸体还恐惧,不由得向后踉跄退出。
  “苏摩、苏摩怎么了?……他又杀人了是么?”那笙结结巴巴,远离那张床,“太、太子妃,天都亮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回不去了?天马都自己回去了……”
  “真的是‘裂’……天啊。”仿佛没有听她讲什么,白璎喃喃自语,“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那笙好容易转过了屏风,忽然怔住了,诧异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昏暗的烛火下,一袭白衣的太子妃俯身抱起昏迷不醒的傀儡师,为他擦去全身关节上渗出的血,然后小心地将断了的丝线一根一根接回去。
  “他、他怎么了?”那笙吃惊地开口,看着似乎没有知觉的人。
  “天亮了,阿诺不让我回无色城。苏摩就扯断了‘它’身上的线。”白璎低声交代了一句便不说了,看着跌落一边的偶人,眼色复杂。她的手指慢慢握紧,手心里是方才黑暗中跌落的东西。
  “呃?果然那个东西是活的!他们两个吵起来了?阿诺居然比苏摩还厉害么?”大大出乎意外,那笙看了一眼阿诺,果然看到那个一直诡异微笑的偶人脸上有痛苦的神色,似乎受了伤。她不解,拿起那个偶人凑近烛火:“那个东西太坏了,我们把它烧了得了!”
  “不要动!”白璎大惊,厉叱,吓了那笙一跳。
  “绝对不可以动它……如果它被毁了,苏摩就也毁了。”吐了一口气,太子妃放缓了口气,对那笙解释,“你把它放下来。”
  “啊,怎么会?”那笙更加诧异,反驳,“好多次我看到苏摩都在折腾这个不听话的东西呢!”
  “是吗?……”听到那样的话,白璎的神色更加黯淡,低头看着傀儡师沉睡过去的脸,眼睛里有晶莹的亮光,“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啊……”
  那笙怔怔看着白璎,看到她那样的神色,忽然间,忍不住轻轻问:“太子妃,你、你不恨他么?”
  “嗯?你也知道?”抬头看了少女一眼,白璎微微笑了,摇头,“不恨。”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的时候、也不恨吗?”终究觉得不可思议,那笙追问,“如果换了我,看到他现在这样,一定立刻找把刀子杀了他!”
  “哦?”白璎还是微笑,没有反驳面前异族少女的激烈提议,她的手覆上傀儡师的流着血的肩膀,微微摇头,“那么,你对他真是太仁慈了——去永远的结束他的痛苦。”
  “啊?”那笙不明白,看着空桑太子妃。
  仿佛被她那一言提醒,白璎的手微微颤抖,抬起,握紧光剑。
  “如果我能如你所说就好了……可惜我做不到。”手腕终究无法转动,去拔出剑,白璎叹了口气,颓然垂手。
  “其实你做得到。”忽然间,有人回答,声音沙哑低沉,“你要救他。”
  刚开始一瞬间,白璎还以为是那笙的话,然而转瞬看到重重帘幕悄无声息地掀起,华服的丽人不知何时进入内室,手里捧着早点,脸色苍白地看着昏暗烛火下的人。
  “你是——?”白璎诧异的抬头,询问地看着面前这位鲛人女子。
  “我是如意夫人。”丽人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眼色复杂,“白璎郡主。”
  ——在所有鲛人看来,这位空桑皇太子妃在他们心里的地位都是复杂而微妙的。想起百年前为一个鲛人少年而拒绝嫁给空桑皇太子、纵身跳下万丈高塔的少女,每个鲛人都不知道如何表达那种又爱又恨的情绪,伴随着说不清的自傲和自厌。
  白璎显然也能体会到如意夫人眼里的那种情绪,微微笑了一下:“如意夫人,你快来看看苏摩——他伤得很厉害,我刚帮他把引线接回去。请你们劝劝他,不要再用那个‘裂’的偶人了,简直是在玩命啊。”
  如意夫人怔怔看着面前的女子半天,眼睛里神色不停变幻。
  原来……是这样的女子。百年来,冰族人禁止流传任何有关空桑的遗事,鲛人因为寿命十倍于人、大都经历过那一段动乱,更加被严格管制。但是在私下,几乎所有鲛人都用各种语调猜测议论过那件事情。然而,原来她是这样的人啊……
  “白璎郡主,请你一定要救少主!”那个瞬间,终于抛下了在昔日仇家面前保持的尊严,如意夫人猛然跪下,匍匐在白衣女子面前,“没人能救他了……请郡主一定要救他!”
  “他是你们鲛人的少主?”白璎愣了一下,连忙扶起她:“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已经死了……今日不过凑巧,回来看看故人罢了。”
  如意夫人仿佛才想起来,猛地怔住,定定看着白璎。
  昏暗的灯火下,她一头白发如雪,整个人似乎隐隐透明——那是无色城里的冥灵。
  迟了,终究什么都是迟了……泪水忽然从美妇的眼角滑落,化为珍珠,渐渐凝定。一边那笙第一次看到鲛人落泪化珠,瞠目结舌,几乎惊讶的叫出声来,但是感觉到气氛凝重,终于生生忍住,只是暗自探手出去,捡了一颗拿在手里。
  “对不起,我一时情急,强人所难了。”如意夫人忍住泪,微微躬身,从白璎手里接过昏迷的傀儡师,低头看了一眼,淡淡道,“很多事做错了就永远不能挽回——这个道理,我到了这个年纪才渐渐领悟到,如何能要求一个孩子当时就能懂?”
  看着如意夫人勉力扶起苏摩,转身离去,白璎忽然一震,脸色微微一变,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问什么,却生生忍住。
  “如果舍身一跃,便能扯断所有牵绊,那倒是轻松了。”如意夫人勉力扶着苏摩,拂开一层层帘幕,淡淡说着,离去,“可如今无论如何都无法斩断命运的丝线了。”
  “难道……你说他是——”白璎的手指慢慢握紧,脱口,然而猛然止住,不问。
  如意夫人笑了笑,回头:“白璎郡主,你该猜到了的。”
  “请不要叫我白璎郡主。”那笙诧异的看到白衣女子的手指不做声地握紧,手中仿佛抓着什么东西。然而她的脸色平静,直视着华服的丽人,静静道:“叫我太子妃。”
  如意夫人脸色蓦然变得复杂,不再说什么,离去,只留下重重帷幕空空荡荡。
  “啊?你们都说些什么呢?”一头雾水的那笙捡起方才如意夫人落下的珍珠,放在眼前看,惊喜,“你看,太子妃,鲛人的眼泪真的会变成珍珠呢!好奇妙啊——咦,你手里也拿着一颗?”
  那笙探过头去看那一颗被白璎紧紧握在手心的明珠,猛然间抬头,看到太子妃的表情,大吃一惊:“怎么了?太子妃姐姐,你怎么了?”
  天光透入水底之前,一道白光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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